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为我办事,只求报酬,不为忠心,我为什么要提醒他们。”
许藏玉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楚舒也疯了呢,目前来看,还没有丧失理智。
“那我们赶紧走吧。”
许藏玉率先踏出那道由伞面形成的圆形安全圈,等了半天也没见楚舒出来。
想必心里的那道坎还没过去。
“其实,也没那么脏,这东西最多沾在鞋底,等回去水一冲就能干净,再不行直接把鞋丢了。”
楚舒强迫自己相信许藏玉的话,走了出去,脚底那种和着肉沫的滑腻感,几乎让他当场昏过去,身体僵如死木。
忽然,肩膀又被拍了两下,许藏玉咧着嘴笑:“当你迈出那一步,其实也没那么难受对吧。”
“把手拿开。”他的声音有些虚弱,胃如刀绞,强撑着身体,往前走,一滴冰凉的东西忽然落在额头。
和地上的东西一样腥臭。
楚舒猛然干呕,眼泪都逼了出来。一只手用袖子擦掉了那股腥臭的血液,拍打着他的手背。
“刚才滴你头上的是水而已。”
许藏玉把脏了袖子别到身后,楚舒并没有看见,但他自然没有相信许藏玉的鬼话,他生来嗅觉灵敏,不会蠢到血和水都分不清。
楚舒拿出那枚香囊放在鼻子下,总算缓过来,却看见许藏玉忽然站他面前蹲下身。
“上来吧,我背你。”
楚舒有十足的公子病,若是在天一宗恐怕已经有人为他铺上一层红毯,眼下许藏玉能做的,就是把后背给他。
他可做不到像那些奴才似的人惯着楚舒。
身后半天没动静,许藏玉回头看见楚舒满脸不信任,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我好歹是个剑修,还背不动你?更何况是个化神期,能背个人就栽过去,那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第79章
楚舒愕然半晌, 目光才从许藏玉的丹田移开,语气僵硬:“我还没有废到需要人背的地步。”
他封住嗅觉,迅速踩过这片血肉弥漫之地。
许藏玉紧追过去,大约到了楚舒落脚的府邸两人才被分开来。
把他领进屋里的是一只狗脸小妖, 丢给他一把粗糙的刷子, “渡主交代你把自己好好洗干净,你身上沾了什么?这么臭。”
那只狗妖凑到他头发上闻, 皱着眉连连后退, 把许藏玉推搡着关进房间。
许藏玉当然也不好受, 足足换洗四次,才把身上该死的味道去除干净,洗完之后,那只狗妖闻了又闻, 在房间里燃了香给他熏了熏才满意。
“渡主最厌恶臭,请注意时刻保持清洁。”
忙活完狗妖端来吃食,一只超大的碗, 比他的脑袋还大,关键上面堆叠了一层又一层的肉居然是耗子。
“吃饭吧。”
许藏玉拔地而起,抱臂旁观:“你才吃耗子, 你全家都吃耗子,这东西狗都不吃。”
“谁说狗不吃,一个阶下囚要求还这么多, 要不是渡主要求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我才不管你。”
他冲出房间, 又被小妖拦住,“你要去哪?”
许藏玉低下头忽然笑道:“你过来,我告诉一个你们渡主的秘密。”
“你们渡主其实......”
小妖刚伸过脖子, 就被许藏玉手里的捆仙绳捆得结结实实。
许藏玉把他丢进房间,坐在他面前:“跟我说说你们渡主这几年的事情。”
“卑鄙小人,我什么也不知道。”
许藏玉也不恼,抽下他腰上佩剑,对着他的大腿比划,“我想好了,今晚就吃狗肉火锅,像你这种成了精的狗肉质想必更鲜美。”
冰凉的刀锋划破衣服,地上的小妖随之一抖,愤恨地看着他:“等等,其实,我也不了解渡主。”
“我只知道上一个黄泉渡主死在他手里,那段时间黄泉河水上的血飘了一层又一层,过了许久,黄泉的河水才清。”
“渡主不喜与妖亲近,常常一人独饮,喝的酩酊大醉又消失一段时间,回来之后,就像今天这样,浑身是血。”
“总之,渡主性情冷漠,唯有饮酒之后,会变得乖戾凶残,我刚才拦着你是怕你死在渡主手里,你这个愚蠢的人类!”
