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做的一切,也许在老天眼里只是个笑话。
身体里的同命蛊察觉不对,想要钻出被他压了下去。
他听到一声询问,轻不可闻,“为什么要救我,你这样做并不值得。”
有些事情说来荒诞,只需一眼,就做出许多不顾一切的事情。
他想说不过一命之恩的相报,但翻来覆去,这句话实在没有说服力。
他承认是自己制造的绝非偶然的相遇,也在内心期待着那个少年闯进自己的生活。
不甘擦肩而过,哪怕萍水相逢。
“你救我没有怕过,我救你也无需理由。”
藏玉笑了,“那我应该胆子大点睡了你,也好做了一世风流鬼。”
墓室内声音渐沉,墙壁上的七星灯飘出一缕细细的烟,从那快要闭上眼的身体里勾出虚影,直到最后一抹生息消散,细烟骤然断裂。
“啪——”
灯火炸裂,墓室陷入黑暗。
又是一阵笛声悠扬,许藏玉再次睁眼时恍若隔梦,那支骨笛还在他手中,可是耳边的笛声已经飘远。
身边两人犹未醒来,似乎在梦魇中挣扎。
楚舒握着弓箭,双眼通红:“伯父,我做不到。”
陷入红尘被恶念纠缠可不是好事,藏玉将两人打晕,以免他们陷得更深,影响神魂。
他割破手掌,从一楼的出口,引到死去的少年尸体上,那种窸窸窣窣的骚动果然出现,数只黑色的虫子贪婪吸食地上的血迹,最后顺着尸体手指处的口子钻了进去。
里面的虫子也似乎从良久的沉睡中苏醒,一朵朵妖异似血的花从尸体上绽放,延伸成恶龙的样子。
“许久不见,老朋友。没想到那七星灯真把你的几脉魂引了出去,可是,你还有一魂在我手里。”
龙爪处的妖花里包裹着一团黯淡的灵光,历经千年仍未挣脱。
许藏玉并没有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更何况是千年。人间帝王又如何,如今人间早就不在帝王爪牙之下。”
一只灵活的小纸人出现在他手里,“老皇帝,时代变了。”
小纸人飘到龙爪之下,揪着里面的魂往自己身上塞,可是龙爪却死死抓着不放。
老皇帝这个困缚多年无□□回,妄图复生的恶鬼,没有什么比亲眼让他看到仇人的风光潇洒更为痛苦。
“永远别想自由,你们这些乱臣贼子都要为我的江山陪葬。凭什么!凭什么你这些贱民能活,朕不能。”
老皇帝苦求一辈子的长生,居然在后世实现,让他更难受的是,彼时的贱民成了仙人。而他,王座之上的九五之尊,却是困在阴暗墓室中的恶鬼。
“不,我要你这具身体。”
那些妖花几乎要破体而出,直到许藏玉吹起了笛子。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笛声不停,那些扭动的花全部僵硬,一曲终了,小纸人终于像拔萝卜一样,把里面的东西拔了出来。
许藏玉:“没想到,我有一天还能点将点到自己。”
小纸人落地一跳变成银光抹额少年,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他,然后啧了声,“仙风道骨啊,我居然还能出落得这般人模人样。”
许藏玉:“别学了点词就瞎用。”
他捡起楚舒落在地上的弓箭,用灵火点燃,对准尸体,一箭射出大火瞬间将恶龙妖花全部吞噬。
“一切该结束了。”
小纸人贴到他身上,另一道虚影也在慢慢融合进身体,那股若有若无的缺失感终于圆满。
可许藏玉很快感觉到不对。
他原本金丹中期的修为,居然眨眼间蹦到金丹后期。
发生什么了?
出幻觉了?
他吓得赶紧探向灵脉,又被吓了一跳。
怎么金丹巅峰了????
愣怔片刻,庞大的灵力不要命似的灌进全身经脉。
金丹巅峰大圆满,元婴初期,元婴中期,元婴后期——
然而,一切还没停住。
许藏玉感觉到两眼模糊,似乎有热泪流下,但他清楚自己没有激动到哭,伸手抹去,眼睛里流下的居然是血。
不只是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七窍之处都在流血。
他就像是吸到爆炸的球,身体根本撑不住磅礴的灵力,若再不停在,他不是直接飞升,而是直接炸废。
“你的魂,不,我的魂怎么回事?”
