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妹捂着脸呜咽哭泣,唐箫不解其意, 只能无措地拍着她的背, 胡言乱语地安慰。
小白将碎片依次踢远, 甚至十分有前瞻性地将屋里其他的锐器也一并收走。
但之后, 小白也站在原地踌躇了,他大概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
我一直站在门口,连门都未踏进去, 我知道屋里的两人足够阻止学妹此刻的自杀行为。
若是我进去, 原本狭窄的小屋会更加拥挤不说,我觉得此刻学妹大约也不想看到我。
我将会带给她的痛苦,她已经以另一种方式体会到了。
但我站在门口也并未全然的发呆,而是在思考。
原本作为人类时, 我被鸦威胁过几次,总体来说留下了一个“危险分子”的印象, 简单代换一下就是“不是好人”。
后来恢复记忆, 虽说不至于再有那么大的偏见, 但也很难对鸦产生什么好感。
或许她的身世很悲惨, 但对我曾经存在过的威胁确实切实存在的, 我是缺乏感情, 但又不是圣母。
至于之后依然选择帮鸦, 一是与琴约定在先, 况且鸦又伤不了我, 便无需计较太多,二是作为人类时与学妹的情分多少延续了几分。
学妹很喜欢鸦,这点当然不需要怀疑。
但或许是因为带有偏见,对她们二者又没有多少深入的了解,我猜不止我——或许是除了琴以外的人,都没有意识到这共生的两魂究竟是以怎样的形式相处。
也没有人曾想过真正去了解理解。
直到鸦让我帮她斩魂,之后学妹也来找我,我才开始在闲暇至极时琢磨过这两人的关系。
原本我觉得鸦是真的如她自己所说那般,失去理智失去尊严让她无法忍受。
但此时此刻,我突然意识到这两人的灵魂已经开始交融,这点只有在切开魂魄相接之处才看得清楚。
或许鸦说了谎,至少也隐瞒了一些什么——鸦担心她们一方的魂魄会彻底吞噬掉对方的,所以才来求我斩魂。
鸦那半魂魄被侵蚀已经十分严重,若真要斩去半数被污染的魂魄,那么她也只剩下一点残魂,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学妹的魂魄吞噬掉鸦的。
最终依然会是学妹的魂魄意识占据主导。
总之,对学妹不会有任何威胁。
换个角度想,若是鸦什么都不做,最后的结果无非便是被恶鬼吞噬殆尽,不止要失去理智,还会拖学妹下水。
到时或许连学妹都无法活下来了。
这样一想,鸦的选择又似乎是理所当然的正确。
但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我心底又冒出一道声音来问我——
事关一个人的存亡,能说是“正确”吗?
不管怎样,鸦总是会死的,死亡总不能用“正确”二字形容。
我找不到合适的形容,看到几乎要哭昏过去的学妹,顿时又感觉到一种烧灼的疼痛感,由下往上,如蛇一般缠绕上来,仿佛我脚下是万丈的烈火,只为灼烧我一人。
这是属于人类的情感——为他人的逝去而心痛,愿为他人舍弃自己的性命,为分别而哭泣……
我唯一能做到的只有中间那一项而已。
我越是这么想,越是觉得痛,但我连动没有动一下,只是静立在门口。
或许是疼痛带来的恍惚幻觉,我眼前似乎出现了一道身影,半蹲在我的面前,扶着我的肩——
但明明我是站着的。
那似乎是个女孩子,一身虚无的影,唯有伸出的手仿佛有了实体,抚上我的脸,指尖落到我的眼角,是一片冰凉的温度。
她看起来很难过,却是在笑着,指腹在我的眼角摩挲着。
渐渐地,我的眼角之下有热度升腾而起,仿佛真的有人在抚摸我的脸,也真的有泪滑过。
「你为我哭了吗……我不想让你为我难过,但我又忍不住觉得高兴。」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真的以为我哭了。
但是不可能,在我的记忆里,我从未哭泣过,不是不想不愿,而是不能。
我确信我恢复了所有的记忆,我记得我的出生、我的兄弟、我留在人世的始末,可那样真实的景象却并不存在我的记忆中。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我原本以为我对记忆之流并不在意,只是看到那个女孩子的身影渐散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了慌张——那是我从未有过的情绪。
那是谁?我的记忆仍然缺失吗?为什么万年来我从未注意到过?又为什么是现在让我觉察到了?
