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知何时幡然变了一番景象, 原本冷冷清清的, 现在四处挂满色彩浓烈的红绸。
连房檐上挂着的两个竹灯笼, 都换掉之前的青月纱,蒙了一层红皮。
许藏玉一路行至房前,第一眼就看到萧明心那张素白的床, 全都换了红被面。
旁边摆着一对鸳鸯红烛,更添几分情意缠绵。
萧明心到底是何时准备的这些,怎么就确定他一定会答应?
竹林雅居外传来脚步声,熟悉的吆喝,不用分辨就知道是谁。
“大师兄,我来了。哇,你这里的布置……还挺喜庆,怎么忽然换了风格?”
陈知光按约定到达,一眼就看出萧明心住处的变化,差点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三师兄,你们这段时间去哪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陈知光受够了无聊的日子,本想找许藏玉打发时光,哪知竹林雅居根本没人,他一个人几乎搓了一个月的药丸。
昨晚收到消灭星传信,一大早就早早过来。
许藏玉:“……他也过来?”
萧明心:“总需要一个证婚人。”
陈知光看着两人面面相觑,“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我怎么有点听不懂呢?证婚人?谁成婚?”
萧明心忽然给陈知光行了一礼,给他吓了一跳,汗毛都差点竖起来。
“大大大师兄,你干什么?”
他何德何能能担得起大师兄给他行礼。
萧明心:“今日我和师弟结为道侣,劳烦四师弟在此为我们见证。”
陈知光额头冒了一层冷汗,还是不确定自己听到的,“大师兄你……和三师兄结道侣,我没听错吧?”
尽管萧明心嗯了一声,陈知光还是一脸惊恐。
“我一定是在做梦。”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脸,痛得眼泪直冒,看看两人,又看看周围,丝毫没有变化的样子,猛然吸气。
“你们怎么就就就结道侣了呢?”
“我和师弟心意相通,自然就结为道侣。”萧明心说的理所应当,反显得只有陈知光的紧张慌忙格外明显。
“三师兄就算结道侣,也是和楚——”
萧明心眸中陡然射出寒光,陈知光下意识闭上嘴巴。
“楚什么?”
陈志光心虚地挠挠头,见许藏玉一脸莫名,不确定地问:“三师兄,你现在记起多少了?楚师兄,你还记得吗?”
“楚师兄?”
许藏玉听着耳熟,心也莫名跳得厉害,继续问下去:“楚师兄和我有过纠葛?”
陈知光嘴跑得贼快,“婚书你都不记得了?那不是”
肩上忽然搭上一只手,阴冷冷的气息笼罩后背,陈知光感觉自己的肩胛骨快要被那只手捏碎了。
僵着身体,赶紧补救,“没没什么?我以为你们会像楚师兄一样,结道侣之前签一份婚书。”
陈知光咧着嘴角笑,嘴都快要笑麻了,他万万没想到,大师兄如此光风霁月的人居然会骗婚!
就欺负三师兄,现在毫不知情,忘了自己还有个未婚妻……不,未婚夫。
难怪现在偷偷摸摸的结道侣,要是传出去,掌门、师父、朝露峰的弟子,哪一个能答应。
楚舒如今下落不明,要是知道这消息没准,能气得自己跑回来。
大师兄真的不是和三师兄假结道侣,把楚师兄气回来吗?
他低头,才发现两人垂坠的袖下双手相扣,似乎一直没有分开过。真要演戏,也不至于演到他面前。
陈知光吸了一口气,还是没能从震惊中缓过来。
许藏玉:“所以现在要做什么?”
