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还是好人多啊!不仅不赶他走,还给他饭吃。
于是,许藏玉也不藏着掖着,从怀里掏出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球。
“老板,放心出价,我想我付得起。”
“你一个乞丐——”
拆掉布条,亮晃晃的金龙格外耀眼,许藏玉就拿着那把破锯子,一下又一下锯了半个龙角,往老板面前一丢,“够吗?”
“......”
面前两人像木桩似的,好久才有反应,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这、这给我们?”
铁匠不可置信摸了半天,又咬了一口递给娘子,“真金子。”
铁匠娘子也欢欢喜喜摸了半晌,“这辈子还没摸过这么大块金子.......糟了,我们全身家当也找不开。”
许藏玉眼下对钱没有概念,但想这么多金子应该也能花上一段时间,大手一挥道:“不用找了,就当我买你的这把锯和饼子。”
许藏玉抱着金龙头就走,铁匠急急叫住他。
“等等,公子,我家里还有几件没穿的衣裳,你若不嫌弃,可以先换洗一番。”
铁匠不知道是不是世道变了,有钱人都这么随性。
许藏玉停了脚步,想这一身实在埋汰,没有推辞,“有劳。”
铁匠招呼着娘子烧水,又对着许藏玉劝解:“公子您抱着这么大块金子,难免不惹人注意,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您要信得过我,我把这块金子锻造成金铜钱,不仅取用方便,也能随身藏着。”
许藏玉明白过来,原来外面的世道也没好得过分。
他把金龙首丢给铁匠,“大概需要多久?”
铁匠拍着胸脯保证,“最多三四个时辰。”
铁匠铺关门谢客,许藏玉在门里洗漱,上上下下搓了个遍,原本清澈的水也变得黑黢黢的还有些难闻怪味,像是身体里排出的恶垢,细闻堪比屎臭。
许藏玉真怀疑自己是不是掉粪坑里了,真难为铁匠老板没把他轰出去。
门外,叮叮当当的敲打伴随老板娘的交谈声:
“嗐,刚进门那会儿,我还真以为来了乞丐,没想到是位贵客。就是看着.......”老板娘也说不上来,就感觉这人似乎懵懵懂懂的,“好像脑子不怎么灵光。”
铁匠抡着锤子,“你竟说瞎话,我瞧这位兄弟倒像是不拘一格修炼寻宝的人。”
许藏玉听着扶额,真是半句不假。他现在一无所知,可不算半个傻子。
洗好之后,许藏玉将自己擦得干干净净,确认没留下难闻的味道才换上新衣裳。
这是件普通的灰麻布衣,虽然普通,但针脚扎实紧密,每一处都裁剪得当,不知是不是铁匠娘子给丈夫准备的新衣,白白叫他占了便宜。
原本不成样的旧衣服他准备拿去当柴火烧了,不料却抖出个钱袋,他试着打开看看,却发现这东西怎么也打不开。
不知道是什么物件,被他随手塞到身上。
头上发丝未干,他用发簪随意半束,才推门出来。
刚想问金铜钱铸造得如何,铁匠娘子抱着柴火,抬头见了他啊的一声,然后脸上涨得通红,“你、你你你你”
许藏玉心里咯噔一声,坏了,没看自己长什么样,该不会被砸得面目全非吧。
他记得洗脸的时候,就洗出一层血垢。
铁匠听到惊呼声,打铁停下,抬头一望。
好家伙,哪来的小白脸,漂亮的不像话!
“你是谁?怎么在我家?”
玉做的人,白得发光,就好像书上说的......铁匠好半天才起来那个词。
冰肌玉骨。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长得,简直像是画里出来的,好看的不像真人。
“......老板,你才给我的衣服,这就忘了?”
