温朝玄也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假设,居然能让林浪遥如此痛苦难以承受。
两人都默然了片刻,温朝玄抬手抹上林浪遥的脸颊,轻轻抹擦他脸颊上干透的血痕,“算了。还是先想想,如何让你解除咒法吧。”
林浪遥默默捧着男人的手掌,依恋地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掌心。厮磨了片刻,温朝玄将他抱进怀里,让正厅外等候的卢卓等人可以进来了。
重新入座后,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开席,卢卓让妖魔们送上一盘盘珍馐美食。按照林浪遥往常的性子,此时应该开始大快朵颐了,但现下却没了什么胃口,窝在温朝玄怀里就着他的筷子吃了几口,然后就扯着男人的衣袖小声说:“我累了。”
卢卓说:“我已经为大人准备了休憩的地方。”他招来一名小妖,让对方送林浪遥去休息。
林浪遥看向温朝玄,温朝玄说“去吧”,他才跟着那小妖走了。
一离开正厅,林浪遥便一扫刚才困乏的神态,沉默地盯着那小妖的背影,跟随对方在迂回曲折的地下殿宇里穿行。
“大人请休息,”小妖推开一扇门。
刚进屋门,他就回手一剑托砸在对方脑后,把它砸晕了。林浪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扯下一截帘布,动作利落地将那小妖怪捆了起来,然后转身出去,轻轻合上门,无声无息地潜伏进甬道里。
他没忘记邱衍对他说的祁子锋被掳走的事情。既然此处是卢卓的居所,那么祁子锋必然也被关在这里,只是不知道具体在什么地方。
林浪遥转悠了几圈,发现这个地下宫殿范围很大,错综复杂,一不小心就容易绕回原路。
他正挠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办,忽然耳朵一动,听见附近有妖魔交谈的声音。
“……那位还没有吃东西吗?”
“我刚刚进去收拾,碗都被他摔了。”
“那怎么办?要去找尊主吗。”
“嘘!尊主在接待贵客,不要在这个时候去找死……”
灯火下,两个小妖怪凑在一起小声说话,忽然一阵吹过,烛火晃动,一股可怕的强大气息无声无息降临。恐惧顺着背脊爬上身体,他们战战兢兢抬起头,没等看清面前拦路的身影,就听见一道声音道:“不想死就别出声,给我带路——”
两名小妖怪把林浪遥带到一间屋子外,不等林浪遥发话,就立刻噗通跪下,颤抖地抱作一团求他饶命。
林浪遥其实也没想要他们的命,他还不至于见到一个妖怪就想除之而后快。他说:“带我来这里这件事必须保密,也不许告诉任何人见过我。”
小妖们忙不迭答应,点头如捣蒜。
林浪遥摆摆手,“那行了,快走吧。”
他说着,准备推门进屋,但那两个小妖还是哆嗦着跪在地上。林浪遥一皱眉,奇怪道:“你们怎么还不走?”
小妖哭丧着脸,牙齿打颤,“您,您的气息太强大了……压得我,我们爬不起来……”
林浪遥反应过来,摸了摸自己锁骨处温朝玄给的标记,略略惊讶,没想到这玩意还有如此作用,也太霸道了些。
搞明白缘由后他也不再管那两个小妖,径直推门而入。屋内亮着许多烛台,明晃晃如白昼,往内室里走,看到一张湿透的地毯,空气中还有淡淡的鸡汤味道,明显有人刚刚打翻过饭菜。联想到刚才听见小妖们的对话,林浪遥心想看来他们没胆子骗自己,确实领他来到了正确的地方。
揭开帷帐继续往里走,果不其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蜷缩在床上,只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林浪遥走过去毫不客气地爬上床沿,将侧躺的人翻过来,认了认脸,确定无误后,正想把他推醒,忽然睡着的年轻人自己就睁开了眼。
“啊!——”年轻人一声大叫弹坐起来,吓得不轻,一边往床里缩,一边操起枕头就砸。
林浪遥也被他的叫声吓了一大跳,虽然接住了迎面飞来的枕头,但人也被枕头带着翻倒下床。
祁子锋惊疑不定地说:“你,你是什么东西?!”
林浪遥拎着枕头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枕头,又看了看他,说:“你不认得我了?”