“莫急,婚服还没穿。”
许藏玉推了推萧明心,“师兄,先换吧。”
萧明心前脚踏进去,许藏玉便小声问陈知光:“那位楚师兄……”
陈知光偷偷摸摸瞥了门口一眼,张口欲言,又像被忽然掐了嗓子,许藏玉转身回头,也愣了下。
萧明心这速度也太快了。
他张口无言,只能先进去换婚服。
屏风上摆的那套应该就是他的,他穿过的衣服都比不上这件,精巧华丽,绝非一时能制,就是有些复杂。
许藏玉换好里衣,又因为复杂的系扣忙活半天,最后反复试了几次才找到正确的穿法。
所以萧明心怎么做到转眼就换好的。
换好后,萧明心牵着他的手,缓缓跪下,道:
“一拜秉天地。”
“二拜问黄泉。”
“三拜结夫妻。”
大概萧明心今日衣服的颜色过于鲜明,一身清冷之气也透出暖色,嘴角噙着淡淡笑意,又有些藏不住的拘谨和紧张,完全像是面对心上人,揣着一颗莽撞心的少年郎。
萧明心拂过他肩上一缕纠缠的发丝,“你穿红衣果然很好看。”
“师兄也很好看。”
缠绵的情谊萦绕两人,陈知光捏着拳头,几乎要把手指掐破。
他确实还没能适应过来,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两人,一个老鼠一个猫,到底是怎么凑在一起的。
他不敢问,更不敢说出去,站在旁边倍感煎熬。
正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萧明心却突然划破手掌,一丝血线从萧明心手心浮出。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许藏玉惊住。
“自然是结道侣契,”那丝血线飘向许藏玉,“皇天后土,天地为证,我萧明心与许藏玉结为道侣,此心不移,若有背叛,必遭神罚天谴。”
字字掷地有声,撞击着许藏玉的心,他看着递到眼前带血的刀,呼吸一窒,恍惚间看到同样穿着红衣,嘴角含笑的人,向他递刀。
没听说过结道侣还要发毒誓,这个道侣契怎么看上去也有点怪异。
看到他的犹豫,萧明心道:“师弟取指尖一丝血就行。”
他迟疑地接过刀,陈知光冲过来,急急喊道:“等等。”
顶着身边萧明心的巨大压力,陈知光硬着头皮开口:“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道侣契,这是,血契的结法。”
许藏玉:“什么是血契?”
“以两人的血为引,相融相合,结为血契。一旦成功,便不可伤害彼此,另一方身亡也必受反噬。若两人分开,时间越久,越是会受到锥心之痛。”
陈知光越说越激动,“就算是恩爱的道侣,考虑到如此诸多弊端,也不会结血契来牵制对方。”
萧明心眸色深沉,从他掌心蔓延的血线依旧热烈的跳动,渴望得到另一半的融合。
“血契怎么不算道侣契?这原本就是一位符修为自己道侣所创,只不过后人并不接纳而已。”
他的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若是真心相爱,怎会畏惧被一道血契牵制。”
“师弟,难道怕吗?”
萧明心的目光极具穿透性,许藏玉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用刀划了手指,“结吧。”
刺在许藏玉身上的目光骤然柔和下来,“此咒几乎没有解开的可能,师弟想清楚了?”
许藏玉把手指往前递了递,“再不结我的血就要流干了。”
事已至此,他还能不同意。
虽然许藏玉不喜约束,但不至于因为一道血契就害怕。
萧明心笑着运起灵力,许藏玉指尖的破口处,慢慢汇聚出一道血线,向萧明心的血线靠拢,融合,就如两道红线纠缠在一起。
萧明心想,这道不可分割的红线,怎么不算天定姻缘。
两道血线越缠越紧,许藏玉感觉自己的心也被揪得越来越紧,这不是他的错觉,他分明呼吸都变得艰难了。
心口也越来越烫,砰的一声,血线断了,赤红的血珠滴在地上,一颗颗散落。
气息骤然凝滞,萧明心不可置信,再次运起灵力,两道血线甚至还没融合就断了。
“怎么可能?”
萧明心脸色阴沉可怕,“只要双方同意血契就一定能成,怎么会失败?”
许藏玉也弄不明白,心里反而松了口气,“或许结契的方法弄错了吧。”
“绝无可能。”萧明心确定地说。
没头没脑的陈知光忽然来了一句:“三师兄你和其他人结过血契吗?”
许藏玉倒吸一口凉气,当即反驳:“怎么可能。”
陈知光:“听说血契结的越久,情意越深,心口血印越深。”
一股凉意从许藏玉后背爬上来,“什么样血印?”