熟悉的声音才叫两人明白过来,眼前这人就是刚才那个浑身脏臭的乞丐。
没想到洗洗,居然是幅菩萨样。
铁匠娘子记得那身麻布衣还是她亲手递过去的,这么一件普通的衣裳在这人身上,居然都有股仙飘飘的气,明明和铁匠身上的没有什么区别。
换个人,天差地别。
铁匠尴尬挠头,“公子您这差别也太大了,我当认错人了呢。”
许藏玉看到墙角的水缸,朝里面望去,才看清自己的模样,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还好没有奇形怪状。
细看更是丰神俊朗,姿容不凡。
这么一张好脸干什么不好,盗什么墓呢。
领了铸造好的金铜钱,分量丝毫不差,许藏玉放心离开铁匠铺,考虑是不是该去医馆给自己治治脑袋,毕竟也不能一直这么傻下去。
这世上不乏修仙之人,但他没感觉自己像会法术的样子。
行至半途,他被一阵吆喝吸引。
“清甜爽口的果蜜甜汤,甜丝丝,脆爽爽嘞~”
“来一碗。”
摊位前忽然出现位俊美公子,老板娘惊了下才道:“五、五十文。”
递上甜汤,铺面只余一块金铜钱。
穿着麻布衣,随手就拿金子付钱,现在有钱人都这么低调?
许藏玉说不出为什么会对一碗甜汤有期待,尝上一口,心里有些失望,倒不是难喝,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旁边酒肆坐满五湖四海的人,几碗酒下去谈天说地。
“你们听说天一宗除祸的那件事没,听说那次的祸邪门的很,天一宗前弟子被吞了连尸骨都找不到。”
“还有两个跟着去的门中弟子魁首,有一个居然堕魔,疯了!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不知道跑去了什么地方,连天一宗也找不回来。”
“还有玉安那片地,原本一片死气,除祸之后,灵气复苏,竟是一片福天洞地。”
“此事,我也有所耳闻。各大门派争抢此地,秋水宗多次交涉都被赶了回来。”
“里面不就一些老弱妇孺的村民吗?”
“兄台你可别往里凑,天一宗、暗香楼、春辞坊还有去无门的都在盯着,要打着趁机吃口肉汤的主意那就别想了。”
许藏玉听入神,直到跟前忽然站了个脸颊胖乎乎的小孩儿,馋得口水从嘴角滴到衣服上。
许藏玉叫老板娘给小孩也端了碗甜汤,小孩儿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别别扭扭开心坐下,“谢谢,哥哥。”
一碗甜汤不过片刻就见了底,小孩儿笑着讨好:“哥哥,我还能再吃一碗吗?”
小孩儿嘴很甜,但是那一口虫牙看得人皱眉,一看就是平时没管好嘴。
许藏玉狠心摇头,小孩儿不依不饶,两只圆溜溜的眼珠子期待地看着他,“为什么?这钱就当是我借你的,等我回家,拿了钱就还你。”
藏玉思忖片刻,嘴里吐出冷漠无情的话:“因为,你不可爱。”
小孩儿先是愣了下,不可置信,然后葡萄眼珠子涌出豆大的眼珠子,嘴也瘪了,哇的一声,哭声震天,擦着眼泪跑向寻来的妇人。
“哇哇哇,娘,人家说我不可爱,我是不是不没人喜欢,哇哇哇......”
妇人当即怒了,“谁呀!说我家妞妞不可爱,知道这句话对一个小孩儿伤害多大吗?”
甜汤铺老板娘笑他,“公子真是人美嘴毒,那小孩儿恐怕要哭个没完没了。”
许藏玉求她莫声张,灰溜溜离了铺子。
“妞妞,谁骂你,娘帮你揍他?”
小孩儿哽咽:“不行,不能揍他,娘你让他夸我可爱。”
小孩儿手指头一指,发现甜汤铺已经没了人影,嘴一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街上一位神色迷茫的妇人,朝着来往的路人张望,看到个穿灰绿袍子的年轻人,眼前一亮,抓住那人的手,“小宝,是你吗?小宝。”
妇人看着便是一副痴相,显然脑子不好,年轻人难忍嫌恶,“疯婆子,你认错人了。”
妇人仍旧不松手,哭道:“我是娘啊,小宝。”
“滚开。”
妇人被推得踉跄,正好撞向过来的许藏玉,晃眼的金铜钱滚了一地,年轻人本欲离开,见此改了主意。
“好个狼狈为奸的娘俩,一个装疯卖傻,一个趁机偷我钱袋,真当我没长眼。”
许藏玉先将妇人扶起,随即蹲下身捡钱,“我身上的钱,怎么就成了你的?”
