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细想越令人发毛。林浪遥自认是个胆大包天混不吝的性格,但在此刻,也感觉到了有如被毒蛇盯上的恐惧。哪怕刀林剑雨摆在面前也不足为惧,怕最怕,早在茫然无知的时候就被人将命运算计个彻底。
他慢慢消化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回过神时,突然看见彤绥和高烨鸾迅速交换了一个隐蔽的眼神。
林浪遥不由疑惑。
彤绥注意到他在盯着自己,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他既然窥视过你,必然也窥视过别人。这种事,谁也逃不掉。”
林浪遥总感觉不太对,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被他漏掉了。
“但我还有一个问题。”林浪遥难得思路清晰了一回,“你们说,他可能是因为窥视过我的人生,所以对我产生了兴趣。可我和他素未谋面,他又会什么会选择窥视我呢?这依然不合理吧。”
彤绥张口欲说什么,被高烨鸾打断了,她看向林浪遥的眼神带着奇怪的忧虑和不忍。
“瞒不了的。该发生的事情,谁也阻止不了。”
彤绥的表情非常不赞同,“你确定……”
高烨鸾认真地点了点头。她有着秀丽淡雅的长相,笑起来时柔柔和和,犹如清风拂面,不具备任何攻击性,但这样的人固执起来,却拥有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彤绥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林浪遥仍不知她们在打什么哑谜,就看见高烨鸾面对他正色道:“你和他素未谋面,他为什么会盯上你,这件事解释起来也很简单。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你介入了他的宿命因果,未来的你或许做了什么事情,让他意识到你对他而言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换句话说就是……”
“烛漠在自己的命运里,窥视见了你。”
林浪遥开始不自觉地走神。
“喂,你要走到哪里去?”季怜在边上喊道。
心里装着太多事情,林浪遥一时有些心不在焉,走着走着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在一脚踩空之前被人拉了回来。
季怜狐疑地打量他。
林浪遥定了定神,看清了面前是段悬空的崖壁,缓缓伸回腿。
“我要去找我师父。你不告诉我他在哪儿,那我当然只能自己找了。”
上次去过彤绥行宫后,温朝玄给他下的禁制就解除了,林浪遥获得了自由进出万魔殿的权利,因此当温朝玄又一次夜不归宿后,他便急不可耐地跑出来找人。
季怜冷“哼”了一声,对林浪遥这种行为很是不悦,“你找不到他,说明他不想见你。等他想见你了,自然你就能见到。”
林浪遥见他不肯松口,于是也不打算从他口中撬出答案,“你不说就算了,我自己去找。”
季怜一路跟着他,必然是听从了某人的命令,既然如此,林浪遥更应该甩开他了。
这么想着,林浪遥猝不及防地点地跃起,踩在岩壁上,一个翻身,潇洒利落地攀到高处屋顶。
季怜心下一惊,赶紧抬头张望,林浪遥挑衅地道:“有本事你就来追我——”说着他转过身。
季怜当然不能让他跑了,一咬牙,也飞身追上。
林浪遥如今修为已至大圆满,比从前巅峰时期还要更上一层,想要让季怜追不上简直轻而易举,他放风筝似地跑跑停停,不远不近吊着对方,每当季怜以为自己要追上了,他立刻又拉开一截距离。
这么环着魔渊石山跑了一圈,季怜终于恼火了,纵身一跃化出本体兽形。狐身灵巧,四足并用,狐气化云踩于脚底,在半空腾跃几步,翻身落在林浪遥面前终于拦住了他。
季怜喘着气,洋洋得意地哼笑道:“你倒是继续跑啊!”
林浪遥脚步一刹,非常惊讶地盯着对方,倒不是因为被对方追上了,而是……
“你的尾巴呢!”
林浪遥诧异地看着火红狐狸身后光秃秃的位置。
季怜身形一僵,“嘭”地一声过后又变作人身,面色涨红,恼怒道:“和你有什么关系!谁让你看的!”