是性情不定,还是心魔难制。
这就是楚舒不回去的原因?
许藏玉收刀,丢在桌上,从袖下掏出血蝶,低声道:“去找他。”
见他要走,地上的小妖挣扎着坐起来:“快放开我,你不放我就要喊人了。”
许藏玉蹲下身忽然笑道:“我倒是忘记你了。”
小妖后颈一痛,昏了过去。
一路七转八弯,虽然碰上几个看守小妖也被他有惊无险躲过,这里没有奇奇怪怪的阵法,省了不少力气。
血蝶似乎与许藏玉心意相通,没有选择正当的房门,而是落在后窗,许藏玉从窗户溜进去后,没听到一丝动静。
一排折叠的扇形轻纱屏风后,印着一道模糊的影子,似乎撑着脑袋在休憩。房中水汽弥漫,楚舒应该还在沐浴。
许藏玉迈出去的半个脚步,又重新收回去,默默移向窗口,这是他未经过思考的下意识动作。
自动带入了曾经朝露峰的时光,那时候他要是在楚舒沐浴中忽然闯进来一定会被楚舒打死。
刚爬上窗,许藏玉又后知后觉,楚舒同样是男人,他顾虑什么男女大防。
到了时辰,换班的小妖靠近窗边,许藏玉迅速关上窗,蹑手蹑脚从屏风后走出。
可浴池里哪有什么人影。
房间里空荡荡的,更看不见一个人,许藏玉忽然转身看向身后飘着一层花瓣的浴池,楚舒不会睡着掉进去了吧。
念头刚起,许藏玉蠢到自己都忍不住笑,楚舒元婴修士怎么会蠢到掉进浴池还无知无觉,就算掉进去了还能被水呛死?
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血蝶围着浴池转了半天,也没有离开,许藏玉确信楚舒就在这里。
幼稚,居然用这种把戏戏弄人,他有这么蠢——
血蝶落了下来。
许藏玉看到浴池角落,随意丢在地上的酒壶杯盏,散落在轻纱下,壶口没溢出一滴酒液,已经饮得干干净净。
他想也不想跳进浴池。
“楚舒。”
潜入水底,许藏玉看到一角水中飘荡的衣角,游过去伸手拽去,才发现只是楚舒的衣服。
他破水而出,气得把手里的衣服丢在地上,爬上去之后,正要伸腿踩两脚泄愤。
身侧忽地一声轻笑。
许藏玉侧目过去,果然,是楚舒那厮。
正端坐在桌前,自饮自斟,血蝶落在他身上欢快地扑腾翅膀,为寻到主人而雀跃。
刚才这里分明没人,想必是楚舒用了障眼法。
许藏玉吐出一口恶气,他真的是脑子被门夹了,会相信楚舒洗澡溺水。
猩红的酒液微微波动,映照一张含笑的美人面,本是令人赏心悦目的画面,但对于本就一肚子火的人,那笑与挑衅无异。
“你费一番力气跑过来,就是为了献媚求宠?”
“你在胡说什么?”
许藏玉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发现身上的衣服几乎和透明差不多,连腹上肌肉的沟壑都一清二楚,包括下面的轮廓。
难言的羞恼涌上来,又被许藏玉生生压回去,没好气道:“都是男的,有什么好看的,你没有?给我用个去尘诀。”
楚舒敛下眼皮,仰头饮尽杯中酒,喉中的干涩被冲淡了些。
许藏玉见他半天没动作,认命地挤干净身上的水,把贴着下身的衣服展平,坐到他对面,抢过楚舒手里的酒坛灌了一口,但他没想到这酒烈得很,吞下去之后,喉咙像是火刀子在烧。
劲头来得也快,身上马上出了层汗。他呛得咳了几声,楚舒居然一直都面不改色,他记得以前楚舒喝的酒,清香柔和,过口甘醇,从来都没有这么烈。
“咳咳,既然在房间,我叫你不答应?”