身体里的声音幽幽道:“这恶龙吞了人间数百年的运道,有点撑是正常的。”
正常吗?他快撑死了。
全身经脉都快撑不住炸了,刚要动手封住,却想起地下的黄金,于是翻身捏出空间,将这些黄金全部塞了进去。
就连旁边机关的金雕龙头都没有放过,用力一掰,但似乎太用力了,整个大殿为之一抖。
他忘了自己现在有的是堪比化神的力量。
“轰隆——”
皇陵塌陷,最后一刻,许藏玉先设好封印裹住自己,再动手封住自己的灵脉。
等他醒来封印即破,已是化神只差一步飞升之人,区区凡土瓦砾能耐我何?
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一封,就跟冬眠了似的。
巨大的崩裂声传到外面,三长老急得跳脚,“我几个徒弟还埋在里面,快快快,把人挖出来。”
玉安天上阴云散去,此处地气复苏,灵气回升,风和日丽,祥云在天。
里面的祸除了。
温千初的脸色实在难看,不一会儿,鲜少出现人前的去无门弟子全部出动,楚杨带着天一宗弟子也陆陆续续赶来。
没有过多争吵,全部埋头干活。
好在修仙之人皮糙肉厚,埋得又不深,里面很快刨出两个人,众人围过去又被一道威压逼退,温千初走近,看到了两个昏迷的人。
不是许藏玉。
他低声吼道:“还愣着干什么,你们的师弟还没挖出来。”
温千初鲜少发脾气,众人人挨了顿训斥完全是因他迁怒,不过,谁也没有抱怨,闷声不吭干起活。
齐晚言盯着昏迷不醒的两人,“都是一起进去的,凭什么他们能出来就许藏玉没出来,是不是他们动的手脚。”
齐晚言性格急躁,能动手绝不嚷嚷,上去就要踹人被楚杨当即拦住。
“休要放肆,人还没挖出来,容不得你胡乱攀咬。”
他朝两人渡气灵气,两人才逐渐醒来。
迷迷糊糊,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洞里到底发生何事?”温千初冷冷看着他们。
两人愣了半天却也答不上来。
萧问心:“陷入许师弟的术法后,我至今才醒......”
他抬头看向几乎塌掉的山,目眦欲裂,“怎么会这样......”
旁边的楚舒眉目低垂,血丝几乎爬满了瞳孔,温千初看了眼便不再说话。
废物。
溯红尘之术,他再清楚不过。陷入他人红尘旧忆,心志不坚,极易沉溺其中不可挣脱。
楚舒已然不是沉溺那么简单,而是已经有入魔之兆。
什么天一宗榜首,不过如此。
萧问心那里问不出结果,三长老转而问楚舒,“在陵墓里,你用弓箭对着许藏玉做什么?”
挣扎的眸光骤然破碎,原本漆黑的眼珠顿时通红。
三长老发现他许久不说话,终于发现不对,“楚舒,你怎么会入魔!”
楚杨惊住,“楚舒,凝神聚气。”
楚舒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眼睛直直看着废墟。
楚杨叹了声,强行压住他身上暴动的灵气,见他仍旧恍恍惚惚怒吼:“不要命了。”
见楚舒隐隐有清醒之兆,温千初暗讽,可惜了。
那间墓室完全被刨开,楚舒忽然疯了似的跑过去,两具尸骨依偎在一起全部被烧得焦黑。
其中一具尸骨,未燃尽的骸骨分明和许藏玉的身量差不多,而那具尸骨上,钉的是他楚舒的箭。
佝偻的身体,头发随意散乱,身上华袍也被污迹沾染,楚舒毫无察觉,任由那些脏污盖在身上。膝盖扑通一声跪在尖锐的石渣中,疯了似的,又哭又笑。
“是我杀了他,是我,那是我的箭,是我亲手推他进去的。”
“躺在那里的不是许藏玉,是那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萧明心提醒他,希望他还记得进入陵墓看到的景象。但楚舒已经听不进去他的话,陷入一种诡异的执拗中。
“那也是他。”
萧明心喉中像堵了块石头,看着那具尸骸心被揪起,那怎么不算许藏玉呢。
若七星引魂灯起效,他成功挣脱束缚,转生许藏玉,那许藏玉又在何处?