变成这样很难不看到啊……林浪遥心想。
狐族的修为与尾巴有关,修炼得越强大狐尾也就越多,像彤绥那样的九尾狐狸算是狐族中最顶级的强大存在了,普通的狐狸再怎么差劲也该有一条尾巴……像季怜这样的秃屁股狐狸,还真是闻所未闻。
林浪遥猜他多半是经历了什么遭遇,不过和自己无关,也就不多问了。他说:“你拦得了一时又如何,不告诉我他在哪,我还是会跑去找他的。你要不就省省力气,放弃吧。”
季怜真是要气坏了。但林浪遥说得也没错,他真想跑,整个魔渊的妖魔加在一起也未必拦得了他。
虽然很不情愿,但也没办法。
季怜不耐烦地说道:“你到底懂不懂规矩?到底你是人还是我是人?按照你们凡人的成婚规矩,正式拜堂成亲之前,新人是不能见面的,这还用我教你吗?”
林浪遥说:“啊?”
林浪遥反应过来了,“啊!!”
原来温朝玄不见人影是因为这样吗?!
林浪遥想了想,依稀记得凡人成亲确实有这样的规矩,心里顿时大松了一口气。他原以为成亲只是为了配合布下陷阱而演戏,可是看温朝玄现在的态度……难道他是认真的?
哪怕已经不记得过去事情了,他依然会想要和他成婚?
季怜看着他的脸色从怀疑逐渐变得欣喜,只觉得真是刺眼,语气不善地说:“这下你总可以回去了吧。”
“好吧。”林浪遥这么说着,但脚跟一动不动,只拿眼睛状若无辜地瞅他。
季怜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警惕了起来。
“你还想干什么?”
“有人交代你要看好我对不对。”林浪遥说,“如果我不回去的话,你会怎么样?”
“你想威胁我?”季怜颇有些意外。在他看来,林浪遥不像是有这种脑子的人。
林浪遥摇摇头,“这不是威胁,你想让我听你的,总要有些诚意吧?”
季怜并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你继续胡搅蛮缠下去没有意义,就算事情没办好,大不了我回去朝魔神大人认个错,他也不会惩罚我。反倒是你,一味地恃宠而骄,当真不怕被人厌烦吗?”
这话还真是戳人心窝子。林浪遥忽然转头,四处张望一下,指着远处凹陷的山壁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魔渊内的妖魔都生活在岩浆河流中的巍峨石山上,石山中被掏出了许多岩洞,妖魔们在其中修建了内嵌的房屋,从外部看过去,一重叠着一重,屋宇层层,间或夹杂着陡峭的小路和连廊。
林浪遥指出的山腰位置,不知为何凹着一个巨大坑陷,上面还挂有被毁坏的几茬屋梁,像是发生过什么事情。
林浪遥说:“上次我来魔渊的时候,从最底层一路杀到山巅,厄骨想和我动手,被我揍得嵌进山壁里抠都抠不出来,你现在去找一下,应该还能看到他当时嵌进去的印子。刚才那不叫威胁,现在这才叫威胁。”
季怜:“……”
他俊俏的脸蛋上表情非常精彩。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到底忍下了这口气,屈辱地道:“……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放心,不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林浪遥道,“你就给我讲一讲——你和我师父认识的经过吧。”
林浪遥满腹心事地坐在殿顶的屋脊上,魔渊之内最高耸的地方,与有风有月,有寒有暑的凡间只不过一隙的距离,却形同两个世界。整个黑暗的地底全部收纳于他清澈的眼底,身处在魔渊内,犹如置身于永远也不会醒来的长夜,唯有石山底部灼热的岩浆冥河,不知疲倦地流淌,默默吞噬一切黑暗中滋养出的恶念邪欲。
他猜想,以魔族对万魔殿的敬畏之深,或许他是第一个看见过此处风景的人。
身后瓦片当啷轻响的声音。
林浪遥回头欲看,却被熟悉的清冷声音喝止住了。
“别回头。”
林浪遥依言停住动作,却仍不老实地问道:“为什么不能回头?”
对方道:“这是规矩。”
林浪遥明知故问,“有什么规矩规定了我不能回头看你,你却可以看我?”