楚舒捏着空了的酒杯,缓缓放下,“我怎么知道来的是贼还是仇家。”
楚舒伸手拿他手里的酒壶,许藏玉没给,又灌了几口。
“好喝?”他问。
好喝个屁,他还不是怕楚舒喝多了发疯。
“一般吧,楚舒你喝酒的品味差了不少。”
剩下的半坛酒全都进了许藏玉肚子。
他浑身热气,身上的衣服被蒸得半干,又因为热汗湿了一层。眼眶又热又胀,揉了揉,看着面前的楚舒也有了重影。
忽然,他感觉到楚舒的手指落在肩膀上,有些冰凉,贴在发烫的皮肤上却很舒服。那手指很快移开,身上黏糊糊的感觉顿时清爽。
哦,原来是去尘诀。
衣服干了之后,没了一点湿凉的温度,热得更厉害,许藏玉脸上的红从脖子爬到胸膛,连呼吸都是热气。
“热。”他嘟囔一声。
楚舒:“既然喝不了,为什么偏要喝?”
“还不因为你的狗腿子说你酒后会发疯大开杀戒,我才找到你,才不想丢了小命。”
说完,许藏玉就怔住,明明是他心里的话,怎么就突然说出来了。
他胆战心惊地朝楚舒看过去,果然看见他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知道自己发疯,就少喝点酒啊。”
许藏玉:“......”
楚舒:“所以,你只是担心自己的命,觉得我会疯到杀了你?”
许藏玉:“那当然了......其实也有点担心你吧。”
良久的沉默,楚舒忽然又问:“刚才为什么跳进浴池?”
“我以为......你喝醉溺水,我知道怀疑一个元婴修士溺水很蠢,不准笑。”
“嗯,我不笑。”
许藏玉觉得自己应该是酒劲上头,不然为什么听着楚舒的声音几乎是宠溺的纵容。
他揉了一把脸,醒醒脑子,冷声质问:“该我来问了,酒里下了真言丹吧,你也喝了?”
“是。”
许藏玉定下心,继续问:
“什么时候下的?”
“你在窗外准备做贼的时候。”
“那件衣服也是你故意丢进浴池的?”
“是,”楚舒回答得无比肯定,没有犹豫,像是发自肺腑的话,而不是受真言丹的影响,“我想看看你会不会跳下去。”
许藏玉气得够呛,发现楚舒靠近了些,身体连忙后仰避开,“你想干什么?”
“我想,也不是不能同意你的献媚求宠。”
许藏玉一个激灵,连滚带爬滚到另一边,可楚舒却只是把手撑在桌子上,似乎根本没有靠近他的意思,只有他被吓得不轻。
“狗屁的献媚求宠,明明是你们这里的衣服不正经。”
“怕什么?”
“我怕你发疯。”
脑袋又重又昏沉,许藏玉没撑一会就瘫成烂泥,反观楚舒却一点醉意没有,脸上甚至都没有一点酒劲上头的红。
楚舒:“你丹田有损,找我因为这个原因?”
许藏玉:“因为血契的影响别人无法完全治好我丹田的损伤,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楚舒忽然冷笑:“这时候想起我了,怎么不去找,拿你元阳的姘头,还是说,那个废物也治不好。”
楚舒忽然觉得又想喝酒了,摸向酒壶才想起已经被许藏玉喝空,他撑起身,袖角却被拽住。
“别再找酒了,我可再也喝不下一点你那难喝的酒。”
喝多的许藏玉忽然一股蛮劲,把他拽倒坐回去,醉乎乎地又重新爬上桌子,“你不想问问我婚书或者血契的事?不想知道当初我为什么偏要缠着你?”
