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半个时辰吧,”魏顺指了一下桌上,说,“那是你的饭,还热着呢。”
张启渊刚睡醒的脑子多少有些不好使,追问道:“他们真走了?”
“没,在那边吃饭呢。”
“那你进来干嘛?饭还得你亲自送?”
“嗯,我用心待客。”
张启渊嘴巴还是那样,连个称呼都没,睡别人家榻上还问别人进来干嘛——魏顺看他要下地,就站起身给他让位,问:“你知道这不是在奉国府吧?”
“知道啊,这不是在你家吗?”
“外边谁要是敢这么跟我说话,除非他想挨板子了。”
“行啊,魏督主厉害!来,给你次机会,打吧。”
糟糕了,魏顺想,不过是一句调侃,居然把这人的玩儿兴勾了起来——魏顺往后退了半步,眼看着张启渊暂时停止穿鞋,翻过身直挺挺趴在了床上。
他傲气无畏,弄得魏顺无地自容。
还大方地邀请他:“来吧,来揍,给你个机会。”
魏顺慌了,他说了大话,揍不是,不揍又不知道说什么,要是什么都都不说,那岂不是没有了脸面!
好一会儿憋出一句:“没人陪你玩儿。”
“哎你等等,谁玩儿了?快,我等着呢,让你家徐公公找板子去,最好是柳木的,宽点儿,没超过三尺不要。”
魏顺斥责他:“无理你!”
不出所料,这话一丁点儿攻击力都没有,张启渊“噗呲”一声笑了,在榻上打了个滚儿坐起来,说:“魏公公,你该不会对圣上他老人家也这么说话吧?还威胁人要打人板子?”
“泼皮,这天底下还没人敢拿圣上开玩笑的,你是头一个。”
张启渊:“怎么,你要揭发我?行啊,赶明儿西厂行刑,脑袋落地的就该是我了。”
“你……吃你的饭吧,我待会儿回厂里了,你自便。”
魏顺气得不轻,耳根子都烧了起来,他今儿输给张启渊,还是显然的下风,所以很不服气,转念地想了几次,还是不服气。
于是魏顺又把迈出门槛的脚收了回来,转头说道:“以后再别来了。”
张启渊从塌旁边跑过来,很霸道地一把攥住了他的腕子,说:“你回回不让再来,又回回让我来,到底是想我来还是想我走?”
魏顺试图用力挣脱,扯得骨头都疼,用狠厉的眼神盯着他,说:“不想你来,还有,别他娘的拽着我,我难受。”
那是一种会杀人的眼神,不是冷酷也不是粗鲁,而是锋利的狠毒,是一种让人畏惧的“坏”。
张启渊在心里默念:真不愧是个遭人憎恶的貂珰。
“不行啊你这小膀子,”张启渊没愣神,叫人猜不出他在琢磨什么,然后用另一只手摸到了魏顺的上臂,隔着袍子试他的肉,说,“结实是有的,但还不够。”
魏顺略显不自在,问:“跟你有什么关系?”
张启渊:“没什么关系,我就是看看你是真的还是装的。”
魏顺:“什么?”
张启渊:“我怕你为了告我的状,跟这儿装柔弱呢。”
“你——”
魏顺刚打算说什么,突然响起了拍门声,徐目在外头小声地问:“怎么样?还行么?饭吃没吃,要不要添菜?”
魏顺很没好气,低声说:“直接进来吧,门没栓。”
“噢噢,”徐目还是很恭敬,轻轻地把门推开了一个缝,探进来半个脑袋,说,“主子,张大爷他们值上有急事儿,得回去了。”
魏顺:“行,我去送客。”
张启渊:“我不回去,我再待会儿。”
他就是个无赖,抓着魏顺手腕不放,还要待着不走,魏顺气得要冒烟儿了,徐目淡淡地笑,说:“五爷,那就待着吧,人多了热闹,以后也要常来。”
张启渊应声:“行,我肯定。”
魏顺:“我不同意。”
这场面其实很微妙,张启渊觉得魏顺真的烦自己,所以变本加厉地逗他,想看他恼怒;可徐目觉得魏顺是在装蒜,其实心里巴不得这个人搬到府上来住。
而事实是——二者兼有。
魏顺真的生气了,傲气如他,怎么可能忍受被别人逗弄,还没法子反击。僵持片刻后,对方终于松手,魏顺揉着被拽疼的胳膊,甩脸子走了。
徐目让张启渊先吃饭,然后跟在魏顺身后憋笑,魏顺转过头瞪他,问他什么意思。
徐目小声地说:“你俩在屋子里那么久,还把门关了,我还以为那什么了呢。”
“你到底是哪儿的人?我家的还是奉国府的?他都那么拽我胳膊了,你看不见?”