温朝玄缄默不言,没有回答他,林浪遥得不到答案,却也没有转回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轻踢脚底的瓦片。
“有人来找我告状,他说魔渊里没有妖魔能奈何你,只能让我出面。”。
能朝他告状的是谁,不用猜也知道。不过听温朝玄的语气,并没有责备的意思,仿佛已经习惯了他的行事风格。
“哦。”林浪遥说,“那你是来替他出气的吗。”
温朝玄声音一顿,“……你很不喜欢他吗。”
林浪遥调整了一下语气,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小肚鸡肠,“没有啊!他不是你的得力手下吗?我哪能跟他置气呢!”
“……”
好吧,听起来还是酸味很重。林浪遥抹了把脸。
两人一站一坐,静静看着深渊底部冥河流淌,熔浆迸裂的火花瞬息开灭。
其实林浪遥也知道温朝玄对季怜不可能有什么心思,就算是季怜,对温朝玄也是崇敬和仰慕更多。他只是在和自己置气。
早些时候,季怜在林浪遥的威胁下讲述了他与温朝玄认识的经过。
其实是个很简单的故事。季怜原本是一只独自修炼的小狐妖,法力低微,没有什么依仗,像他这样的小妖在魔族比比皆是,并不起眼。但倒霉就倒霉在,有一次他遇上了一名修道者并被对方的法器捕获,为了逃生,季怜不得不自断尾巴,修为大损。他逃回魔渊,本想求同族庇护,但他想得太天真了,失去法力傍身的妖怪只会被当做任意宰割的肥肉,妖魔们都想把他吞吃了连那一点法力都掠夺为己用。
温朝玄到魔渊的那天,季怜正被一只大妖咬着脖子吸食精血,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去,闭上眼,准备捏碎妖丹玉石俱焚。然而在他动手之前,压在身上的大妖已经如血雾炸开,碎肉和着血飞溅一地。他茫然地顶着一头一脸血站起身,看见了远处初临魔渊的魔神大人,黑暗中飘扬的霜色白发,形同天人的样貌和无悲无喜的目光,无不震颤着他的灵魂,他不自觉地屈下膝盖,朝他们的神祇臣服。
从那里以后,便是肝脑涂地的效忠。他追随着温朝玄,在温朝玄的默许下,将所有与他曾经一样弱小的妖怪们,都纳入其麾下,在魔渊建立起新的秩序。
林浪遥听完以后心情复杂,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温朝玄即使入了魔,也依然想要拯救那些身不由己,遭受苦难的弱者。他有些生气,又有些难过,命运像无常的河,无论以何种方式涉入,都会被卷入同样湍急的浪流。他情愿温朝玄更自私一点,不要去考虑责任,也不要去在乎旁人,只为他自己活一次。
可他也明白,正因为温朝玄是这样的人,所以他才得以在对方的庇护和教养下长大。他比谁都更享受了温朝玄的好。
“我确实不是一个好徒弟,”林浪遥闷声说,“你教了我那么多,可我却始终没能学会,也没能达到你的期望。”
温朝玄眸色微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是不解他为什么出此言语。
他想了想,说:“你很好。”
“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才会这么说。如果你想起来记忆了,只会对现在的我失望至极,我把你的期望都辜负了。”林浪遥垂头丧气。
温朝玄说:“不会的。”
林浪遥被反驳得有点生气了,“那你说,我哪里好了?”
温朝玄从容淡定地道:“从前的我是我,现在的我也是我,始终如一。现在的我觉得你很好,过去、未来,都不会改变。”
“……”
温朝玄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哪里触动了他,本来是看他情绪不对,宽慰一二,没成想说完之后,林浪遥似乎凝固住了。
眼前的年轻人一动不动坐着,双手攥紧放在膝上,若是仔细看,能看见那手掌正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林浪遥发出做梦一般的声音,“你……你是认真的吗?你以前从来没说过……我一直不敢问,我知道自己顽劣不堪,本性难移,所以我不敢问,我怕听到你说对我很失望……”
温朝玄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他没想到自己这么一句话,能让林浪遥产生如此大的反应,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一个人,其实心里一直很不安,一直在在渴望得到师父的认可。他是真的没心没肺,还是装作没心没肺,也就不用担心面对失望的眼神了?