祁子锋听到他的话后眼神从惊疑转向困惑了,似是在努力辨认面前的小孩,“我应该认识你吗?”
“当真让人失望,”林浪遥说,“我费了一番功夫特地来找你,你竟然没认出我?”
“找”这个字眼让祁子锋眼前一亮,他被卢卓幽禁的这段时间一直在期待有人来救他,堂堂武陵剑派的少主被掳,修真界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尤其是他爹、他师叔,想必已经急疯了。但他也知道魔族如今势大,卢卓又不知道修习了什么魔族功法,变得格外邪门难以对付,想要从他手里把自己救出去,恐怕不太容易。他左等右等,等了许久,都快郁闷死了,此时终于看见希望的曙光,他激动地问,“你是来救我的吗?”
林浪遥说:“不是,我是来索你命的。”
祁子锋:“……”
顶着对方惊恐的眼神,林浪遥缓缓拔出了青云剑——
直到剑架在脖子上了,祁子锋才回过神来,又羞又恼,咬牙切齿地大喊道:
“林,浪,遥!——”
“小声一点,”林浪遥压着声音道,“你喊这么大声,不怕把人引来吗?”
祁子锋一个激灵,赶紧闭上嘴。
林浪遥说:“骗你的,外面其实没人。”
“你!”祁子锋想要发火,但在看见林浪遥如今的模样后,又戛然而止,“你……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你们就非得问这个问题吗?”林浪遥快解释累了。
祁子锋疑惑道:“还有谁问这个问题?”
“你师叔,邱衍。”林浪遥说,“正是因为碰见他了,我才知道你在这里。”
听见熟悉的名字,祁子锋立时振奋起来,“我师叔来救我了吗?”
“他应该快到江城附近了,他一直在找机会进来。”
“那太好了。”
祁子锋看看林浪遥,没忍住,忽然伸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还挺软的……这是真的啊?”
林浪遥斜眼睨他,“难道还能是假的?”
“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你小时候就长这样吗?有点好笑……”
“你唔要乱捏了!……”林浪遥口齿不清地说,“我被烛漠下咒了,就是来这里找他下落的。行了,现在趁着没被发现,赶紧走吧!”
救人的事如果被卢卓发现倒不足为惧,大不了打上一场,但如果被温朝玄撞见,他可就不知道该怎么交代了。
林浪遥扯起祁子锋就要带他离开这个地方,却反被祁子锋一把按住手。祁子锋一脸难言表情地说:“不行,我走不了……”
“怎么了?”林浪遥脸色一凛,紧张地扫过祁子锋全身,却没看出什么端倪。
祁子锋咽了咽口水,胆战心惊地说:“卢卓为了控制我,给我身上种了蛊虫,如果我私自离开这里,就会经脉尽断而亡。”
“蛊虫?”
林浪遥一愣,一把抓起祁子锋的手,往脉门摸去,但摸了半天,却没摸出个所以然来。
“你确定吗?”他半信半疑地道,“他给你种在哪里了?”
“我也不知道……哎,这事说不清楚,你跟我来就知道了。”祁子锋突然朝着外边走去。他站在门边,朝林浪遥示意,然后一把推开门,走了出去。
林浪遥只看见祁子锋跨出门的界限后,突然直直朝地面跪倒,一切发生得毫无征兆,他手背上、脖根处快速浮现出青黑色的脉络,一直延伸到衣服里看不见的地方,看起来非常骇人,确实像是经脉欲断的征兆。
林浪遥不敢耽搁,赶紧把他拖回屋子里。祁子锋心有余悸地喘着气说:“这下你、你该信了吧……”
“好了,我信!”林浪遥抓住他的手腕按在脉上,探了半天,却只感觉到灵力在经脉中正常流转,完全没有崩溃迹象。同时皮肤上的青黑颜色也在快速消退,好像只要退避回这间屋子,一切就重归于平静。
这也太奇怪了。什么样的蛊虫,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祁子锋带着一丝期望地看他,“你有办法把这虫子弄出来吗?”
“我不知道,我甚至感觉到不到你说的蛊虫的存在。如果让我师父来,或许可以试一试,不过他现在……”林浪遥说到一半把话吞回去了。
以温朝玄如今的状态,恐怕并不会对修真者施以援手。
他只能靠自己了。
林浪遥按下心里一闪而过的失落情绪,想了想,转而问道:“九原卢氏又不炼蛊,你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这蛊虫的吗?”
