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许藏玉对他真有一点微妙的在乎。
可他听见的却是一句极其平淡的话。
“不要为了这种人搭上自己。”
路鸣身上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剑伤,虽然没废根基,但也够他修养一阵。那点期待碎得干干净净,他本不该有此妄想,许藏玉会为他说话,他应该恨他才对。
许藏玉不想这个少年为他冒着份险。秋水宗根基深厚,不可能不护着路鸣这个徒弟,就算他有错,也不会任由他人轻易杀害。
萧明心看出他眼底的担心,这才从怒火中找回冷静,挥去剑上血迹,收回剑,不自觉软下声音。
“好,师弟,我们回家。”
“等等。”
路鸣强撑着起身,从怀里拿出一块方帕包裹的完整点心,张着嘴几乎是恳求的语气,希望许藏玉能够有一丝动容。
“你要的点心,我给你带回来了。”
许藏玉只看了眼,没有丝毫被打动的迹象,“用这些甜点做哄人的把戏,可我从没说过,我喜欢吃甜的。”
“别再自己我感动了,这东西留给你自己吃吧。”
许藏玉没有留恋,没有回头,路鸣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两道背影越走越远,手里捧着甜香的糕点被捏得粉碎。
偷来的东西,永远都是偷来的。
许藏玉从始至终都不是属于他的。
路鸣狼狈地冷笑,眼神阴鸷,天一宗算什么东西,掌门弟子已经疯了一个,另一个谁保证以后会不会出意外,只要他路鸣爬得够高,早晚天一宗也会被他踩在脚下。
他今日所受屈辱,也要一点一点讨回来。
捂着肩上的伤,路鸣跌跌撞撞往回头,偏偏迎面一个不长眼的跛脚疯子往他身上撞,路鸣疼得吸气,一脚踹过去,“你是想死吗?”
疯子抬起头,看向路鸣却忽然清醒,“是你,你是秋水宗的人,济世堂就是你们开的,就是你们卖假药给我,我一辈子的积蓄啊,全都赔了,我找你们理论,还被打断了腿。”
“你们赔我的钱,赔我的腿。”
他嚷嚷着,顿时围过来好几人,对着路鸣指指点点。
路鸣打量一番都是筑基修为,根本没放眼里。
几人看着他嘲讽:“在秋水宗卖假药被人报复了吧,啧啧……怕是伤得不轻啊。”
“今天你倒霉碰上债主,不把赔款交出来,休想活着回去。”
路鸣被气笑,心中杀意翻腾,“就凭你们几个废物?”
他动不了萧明心难道还拿捏不了几个废物,今日没能在萧明心身上剜下一块肉,就拿这几个不长眼的祭剑。
刚拔出剑空间却有波动,一张灰白死人脸出现一旁,是路鸣再熟悉不过的人。
“你们传我,是有我师弟的消息?”
几人面有愧色,“不、不是,周侠士,我们不要你给我们找人的钱,你能不能帮我们出口气,他们秋水宗的实在太欺负人。”
天下不平之事甚多,去无门每天连渡冤魂收恶鬼都忙不过来,哪有精力管活人的事情。
周回并不想掺和私人恩怨纠纷,但秋水宗几个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看向浑身杀意,伤痕遍布的人有点意外,居然是秋水宗路鸣。
“你身上的伤......是天一宗的人动的手?”
观察剑痕用的是天一宗的招式。
“不关阁下的事。”有去无门的人在,路鸣知道今日的气解不了,半点没有交谈的欲望。
“你觉得你走得了?”周回叫住他。
路鸣生起冷意,“你什么意思?”