楚舒忽然拽过许藏玉手里袖子,落荒而逃似的跑到门口。
“我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没必要再问,你也没必要再说。”
第80章
看守小妖见楚舒一身酒气走出房间, 还以为他像之前一样又生心魔要大开杀戒,纷纷避让。
可楚舒只是给房间封了道结界,跑去提了两坛子酒。
回来后,站在门前树下独倚许久, 灌了几口, 却又忽然把酒全部丢了,嘴里似乎还在骂骂咧咧什么。
楚舒是听到了房间里的动静, 噼里啪啦。
“喝醉了还不消停。”
骂完后, 提着酒坛, 冲进房间。
许藏玉大手大脚睡在地上,旁边的酒桌应该是碍到他睡觉的地盘,被他一脚踹翻。
酒杯不知道滚到什么地方,破裂的酒坛碎片洒在地上到处都是。
这么大的动静地上的人毫无知觉, 醉得不省人事,偏偏睡觉还不安分,不知死活的在地上滚来滚去。
眼见就要压到酒坛碎片上, 楚舒揪着他的衣领,一把拽到了床上。
把人扔到床上之后,许藏玉就滚到一边, 又迷迷糊糊睡了。
楚舒提起左手的酒坛,饮了一口,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少了一坛。
掰过许藏玉歪过去的身子, 那坛酒正被许藏玉抱在怀里, 他伸手去抢许藏玉却死摁住不放。
“都是我的, 不准抢。”
楚舒被他气笑:“怎么不喝死你。”
给许藏玉点了昏睡咒,楚舒一把将酒坛从他怀里拽出来扔进浴池。
手里的酒又饮了两口,苦涩辛辣的味道充满口腔, 他想起许藏玉说的话,忽然觉得这酒的味道真的不怎么样,越喝越没意思。
于是,把手里的这坛酒也一并扔了浴池。
许藏玉清醒已经是一日之后的事情,他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头痛欲裂,不仅如此,身上也是又酸又痛,就像是被人打了一顿。
看到床下的情景,又愣了半天,“这是,我干的?”
酒桌被踹得四脚朝天,酒坛子的碎片满屋都是,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他恍惚想起,梦中似乎确实踢到了什么东西,不过还他以为是和人打架。
忍着难受下床,听到门口有人在轻声交谈,其中一人是楚舒的声音。
楚舒:“通往人间的渡口封了?”
“已经全面封住,断无被人开启的可能。”
楚舒:“黄泉那边呢?”
回答的人迟钝了下,“渡主,我们派去黄泉的探子被抓住了,对方没有灭口,似乎想审问出什么。”
楚舒:“黄泉渡口暂且不封,我去一趟再行定夺。”
那人还想说什么,却听到房间窸窸窣窣的动静,惊道:“渡主,你房里有人!”
捏紧刀柄,却发现楚舒神色如常,顿时卸下一身紧绷。
“不用管,若是还要等你们发现,我的人头早就不在。”
他惭愧低头,发现了楚舒不同寻常的异样。
以往饮酒度日的人,居然现在端起旁边桌上像模像样的膳食进了房间。
这顿饭是给房间里的人?
“醒了?过来吃饭。”
楚舒进来的时候,许藏玉正在扶起被踢倒的桌子,刚要收拾乱七八糟的碎片就被楚舒拉到一边。
“房间等会儿会有人收拾。”
许藏玉被他摁着坐在榻上,掐了一把自己的腰,“我喝醉之后是不是在上面滚了一圈?”
楚舒挑起眼皮,比起之前的阴翳,显然现在心情不错,唇边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意。
“你还记得自己做的蠢事。”
榻上方桌没有茶水,许藏玉喝了口汤,润了润干哑的嗓子,回想起昨天的事,为自己堪忧的酒品感到由衷的羞愧。
“我说怎么腿也又酸又痛,除了这些东西,我应该没摔你其他东西吧。”
“真的没有印象?”楚舒伸手指向浴池,“你还毁了我两坛子好酒。”
许藏玉侧身看过去,发现池中还真飘着两个酒坛。
“我会抢你的酒?你那算什么好酒,送给我都不喝。”
楚舒朝身后塌上的软枕靠过去,随意慵懒,眼角微微泛红犹带酒后的倦怠,左手撑起半边身子,微微偏过的颈侧一道破皮的红痕格外醒目。
许藏玉握着汤勺差点就被呛住。
“你说那酒是你的,谁也不能抢,”楚舒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皮囊被毁坏的暴怒,轻描淡写道:“既然你喜欢,我等下带你去酒窖挑两坛。”
“谢、谢谢,”许藏玉窘迫地应下,拿出伤药递向楚舒桌边,“你擦擦吧。”
楚舒并没有接,仰头阖眼眯了眯,“一点皮外伤罢了。”
从前的楚舒可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