平白无故消失,没有道理。
所有人,还在不停挖着,可渐渐发现不对。
“大殿怎么是空的,在水镜中,里面分明都是黄金?”
楚杨查探一遍,没查找出任何问题,道:“或许是里面的祸在作怪,从一开始他们进去,里面的黄金,所见一切,都是幻像。”
有人喃喃道:“我就说呢,山堆的金子还能长腿跑了。”
“里面那具尸体的脸居然还是许师弟的样子,肯定是那祸故意的,就是让大家不敢动手,可怜楚师兄不会当真了吧,那不是许师弟啊。”
一连数日,整座山被翻了个遍,一无所获。
有人说,许藏玉被那只祸吃了,有人说,许藏玉没死,躲了起来。
游逢春的卦象算了又算,所有结果都一样。
不可测,不可问。
但他不相信,许藏玉死了,那个人不该如此命薄。
他在等,像千年前那只守在黑山不通灵智,只会一味苦等的小狐狸一样,他相信许藏玉会回来见他。
就像千年后,毫无预料,猝不及防的相逢。
温千初招魂数次,未见故人归来,最后于子夜撬动鬼门,入了冥界。
温千初鲜少入冥界,但凡是有头有脸的鬼谁不知道温千初,就几百年不见,这人竟然快化鬼成仙了。
忘川的鬼物饮血酒作乐,夜夜笙歌,乍见来人,以为酒意上头,头昏眼花。
“呵,我居然看见温殿下来逛乐坊,哈哈哈。”
有人推他,含笑说道:“鬼君没喝糊涂,那位就是温殿下,咱们这冰冷的皇泉底下哪有这样标志的人。”
鬼君迷糊的眼睛骤然瞪大,“嗐,还真是温殿下啊,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他的面前展开一幅画,指尖灵光轻点,画像之人猝然绽开笑意,眼若柔情波,唇若丹枫染。尤其是那股子灵动狡黠,勾得人心里痒痒。
妙,实在是个妙人。
“温殿下这是给我送美人来了。”
他的手还没接过,那幅画就被温千初收起。
猝然从美人画转到温千初那张又臭又硬的脸,鬼君顿时不爽,“不是给我的?”
温千初:“这是我的弟子,近日......可能不小心遭难,想问问鬼君,可在冥界见过他?”
鬼君晃着手里的酒杯,“一个弟子值得你跑八百年不回来的地方,若人真死了,你能如何?助他夺舍重生,还是找回去好生藏在身边?”
温千初的脸上几乎凝成厚厚霜冰,“个人私事,无可奉告。若鬼君没见过此人,那在下告辞。”
“急着走什么,也不陪我喝上几杯。”
温千初头也不回,鬼君那副色鬼模样,若真见过,绝对不会如此。
等人走后,鬼君立马召见手下,绘好一幅画像,他的画工比不上温千初,十成姿色只描出两分,但也不算完全不成人形。
把画丢给手下,“鬼界若有此人踏入——”
“直接,送我房里即可。”
温千初那只老鬼,他还以为完全不在意美色,原来只是凡俗之物看不上。
若此人真入冥界,做什么告诉他温千初,他那人冷冰冰的活像具尸体,哪懂什么情趣。
忘川河边,有一双璧人执手相依放着莲花河灯。
“晚珠,我没想到死后还能与你长相厮守,若能一辈子如此,死也值了。”
晚珠面容羞涩,窝在他怀里,“可是若你入轮回投胎,必能修得更好,没准有朝还能成仙,不必在暗无天地的冥界煎熬。”
魏迟握紧怀中的手,“没有你成仙又如何,对我,不过是漫长的煎熬。”
两人正互诉情谊,一道士忽然闯入,“魏迟,师父召你多回,为何不回,为何不入轮回。一世情缘已罢,断不可继续执迷不悟。”
师父让弟子魂入冥界,强行带他入轮回。魏迟见此,拉了晚珠就跑,不想撞上一人,抬眼一看,喜不自胜。
“温门主,能否出手相救?”