是……我的幻觉吗?
最终我的视线落回到学妹身上,她已经晕了过去,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被另外两人敲昏了过去。
回忆这一天的变故,我从南煊那里突然恢复了记忆,然后便是从见到学妹浑身是血的被抱出来,我身上仿佛有什么开关被突然开启。
有关于人类,有关于情感的部分。
我突然开始在意起了别人的死活,明明我早就清楚鸦和学妹必然会死。
最后是现在——
我竟然觉得我哭过。
哭泣大约是最人类的情感宣泄了,可我连情感都没有,又哪里来的宣泄?
或许是我的表情不自觉地显露了几分狰狞,小白看过来的时候被我吓了一跳,愣了许久才急忙走过来。
“安熙,你怎么了?”
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烧灼感瞬间如潮水般退去,连疼痛的残留也消失无影。
而我面前的幻影,自然也早就化浮沫消散于天地了。
仿佛真的只是我一场幻觉。
“……没事。”
我勉强扯了扯嘴角,试着露出一个微笑来,却不成想小白的表情更惊悚了几分。
于是我索性放弃了挣扎,看了昏睡的学妹一眼,便原路退了回去。
小白跟上了我。
“你……”小白语气迟疑,像是不知道该不该说,但他最终还是说了,“……你今天好像很不对劲……真的没事吗?是不是被那里的煞气影响到了?毕竟那里死了太多人了,兵器受影响也是正常的……”
我觉得我可能真的是被影响到了,但未必是煞气。
走到庭院的时候,我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晚间的风带着凉意,让我瞬间清醒了不少。
唐箫的那位舅舅坐在角落的凳子上,在月光下也化作了一道漆黑的影。
他似乎是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然后阴恻恻地笑了两声,像是在嘲讽。
小白无奈地对着他苦笑了一下,随即走过去,细问学妹的情况。
“我只治人,不治魂。”老者开口也是沙哑阴森的声音,“何况自己寻死的人,是怎么也留不住的。”
“那鸦……”小白迟疑了一瞬,随即不自觉地放低了音量,他问,“……真的不在了吗?”
“早晚要消失的,何必纠结于这一刻。”老者语有未尽之意,却不再说下去,话头一转,道,“门尽快给我修好,别以为用结界糊弄过去就行了。”
小白一滞,尴尬地笑了一下,点了头,无奈应下:“好,我知道了。”
我蹲在庭院角落的位置,仰头看着月亮,小白回去的时候路过我的身边,停了一会儿。
“鸦她……”小白望了眼里屋的方向,似是觉得棘手,“接下去怎么办?还是……送回给老板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小白语气并不怎么坚定。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琴守了万年的人是鸦,而不是现在剩下的这个学妹,他若迁怒我们倒没什么,可若是迁怒学妹的话,她是没有丝毫还手之力的。
或许我们该对琴的品性有点信心,何况学妹没有任何亲人,我们也不知道她的家在何处。
这样一想,琴那里似乎是我们唯一可以送还学妹的地方了。
我能想到的东西,小白自然也想到了,他话一出口便又一时语塞,感到了十二分的为难。
“等她醒过来……冷静下来再说吧。”我说,“在那之前,还要麻烦你和唐姑娘多照看她了,我……她大概不想见到我,就不去见她了。”
这片刻的沉默足够让冷静下来的小白想清楚很多东西,大概也明白了我没有将自己涵括在其中的原因,他也没有多问,点了点头便进了屋。
我继续蹲在角落发呆,整理着自己的记忆。
学妹与某个虚无的影子交替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最初是浑身是血的学妹,还有我明明没有见过,却自然而然出现的血腥之像。
满地的横尸,血染红了大地,只有一人被困于其中,清醒地看着这一切,却无力阻止,连动一下指尖都是妄想。
那时候我在哪里?
