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灵卧谈会(舒语谣)

彼时人神分两界而居, 神不再回应人类的供奉信仰, 人类也不愿在依赖神明。
于是他们在自己的族群中寻找出了新王, 奉为新主。
当时还在人间的神指引人类找到了叶岚，铸剑师为人类的新王锻造了山河剑，也就是后来被称为王权剑的林宴。
所以，认真算起来，叶岚就是王权剑的第一任主人，也就是我哥的。
但同样都是第一次上岗的两人关系并不好，大约是因为皆是新生，不愿受束缚，对彼此的存在也相当厌烦。
至于他们的关系差到什么程度，我并不太清楚。
当我诞生的时候，叶岚早就找到了接班人，自己选择了在地下沉眠，人间也已经经过了数代帝王，只留下了关于王权剑的传说。
所以理论上来说，我和叶岚是没有任何交集的。
然而奈何我哥对叶岚总是“念念不忘”。
在我刚诞生的时期，我对人世所有的认知都一片空白，自然也不懂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分不清真情还是假意。
就在那个时候，我哥带我在王宫里玩，偶尔就会趁人不注意，将我带到叶岚沉眠的地方。
据说叶岚本人的愿望是最好直接把他埋到地底下，盖上几层土，日后直接变成养料，省得再醒来被迫接手什么麻烦事。
但他继任者却对他恭敬有加，自然不可能真的让他变花肥，而是在他沉眠后，耗费巨力建造了专门的地下宫殿，就在王宫下方。
不过传承几代之后，地下宫殿便因势成了隐地，平日也只剩我哥会过去泄愤。
而我人生第一次学会运用灵力也是在叶岚身上。
我不像其他几个哥哥们那样生而有识，通晓人间万物，我是空有天生灵力，却不知道如何运用。
而当时在我周围的一群人中，也只有我哥发现了这一点，有耐心教导我。
不过他一开始教的就是自保的能力，教我怎样在本体不在身边时，用灵力凝聚成刀剑。
当然实践的对象就是沉眠的叶岚。
据我在记忆里的粗略估计，我戳了叶岚起码有十几刀。
亏得我当时年幼，身上又带着母亲给我下的封印，几刀戳下去，最严重的也只是胳膊上捅出了一个洞，而且被我哥及时拦了下来。
从那以后我哥就不带我去地下宫殿，在叶岚身上“做实验”了。
那段时间他看起来比我还心虚，也是少有的没有时刻将“厌世厌人厌叶岚”几个大字挂在脸上的时候。
不过那时候我年纪太小，什么都不知道，后来慢慢长大，天天听着母亲给我讲的世俗道理，我才恍然惊觉，当初那事做得太过分了。
且不提在一个半死人身上动刀子太不礼貌，我本身体质特殊，身为弑神的刀，即便年幼，我也是有能力杀了叶岚的。
要是我哥没有及时反应过来，而是继续让我再往叶岚身上戳几刀，他可能真的就直接被我戳死了。
反应过来之后，我倒是难得产生了几分愧疚。
但因为没法再见到叶岚，我也只能给他上了两炷香。
我哥听说这件事之后，沉默了片刻，拍拍我肩膀夸我真有天分，然后蹲在墙角笑了足有一刻钟。
不过也是自那之后，我对于我哥和叶岚之间的关系产生了一些困惑。
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说他们关系很差。
我未曾经历过他们共处的时代，自然也无法直观的了解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
但就我与我哥相处时的感受来说——
很复杂。
我哥和叶岚之间的关系大概也只能用“复杂”这个词来形容。
我哥讨厌、甚至憎恨叶岚，这点毋庸置疑。
我小时候就听北辰提起过，我哥和叶岚在一起的时候，日常就是打架、打架和打架。
只要这两人共处一室，不出十天，屋顶必然要被他们一起掀翻一次。
而且这还不是玩笑性质的切磋，而是真刀真枪的动武，据说有好几次都闹到一方重伤倒地昏迷几个月的地步。
两方皆非凡人，能闹到这种程度，显然不是一句“关系不好”就可以说得清的。
即便后来叶岚选择沉眠，我哥每每提到他，也都是一副厌恶憎恨的态度。
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哥相当耿直，并不会刻意掩饰自己的喜恶，他说讨厌，那就真的是讨厌，说恨，就真的是恨。
但若是对一个人只有恨，那应该是恨不得挫骨扬灰才是。
就算不动手，也不至于替他守着宫殿守了近万年，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契约，自从叶岚卸任，他们便再没有任何关系。
后世王朝更替，有人闯入叶岚沉眠之地，也只我哥一人拦住了千人进犯。
归纳起来，似乎是恨又不愿他死。
