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聊起身世,能说会道的柳儿就哑火了,他不顾自己火辣辣疼着的手心,自告奋勇地给魏顺收拾书房,然后趁着别人不注意,拿出一个捡来的、盛过酒的小葫芦,把抽屉里的红花酒瓶子拿出来,偷偷倒了一些。
那天后来,雨下得很大,停了又下,下了再停;内宅后边儿有个没什么人来的小亭子,雨幕喧嚷地垂落的时候,俩人躲在里头,柳儿用一团棉花沾了红花酒,往喜子的手心里搽。
喜子还在担心,说:“哥哥,督主要是发现你偷他酒了……该发火了。”
“放心吧,他书房里东西多着呢,没那么有数。”
“你没给他留点儿,我怕他万一要用。”
“留了,还有些呢,有半瓶子,”俩人都招魏顺待见,但柳儿的胆子大多了,他在主子面前一副样子,在喜子面前另外一副样子,等给他搽完了酒,把喜子额头那里的碎头发捋了捋,说,“督主今儿出去大半天了,这么大的雨,夜里不一定回来呢,你就好好歇着,你的事儿我替你做。”
“不用……”
“用。”
喜子:“那晚上你来我被窝里拿果子,今儿早上在门外遇上齐尚书家小田了,他给了我一个苹果。”
柳儿问:“你不吃……给我了?”
喜子回答:“我不爱吃。”
雨淋了,打也挨了,两个孩子又得了另一个吩咐——去街上买魏顺亲人祭日用的糕饼;于是俩人一人戴着个斗笠出去了,走之前柳儿还忤逆王公公,当着他嘟囔:“连个伞都不给。”
“还想要伞,巴掌要不要啊?个小畜生,这提督府上下就属你事儿多!”
王公公在屋里,两个人在门口,柳儿还想回嘴,喜子一把拉住了他,把斗笠扣在他头上,说:“走吧,迟了就买不着了。”
走到了外头,柳儿说:“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不要。”
“有钱。”
“就不要,有俩钱你就烧得慌。”
出门时雨大得要命,后来就小点儿了,买好了东西,柳儿拉着喜子逛了逛,硬是给他买了俩艾窝窝,让他快吃,吃完就回去。
这样的放松很难得,喜子捧着油纸找了个好地方——街边一间只有半扇门的破铺子,然后拉着柳儿钻了进去,两个人在窗台底下坐着。
喜子谦让,把吃的举到柳儿嘴边,嘱咐:“你咬。”
柳儿:“你给我剩一口就行。”
外边雨声还有,点心软糯香甜,席地而坐的俩人正一边晃腿一边说着话呢,突然听见窗户外边有声音。
应该是个岁数不大的男的,他说:“我才不吸,那玩意儿臭死了。”
旁边人:“你试试,试了才知道,你又不是没钱。”
“什么臭死了?”喜子的脑袋搁在柳儿肩膀上,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
“阿芙蓉。”柳儿悄悄地回答他。
“我今天和女的试了,”岁数不大那男的又出声了,说,“她老喊疼,我都不敢用劲儿。”
旁边人:“不错啊渊儿爷,头一次就找了个清水货?”
那男的含糊:“是府上的人,她们不都是?”
旁边人:“是……府里的也有她的好,老实,身上没什么病。”
那男的:“下回再也不弄她了,不上不下的,难受。”
旁边人:“哎,别,女人是要调教的,你总得让人适应适应,哪儿有你这样的?找个干净的不容易。”
那男的:“你滚吧,说不弄就不弄了,我又不喜欢她,别扭死了。”
旁边人:“你是山猪吃不来细糠,不弄了给我弄弄也成。”
那男的:“姓汪的你特么……知道她是谁么?我俩一块儿长大的,你再出言不逊试试!”
“我开玩笑……”
街上听不清楚屋里,可屋里听得清楚外边,那俩人说着话走远了,柳儿伸手把喜子脸上的点心渣摘掉,告诉他:“是汪太傅的孙子,另一个是奉国府的小老五。”
喜子惊讶:“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俩?”
柳儿摇头:“都不认识,但听说过渊儿爷,知道他跟太傅家的玩得好,而且太傅家有人常在黑市买阿芙蓉,这不就对上了?”