陈知光努力回忆,萧明心抢先答道:“犹如花瓣之形。”
许藏玉:“……”
心口烫得更厉害,许藏玉不知不觉伸手捂了上去,一只冰凉的手忽然缚过来,轻巧拨开衣裳上复杂的暗扣。
白皙的胸膛上赫然印着一道鲜红的印记,颜色其实并不深,但在萧明心眼里已经极其刺眼。
“师弟和谁结了血契?”
声音是颤抖的,像是被气到控制不住的地步。
胸腔里的心跳咚咚响着,许藏玉恍惚间差点听成萧明心问的是奸夫是谁。
“我连血契都不知道是什么,怎么可能和人结血契。”
第75章
陈知光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 还是一场极其狗血的噩梦。为了不让这盆狗血殃及到他这个无辜路人,陈知光弱弱打声招呼,识相地逃离现场。
无尽的沉默中,气氛更为沉闷, 萧明心再次逼问:
“师弟你仔细想想把自己的血给过谁?”
“我……真没骗你师兄。要不, 我们……先吃饭吧。”许藏玉拙劣地扯开话题。
他听见身边一声叹息,只看见萧明心沉默着走进厨房的背影。
许藏玉撑着脑袋坐在窗边, 耳边的声音渐渐远去, 纷杂的思绪在脑中吵个不停。
如果他猜的没错, 胸口上的血印,是他封印解除之后才慢慢显现的。
这期间他绝对没跟谁结过什么乱七八糟的血契,那就是在失去记忆,也就是五年前。
他难道五年前就有喜欢的人了?
指尖忽然清凉, 细微火辣的刺痛被覆盖,转眼间,那道并不深的伤口已经愈合, 只剩浅浅的粉色疤痕。
“怎么不记得上药?”
萧明心将药瓶随手放在窗口,摆弄好桌上的饭菜,基于对许藏玉口味的了解, 这一桌子饭菜全都合着许藏玉的胃口。
许藏玉当然不饿,他只是随口扯了一个逃避尴尬的借口,可萧明心事事俱细, 已经给他盛了一碗汤, “酒楼新出的八珍汤, 你来尝尝可合胃口?”
许藏玉自然是无法拒绝,饶是再想逃避也只能老实坐下,刚尝了一口, 就吃到一股淡淡的药味,细闻似乎是碗里放的那些菌子,还有一些他常在陈知光那里见到的补身体的灵药。
喝了小半碗,他就感觉浑身充满血气,到处都是用不完的劲,他不敢再喝下去,更不敢叫萧明心喝。
默默推到一边夹起一口玉笋,萧明心看了眼推在旁边的汤碗,忽然问:“师弟是否还记得天一宗弟子大会?”
“弟子大会?”玉筷停在半空,半晌才放下,“唔……有点印象,最后不是大师兄夺得魁首吗?”
萧明心:“还有一人。”
许藏玉再次愣住,脑海中那道红衣身影依旧模糊,“还有谁?”
萧明心忽然调转话锋:“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若是想到和你结血契的人一定要告诉我,师弟一向行事有度,想必是那人哄骗了师弟。若知道那人是谁,我再寻法子帮师弟解开血契。”
许藏玉弱弱吱一声:“好……师兄不是说一旦结了血契就很难解开?”
这可是萧明心信誓旦旦,亲口跟他说的。
萧明心张口半天无言,像是被他的话哽到,最后的语气都有些气急败坏,“就算无解,我也会找出解开的法子。”
许藏玉又开始低头吃饭,不在他头上的怒火添油浇柴。
萧明心一向稳重,可如今却掩饰不了脸上的急躁,倏地站起,“我去藏书阁,晚上会回来。”
走出紫竹阵,萧明心才拿出一个小玉瓶,里面装的是他放进汤里的吐真丹。
许藏玉没有说谎,他确实没有想起楚舒。
更不记得楚舒是弟子大会与他并列的魁首。
能让许藏玉亲口结血契的到底是谁?温千初他连活人都不是怎么结得了血契。
难不成……楚舒?
那张许藏玉亲手写下的婚书,他们摁下的血指印,他到现在还记得。
两道血指印相互交缠,彼我难分。
若是那时候楚舒就已经在婚书布好灵阵,就等许藏玉亲手画押……
可这可能吗?
