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顺心里一惊,问:“什么时候来的?”
“晌午就来了,”一行人朝着胡同里走,柳儿跟在最后,道,“在咱家厅里坐了大半天了。”
魏顺问:“没再说什么?”
“没,”柳儿摇头,“就问了渊儿爷在不在咱家,我说不知道没看见过。”
“行,柳儿你先进去,什么都不用说。”
“嗯,主子我知道。”
还没到院子门口,魏顺便打发柳儿回去了,柳儿小跑离开,张启渊看魏顺一眼,把他手牵上,说:“咱们去见吧,不会有什么的,既然宋升帛来了,奉国府打的就是公事公办的算盘,因为他们拿我没别的办法。”
魏顺站着不动,想了想,说:“你还是找家客店躲躲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不行,”张启渊抬脚,拽着魏顺就朝前走,说,“我长了嘴,会跟他们说我的想法,我是个大人了,敢作敢当。”
魏顺:“他们会强硬地带你回去的。”
“不会,”张启渊走着,深深吸气,“要是真那样撕破脸,我就跟他俩拼命。”
话太决绝,情太灼热,弄得魏顺心里胀痛难受。
所以忙说:“可别和他们对着干了,你要是出事儿,让我怎么办?”
张启渊走慢了些,笑着说:“不会的,我不会死的,他们不敢杀我——”
魏顺抢话:“受伤也不行!”
“那肯定,”张启渊倒没魏顺那么在乎,说,“我保证自己一根汗毛都不会掉。你不知道,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怕,怕他们找过来我不能应付,怕连累到你,可想着想着就好了,只要不在乎他们,就什么都能解决。”
进院子之前,魏顺小声地劝:“不要跟他们硬碰硬。”
“知道。”张启渊点头。
喜子来开门了,两人就这样进院子了,走了那么远的一趟,身上都不整洁,裤腿上还有泥点子。他们一前一后进房里去,看见羽林右卫的宋升帛坐着,张启清在那儿来回踱步。
张启渊不情不愿地问候:“大哥,宋大人。”
“噢,”张启清猛地抬头,看向张启渊,又看向魏顺,说,“魏公公,咱们好像挺久没见了,这位是羽林右卫指挥使,宋升帛宋大人。”
“认识,”喜子端了水来,魏顺去洗手,说,“不知道二位来家里,白天正巧外出,有什么怠慢的,你们海涵。”
“不会,”张启清说,“今儿来没别的,就是想把张启渊带回去,他本在羽林右卫,称病告假,已经好些日子了,宋大人都找上门来了。”
张启渊找地方放了白天随身的东西,走过来,说:“我区区一个小旗,轮得着正三品指挥使上门来找?我有这么大的架子?”
张启清:“子深你该清楚,祖父没有亲自上门,是给你和魏公公台阶儿下。”
“狗腿子。”张启渊低骂。
张启清霎时气得眼睛红:“张子深,无故擅离职役,鞭笞四十,重者杖打一百,革除职务,不再任用——”
“我腿摔瘸了,”张启渊一笑,弯下腰就把裤腿儿掀起来,给他们看他那天的伤,“现在路都走不利索,这不算是无故吧?”
张启清一怔,凑近了看,然后撒气地把他裤腿放下去。
说:“我说你不听,那就请宋大人和你聊,你别以为是奉国府的人,羽林右卫就不敢罚你,告诉你,该怎么罚,照样,宋大人您说是吧?”
早就站起来的宋升帛,缓步走过来,表情严肃,道:“小子深你先坐,咱们说说——”
“宋大人,”张启渊压根儿不愿意坐,他眼神跟刀似的,猛地飞过去,盯着人家,说,“我当初去禁军,本就不是自愿,而是您给圣上和我祖父的人情,您不会忘了吧?”