喜子傻了眼:“这都能对上……”
柳儿冲着他笑,说:“我是包打听,我什么都知道。”
别的记不清楚了,喜子只记得挨了六下戒尺的那天下了雨,发生了很多事,再后来,天黑了,魏顺和徐目从外边回来了。
然后柳儿给魏顺弄水洗澡,心里老惦记着喜子被窝里的苹果,天不冷,魏顺进了浴桶让他出去,又让准备好墨,说洗完了要回书房处理紧急的公务。
可不成想,守着门的柳儿竟然睡着了,醒来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一抬头,洗澡房里的灯还亮着。
他瞬时出了一脊背的汗,想:魏顺肯定在洗着澡睡着了,要是因为这个误了公务,麻烦可就大了!
于是飞身上了台阶,把一楼最外面那道门推开,然后去洗澡房那儿,打算问问魏顺睡没睡。
门是柳儿亲手关的,刚才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他刚要出声,却听见里面传来几声清晰的……
不潮热反倒舒服的春夏天气,浴水轻荡,玉体横陈,红木头的桶沿上还晃荡着一截儿精瘦透白的小腿。
手上拿着个假的……
是个稀罕玩意儿,尤其是在提督府这地方,柳儿在心里琢磨,捂住自己的嘴,顺着墙根儿蹲了下去。
他一边诧异一边在想:赶明儿得把窗户上的洞补好了。
第二天,喜子打扫小楼里的洗澡房,从浴桶旁边发了张炭笔画成的小像,上头的人早被水晕开了,看不清楚,画得也潦草,只能看出是个男人。
都脏成这样了,许是魏顺随手画的,早就不要了,想来想去,喜子将它团吧团吧扔在地上,扫进了簸箕里。
那时候柳儿还在府里,现在早已经来了西厂,炉子上黄铜壶里水继续地咕嘟,两个孩子小别了几日,终于能看见彼此了。喜子一直在没心没肺地偷笑,任由柳儿抓着他的手,拿他的手蹭脸。
又有人来催水了,说再上几杯花茶。
“这就来!”柳儿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喜子,还顺道使坏,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
眨眼之间快要入秋,宫里杀了一大群结党营私的阉人。
谁都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眼瞅着魏顺步步高升,出人头地,又想到他小时候那副可怜的样子,嫉妒的嫉妒,憎恨的憎恨;他们也想出头,也想享乐,想骑到那些欺压他们的人的头上去。
可是到头而来,大水冲了龙王庙,西厂和东厂一拍即合,一夜之间变出十几箱案卷,然后禀到皇帝那儿去,把这些动了“南厂”“北厂”心思的全抓了起来。
八月初二这天,魏顺亲自监斩,没去闹市,而是在一处空荡荡的刑场上;锦衣卫里管事儿的也来了几个人,然而魏大提督没想到,有本事的张启清居然把他那讨人厌的弟弟带来了!
这像什么样子……一想到在喜欢的人面前做了恶事,正威风的魏顺的心凉了半截儿——他穿了一身肃穆的官服,藏蓝织金蟒纹罩甲,深色里衣,玉腰带,忠靖冠;那边人头已经落地,他不疾不徐,冲张家兄弟俩说:“张大人你们去我们那儿吃饭吧,不然又要跑远路。”
可是,打扮得很收敛的张启渊站在旁边捧着心口,看起来随时要吐;他先是吞吞吐吐要说什么,结果还没说出来,就“哇”地一声,真吐了。
旁边人都看了过来,张启清问张启渊怎么样,他不做声,魏顺再三犹豫,从身上掏出叠好的手绢,递到了他手边上,说:“我头一回看也这样。”
张启渊面露菜色,忙着警告他:“魏公公你不许笑我!”
魏顺:“没人笑,谁在这地方笑啊?”
“你肯定在心里笑我呢。”张启渊觉得在魏顺面前丢脸丢大了,忙乱中接下了他的手绢。
他拿它起来揩嘴,往嘴上一放,发现居然是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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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迟了,抱歉大家,鞠躬~这章前部分是另一视角的回溯~督主见到渊儿爷的第一眼,应该是魂儿都被吸走了,晚上洗澡画了小像,还自己用……不可描述了~
第16章
看着张启渊见血之后迷迷瞪瞪的样儿,张启清应下了魏顺的邀请,打算去他府上吃个午饭,顺道让张启渊休息休息。
那边其他大人都散了,底下的人在清场子,魏顺和张启清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呢,就听见旁边一阵惊呼,转头一看,一堆兵围了上来,把个几乎晕倒在地上的张启渊搀着,喊他:“五爷!”