“不是……主子,我可不敢冒犯他,要是把他欺负了,改天你俩好上了,不就难堪了嘛?”
魏顺:“别他娘的废话了,你再这么……收拾收拾卷铺盖滚蛋!”
“别别,主子,我错了,原谅我吧,以后不会了……”
又是讨好张启渊,又是给魏顺道歉——徐目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难做的人了,送走了张启清一行,他小声地对魏顺说:“你休息吧,我让底下人侍候他。”
“别管了,随他自己,看见他就心烦。”
张启渊都在提督府的房里睡觉了,可魏顺一点儿开心不起来,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难过,非要说的话,就是心里堵、不自在。
因为他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为什么继续下去,继续下去的结果是什么。
不是离不了他,又想多看见他,被他抓着手腕的时候,能嗅得见他呼吸的温度,刹那想抱住他的腰,想在他嘴上亲一口,试试那儿冷还是热。
大中午的,张启渊吃了饭,一个人在提督府里乱窜呢;魏顺回书房看公文,徐目倒了杯茶端过来,给他捏肩,说:“我刚出去看了,已经跟雪姐她们混熟了,在后院儿里喂猫呢。”
魏顺把纸册翻过一页,低笑:“见个人就能闹到一起去,没心没肺。”
“要不说人是世家大族出身呢,见谁都不怵,”徐目现在觉得他俩特好玩儿,调侃,“爷,他也就对你那么无理了。”
第18章
魏顺实在找不到个主动去见他的理由,他却没皮没脸,时不时登门,要么来蹭饭,逼得徐目招呼一堆人侍候他,要不就是吵架,该聊的不该聊的都往沟里聊。
中秋过完没多久,魏顺就觉得烦了。
他不是烦张启渊来的次数多,而是烦他总出现,时常冒犯,又不解风情,弄得他心里乱了定,定了又乱,随之而来的还有空虚、失措、埋怨。
京城九月到,奉国府里忙着拜天祭祖,重阳登高,贴秋膘吃羊肉。中旬,张启渊着了风寒没去值上,天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写《雨罗衣》;他有时候文思如泉涌,奋笔疾书,有时候咬着笔杆子朝窗外望天,一下午憋不出仨字儿来。
李夫人让底下人送来了汤药,苦涩又黑咕隆咚的一碗;小丫鬟攥着手绢眨巴眼睛,非亲自看着张启渊喝光。她说:“渊儿爷,这两天的风寒都很伤身,你可要听夫人的话。”
张启渊脸拧得不像样,看似闻都闻不得那碗东西,说:“你先回去,就跟她说我已经喝了。”
小丫鬟:“怕是不好,夫人嘱咐我把空碗带回去呢。”
“行了,服了你。”
小丫鬟担心李夫人怪罪,张启渊宁死不喝,俩不是一般倔的人算是遇在一起了;张启渊想了想,把碗端起来,说:“我拿去倒了,你就跟她说我已经喝了。”
“不行!”小丫鬟着急得直跺脚。
“怎么不行?你听话,不往外说就没人知道。”
外边天晴,但风凉,一出房门就往脸上刮,张启渊抬手把药汤泼了,告诉身后愁眉苦脸的女子:“行了,交差去吧。”
他把碗递还回去。
“就你脑子好使。”
药汤都泼了,小丫鬟说不了别的,只能说这个,她告诉张启渊:“晚上炖兔儿,夫人让你去她那儿吃。”
“不吃,我学习呢。”
“去吧,说是味道不错。”
“哎呀我真不去,”张启渊不耐烦了,一甩袖子就往屋里走,说,“我不想去,什么别的都不想吃,到时候珍儿去给我端碗汤弄俩馒头就行了。”
小丫鬟惊讶:“您改吃斋啦?”