楚舒走火入魔,忽然于天一宗消失,就连掌门的追魂兽都找不到人,有些人都开始怀疑,楚舒是不是已经遭遇不测。
若刻在许藏玉身上的血契另一边系的真是楚舒,那就代表楚舒依旧安然无恙。
若是掌门里知道,说不定还要求着许藏玉帮忙把楚舒找回来。
当然,萧明心并不打算禀告告诉掌门,楚舒是死是活,本就和他无关,他希望楚舒最好能再撑一段时间,等他彻底解开血契。
萧明心一走,许藏玉是半点也吃不下,后院起火,如何是好?
他摸着胸口发烫的血印,一拍脑门。
“我是有多糊涂,才会主动跟人结这种处处受牵掣又恋爱脑的血契?”
“该不会脑子被砸之前就已经坏掉了吧。”
萧明心这么急匆匆地离开,说明他也不知道血气的解法,所以现在萧明心治不好他丹田的伤,他还得找跟自己结血契的奸夫?
鬼知道这人在什么地方?
白捡的化神期修为果然不好拿啊。
许藏玉几步踏出房门,哪知居然倒霉到被冒出的石头,绊了一跤,险些栽飞出去。
“哪来的石头?”
脚边平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鼓起个小土包,凑近看小鼓包,还在一点一点耸动,直到土皮裂开,里面的东西破土而出。
好大一只肥老鼠!
许藏玉惊得后退一步,这只肥老鼠都快赶上它头大了,刚抬起脚,还没踹过去,肥老鼠居然颇通灵性地伸手拦住。
裂开的嘴巴夸张地张开,吐出一张比他身体还大的传送卷轴,这张传送卷轴上沾着亮晶晶的口水,许藏玉恶心的连脚都踹不下去。
哪知下一刻传送卷轴里就蹦出一个人来,那只老鼠乐哒哒地蹦到他腰上挂的袋子里,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
“干得不错遁地鼠,区区紫竹阵也想困住我。”
薛问香拍了拍遁地鼠的脑袋鼓励,又从身体里掏出一根肉干作为奖励,遁地鼠抱着肉干,开心地缩进袋子里,咔呲咔呲清脆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一巴掌扇的不够?薛问香居然还敢跑过来。
许藏玉抱臂冷笑:“你来讨打?”
薛问香刚要硬着头皮点头,就发现许藏玉一身鲜红华服,周遭布局同样如此,红绫遍布,分明是婚礼上准备的东西。
“你要成婚?和萧明心?”薛问香声音陡然尖锐。
“这么激动做什么,又不是你成婚?”
“我怎么能不激动,我……你怎么偏偏选了萧明心这种虚伪小人?你忘了天一宗是怎么把你打出来的?”
许藏玉:“我和师兄的事情与天一宗无关,和你也没有什么关系,薛少主还是不要插手。”
薛问香几乎把后槽牙咬碎,“师兄?他现在哪算得上你师兄?你成婚也问过温门主的意见了?”
短暂的沉默,让薛问香顿时明白,“哦,原来你的好师兄没问温门主,怎么是不敢?”
“徒弟的终身大事,还得问问师父的意见,你要是不方便传信,不如由我向温门主代为转达。”
说完,薛问香已经并指起草灵书,手速极快,恨不得现在就把灵书传过去。
让温老怪知道看他打不打断萧明心的腿。
手指被人拍了下,灵力骤然溢散,灵书上的字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用你操心,我会和师父亲自说。”
“我还没问你过来做什么?偷偷摸摸潜入他人山门,就算你是暗香楼少主,天一宗岂容你这样挑衅。”
“别说天一宗,就算现在楚掌门在,我想来谁也拦不了。”
薛问香魁梧的身形,倏然在他面前矮了头,低头取下腰间的鞭子。
“你要和我打架?”
许藏玉后退半步,这根鞭子忽然递到他面前,“知道你心里还怨,给你抽我的机会解气,我保证不反抗。”
许藏玉当真接了这根鞭子,薛问香虽然脸上有些失望,但仍旧梗着脖子没有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