张启清无奈叹气,走过去问道:“怎么了这是?”
“徐目,你快去叫大夫。”
魏顺比张启清着急,虽说面儿上看不出来。他也蹲下去搀住了张启渊的一只胳膊,看他眼睛缓缓睁开了,问:“没事儿吧?”
“没事儿,”张启渊有气无力,可还是逞强,说,“看见那么多血,腿软。”
刚才吐了还说得过去,可这一晕,已经不是丢人的事儿了,张启渊盯着魏顺看,不等人家再问话,解释道:“我不是害怕,我就是——”
“行了,这样了还嘴硬,”魏顺喊徐目过来给他擦汗,瞧了他一会儿,没忍住笑了,挖苦,“渊儿爷,就这还自诩文武双全呢?”
张启渊惨白着脸咬牙:“你——”
“好了,快别说话,车马上过来,回我那儿歇吧。”
晕倒的待遇就是不错,张启渊觉得这是熟识以来魏顺脾气最好的一次。天气不太好,太阳不露头,没多久,两辆马车过来了,魏顺派了俩随从的太监,把张启渊搀了上去。
原本的安排是魏顺和徐目一车,张家兄弟俩一车,可张启渊硬说自己好了,从兄长的车上跳下来,钻进了魏顺的车里,然后告诉他:“你看吧,都说了我没事儿。”
魏顺点头:“行。”
“你听明白我说什么了?就行?”
谁都看得出来,这天魏顺是拿出了一点和煦对待张启渊的,可张启渊心眼子多,偏就不领情,硬是想找些别样的端倪;他在车上找个空坐下,丝毫不像个客人,徐目于是笑着瞧他,然后识相地下车了。
徐目很刻意,带着戏谑,弄得魏顺很不自在,于是掀开车帷,低声斥骂他两句。
张启渊问:“你干嘛骂他?”
“管得着么你?”魏顺觉得他真多嘴,所以很没好气,说,“我愿意骂谁就骂谁,你再问连带着你一起骂。”
张启渊沉思,问:“他下去是……我挤着他了?”
魏顺冷笑:“是啊,我们把好车给你坐了,你还非跑到我们车上来。”
“这不是觉得魏督主好相处么?想套套近乎,免得以后被……咔嚓。”
张启渊嘴巴也毒,冷嘲热讽着,还抬起胳膊,做出了一个刀抹脖子的手势。
杀人自然算不得好事,这谁都清楚,可朝堂里头,谁都是半个恶人,他们搞那些勾当,尔虞我诈,免不了时常寻摸些理由,杀几个悲催倒霉蛋。
池子是脏污的,就没人是干净的。
早已经习惯了这些事,可当张启渊用那种了然的眼神瞧他,魏顺突然极致地难受了一下,他脑子里一片空,想了会儿,才应声:“你反正不会死在奉国府的刀底下。”
张启渊当然懂他的暗指,笑了笑,装着傻问:“那谁死在奉国府的刀底下了?”
“多了去了,”魏顺轻声答,“相比之下今儿这些,不值得一提。”
张启渊点头:“行,但我先说清楚,我可一个都没杀过,我连鸡都没杀过,虽然学了点儿拳脚和刀剑,但从来没真的往人身上比试过。”
“因为你没去该比试的地方。”
魏顺知道张启渊不是在炫耀,可他还是忍不住用这理由在心里埋怨他,觉得他享受的一切都是从旁人的血骨里生长出来的,觉得他从生下来就是被爱护的命,哪怕成了个侍卫,也是每天巡巡城墙了事。
张启渊:“什么是该比试的地方?边关?宁夏?我爹打算让我去来着,但到现在都没去成。”
魏顺:“别老是吹牛,真去过才值得拿到台面上来说。”
“没去过又不是永远不去,说不定我以后就去了呢。”
张启渊这差当得可真舒服,想到这里了,魏顺难免嫉妒又憎恨,都想往地下啐一口,他看他,说:“你看你这么白净,哪儿像个兵啊?”