也不知道是因为初时只是不忿演变成了恨意，之后才冷静了下来，还是恨到深处竟也恨出了感情。
有点像是现世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黑到深处自然粉？
但不管我怎样猜测，也始终只是“猜测”而已，我想过很多种可能，但唯独没有一种是日后他们再度相见会怎样。
大概是北辰给我描述过的打架场景太过生动，我觉得以现在的信息流通速度，或许不用几天，他们就会同时被列为通缉犯了，理由就是破坏公物。
当然被当做“国宝”供起来也不是没可能。
就在我的思绪越飘越远的时候，我哥和叶岚已经打起来了。
至于叶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并不重要，他为什么会拿着王权剑也不重要。
我甚至不需要再费心找个地方藏起来，因为叶岚的眼神都没往我这边扫一下。
我的危机暂时解除，但我哥和叶岚那边打得火花四射却是个问题。
而且眼下这大片的凶案现场还没有个头绪，琴总不会无缘无故给一个地址。
就算是叶岚也不至于让琴这么紧张才是。
兔子原本还握着短刀一脸戒备，但不过几十秒之后，他看起来也只想找个地方藏起来了。
“你不去阻止他们吗？”兔子贴着墙站好，然后转过头来问我，“都已经见血了。”
兔子指了指那边打得正激烈的两人。
“啊……”我发了会儿呆。
第一次直面连北辰都叹为观止的打架现场，我觉得稍稍能理解其他人对他们关系不好的判断了。
不过几个来回，两人身上都见了红，我哥脸上一道剑痕，血顺着脸颊淌下来，不过片刻，便已经落到了脖子里。
亏得他穿的是黑衬衫，否则视觉效果绝对触目惊心。
另一位的状况也没好到哪儿去，脖子上一道红，衣袖上几道剑气下去便成了碎布条。
说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我哥这么“活泼”的模样。
但见血也仅仅只是见血而已，对我们来说，没缺胳膊少腿就不算大伤。
何况我看得出来他们其实都没太拼命，明显都顾着后面那个建筑，打斗间动作都相当克制。
“啊……没关系，房顶还没被掀掉呢。”我安慰了一下兔子，“等他们打完就好了。”
叶岚那边的情况我并不清楚，但我哥这边却未尝不是一场久抑之后的宣泄，所以才越发显得狠戾而无章法。
他是确实切切实实地被困了数万年的光阴，随着时光变迁，身处王城的他也就越发克制压抑。
别说见血，就连活动手脚的机会都少有。
但我哥最初被锻造的时候，可是第一把偏向于实战的剑，却因为自身的职责而少有宣泄本能的机会。
厌恶战争是一回事，彻底压制本能又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我犹豫了一下，并没有上前阻止他们。
兔子又看了我一眼，问:“你上去会把房顶掀了？”
我叹了口气:“……你对我有什么误解吗？”
兔子盯着那边的两人，沉默片刻，又问:“……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兔子话音未落，那边两人同时身形一滞。
叶岚手中的剑擦着我哥的脸颊划过，在原先的伤痕下又留了一道。
我哥直接一掌震开了叶岚。
两人都没有再动手，而是都停了下来，我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然后转过头去。
然后也跟着我们愣了一下。
原本半阖着的大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一半，刚好可供一人通过。
多日不见的小白一身的血色，背上一把长刀，神情是过去从未曾有过的冷冽。
他的怀中抱着一人，从凌乱带血的发间，隐约可以辨认出几分模样——
似乎是鸦。
出了门，小白并未来得及先跟我们打招呼，而是低首俯身，先向叶岚行了一礼:“叶岚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想想安熙小时候也是有熊的潜质的
脑补了一下，要是安熙早生一点，遇到六哥和叶岚天天相杀的时期——
大概就是六哥抱着弟弟天天吐槽叶岚王八蛋，然后耿直的弟弟信以为真，回头就拎了刀回来说给哥哥报仇，六哥一边欣慰一边还要阻止弟弟真的捅死现任主人导致人间动乱，最后就变成了三方混战（？）
万一弟弟一个失手，就真的满足叶岚变花肥的愿望了……
叶岚自己大概还蛮期待的吧（×

先不论叶岚此刻的身份问题, 显然小白那里的情况要严重一些。
小白身上也明显带着伤，衣服也几乎被血染尽，只是不知道哪些是他自己的, 哪些又是躺在他怀里的鸦的。
我没来由的觉得，这时候的鸦其实是学妹。