——我要去救她。
——你自己都要死了,还谈什么救人。
——我要救她。
——来不及了。
——来……得及。
我下意识伸出手,本以为会是满目的红,却只一下戳破了从未存在我记忆中的幻像。
眼前只有一轮月,没有人。
我哥来时已经是后半夜,衣袖上还沾着血迹,他身上没带剑,也没有跟着一个叶岚。
他看到我的时候先是惊诧了片刻,然后开口便问:“你哭了?”
语气倒不怎么惊奇。
我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嘴上却说:“有点想哭。”
我哥没有丝毫迟疑,朝我张开双臂,一副要用我入怀的姿势,一脸的大义凛然:“来吧。”
“……”
我没忍住,沉默了片刻,笑了。
连带着这半晌的忧思悲苦也一并烟消云散,好像从未存在过。
已经过去的事,也实在没有必要再多想了。
“小喻他们呢?”我问。
“去和小七他们汇合了。”我哥将我从地上拉起来,上下看了两眼,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正了脸色,“那群家伙开了神界的大门。”
“迎神?”我想起我们先前的猜测,“神明临世了么,不过,齐晏不是在那里吗?”
我的刀还在陆友那儿,但齐晏的剑可是随身带的。
当年神败退神界时,剩下的也只是一群残兵,况且后又被我母亲斩去大半,万年时间要孕育出有战斗力的神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是在那儿,不过不是这个问题……”我哥目光微妙地漂移了一瞬,“那群神……下来之后,自己先打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段时间身体和心理都有点问题,所以更新延迟了好久,现在正在努力调整中,会尽力补上更新的
不过正文剧情也快要结束了,下面大概会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番外,以逗比日常为主,还有就是过去第三视角的故事(总觉得会比正篇长很多(×
等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 情况已经被控制住了。
先前出事的沙滩已经被清场,除了阵阵凉风,就剩一堆被五花大绑捆在一起的人型生物, 姑且算作人吧。
齐晏靠在树下昏昏欲睡,力图将自己的存在从其他人的视野中剥除出去。
不过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旁边站着的几个人里, 起码有一半不时拿目光去偷瞄他, 但又不靠近, 仿佛看他两眼便能心安了。
另外一半大多都看向另一侧的两人, 一个是南煊,另一个跟他站在一处,看侧脸有些眼熟, 不过我一时想不起来, 便先掠过了他。
“兔……小喻呢?”
我来回看了两圈都没有看到兔子的影子。
学妹那边情况不明,我不希望兔子也跟着出事。
“还没到吗?我之前在路上才碰到他。”林宴将我拉到齐晏那边,伸手敲了敲他上方的树干,“小七, 那只兔子呢?”
我感觉到往这边看的目光顿时又强烈了不少。
“嗯?”齐晏睁开一只眼睛,从下往上扫了我们一眼, 打了个哈欠, “走了吧, 刚刚好像还在, 不过他说要回去看鸦了。你们那边怎么样?人还活着没?”
“学妹还活着。”我只能这么答。
“嗯。”齐晏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理解了我的意思, 也可能他是真的对这件事完全不上心, 随口问了一句便就此放下。
“这边呢?”林宴问, “打完了?这些人怎么回事?”
“我觉得这群人……啊不, 神, 脑子有病。”齐晏懒洋洋地回答,“大概是神界风水不好,又营养不良,脑子都不太好使。”
“嗯?”