“你也不像个太监。”
张启渊很会抓住交谈的主动权,他再次扫视魏顺全身,接着,居然听见魏顺小声地问:“那你觉得我像什么?”
张启渊答:“像男人。”
魏顺:“太监也不是女人啊。”
张启渊:“像个完整的男人,行了吧?”
“五爷,要是你是个瘸子,我也要天天说你不像个瘸子,看看你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这一刻的魏顺是五味杂陈的,他喜欢张启渊,又执着自家父母死在奉国公刀下,也介意张启渊总提起他的痛处,把“你不像太监”当成奢侈的恩赐。
魏顺霎那间后悔。
他反复琢磨自己刚才一气之下说的话,觉得显得脆弱了,暴露痛楚了。
可还是端正地坐着,瞄了张启渊一眼,说:“不跟你聊了,你个没良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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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且卡点,抱歉大家,今天一直躺来着,因为前几周的忙碌成功把我弄感冒了~
第17章
到了提督府,饭已经摆好了,魏顺陪着张启清在前边院子吃,张启渊一个人在后边卧房的榻上睡觉,徐目担心他饿了,让人给分了饭菜送过去。
吃了几口以后,魏顺冲张启清说:“张大人你先吃。我去看看。”
“不用了,任他去吧,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张启清倒一点儿没多想,单纯觉得魏顺在礼貌客气,魏顺让徐目继续作陪,说:“我还是去看看吧,他可别有什么不舒服。”
张启清说:“你放心,他身体结实着呢。”
回家了,魏顺也换衣裳了——一件浅赤色的袍子,没腰带也没华丽的花纹;他进了屋把门掩上,看见底下人送来的吃的还放在桌子上,一口没动。
一旁的张启渊睡得正香呢,脱了鞋盖着自己的外衣,在罗汉榻上躺得四仰八叉,睡相谈不上差,但看着很没规矩。
魏顺站在几尺以外看他,以为他听见动静会醒,但半天了,他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连身都不翻。
“累成什么了,昨晚犁地去了。”
也没有第三个人在场,魏顺却还是用矜持掩盖着羞涩,犹豫了好一阵,他才迈步过去,在罗汉榻旁边蹲下。
其实没别的打算,他就是想好好看看他的脸而已。
感觉有点奇怪,因为他和他并不亲密,两人之间隔着深崖——是阶层、门阀、积怨,还有奉国府和西厂当下的互相利用、假仁假义。
爱吗?差一些,对他的感觉像是二十二三的月亮,一边莹亮,一边空缺,冲动牵扯着犹豫,仰慕牵扯着记恨。
他根本没什么好的,魏顺想,他甚至算不上个正人君子,也就是有世家少爷这个遮羞的身份,要是放在老百姓家里,不是个市侩也是个混子。
“你以后可怎么办……”魏顺趴在榻沿儿上小声念叨,“什么话都要说,什么事儿都敢做,又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能在朝堂上混得明白?”
听见声音了,熟睡着的张启渊终于有了动作,他翻了个身,脸对着墙壁,无情地给了魏顺一个脊背。
魏顺像在车上那样低骂:“没良心的。”
又埋怨:“来别人家里大喇喇地睡觉,也不知道客气……”
“别……”大概是被梦里的什么惊着了,张启渊嗓子里发出了两声哼哼,接着,他又翻了个身,可能是觉得热了,一脚把身上的衣服踢开了。
魏顺叹了一口气,在榻沿上找了个地方坐,把叠着的被子扯开,遮盖在他身上;现在已经秋凉了,身上就一件薄里衣,有这么热?
魏顺矜持地用手背贴了一下他的手,是凉的。
“逞能吧你就,早上行刑多冷啊,皮不是一般的厚。”
太虚空了,今天走进这个房间以后,魏顺最大的感觉就是这个——他单方面地爱慕,所有的热情和纠结全都往个黑洞洞不见底的深坑里掉,连回声都没。
外边底下人在做事,不知谁吆喝了一声,于是张启渊猛地醒来了,先是迷糊,然后缓缓睁大了眼睛。
瞄见坐在榻上的魏顺了,他也不觉得奇怪,问:“我大哥他们回家了吗?”
魏顺逗他:“回了,就剩下你了。”
“真的?”张启渊揉着头坐了起来,把身上的被子掀开,跪在榻上揉眼睛,问,“我睡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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