温千初抬手一道法术将两人身形隐藏,等那道士跑来时,愣了好一会儿。
“明明就在眼前,怎么转眼不见了。”
待人走后,魏迟笑着道谢:“多谢温门主,若不是您多次出手相助,我和晚珠也不能修得正果。”
“滚!”
魏迟、晚珠:“......”
这人好生生的,怎么帮完发这么大脾气?
温千初很烦,最烦的就是看见成双成对的,这两人还好死不死撞上来,嘴里说个不停。
都做鬼了,话还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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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完了前世篇,好纠结。本来大纲是准备写试炼加深主角感情的,写到这,突然有了前世篇灵感。又怕剧情突兀,纠结好久准备砍掉。最后想想,还是用意识流写吧。
第58章
五年之后, 葱郁的荒郊山林里嘭的一声,炸出个大洞,一只手从乱石碎缝中爬出来,十指纤长指甲圆润, 虽沾了些尘土, 却也没见半点伤痕。
很快,另一只手也从洞口中伸出来, 握着裹满厚泥的砖头, 艰难地拔出个头顶炸开的萝卜。
这萝卜外表在乱石的剐蹭下破破烂烂, 鲜血混着淤泥糊成一团,总之,看着很埋汰。
刚出土的许藏玉抬头便是炸开的废墟,以及根本看不到人影的荒野, 愣了好半天也没想起来一丁点记忆。
整个世界好像只有他一人。
“卧槽了,这踏马给我干哪来了?”
我是谁?
我在哪?
为什么会从土里蹦出来?还有为什么手里拿着这么沉的砖头?
许藏玉把这块破砖头往地上一扔,一声细微的开裂, 泥砖表面的尘土脱离,露出金灿灿的光芒,居然是整块的金子。
他激动地蹲下身, 扒开泥土,发现这是块金龙首,像个球似的沉甸甸。
转身, 再看废墟, 许藏玉心里有了猜测。
他该不是去倒斗盗墓, 结果挖塌了陵墓,把脑袋砸杀了吧。
越想许藏玉越是坚信。
山下传来脚步声,“山里怎么会炸?是不是有人来偷东西?”
“五年前, 不有宗门的人查过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怎么还有人过来。”
“该不会是哪个财迷心窍的吧。”
躲在树后的许藏玉缩紧身体,简直要佩服自己的绝顶聪明,他这脑袋瓜就是灵光,哪怕失忆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眼见人越来越多,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林子里窜的一声,众人只见一道模糊的黑影,什么也没看见。
“你们发现什么了?”
一道女声在人群的最后赶过来,许藏玉莫名觉得熟悉,回头,只见梳着单髻侧影,清风一吹便被埋于重重叠叠的叶片之后。
“郑姑娘,没发现有人,好像是个是个熊瞎子,没准不小心踩踏了什么地方吧。”
许藏玉入了城便跑进一间铁匠铺子,“老板,要一把锯子。”
铁匠停下手里的活计,抬头发现是个乞丐。
一个邋遢乞丐,不要讨饭,反而要把锯子,有意思。
从一堆工具里抽出锯子,又对着里面的人道:“含丹,拿两个烧饼。”
“要烧饼做什么?”老板娘探出头,看见进来的人顿时明白,把烧饼递给许藏玉。
许藏玉明白过来他们是把他当成要饭的,默不作声接过,“这些一共多少钱?”
抢着付钱的乞丐,说话文文雅雅的还怪有礼貌。
老板笑道:“烧饼不收钱,锯子你用完得还我。”
从山里出来后,许藏玉跑了一天一夜,就怕被人逮住。怀里的黄金拿着布裹了一层又一层怕遭人眼红。可现在,他生出浓浓的愧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