“他们被人骗了。”齐晏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被骗什么?”林宴挑了眉,显然他走的时候剧情还没进展到这一部分。
“他们没有一个权威的领导人,下来跟逃难似的,一盘散沙,没几句话就自己打起来了,结果我们还没怎么动手呢,他们倒是先把自己解决了。”
齐晏顺道给我解释了一遍,抬抬下巴示意我们往后看。
我们转过头,原本看着这边的几个人类齐刷刷地转回视线,装模作样地抱着小本子低头与被捆着的那堆人交流。
被绑着的人表情各异,但无一不对眼下的状况感到屈辱,脾气暴躁一些的还在不停地嚷嚷着。
“这就是你们人类对待神明的态度吗?!太无礼了,亵渎神明是会遭报应的!我警告你们,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会考虑宽恕你——”
另一头的南煊离得近,闻言立刻不耐烦地一脚踹上去:“闭嘴,再废话就废了你!”
南煊看起来十分暴躁,不过也可以理解,他是我们前几个兄弟里最喜欢人类也最不喜欢神明的人。
这二者互为因果关系,结果就是他对神,尤其是爱搞事的神没多少敬畏之心。
此刻沙滩上还有未清理干净的血迹,偶尔还能看到属于人类的残肢,显然受到波及的人类也不少。
不管是哪一方,这样的近乎屠杀的场景总是会让人感到不快的。
齐晏大概也不太喜欢这样的场景,这一回异常配合南煊的恐吓,跟着就将剑甩了过去。
泛着寒光的剑锋擦着刚刚废话的人的脸立入地下,后者立刻打了个哆嗦闭上了嘴,似乎是明白这把剑的作用。
整个沙滩上顿时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只剩下几道小声的情况问询——那些站着的人都捧着个本子,应该是在做什么人员登记。
“那些……都是刚下来的?”我看着被捆着的那群人,被齐晏一吓一个个就安分得跟鹌鹑似的,顿时感到了几分幻灭。
大概是我年纪大了,跟不上时代了,我印象里的神还都是那种脸仰到天上看人的存在,有没有相应的能力另说,至少都是非常有骨气的。
而眼前这些,不说能力如何——说实话在此之前,我还从没有想过有人类能这么容易地活捉神的可能性。
至少,性格上就非常之怂,一点神样都看不出来。
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应该算是件好事。
“没错,神界下来的嘛,自然也只能是神了。不过好想都挺不屑于别人的领导的,有些想给人界一个下马威,有些想先跟同伴汇合,还有些……嗯,算是圣母吧,劝着劝着就打起来了。”
齐晏坐直了身子,接着之前的话题往下说,不过语气里的嘲讽几乎已经快溢出来了。
“其他人都是那个什么联盟的,赶来的倒是很是时候,都自己打自己打得差不多了,正好一个个都捆起来拷问了。”
“同伴?”林宴猜测道,“不会是被所谓同伴骗了?”
“差不多吧。他们应该是分两批降世的,另一部分没有经过这个大门。”齐晏说着,又补了个刀,“我猜他们是按智商分组的。”
“有智商的根本不会下来!”南煊黑着脸走过来,语气十分愤慨,“问过了,真正有能量的那些还好好在天上待着呢,亏我一开始还紧张了一下,就这群白痴小兵一个比一个跑得欢,刚跑下来大门就关了!”
神界之门要从外打开极为困难,所以这些跑下来的神几乎是已经被切断了后路了。
——据说这也是他们打起来的原因。
“喂!你抓我可以,但绝对不能侮辱我的神格!”被绑着的听到这话就不开心了,顿时嚷嚷起来反驳,“我们也是神界必不可少的一员!才不是什么小虾米!我警告你们,你们这样可是和神族作对——”
“哟,现世的话学得倒是挺快的嘛。”南煊阴恻恻地对他笑了笑,下一秒立刻黑着脸一拳揍上他的脸,“那你倒是先给我跟这些死掉的人下跪道歉啊。”
——啊,果然是在意那些死掉的人啊。
于是我们都默默往后退了半步,留下给南煊发挥的空间。
“那接下去怎么办?全砍了?”林宴问。
“哪能啊——他倒是想,不过……”齐晏抬头示意了一下那些人类,“他们那个联盟的人似乎不太想弑神,应该是准备和谈。”
“毕竟人类不一定承担得起弑神的后果吧。”林宴也很快想通,“你既然不喜欢怎么还留在这儿,你有把柄在他们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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