“是是,”宋升帛面露赧色,深深吸气,说,“可既然来了,就该安心待下去,你做事严谨有魄力,将来会有作为的。”
魏顺不敢离开,喊喜子添茶,然后坐到旁边椅子上去,看着他们聊——
不对,是看着他们吵架,魏顺心想。
张启渊短暂沉默,拿话噎人:“大哥,宋大人,我腿摔瘸了,同样是给你们台阶儿下。”
张启清脸色铁青,不语。
宋升帛一转头去,正对上张启清的视线,于是清了清喉咙,颔首,道:“小子深,那就得罪了。”
张启渊态度还行,但嘴不饶人,同样颔首:“我看你玩儿什么花样,最好在这儿砍我的头。”
天色早就黑透了,雨终于停下,喜子提着一壶水进来,侧过身去,给那猛地往外走的宋升帛让路,然后,喜子看见他跟随从的人说话。
随从的挎着刀奔院门外去了。
过了没多久,院墙外边响起脚步声,接着,约莫十来个穿官服的禁军列成队走了进来,穿外院,到里院,朝着正房这儿来了。
魏顺猛地站起来,走到那宋升帛面前去,说:“这是我的私宅,不是奉国府也不是衙门,宋大人到底想干什么?”
宋升帛缓缓侧身。
要是搁在从前,作为个禁军的指挥使,他还是会恭敬地对待魏顺的,可现在,对方已经不是西厂提督,他也就不必再说漂亮话了。
答他:“魏公公,禁军在役期间擅离,带他回去是我的职责,今晚上的事不是冲你,你也别多想。”
魏顺:“你带人堂而皇之地闯入我家,我当然要多想。”
张启渊两步走了过来,挡在魏顺与宋升帛之间,说:“宋大人,他是神宫监的掌印,神宫监实权在秦清卓手上,秦清卓背靠的谁,你不会不清楚吧?”
“小子深,”宋升帛叹气,“我今晚只以羽林右卫指挥使的身份带你回去,其余的事,我一概不知道,也不过问。”
张启渊眸色变暗,问:“要是我就不愿意跟你走呢?”
“行,知道。”宋升帛浮沉朝堂多年,在他眼里张启渊就是个虾米,他这一刻恭敬对待的不是“小子深”,而是奉国府,是张吉。
他不再理他,而是走到门口,对那些禁军下令,接着,四五个人一下子一齐冲进来了,全朝着张启渊过去。
张启渊不知轻重,偏要跟他们比划拳脚,结果没两下就被摔在地上,宋升帛看张启清眼色,接到指示了,便抬抬手,告诉那几个禁军:“手脚都捆起来,抬走。”
张启渊被几个人围着,躺在地上挣扎,嘴里骂:“宋升帛,你个畜生!烂了嘴的老货!狗官恶棍你不得好死!”
张启清伸手从桌上拿了自己的刀,往外走,沉声嘱咐:“宋大人,不必心疼他,嘴也给堵上。”
“都先别走,等一下。”
这边,张启渊的嘴刚被塞了团布,那边,张启清的刀就被抢去扔了,脖子也遭殃了,魏顺一转头,看见徐目进来,身前挟着张启清,手里腰刀抵在他脖子上。
魏顺一惊,看向捆成粽子的张启渊,再看徐目,说:“徐目,别这样,把刀放下。”
徐目不理会,而是死死盯着那个羽林右卫的宋升帛,抬嘴一笑,说:“宋大人对吧?咱们见过。你也知道,我家主子是官府的人,得顾着脸面,所以对你客气,可我不一样,没有后顾之忧,更不怕得罪奉国府。”
“对,见过,是徐公公,”老练的宋升帛倒也不是吃素的,他朝后退了半步,说,“我今晚来这儿,只是为了公务,没妨碍着你什么。”
“半夜带兵闯别人家里,这也是公务的话,我家主子今儿就带我们去你家住下,”徐目眼带杀气,说,“反正是公务,你到时候也别忙着赶我们。”
被刀挟持的张启清,纵使在锦衣卫摸爬滚打好些时候了,遇到徐目这种路子野、忠心不要命、手狠的,心里也会打鼓,他小声说道:“徐公公,你先冷静,这是奉国府和禁军的事儿,与你无关,烦请你行个方便。”
徐目晃了晃脖子,脸冷冰冰的,很慢地说:“行不行方便,这得看我心情,留不留下你的命,也得看我心情。”
张启清:“难不成……你真敢对我动手?”
“你说我敢不敢?”徐目是咬着牙说话的,他一下子绷紧了手腕,把那腰刀的白刃贴到张启清的皮肉上去,小声告诉他,“你说,我敢不敢?”