“对,赶明儿要出家了我。”
张启渊就是这么的随和,什么玩笑都要插上一嘴,进了屋,他关上门,暗自得意那碗苦涩入骨的东西没下自己肚子里,他看来:染了个小小风寒,又不是快死了,哪儿有那么娇弱。
门紧闭,窗户漏光,张启渊找了张毯子过来,穿着里衣往屋子当中的躺椅上一坐,又开始写写画画——《雨罗衣》里的人名儿有,书的结序有,主人公男女的小段子也有。
写坏了,读着别扭,张启渊露出一副苦恼的表情,用笔把那行字涂成一团黑的,然后弯腰捡拾掉在地上的毯子。
说来那林公子是个痴情人,为了死去的王涤儿投河,一觉醒来,发现人生半路重来……《雨罗衣》的全书是从这儿开始的,张启渊又回看了一遍手稿,可大概是屋里暖,又有光线,他片刻后竟然就这么躺着睡着了。
他的宝贝毛笔“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窗户露进来的那点儿阳光,从椅子脚那里开始挪,看着没动静,却一会儿走几步,一会儿走几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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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修文~
第19章
醒来的时候是晚上,张启渊出了一身的汗,鼻子里疼,嗓子也疼,可觉着比前几天好多了。
珍儿刚把饭给他拿来,几碟子清淡菜,俩馒头,还有一碗连汤带肉的炖兔子。看见他醒了,珍儿热闹地笑起来,去盆里拧了把手巾,拿来,说:“爷,擦把脸吧。”
“到吃饭时候了?”
张启渊还没清醒过来,整个儿地任人摆布,接过湿手巾擦脸,顺带地把脖子和手全擦了,问道。
珍儿说:“一睡就是一个下午,我看毛笔在脚底下,手上还拿着纸簿子,就知道是真困了,一直在外头待着,生怕弄出动静。”
“弄菜了?”
张启渊睡得脸颊微红,揉着眼睛从躺椅站起来,说:“我说了,有碗汤就行。”
“这兔子特别嫩,你尝尝,”秋深了,珍儿觉得夜里冷,拿了件短衣给张启渊披上,说,“今儿启清爷在外边厅里请客人,他们都说兔子好吃。”
“我不吃,没胃口,”净过手了,可张启渊还是懵的,他围着桌子坐下,抓起个馒头咬了一口,嘱咐珍儿,“我就吃个馒头,剩下的你待会儿端过去吃吧。”
“行。”
迟疑之后珍儿叹气,拿张启渊没招儿了,她问他是不是犯恶心,问要不要再找大夫瞧瞧,拿几帖开胃的药。
“快歇着吧,我不爱吃药,这毛病等风寒一好也彻底好了。”
珍儿没去外宅,也不知道张启清请的客人是谁,不过没多久,在外边玩儿的堂弟来找张启渊,说府里来太监了他们都去看了。
张启渊啃着馒头,笑他们没见过太监。
“不是普通的太监,”堂弟说,“是提督,一个很威风的太监。”
“魏顺?”张启渊问。
“是吧,他们都喊他魏公公。”
外面天都黑了,早就到了吃晚上饭的时候,魏顺这么大张旗鼓地来了一趟,居然没告诉一声——张启渊嚼着嘴里的馒头瞎琢磨,刹那间觉得很委屈。
堂弟被丫鬟领走了,他一个人在那儿嘟囔:“等我加官进爵的那天,他得跪下拜我。”
珍儿给他往杯子里添水,没憋住笑,问:“怎么还生气了?”
“你说他是不是眼里没我?我都去他那儿多少次了,果然是看谁位子高就跟谁玩儿。”
“爷,不至于吧,”珍儿说,“启清爷他们肯定是有公事。”
“公事……黄鼠狼给鸡拜年差不多。”
张启渊太傲气太自以为是了,片刻后,他终于把那一个馒头嚼完,喝了两口水,说:“他就是瞧不起我。”
“他不敢,”珍儿对魏顺压根儿不了解,只晓得张启渊去找过他几回,她宽慰他,“他连家都没,主子您背靠奉国府,他可不敢瞧不起。”
天彻底黑了,院子里上了灯,碗里的炖兔子温热着,张启渊嘱咐珍儿快吃,转身去找外穿的袍子,说:“我去大哥那儿一趟。”
“爷,太晚了,”张启渊又气又恼地瞎忙活,珍儿跟在他身后乱转,说,“别去了,我给你研墨,你写字吧,或者咱一起下棋?真别去了,老爷要是知道又该生气了。”
“你别管,”张启渊已经在系腰带了,头发半束,不伦不类,不像是能见客的样子,他转过身对珍儿说,“你快待着,好好儿把饭吃了,我偷偷溜过去,是大哥见客又不是祖父见客,不会有什么事的。”
“爷……爷!”