“还敢狡辩。”
一只脚踩向他捡钱的手,他迅速躲开,地上已经被踩出一道深深的坑洞,印出完整脚掌形状。
这力道,是修仙之人。
“区区凡人,也敢抢本仙的钱袋。”
地上的金铜钱全部被吸进年轻人手掌上的钱袋,他上上下下掂量着,眼里止不住得意,“今日本仙人心情好,不找你算账,日后见了我记得绕道走。”
刚到手的宝贝这就没了?
许藏玉捏紧手掌,看看能不能突然爆发出洪荒之力,但憋了半天,什么也没有。
年轻人笑着离开,不料被人抓住头发,脑袋邦邦挨了几拳,“坏人,还我家小宝的钱袋子。”
“臭疯子,找死。”
年轻人掌中已然运出灵力,许藏玉赶紧上去把人拉开,那股灵力随掌风过来,可他根本动弹不了。
发丝吹乱,另一道掌风急速过来,年轻人被打飞出去,只留个钱袋子掉在他手里。
“敢动我家夫人,区区筑基后期也敢狂妄。”
年轻人吐血不止,根本爬不起来,两只手无力地在身上耷拉着显然已经废了。
许藏玉看得眼疼,修仙之人打架这么残暴。
拿了钱,速离是非之地,却被妇人抓住袖子,“小宝,我可找到你了,娘找得你好苦,你这孩子,怎么不记得回家呢。”
“夫人,你真的认错人了。”
“没认错,你就是小宝,长得这么好看,是我家小宝。”
许藏玉知道这位夫人神志不清,向着旁边出手的男子看去,谁料男子压住他的肩膀道:“少爷,回家吧。”
“......”
许藏玉被莫名其妙带回路家,并非自愿。
“程管家,你领了谁回来?”
路老爷刚过来就听见夫人的笑声,心中惊奇,他家夫人何时笑得这样开心过?
被拽着进来的是位清俊少年郎,莫老爷见怪不怪,他家夫人自从失了幼子受到打击心智不全,总是偷偷溜出去,满大街找儿子,就算拉回来的儿子是假的,能让她开心一阵也好。
陈管家在他耳边交代了过程,路老爷听后觉得有必要问下此人来历。
谁会无缘无故带着一笔巨财在街上乱晃。
许藏玉:“我真不是你们儿子,是不是搞错了?”
路老爷:“我知道,我家夫人给公子添麻烦了。不知道公子大名?”
跟方才碰见的嚣张跋扈的年轻人相比,这位路老爷已经相当和善,许藏玉连忙道:“麻烦算不上。”
可问到姓名他却脑中一片空白,嘴张了半天也说不出口,最后,不确定地说:
“大概......叫龙傲天吧。”
“...................”好狂妄的名字。
“那公子家住何方?”
又是片刻迟疑,“......我一睁眼,就从石头里蹦出来了。”
“...............................”
许久的沉寂。
路老爷叹息一声:“程管家叫个大夫吧。”
这一叫不要紧,还真查出了大问题。
这人多半是个傻子。
脑子里全都是淤血,能活着堪称奇迹。
路老爷眼神一转,拉着大夫在角落里嘀嘀咕咕半天。
再过来时,路夫人担心地问:“小宝怎么样了?”
大夫捋着胡子笑:“夫人,天大的喜事,我刚才查到这位公子和老爷有亲子关系。”
许藏玉:“......”
路老爷看着他愧疚地一拍脑袋,“我儿走失多年,没想到转眼就这么大了,爹爹我都没认出来。多亏了大夫。”
“怎么认出来的?”真当他是傻子看不出来,演的都是痕迹。
大夫笑着说:“方才我取了公子一滴血,意外发现刚好和老爷的血融合,公子你就是老爷的亲儿子啊!”
