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顺很轻地摇了摇头,说:“是太监,再风光都没用。”
第27章
雪一直不见停,张启渊连着几天心情不好,他去外祖父府上找纫秋,想跟她说说知心的话。
“过来,坐,”俩人在小时候经常玩儿的仓房里,纫秋找了一堆麦草垫在底下,开着门看雪,在面前支了个火盆,招呼张启渊坐下,对他说,“我听老夫人说你最近在禁军很上心,比以前什么时候都好。”
“没有。”
张启渊今儿是极朴素的,穿了一身暗色衣裳,半倚在麦草上,摆弄自己挂在腰间的白玉,说:“就混日子呗,想想今后要干什么,总不能一辈子待在那地方。”
纫秋抱腿坐着,盯着他垂下去的睫毛看,细声说:“怎么会,钧二爷和国公不可能不管你的。”
“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张启渊坐起来了,盘着腿在麦草上,一脸的惆怅,纫秋不知道他怎么了,调侃道:“我们渊儿爷长大了,稳重了。”
“我有心事。”
一直以来都是好的,想得开的,可这回显然不同了,张启渊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他没弄清楚魏顺到底是喜欢他还是讨厌他,也没弄清楚魏顺跟万岁爷家老七的关系,浑浑噩噩的,心里难受。
纫秋问:“什么心事儿?国公又罚你了?还是你觉得你母亲有了身孕,不会疼你了?”
“都不是。”
两个人四目相对,门外的雪大片大片飘落,纫秋心慌,拧起了眉毛。
这么多年了,她第一次见张启渊这样。
便问:“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张启渊:“不算是,认识了一个人,知道他和别人要好,我心里不舒服。”
纫秋:“渊儿爷是有心悦的人了?”
有风,火盆里的炭烧透了,里边是红的,外边是灰的;纫秋凝视着张启渊,酸疼的感觉从胸口蔓延到手臂上了,她着急吸气,仓促吐气。
真娇气,她在心里骂自己,又记起张启渊要去宁王府提亲那会儿,她也有这种感觉。
张启渊低头,抬眸,乌黑漂亮的眼睛看她,无措,没神,小声地说:“我不是断袖。”
她困惑:“嗯?”
他:“我说,我不是断袖。”
她:“爷,我没明白,什么不是断袖。”
都苦涩,都局促,两个人心里各自翻腾,静了一会儿,张启渊突然伸手,把纫秋的膀子捏着了,想说服她,晃她:“纫秋,你是知道的,你我曾经帐中一度,我喜欢女人,对吧?”
纫秋被他吓着了。
她攥着手绢跪坐在那儿,发着抖,僵住了,她大概明白,又不太明白,想了半天,才问:“爷,那人是谁?我见没见过?”
张启渊一愣,手顺着纫秋的胳膊滑了下去,他往另一边儿倒,靠在一摞笨重的木箱子上,尽力地平复呼吸,半晌都没说话。
纫秋抓着他袖子,悄悄问:“你是不是在外边闯祸了?”
“我就是想和他做朋友,”张启渊干脆在这铺麦草上躺下了,看着黑洞洞的房梁,问,“挚友之间也会发生争风吃醋的事儿吧?”
“是会,”纫秋的心还是惊的,她不知道张启渊下一句会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话,只好装镇静,实则绷着一根弦儿,跪坐在他旁边,说,“我们这些姑娘家常这样,比方说我跟桂姐要好,桂姐突然跟芳红要好了,我心里也会吃醋。”
张启渊:“男人之间也会这样?”
纫秋:“会吧,是个人都会。”
张启渊:“可纫秋,这种时候你心里会疼吗?你会因为桂姐有了别人心疼吗?”
下雪天极致安静,张启渊躺着,等纫秋回话,可好一会儿了,她还是不说话,没动静。
他嘱咐:“快告诉我。”
“我不会,”纫秋捂着嘴,把脸转到另一边去,轻声道,“这人把你的魂儿勾走了,让你吃醋又让你心疼的。”
“我不是心疼他,”张启渊说,“我是心疼我自己。”
纫秋:“人家不愿意要你?你赖着人家?”