张启清呼吸一滞,吓得汗都冒出来了,刀是西域来的,磨过的,很锋利的。
他能感觉得出来。
所以只得硬着头皮又软着嗓子,说:“徐公公想我们怎么做?说来听听。”
徐目不出声,刻意耗着时间,让他们难受,然后挟张启清走到了靠墙的地方,觉得自己安全了,轻轻吐气,说:“先把这附近你们的人全撤掉,甭管看得见的看不见的,禁军的奉国府的。”
宋升帛接收到张启清的眼神,忙招手下凑近,吩咐:“让他们都撤吧,外边的也一起撤,一个都别留。”
徐目:“不够,启清爷,房顶上还有俩呢,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了。”
张启清吓得脸皱着,说:“宋大人,快,马上把人清干净,他刀是真的。”
“好,我这就去。”
到这儿了,宋升帛才意识到张启清的处境到底多危急,他小跑出去,赶走了禁军,把房顶上的人叫下来,让他们有多远走多远。
到最后,宋升帛把他俩随从的几个也赶走了。
院儿里彻底安静下来。
柳儿和小刘栓了大门,去找待在外院小屋里的王公公,告诉他:“你千万别出来,吹了灯待着就行。”
王公公在给魏顺缝被子,探头问怎么了。
“奉国府的来了,”柳儿悄声说,“把渊儿爷给绑了。”
王公公:“那可怎办?”
柳儿:“不怎办,你别管,待着就是了。”
看吧,自从不在提督府了,柳儿也是长本事了,以前的王公公压他一头,他和喜子几个天天受气,可是现在,王公公没了地位,而他几个本来就没地位。
于是风水轮流转,现如今小的天天骑在老的头上。
不过喜子算是乖点儿,这不,那边正剑拔弩张着,他过来了,红着眼睛扥柳儿袖子,小声说:“你不怕吗?我怕他们杀人。”
“别怕,”柳儿小声说,“你想想,渊儿爷肯定不会死,他们就是吓唬吓唬他,咱们主子有渊儿爷护着,也不会有事,徐公公拿刀抵着那人,也是吓唬,他才不惹上奉国府的骚呢。”
喜子吸鼻子,怯怯点头:“成吧,别杀人最好,不然咱主子的清净日子又没了。”
柳儿:“你乖,咱在这儿等着就行,别过去添乱。”
三个人在前院倒座房的屋檐下待着了。
雨后夜里湿湿的凉,房檐下灯笼在晃荡,内院的厅里,宋升帛亲手给张启渊松了绑,取出塞在他嘴里的东西。
徐目送两人到门口,摸一下挎在身上的腰刀,笑着说话,佯装热络:“二位爷慢走,下次再这么冒犯,小心咱家半夜趴你们床头上。”
张启清气得不轻,这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是乱拳打死老师傅,这一院子人全都不怕死,而张启清又怕张启渊死,怕魏顺死了张启渊跟着死。
他用还在发抖的手握着捡回来的刀,出了魏顺家院门,仍旧是咬牙气不过,于是对着宋升帛发脾气:“宋大人,咱俩可真够有本事的,败给一屋子上不了台的货色。”
宋升帛也是惊魂未定,说:“启清爷,真不是咱不够周密,关键是那姓徐的,完全就是个亡命的。”
张启清叹气:“他曾经是全京城最有名的伴当,我祖父手下曾经养着的一个有本事的人,夜里去了趟西厂,就让他杀了,毒针刺到脑子里去的。”
宋升帛点头:“他是看着厉害,比魏顺有本事,敢出头。”
“错了,宋大人,”张启清说,“姓魏的比他更狠,方才旁观,是要保留体面。咱们这趟来也不是没有收获,我至少确定了一件事儿。”
宋升帛:“我没看出来,您教教我?”
张启清眼色一暗,轻声道:“姓魏的还没死心,还在等着机会。”
宋升帛:“听说万岁爷近来身子不好,他……还有机会吗?”