“我因秋水宗假药一事根基受损,休养五年,你不会此事就此揭过了吧。你们推出一个冤大头挨了十鞭,但我可不是傻子。许藏玉的债讨了,我周回的债还没讨。”
数个小纸人从他手中挥出,每个都拿着剑在他操控下将周回团团围住,周回本就伤重,根本难以应付他的邪门招数。
“你敢杀我,秋水宗不会放过你。”
周回淡然冷笑,“杀你?哼,死是多么简单的事情,苟命活着才叫煎熬。秋水宗的天才大弟子应该没尝过做废人的滋味吧。”
“你敢——”
几把剑将他丹田捅了个穿,腹中金丹碎得不成样子,掌中灵力也在骤然溃散。
路鸣疯了似的跪在地上,“你凭什么毁掉我的天赋!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成为一个废人比让路鸣死了还难受,没有修为他拿什么往上爬,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没有修为他早就会和他那个早死的弟弟一样,在试炼中被意外丧生。
没了修为他会被变成人人可欺的废人。
周围的嘲讽路鸣全都听不见了,直到那道熟悉的声音,他最后的救星出现。
路鸣跪着爬到陈述面前,“师父,我的丹田还有救的对吧。”
陈述探过灵力,神色凝重,给疯疯癫癫的路鸣喂了口丹药,“保住你自己命吧,许藏玉果然是个祸星,我早该不让你带他回来。”
路鸣几乎疯了,他的丹田真的废了,就连师父都没有办法,谁也没办法救他。
他拔剑想要自尽,却被陈述施法拦住:“路鸣,别做这种丢人的事情。”
秋水宗丢不起弟子自尽的面子,他连死都做不到。
许藏玉被萧明心带到竹林雅居, 这里布置冷冷清清,却让他难得心安。
只是眼前的少年貌似......是他藏在乾坤袋里那副□□画像的主角,这人自称师兄,若不是仇人, 他便是情债了。
“师弟, 这五年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会被路鸣关在秋水宗, 若不是千里鹤传迅, 我真怕你是不是永远消失了。”
许藏玉眨着迷茫的眼, “额......其实我也想问,我到底是谁?”
萧明心:“.......”
“你怎么会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是不是路鸣对你做了什么?”萧明心脸色阴沉,捏紧手里的剑,像是打算再找路鸣打一架。
“不是。”许藏玉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说出来, “我从土里被炸出来就没有记忆,我哪知道发生了什么。话说回来,咱们宗门是干盗墓的吗?”
“......师弟, 你怎么会这么想,天一宗当然不是干盗墓的。”萧明心艰难地开口,“所以, 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埋在黑山里?”
“大概吧。”
“......黑山让所有人都翻了个遍,根本没找到师弟的踪迹,师弟你......”萧明心想不明白, 难不成许藏玉终有一劫, “我还是看下师弟的修为是怎么回事?”
“好。之前看过大夫说我脑子里都是淤血, 师兄你看看有没有治法?”对比路鸣,许藏玉更加信任眼前的人,那股心里油然而生的亲厚没有骗人, 这人过去与他绝对有很深的羁绊。
萧明心刚将灵力探入许藏玉体内就被惊住,再三确认都不敢相信,这副模样和路鸣给他诊断的表情几乎差不多,许藏玉顿然心凉,“该不会......真没救了吧。”
“不会的师弟,”萧明心收回手,顿了下,才道:“师弟你已经是……化神期。”
许藏玉:“.......”
若按照他知道的来算,化神之后,就是飞升了吧。原来,他这么厉害的嘛。
萧明心继续道:“应该是师弟除祸之后所得的机缘,但是师弟的全身灵脉承受不住如此磅礴的灵力,所以在爆体最后一刻,封了全身关窍。这封印,出于师弟自己之手。”
许藏玉终于弄清楚前因后果,他就说自己这张脸怎么可能跑去盗墓把脑子砸了呢。
那个路鸣从头到尾在骗他,说得好像他十恶不赦,被仇人报复一样。
萧明心摸上他的脑袋,“师弟脑中确实有淤血,想必是灵脉崩裂所致。师弟体内灵力暴动,无法汇聚于丹田,我看能否帮师弟引导灵力,再想办法修复师弟的灵脉。”
萧明心再次调动灵力,耐心引导,然而,化神灵力不容小觑,躁动的灵力,胡乱冲撞,萧明心怕伤害到他,用自己的灵力包裹住许藏玉的灵力,承受了所有的伤害。
可时间渐渐过去,额头出了层细汗,情况犹未好转,用元婴初期引导化神力量终究过于渺小。
萧明心的灵力被次次打断,再续上时被许藏玉拦住,“如果,你没有办法也不要为难自己。”
萧明心从小都是别人口中的修炼奇才,突破速度从来都是人中佼佼者,可他现在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无用。天赋优越又如何,他还是没护住想要保护的人。
好半晌,萧明心才艰难开口:“都是师兄没用。”
“师兄不用自责,没有谁生来就有保护谁的义务,我若真有一难,那也是我自己没用,怪不了旁人。况且,我如今没事,就还有希望不是吗?”