张启渊:“谁赖着他了,我就是好胜,不想被别人比下去。”
“罢了,不管谁赖着谁,这事儿可别教旁人知道,”其实,纫秋心里对张启渊是有期望的,觉得他贪玩但有本事,要是肯下功夫,必然会有成就,她说,“尤其别告诉奉国府的,他们要是知道了,你该被打死了。”
张启渊从麦草上爬起来笑,用火箸拨弄盆子里的炭,说:“哪儿那么严重,身边权贵养娈童的,我又不是没见过。”
“甭管严不严重吧,还是不说的好,”纫秋说,“你们张氏尚武,最烦这个了,听没听说过,你钥三叔年轻的时候也搞过这套,在阜财坊找了个养蝈蝈的,后来那人就莫名其妙被弄死了。”
张启渊惊讶,问:“为什么?”
“你真没听说过?”纫秋叹了一口气,说,“那时候咱们都小吧,说是他带着养蝈蝈的要跑去淮安了,都上船了,结果还是没跑成,后来下了一场雨,第二天早上,有人在阜财坊的胡同里发现了养蝈蝈那人的尸首,脖子红的,估计是被勒死的。”
“这事儿至于杀人?”
“国公他严苛,对自己是,对别人也是,搞男风、养小倌儿,这些在他看来就是荒淫,纵容不得,”纫秋又叹气,说,“其实我原本也不知道,是听见老夫人跟皇后母家来的亲眷聊天儿来着。”
“哎,”张启渊晃姑娘的袖子,要求,“以后她们聊的这些,你必须全都告诉我。”
纫秋:“行是行,但你可别出去乱说。”
“不会,”张启渊冲她笑,说,“我就是想听。”
魏顺这回失算了,禁止那人入内的吩咐几天前就传了下去,可那人根本没再来。
他“恨上”他了,当然不好过问,只是徐目忽然提起一嘴,说:“督主,我今儿还问来着,他们说渊儿爷没再来过,我估摸着不会再来了。”
魏顺不动声色,翻着案卷应声:“行。”
徐目问:“那是不是不用找小倌儿了?这几天下雪,我不好到处跑。”
“肯定找啊,下雪怎么了?又不是下刀子,我还指望有个人陪我呢,”魏顺冷冷瞟了徐目一眼,说,“再给你两天时间,明晚上之前把人带到家里。”
“好,那您先待着,有事儿喊柳儿他们,我出去再看看。”
屋里焚香,魏顺喜欢,但徐目闻着呛鼻子,他出去了,嘱咐了柳儿,又嘱咐了看护安全的人,然后才套上件厚衣裳出门去。
雪刚停,积了好几天,踩起来“嘎吱嘎吱”地响。
徐目没撒谎,不懈怠,这几天有空就去街上,去韩家潭、石夹胡同、贩子庙,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人是有的,光是往那儿一站,就能贴上来十个八个,可没几个能跟魏顺的要求沾上边儿的。
后来,徐目遇上个礼部教坊司的人,据说是常年混迹这片儿,他认得徐目,更知道魏顺,一见面就热络得不行,又是哈腰又是作揖,讲:“徐大人您想要什么样儿的,我就给你联系什么样的。”
“反正不要骚哄哄的这些,”又来了个衣不蔽体的小唱打量,徐目嫌弃,拽着教坊司的那个往远处走了一步,皱着眉,说,“要个年轻俊朗的,要会拳脚能吟诗,魁梧、有男子气概。”
教坊司的:“有,上庙会打擂的那儿,全都是。”
徐目:“行,你要是有门路就带我看看去。”
教坊司的:“嗯,这就走,您请。”
“村夫野汉……”
这是徐目在那擂台底下说的第一句话,他不耐烦了,转身就走了,只听见教坊司那个在身后跟着他,说:“徐大人,这就走?不满意的话咱想别的办法。”
徐目止步,板着脸转过身,将怒火压抑着,问:“要不就是莽夫,要不就是骚浪货,就没个能文能武、知书达理的正常人?”
教坊司的答:“有,跟您说了呀,皮条营那个写话本的胖子,他小时候是少爷,书读得多,为人实诚。”
“写话本的胖子……”徐目哭笑不得,没辙了,低声问,“他多大了,我这是找相好的还是找爹呢?”