“这我倒是有一点头绪,”祁子锋说,“我去钦天锋找你之前正在探查一起事件,各大门派陆续有门人弟子被种上魇蛊虫,变成这蛊虫操纵的皮囊。当时李老掌门怀疑修真界内部混进了魔修,于是让我们武陵剑派协助调查,我追踪魇蛊虫的踪迹到巫山,当时发生了一些变故,卢卓突然出现救了我们,方才化险为夷。其实那时候我就有想过,为什么他能这么刚巧地出现,他怎么知道我在那里……后来才知道,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就是那个驱使魇蛊虫,潜伏在修真界的魔修……”
祁子锋说着,忽然停顿一会,犹豫地说:“虽然我一直很讨厌他,但他以前真的不是这样的人。卢卓从小就是同辈人中的翘楚,又是卢氏少庄主,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误入歧途,变成如今模样……你进来的时候应该没有撞见他吧?你千万不要自恃修为,就大意轻敌,他身上的那些魔虫非常厉害,那么多宗门长老都中了暗算,被吃空血肉,化作一具行尸走肉的皮囊……”
林浪遥紧紧皱眉,“他真是疯了!”
“我也这么觉得……”祁子锋说着,忽然打了个寒噤,“我都不知道他如今还能不能算人,他身上绝对养了不止一种魔虫,他在以自身的精血在供养那些东西……”
“若是越陷越深……他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宴厅里。
酒气丝乐中,卢卓含笑地看着自己营造出的靡靡之景。他端坐于席中,锦衣俊容,依稀仍是昔年仙门贵子的模样,只不过在桌案遮挡看不见的地方,衣袍逶地,如覆倒的恶水,潮水般的黑色魔虫朝着四面八方爬去。
季怜还在向他套话,想要问出烛漠的下落,卢卓将酒杯往他面前推了推,“长夜漫漫,有话什么时候说都不晚,不妨先饮了这一杯?”
酒香清甜,勾得人口干舌燥,季怜不好酒,但闻到这股味道也不觉有些口渴了。室内烛火摇晃,落在杯中恍惚投下一个黑色的虫影,季怜端起酒的手一抖,再定睛去看,却见酒汤清澈,丝毫不见痕迹。
他心里一下便多疑起来。
卢卓敲了敲桌面,“不妨这样,你喝一杯,我便回答你一个问题,如何?”
季怜心里一动,猛地动摇了。但他冷笑一声,“当”地一声放下酒杯,“不妨把话摊开了说,我们这次来,就是问你知不知道烛漠的下落。神尊面前,不要想耍把戏,一五一十交代了,也就不追究你的过责。”
卢卓摇了摇头,也放下酒杯。他说:“你们这些妖,想得还真是单纯。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做‘杯弓蛇影’——你若是回头看看呢?”
季怜一愣,下意识想回头,一扭之下,却没有能够转动脖颈,他这才惊骇地发现自己已经浑身动弹不得了。
厅内燃烧的烛火中飞出无数细如黑烟的虫,飞虫如漫天飞絮,呼吸间就钻入在场所有妖魔的七窍。
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杯盘桌案翻倒的声音,重物沉沉坠地的声音,卢卓置身于其中,只是慢条斯理端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杯还没沾到唇,忽然手中一轻,杯酒已经化作了虚无的烟。
卢卓眸色冷了一分,抬眼一看,周遭景色发生剧烈动荡,所有的酒杯、美食都被无形的力量摧毁成黑烟,紧接着是点豆火光的灯台一盏盏次第爆开,犹如死亡的步伐寸寸紧逼。
随着最后一盏灯灭,黑暗彻底降临了。
卢卓按着面前的桌案站起身,静静等待对方的发难。他好奇很久了,这世界最强大的力量,究竟是何等模样。
黑暗中卷来一阵狂风,将他卷进风眼里,犹如被纠缠在深陷的泥沼,浑身重逾千斤,挪不动半寸。
在那风声中,充斥万千厉鬼尖锐的嚎叫,刺痛着耳膜。卢卓皱了皱眉,耳中忽然一股温热,他知道这是自己的耳窍已经开始流血了。
“他在哪里。”
清冷的声音犹如在厉鬼的地狱撕开一道足以令人喘息的口,卢卓耳中的压力顿时一减。
他知道再这么下去,自己肯定承受不了,厉鬼的尖啸不仅会刺穿耳膜,还会使灵魂震荡受损。但他勾了勾唇,掩去眸中疯狂的神色,顶着风势中巨大的威压,一字一句说:“我不会告诉你……”
不等他说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竟直接出现在眼前,手的主人似乎本就没打算等他给出答案,当顶覆下,五指一拢。
那瞬间,卢卓有一种魂体出窍的错觉,魂魄在身体内仿佛感应到召唤,松动得几乎脱体而出。
黑暗的风阵漩涡中, 荧白色的记忆丝线从他七窍中被那双手拉扯出,轻巧得好比操纵木偶。
嘈杂刺耳的恶鬼尖啸中,响起纷乱人声。
“……今日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否则,我不确定我还会做出什么,父亲。”
“你这畜生,孽子!——”
“母亲!母亲!……”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
“哥哥哥哥,哥哥你在干什么呀?”