看到林浪遥这个样子,他心里也有点不太舒服。静默了好一会,开口道:“过去的事情我不知道,但从我见你第一面起,就觉得你很好。你爱胡闹也好,你爱捣蛋也罢,我都觉得你很好,你永远也不用担心被厌弃。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浪遥迟疑地道:“为什么……?”
“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你是格格不入的,”温朝玄将目光眺望向远方,云淡风轻地道,“我在你的身上,看见了‘生’。”
林浪遥本身的存在,就蕴含着无限蓬勃的生命力。在万物衰败腐朽的世界里,这样一个夺目的生机,如何让人不去亲近,喜爱。
就像此刻,温朝玄静静听见身体里衰朽的声音,却仍然无法克制,想要靠近的心。
他的话彻底像是击溃了林浪遥,林浪遥突然哽咽地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太难了师父,你留给我的选择真的太难了……”
温朝玄心头蓦然一软,在林浪遥转过身的那一刻,伸手覆住了他的眼睛,低下头,在他额上亲了亲。
他不知道林浪遥内心在进行怎样艰难的抉择,但是没关系,他道:“一切遵循你的心。”
在林浪遥看不见的地方,血色的咒文已经爬上他的脸颊。
“我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再一次见到温朝玄的时候,彤绥道。
她像是已经等候多时,脸色难得正经严肃。
与之相对的,是男人足够淡然不迫的反应,温朝玄一边往里走,一边示意她“说”。
彤绥却停顿了一下,注意到他刚才回来的方向。
“你去见他了?”
“他没看见。”温朝玄道,“说吧。”
彤绥整理了一下思绪,才继续道:“烛漠不会放过林浪遥的。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那么在乎林浪遥?”
不料,温朝玄竟直接说出了答案,“他认为林浪遥能替他杀了我,对吗。”
彤绥愕然地瞪着他,温朝玄背对她站定在一面镜子,只留下一个难以揣测的背影。
“你……你早就知道了?那你……”
“既然是注定会发生的事情,由谁来,又有什么区别?”温朝玄微微侧过脸,看了她一眼,“他知道了吗?”
彤绥说:“他……不知道,我们暂且糊弄过去了,他猜出了自己未来可能会对烛漠很重要,却不知道原因。”
温朝玄点点头,道:“多谢。”
这一声道谢让彤绥既不安又不自在,末了,她叹了一口气,“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还是先把它压制下去吧。”
温朝玄转回头,镜子里照映出他安静的面容,眉目淡然,一半脸还是原本的模样,另一半脸却已形同恶鬼修罗,爬满血色咒文。
哪怕对于魔族来说,魔神也是非常久远的传说,谁也不知道,它真正降临会是什么模样。
成婚那日,林浪遥一大早就被带到彤绥的行宫。
他睡眼惺忪地坐在梳妆镜前,一圈狐狸围着他忙左忙右,“我为什么非得到你这里来打扮……”
彤绥说:“那不然呢。让你师父手下的那些小妖伺候你?”
林浪遥顿时清醒了几分,“……说得也是。”
那日试婚服试得比较匆忙,林浪遥都没有细看,今日认真装扮了,他才发现好像不太对。
腰封一缠,将他腰身勒得极紧,层层裙衫交叠上来,锒铛环佩珠玉挂了满身,他挽着袖子提着裙摆,看了好半天才敢确认,“等一下,这不对吧——这不是女装吗!”
彤绥说:“对啊,不然呢?”
林浪遥道:“这哪里对了?”
彤绥一句话就将他堵了回去,“你见过男子和男子成婚吗?我去哪儿给你找两套男子的婚服,行啦,能把尺寸改到合适你的身形就已经不错了,你就将就着穿吧!”
林浪遥一脸还是不太满意的表情。
彤绥就道:“反正男装只有一身,你要不愿意,要么去找你师父换换?”
林浪遥只好作罢了。
幸好他唇红齿白,模样俊秀,身形又瘦削,穿着这身女子嫁衣也不太违和,长发绾作一束,缠着红发带,反而有种红装烈烈的飒爽英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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