教坊司的:“徐大人,老话儿说‘二者必居其一’,这世上就没有完美的人。”
“我知道,但我也信‘钱可通神’,”徐目摸到钱袋,给这个教坊司的芝麻官一些银子,说,“知道你路子多,劳烦帮忙上上心,要是找着符合的人了,就来西厂找我。”
“不是……徐大人,我是能帮着留意,但不一定会有,现在你们西厂不是权势滔天吗?身边那些世家里头,周正的公子哥多得是,要我说,您找个那样的好过找个这样的。”
“那样的麻烦,”徐目摇头,说,“你也知道,朝廷里派系纷争,尔虞我诈的,要是沾上了勋贵的孩子,说不定哪天就——外边的人才好,方便,利落。”
教坊司的笑了,他信权威,信局势,信西厂沟洫里的蟑螂都能一手遮天,问:“你们西厂还怕这个?”
“不是怕,”徐目解释,“是谨慎。”
雪停下了,三两天过去了,徐目找人还是没有进度,教坊司那个也没再来消息;徐目被魏顺赶出了门,又到外面绝望地打听了。
这回遇着了个差不多的。
徐目占了张桌子要了壶茶,把那人叫过来,又吩咐伙计拿来纸笔,说:“作首诗吧,我看看。”
“大人您在礼部当差啊?上我这儿考试来了?”
那人是个十六七岁的,高个儿,素净,他提笔问话。
“别废话,快写,行了跟我回去,不行滚蛋。”
厂里、府上没忙完的事儿还一大堆呢,徐目没空和他瞎侃,催促道:“茶温了就写好,不许耽搁时间。”
“行,这就写,用不了那么久。”
第28章
新找的这人很文雅,穿了一席旧衣裳,熨熨帖帖的;他端坐在喝茶的桌子旁边,一手拿笔,一手按纸,写两个字就看一眼徐目,再写两个字,再看一眼。
做好准备了,他才问:“大人,要是把我带走了,还让不让回来?”
徐目用眼梢打量他,反问道:“什么意思?到底是想回来还是不想回来?”
“不想,你把我买走吧,我在这地方没生意,要是再待下去,该暴尸街头了。”
徐目摇头:“那不行,我说了不算。”
那人:“谁说了算?”
徐目:“我们当家的说了算。”
天气冷,烫茶很快温下去了,那人把写好的诗递上来,收敛,有礼,文人风骨,低眉顺眼的,跟这脏污的地方格格不入。
他说:“那些来玩儿的都瞧不上我,说我清高,嫌我不会扮媚,要是今儿没碰见您,我真要吃不起饭了。”
“打住!”
学来的那几个鸡毛蒜皮的招数都用上了,谁料想徐目压根儿不吃这套,他扫了两眼他作的酸诗,顺嘴询问:“叫什么?多大了?”
“‘无量法门,百千三昧’,林无量,十六了。”
“会使什么兵器?”
“弹弓。”
“……”
“还有飞镖。”
林无量是个俊朗的、高个儿的,而且识字,写了一手带劲儿的书法;主要是他身上没窑子里的风月气,除了刚学来的生涩的几招,看着真像个苦命的读书人。
凭阅历,徐目觉得他说会飞镖是在骗人。
所以冷笑,说:“这世道,凡是摸过飞镖的都说自己会飞镖。”
“我就是会,”林无量站起来了,抬抬下巴示意徐目,“出去,我给你比划比划。”
徐目点头:“行,飞镖是在哪儿学的啊?”
“在家自己练的。”
俩人都站起来了,徐目这才发现这个林无量有多瘦溜,他比自己高点儿,但身弱,大冬天穿那么少,更显得单薄。
徐目问:“你没件冬季衣裳穿?”
林无量:“还成,我待在里面不出去,能挨过一天算一天,眼瞅着都吃不上饭了,别说衣裳了。”
“你们掌柜的不管你饭?”