事已至此,难不成非要自艾自怜,怨天尤人。他向来心宽,走一步看一步,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就不会放弃。
可他这个师兄好像......不能接受,看样子,这个情债貌似心里真的有他。
不完全只有画像上羞愤欲死的抗拒。
萧明心全身都被寒冷裹挟,可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却忽然抱住他,轻声说:“所以,不要伤心。”
那股阴寒终究难敌怀中温热,一颗心又被重新捂暖。他无声笑了,任是风雨催破,果然只有他的师弟永远不曾折腰。
我搂着人抱紧了些,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师弟,许藏玉,我是你的师兄萧明心,我陪你一起在竹雨峰长大,一起练剑,一起读书。但是你总不爱读书,见书就困,虽不精通文墨,但还好字都认识。”
许藏玉越听越暖心,又越听越尴尬,咳咳咳,这么丢脸的事情就没必要再提了吧。
咕噜一声,打破温馨的气氛,许藏玉不好意思笑了声,“好像有点饿了。”
天色已晚,许藏玉想想道:“想必现在商铺已经打烊,还是明日再出门吧。”
顺便消费一波,他一袋子的金子半点没花掉,反而越来越鼓,按照这速度,躺平几年不成问题。
“师弟等等,我去小厨房看看。”
许藏玉跟了过去,但是,这个小厨房好像跟他想的不一样,到处都落了层灰不说,蛛网也结了好几层。应该荒废许久。萧明心掐了好几次去尘诀,才将里面焕然一新。
“小厨房在你小时候用过几年,后面你一直吃辟谷丹,便没有再用。”
“那师兄直接给我辟谷丹就行。”许藏玉没下过厨,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玩意。
“我记得师弟并不爱吃辟谷丹,除了修炼,总会买些打发嘴馋的小玩意。”
不是关系匪浅,都不能把他的小习惯摸得一清二楚,他看周围一穷二白的灶台道:“现在也做不成饭吧。”
“未必。”
萧明心带着他瞬移到一处院子,院子旁边有几处良田,里面种了各种草药。屋内灯火憧憧,能看见一人拿着药杵在捣药。
“这是哪个师弟的院子,师兄该不会来这里借菜?”
萧明心走到叶子宽长的草药前,连根拔起薅了一把,“这种草药清凉下火,油煎爆炒清脆爽口,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此处药田里没有一根杂草,每株草药都长得油光水亮,想必主人极其爱护,但萧明心手里一把就薅走大半,不知道那位师弟见了会不会气昏过去。
见他轻车熟路的样子,许藏玉笑着打趣:“想不到师兄为人正经,也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萧明心面无愧色,挥去袖上灰尘,偷东西都能偷得闲情雅致,“师弟也忘了小时候经常偷四师弟药草炒菜的事情?原本,这些草药的用量只要十几株,师弟尝到味之后,四师弟的药田里就没剩下一颗,最后不得已种了一大片。”
“......”许藏玉笑意僵硬,他这简直是魔王再世,那个四师弟一定恨透了他。
“要不我们把草药种回去?四师弟种这些草药还挺不容易的。”
萧明心满面淡然,“没关系,四师弟已经习惯了。”
许藏玉:“......”