浓重的夜色稀释了月和灯的莹亮,张启渊散漫穿戴了一番,推开门一溜烟儿跑了,留下珍儿一个人站在房前跺脚。
那个堂弟跟他的丫鬟又来了,问张启渊跑去哪儿了。
“还不是赖你俩,”珍儿无奈,跟两人开玩笑,“这不,坐不住了,看太监去了。”
堂弟身边丫鬟诧异,问:“一个太监……真有这么稀奇?”
“谁知道呢,劝不住,饭都没吃了就走,屁股上安针了。”
堂弟:“就是稀奇,那太监跟咱们长得不一样。”
“噢,”堂弟个头太小,珍儿得低下头看他,见他虎头虎脑的,就摸他脸蛋儿,逗他,“启漱聪明,咱不跟你渊哥哥一样的,听见没?”
张启漱点头,说:“我得回去了,明天再来找渊哥哥。”
珍儿:“行,去吧。”
张启漱:“我明天得问问他,那太监是不是真跟咱们长得不一样。”
夜风不长,时不时突兀地撩动,珍儿送走了那主仆俩,站在院子里,心里一阵怕——不过在张启渊身边这些年,她也习惯这种怕了。
接下去无非是:冲撞别人了、无礼了、被捉了、被训了、被揍了……
珍儿是真没胃口吃那碗兔子肉了,她撩起裙子在房门前的阶梯上坐下,等着张启渊回来。
张启渊风风火火地去见魏顺,心里憋着一口气,认为自己跟他再不好也比张启清跟他好,来了门上居然悄无声息——
张启渊觉得自己被那位心狠的大太监刻意无视了。
人跑到了张启清那儿,却不见宴请客人,只有几个底下的人在收拾碗盘,张启清已经去卧房了,不在厅里。
张启渊问底下的人:“客人呢?”
“客人走了,渊儿爷,您找他们?”
张启渊追问:“他们是从西厂来的?”
“是西厂的魏提督,还有他身边的人。”
“什么时候走的?”
“没多久,启清爷刚把他们送出去。”
小厮恭敬平淡的一句话,谁料把张启渊的火点着了,他气急败坏,转身就往外边跑,丝毫听不见出了房的张启清在身后喊他;他甩开了膀子,一口气跑到奉国府的大门口,却连个车轿的影都没见着。
问守门的,守门的说早走了,还问是不是有什么要事,提议派底下人专门去人家府上禀告。
张启渊大声呵斥,叫他闭上嘴。
于是,一圈儿三四个底下人,全都噤声了。
风刮来很凉,是秋天的凉,夜里的凉,张启渊站在奉国府巨大的牌匾下边,望向亮了两串灯笼的胡同。
然后,他重重地、愤怒地踹了脚底下的青砖一脚,低声骂道:“无礼之徒!拿人撒气……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他转身就往自己院子里走,目前还是一个人糟心,等回到院子里之后,就是两个人一起糟心了;贴心的珍儿给他捏腰捶腿,劝他:“爷,别往心里去了,就一个太监,他再来搭理咱,咱一句话都不带回的。”
张启渊用嘴撒气:“他瞧不起我,一个……竟然敢瞧不起我,让他等着!”
珍儿附和:“对,就这种人,咱今后都不带搭理的。”
珍儿不轻不重地拿肩,不疼,差不多舒坦,张启渊还是坐在刚才吃饭的桌子旁边,托着腮折磨自己,将魏顺没搭理他的事来回地琢磨,他生气,疑惑,难以接受。
而且这回不一样,他不想上门找魏顺讨要说法了,而是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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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不够,批评;手感恢复70%,表扬~
第20章
张启渊不但怒了,心里也惆怅了,晚上没怎么睡好,第二天去祖母房里问安,被愿意疼人的丫鬟梨香喂了两个丸药,说:“这是钧二爷那年找太医拿的方子,谁风寒了都吃这个,你别急,明天早上一准儿好。”
“苦,”张启渊皱巴着脸,说,“又酸又苦的,难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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