听起来离谱,实际也完全不可靠。
许藏玉感到无奈,事到如今,先治脑子吧。
路府看着是个富贵人家,待着这里总归比外面安全。
最开心的就是路夫人:“果然是我家小宝,我没有看错。小宝。”
许藏玉硬着头皮,应了声:“唉,娘。”
许藏玉过了段少爷生活,悠哉快活,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就是一天天的被人盯着出不了门,大概是路家人觉得他脑子不好,出门会丢。
苦口的药喝了半月,屁用没有,许藏玉觉得凡是还得靠自己,总不能一直这么颓废下去。
待到深夜,就从无人踏足的后院搬了梯子,爬上高院,脚下忽然有人道:“小宝,你在上面干什么?”
路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扶着他的梯子,眼神担忧。
“嘘——娘,我看月亮呢。”
“哦,小宝等你看好月亮,试试娘给你做的新衣裳。”
路夫人的手指上布满血迹未干的针眼,许藏玉实在愧疚,根本做不到顶着别人的身份心安理得接受这份馈赠。
又往上爬了一步,刚准备跳下身体就无法动弹。
庭院里,传来争吵:
“娘糊涂了,爹你也糊涂了,什么人都往家里领。我若这次不回来,下次路家是不是要换主子了?”
“你娘难得开心,哄哄她又能如何。你常在宗门,你娘就是想见你都难。”
“我若不为宗门效力,何来今日路府生活。况且,娘不是心里一直念着弟弟,哪里有我的位置。”
路鸣盯着墙上的少年,心里更是憋屈,他娘这么多年何曾注意过他,如今为了一个陌生人动起针线,不惜扎烂自己的手。
现在有众人盯着,等到无人看他不把这个蠢货赶走。
解开术法,墙上少年摇摇欲坠,夜风吹开额前乌发,路鸣看见一张惊慌失措的脸,熟悉到让他震惊。
许藏玉猜到是那个高深莫测的少年使的绊子,他已经感受到那个少年好几次的眼刀子。
半个身子从高墙摔下,没有摔到浑身散架,闪现过来的怀抱接住了他。
居然是路夫人的大儿子,把他推下墙的罪魁祸首。
路鸣简直难以相信,所有人都以为死了的许藏玉,居然这么突然出现在府上,而且是活生生的,不是做梦。
“阿弟,你没摔伤吧。”
许藏玉:“......”
你们路家人怎么都人前人后两幅面孔,个个都演戏上瘾了是吧。
第59章
许藏玉从他身上下来, 对这个半道的便宜兄长,生不出一丁点亲近。跟这种习惯扯着一张笑皮的人打交道太费劲,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算计。
他知道今晚走不了,也没跟路鸣说半句谢谢, 黑着脸就走。
路鸣却没有发脾气, 勾着笑,跟在他屁股后面。路老爷根本看不懂他, 道:“路鸣, 你就算真不喜欢他, 也不要动手。”
“是我错了,我发现,爹你给我找的弟弟,我很喜欢。”
“我真是……越来越不了解你了。”
许藏玉走到半路, 被人截住,“跑这么快做什么,初次见面弟弟就给我甩脸子, 莫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和精明人说话无须弯弯绕绕,许藏玉拍掉肩膀上的手道:“我摔那一跤是你做的手脚。”
“我的弟弟真是冰雪聪明。”这人真是死不要脸,又倚着半个身子靠过来, 完全看不懂人脸色。
“弟弟莫怪,我以为母亲被骗,才莽撞了你。”
“哦, 那我原谅你了。还有事吗?没事不要打扰我休息。”
许藏玉转身进门, 把房门关上, 一只手拦住他的动作,语意不明,“弟弟真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路鸣看他的样子完全不像是装的, 那有可能许藏玉真的遭遇变故失了记忆。不仅是记忆,连身上的灵力也丢得干净。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认识我?”
“当然认识,你是我秋水宗弟子,我是你师兄,怎么可能不认识?上次一别,你一个人赌气跑下山,我找了你好久,没想到你在家等我,现在装作不认识我,可是还没消气?”
许藏玉深感怀疑,他什么都不记得,真假如何还不全凭这人一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