张启清:“都希望他没有,但今后有没有,没谁能算得出来。”
徐目这番劫人作乱,吓跑了禁军和奉国府的,也使张启渊成功留在这儿了,徐目以为魏顺会高兴,却只得到些满含担忧的抱怨:“咱们今后别再这样,现如今处境不好,还是收敛一些。”
徐目听得生气,坐在厅里擦着腰刀,说:“这都不满意?要不是我,你俩这会儿早就坐在各自家里哭了。”
魏顺从喜子手里接过热水壶,亲自给徐目倒了一杯,递上去,说:“你别多想,我不是生你气,是担心你惹到谁。我知道你这两天不好,但不为我,也得为你自己想想。”
徐目把热乎乎的瓷杯子放在桌上,很久都没出声,等魏顺在那边椅子里坐下了,他才抬起头,淡淡说道:“我觉得你变了。”
魏顺惊讶:“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你没察觉到自己变了吗?”徐目知道自己控制不住脾气了,一边提前后悔,一边把这些气势汹汹的话说出来,“自从去了神宫监,自从把家搬到这儿,你就成了这样,今晚的场面搁在以前,你绝对不会站在旁边看着。”
魏顺深深吸气,问:“我不这样我还能怎样?徐目,我们难道真的甘心死吗?来世虚妄,今生只走这一遭,真的要放弃了去死吗?要下半辈子被别人踩在脚底下吗?”
徐目冷冷说道:“所以就这么等,缩头乌龟似的等。”
魏顺:“我说了我会找机会,你也在帮我——”
“要是没有机会呢?”徐目缓缓锤了一下桌子,不看魏顺,而看别处,眼睛里全是混乱和不甘,问,“要是等不到机会了,你是不是就这么被欺负着过一辈子了?”
魏顺心里也窝着火,将将燃起来,又自己灭下去,片刻后,他缓缓开腔:“吴板儿呢?他家人是不是来了?”
徐目:“没,他家住得不远,这么久没来,应该是不来了。”
魏顺:“不来……那尸首怎么办?”
徐目:“我在信里写了,他们今天太阳落山前不来,我就拉去埋了,坑是我白天挖好的,人是来这儿前埋的。至于他爹娘,想想也能明白,那事儿不光彩,又在乡下地方,觉得丢人吧。”
魏顺蹙了蹙眉,说:“我不相信,真的有这样的爹娘吗?”
徐目:“我爹娘就是,过活不起了,送我去宫里,后来他俩都不在了,我也就这么飘零着。”
魏顺待着不说话,过了会儿,忽然说:“我就说张子深不知好歹吧,爹娘、祖父母给他千百倍的好,他却要在我这儿待着,什么都不愿意要。”
徐目:“人有什么就不愿要什么。”
魏顺:“他曾经有个相好的,他告诉我了。”
“所以呢?”徐目不明白他,说,“兴你以前招惹神机营那个,就不兴人家招惹?他好歹是个高官家少爷,风流也正常。”
魏顺:“是个姑娘,他俩青梅竹马,十几岁,混到床上去了。”
徐目这两天看谁都不顺眼,说话也时时带刺,道:“你可别愁这个,人告诉你这一个,没告诉的不知有多少个,反正现在人归你了,还惦记过去干嘛?”
他握着刀站了起来,打算走。
魏顺轻咬着牙关,没求来宽慰,心里更难受,说:“我现在天天想着他俩……那样,就因为这个,我才着急了,把介意犹豫什么都放下了。”
转头看他这样,徐目真不知该怎么安慰。
就对他说:“你是自己讨苦吃。”
魏顺没反驳他,表情更加纠结,问:“你现在回去?”
“嗯,”徐目奔着门外去了,边走边说,“不回去睡你俩中间吗?”
魏顺跟着他出去,说:“留下明早吃饭,你这两天也没吃什么。”
徐目笑得很苦:“不了,回去把家里收拾收拾,是主子你给我的好房子,不能因为恶人糟蹋了。你这院子我找了俩人看着呢,夜里安全。”
“让你操心了。”魏顺缓缓点头,手搭上他肩膀。
第65章
白天赶远路,晚上遭一堆人拿绳子捆,这会子,张启渊躺在床上还没回神,发呆看着帐子顶。
他一边摸堆在床里的被子,一边等魏顺上来。
还慢悠悠说着:“我倒想和他们拼命呢,谁知道带了那么多人来。”
魏顺换完衣服上床坐着,放下一层帐子,问:“我没和你大哥他们硬来,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张启渊摇摇头:“没有。”
魏顺:“我看那架势,他们是要把你捉回去,不会伤你,我没敢添乱,担心出什么差错,还有就是,咱们今后只能在这儿了,我最好别招惹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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