萧明心转身离开走在前面,忽然想起提醒他,“如果发现药田里挂了空心铃铛千万不要碰。”
“为什么?”身后一道声音弱弱的,很心虚的样子。
他回头,就看见许藏玉手里正捏着草药上挂着的空心铃铛。
“叮叮叮——”
屋檐上铃铛大震,里面捣药的人瞬间放下药杵,冲出房门。
“哪个贼人敢偷我的草药!!!受死!”
“快走。”
萧明心一把拉开他,地上瞬间留下一片寒光熠熠的银针,差一步他就能被扎成筛子。
陈知光冲到药田,没看到半个人影,气得骂了句:“算你跑得快,看下次我不把你毒成废物。”
他在药田看了一番,发现什么都没少,唯独少了紫水苏。紫水苏算不上什么珍贵的药,唯独吃起来口感甚好,只有许藏玉那个胆大的吃货才会不要命的每次光顾。
许藏玉......三师兄回来了?
他冲到许藏玉的院子,没有看到人,院中更没有人踏足的痕迹,就连地上的草都长到膝盖高。
三师兄怎么可能回来,要回来也该回的是去无门而不是这个曾经抛弃他的地方。
许藏玉藏在暗处不解地问萧明心:“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曾经的住处。”
“哦......四师弟猜出是我?”
萧明心:“大概除了你,没人会这么干。”
许藏玉以为四师弟会对着院子破口大骂,但事实四师弟在原地站了许久,最后抹着眼泪走的。
许藏玉心口一酸,万分愧疚,“看来四师弟还是很在乎自己辛苦栽的草药。”
“......四师弟在乎的,或许不是草药。”萧明心欲言又止,最后看着他的眼睛道:“不要低估自己在别人心里的位置,他要是真恨你,断不会再种出一片。”
师弟在事情方面看得透彻,对于情,却总有些迷糊,很多话每每想问他,到了嘴边最后又放弃了。
“那我......是不是该上去打个招呼,不然四师弟今晚岂不是会会睡不着。”
萧明心把他拉回来,“消失五年,你现在贸然出现,四师弟才会真的睡不着。过段时间,最起码让大家有个准备。”
许藏玉忽然想到路鸣的话,“路鸣说我在宗门并不受待见,还犯过错?”
他注意到萧明心面色僵住,骤然浮出怒色,“秋水宗的人没一个好东西,要不是秋水宗的人师弟也不会遭受那些无妄之灾。”
许藏玉现在像一张白纸,听着每个人说他都是不同的样子,并且每个人都似乎避开那些细节,仔细讲述曾经的过程。
“师兄,我想知道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不是你的错......听别人说不如师弟亲自想起,等我治好师弟,师弟就知道全是秋水宗的人胡说八道。”
萧明心没有回去,他走到后山,盯上了栖息在苍松之下的赤红色羽毛的野鸡,手里拿着箭,蓄势待发。
但那只野鸡长得非常漂亮,双眼有神,不似寻常之物,许藏玉看着手里的一把药草语气不确定地说:“这不会也是谁养的吧?......我以前还偷过鸡?”
“你没偷过,”萧明心的话让他的心里少了些负担,紧接着许藏玉就听他说,“这是师父养来取羽毛炼器的灵兽,一般没人敢动手。”
“......师父的?你知道还——”
话没说完,萧明心就一箭射出去,许藏玉见他将鸡取来,还好心的把鸡毛全部扒干净放在原地,对于师父的炼器材料半点没有染指,至于其他无用的鸡肉,毫无心理负担地拿走了。
许藏玉哑口无言,他和师兄真不会被轰出师门吗?
尘封许久的灶台重新燃起炊烟,萧明心将食材处理好,就将草药放入锅中爆炒,大火从锅中冲出,萧明心一只手不停爆炒,一只手拦在许藏玉面前,面色凝重,像是在做一件郑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