“没什么。”
“哥哥,我要和爹爹回去了,明年我再来找你玩好吗?”
“嗯,好。”
“这是卢家的少庄主,你们小时候见过的。还不打招呼?”
“哦,我知道了。你别推我!……久仰了,卢少庄主。”
“……”
“我不想修道了。”
“你确定了?莫怪老夫没有劝告你,一旦决定了,你想后悔可就再由不得你了。”
“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少庄主,少庄主是我们啊?——啊!!”
“少庄主他疯了,少庄主走火入魔了!快来人啊,救命——”
记忆的丝线在黑暗中涌动着星屑一般微亮的光,操纵的手轻轻拨弄,如书页翻卷飞掠过半生的爱恨嗔怨,苦痛离别,忽然手掌停住,手指微勾,从其中勾出一条特殊的记忆,指尖稍一用力,便将其掐碎了。
记忆碎片纷纷扬扬落入空中,化开一道水幕,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其中。
他有着一副夺人心魄的容貌,那双多情的风流眼泛着不易察觉的金色暗光,一截白色蛇骨从鬓发中探出攀上脸颊。
“你只需要按照我交代你的去做就好了。”
卢卓的声音在看不见的画面外响起,“他可是魔神,你确定你有把握对付他吗。”
“我敢这么做,自然是有我的把握,我手里掌握的,是世上最锋利的能杀人的剑。呵,由他亲手锻出的剑。”
“嗯?你在未来里窥探到了什么。”
“你这多疑的性格和我还真是相似。如果不能让你信服,我猜,你恐怕不会心甘情愿为我办事。那么好吧,如果我说,我看见林浪遥最终成为杀了魔神的那个人,你信吗?”
“林浪遥?……”
“不信么?那你就亲眼看看吧。”
透过卢卓的眼睛,他看见烛漠从脑中取出了一段记忆。
师徒反目,锋刃相向,生死殊途,在那遥远的未来,一切已然注定的结局,一一如浮光掠影从温朝玄平静无波的眼眸中闪过。
最终是他的死亡。
点点荧光散入黑暗中。
他没有停顿地又从卢卓的记忆中勾出另一缕,这次终于选对了,记忆画面里,烛漠的声音很飘忽,“你什么都不用做,等时机到了,他自然会来寻你。”
“然后呢。”
“然后?你只需要和他说一句话:想要找到我,就来万剑同葬之地。”
万剑同葬之地……
这六个字令他恍惚了片刻,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似乎在灵魂中跃跃欲动,但当他要顺着这感觉深究下去时,却又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温朝玄一念意动,黑暗如潮水缓慢退去。烛火的一点豆光安静地跳动着,照耀亮空旷的空间,依然是宴厅之中,满地杯盘狼藉,先前恐怖的摧毁仿佛只是一场梦境。
卢卓感觉到浑身压制的力量一松,身体立刻沉沉朝着地面下坠,刚才身在风场中心,整个人被压迫得动弹不能,就连痛觉都感受不到了,现在蓦然卸力,才感觉浑身都骨头都仿佛被打碎。他勉力半跪着不让自己倒下,依稀看见有人走到自己面前,对方似乎说了什么话,但他在方才的厉鬼哭嚎之中就已经听不见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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