“管,但吃不饱,想吃饱得自己挣。”
在这种地方逛了几天了,徐目算是见过了真正的“人间疾苦”,他自己就是个苦出身的,所以看不得这些。
“给,拿着,”他摸了点儿钱塞进林无量手里,说,“别乱花,拿去弄件衣裳穿。”
“谢谢大人,谢谢……”
在他们店铺旁边的窄胡同里,还有人来往,林无量却不假思索,“扑通”地跪在了雪里,他不哭也不闹,眉头轻蹙,眼里含泪,拽着徐目的衣裳,求他:“大人,买了我吧,我实在是熬不住了,你就当是救我的命。”
大上午的,又是阴天,地上那么厚的雪,多冷啊;林无量跪着,徐目站着,路过的行人见怪不怪,因为这勾栏地方,常有这样的。
还有人在路过的时候往地上啐唾沫,低骂:“贱货。”
“快起来,”徐目也是着急了,被扯着衣服呢,跑不掉,像个景儿似的被这么晾着,只好弯下腰扶他,说,“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起来,暂时不能买你,但能让你回去住几天,我们当家的在附近有个空宅子,我带你去那儿等他好了。”
“飞镖不看了?”林无量问。
徐目:“回去吧,等我们主子过去再看。”
林无量又问:“你是哪里的?是大官儿身边的?”
徐目:“这先不能告诉你,我先去见你们掌柜,其余的以后再说。”
魏顺在水磨胡同有个四合院,平时不住人,只有个看门儿的,徐目把林无量安顿在那里了,他心里烦躁,觉得还是没找到个魏顺真正满意的人,可这已经算是最好的了。
回了西厂已经是午后,魏顺还在忙早上没忙完的,饭都没来得及吃,说:“明天早上启程监军,延绥出事儿了。”
徐目惊讶:“这么突然?”
“可不?说走就走,你也去,家里的事儿就让王公公去忙吧。”
徐目:“知道了,我去准备——对了,你要的人我给你找着了,没带过来,放在水磨胡同。”
魏顺:“也行,先让他待着吧,顾不上了。”
“他十六,叫林无量,连件厚衣裳都没有,在街边跪下求我买他,”徐目无奈,念叨着,“丢死人了,还坑了我不少钱。”
魏顺正在一个簿子上奋笔疾书,说:“别埋怨了,多少钱?我来掏。”
“不是钱……算了,我出就行,没多少——”
“督主!”
徐目话没说完呢,那柳儿踩着房前的雪地,穿着件灰袄跑过来了,到门前,他隔着暖帘通报:“督主,兵部的俞大人来了,我让他在在厅里等您。”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一边回话,魏顺收拾着纸笔站起来,往外走去,徐目拿过斗篷给他披上,问:“他找你说延绥的事?”
“应该是,”一出了房门,呼出去的气就变成了白色,魏顺说,“前两天瓦剌部进犯,直逼榆林,万岁爷方才下旨,我和俞骆统京营、边军,前去御敌。”
徐目问:“现在情形怎么样?是……不大好?”
魏顺:“天气冷,北寇机动受限,战事进展还没那么迅速,其余的,我得跟俞骆探讨了才知道,午后我们进宫,你先传下去准备车马吧。”
“是。”
魏顺去了厅里,会见兵部尚书俞骆,徐目吩咐柳儿拿点心、茶,然后安排好了马车。
干完了这些,在院子里待着,徐目一掐算,发觉魏顺的生辰要到了,不远,就在五天以后,十月二十五。
但魏顺不贺生辰,以前不,今后估计也不;他衔恨张吉,所以衔恨他施舍的一切。
太阳终于露头了,天晴,雪该化了。守门的领进来一个人,是在司礼监做事儿的杜公公,他上前作揖,向徐目禀道:“徐公公,不好了,七爷他昨儿晚上去了。”
徐目诧异,低念道:“去了……”
杜公公:“是,薨于康乐堂,不辍朝,内官代祭,松木棺椁,丧事从简。”
徐目颤抖着叹气,问道:“怎么死的?病?还是别的?”
杜公公压低了声音:“吃多了药,脑子糊涂,冻死的。”
“行。”
早预料到这一天会来,可徐目还是心颤了一下,他哽咽,说:“督主在里面议事呢,我把他叫出来。”
“哎,劳烦徐公公。”
“不碍事,你等着。”
徐目转身进了会客的厅里,通红着眼睛,告诉魏顺司礼监来人了,看他这样儿,魏顺心里“咯噔”一声,问:“出事了?”
徐目:“让杜公公告诉您,我先陪着俞大人吧。”
魏顺屏着一口气,小声地问:“七爷?”
徐目答:“对。”
七皇子停灵康乐堂,二日后正式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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