一眼看过去，我几乎要以为她已经断了气, 满身的血污, 手腕上还有一道狰狞的伤口, 但她的手死死地拽住了小白的衣襟, 看表情与动作，像是在求救。
细算起来，我与学妹分别也不过几天, 甚至在她失踪之前还给我发过短信, 告诉我有关她心中的忧虑不安。
当时我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有鸦求我的事，她们之间的事外人插不了手，我也只能回她，我尊重她们的任何决定。
谁知一转眼她便失去了踪影, 再见已经是这样生死不知的情况。
琴又怎么会任由她落到这样的境地？
我想到早先琴叫我们过去时，虽有焦急, 自己却也没有再采取任何积极的措施, 仿佛笃定了她暂且不会有事, 又或者是笃定我们会将她平安带回来。
琴与地府早有契约在身, 不能轻易离开也无可厚非。
但与百年前相比, 琴为寻失去踪迹的鸦主动离开店里, 甘愿承受契约反噬, 如今却几乎称得上不闻不问。
总不至于不过百年, 这位以“深情”著称的神器之灵便已变了心, 何况看他先前与鸦的相处，似乎仍是处处念着她。
又或许只是我想多了——也许琴也不知道会有这样严重的后果，也许鸦被抓走也只是个意外。
现在不是去质疑琴的时候，而是确认学妹的情况。
“她还活着。”小白低声解释道，“但失血过多，必须赶紧找人救她。”
学妹毕竟是普通人，说到失血过多，我第一反应就是:“送医院？”
“送医院的话，其他的伤没办法解释。”小白苦笑了一下，“而且也并不只是单单失血那么简单，她的魂魄……已经失了一半了。”
我们皆是一愣。
另一边叶岚和我哥对视了一眼，也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救人要紧。”叶岚瘫着一张脸对小白说。
“这边的人都不在。”我哥提醒道，“你要去哪里救她？”
“是。”小白应下，随后又说道，“这个的话，我倒是认识一个人……”
“那就赶快去吧，这里我来处理。”叶岚说，“救完赶紧给琴送过去。”
小白点点头，转身便抱着学妹走了。
“我跟你一起去。”我也跟上去。
“我留下来。”兔子说。
这让我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再次摸出了刀，一双红眼紧紧盯着那扇被打开的门。
大约这就是他要自己处理的事了，我愣了一下，只是点了点头，便跟上了小白。
倒是我哥本来也想跟上我们，却在开口之前便被叶岚截住。
叶岚直勾勾地盯着我哥，眼中和脸上一样，没什么神采。
属于我哥的本体剑横在他身前。
“你——”叶岚用平板的语气命令道，“留下来帮我。”
在某一瞬间，我哥看起来似乎马上就要炸毛了，但他很快就将怒气压制下来，看了我们这边一眼。
“等这边的事调查清楚，我就去找你。”我哥说，“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好。”
于是我们又分了两路，我跟着小白去找他认识的人救学妹。
路上的时候，小白才简单跟我交代了一下他这段时间的去向。
通俗点来说就是在各地出差。
最近地府检测到某些地方亡灵出现的频率不太正常，最初也派了各驻地的鬼差，却反而有不少一去不返，这才引起了地府的关注。
因为我们那片位置特殊，况且又有琴还有某些组织驻扎，倒是不需要太过担心，所以相对比较闲暇的小白才被指派去了事发地调查。
“其实早在把你送到阴阳百货的那段时间，这种情况就已经开始出现了。”小白看起来有些自责，“尤其是南城这一带——要是那时候我能多注意一点，或许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事了。”
“没有用的，当你意识到的时候，他们的计划早已经结束了。”
小白一愣，转头看向我，像是不解我的意思。
“我并不是在指责你，而是那群人应该早就开始这么做了。”我解释了几句，“至少百年前，他们的计划已经开始了，只不过那时他们或许还有几分别的心思，并不愿引起你们的注意，所以格外小心，但最近……大概是有了什么新的出路，所以开始肆无忌惮了吧……”
至少是在百年之前，甚至还可往前倒推。
百年前最出名的，自然是那一场同时掺杂着人与妖的混战，即便是不关注外界消息的我，在听说这件事以后也感觉到了不对。
再往前推数千年，人与妖之间早已爆发过一场世纪大战，时间持续数百年，结果却是两败俱伤。
自那之后，两边便皆偃旗息鼓，并在最后收尾休整阶段达成了和解，两方各自占据一半空间，约定往后互不干扰。
再往后过了千年有余，人妖两界才渐通，但最多也是私人间的矛盾，少有上升到两个种族的。
照理来说，妖不会涉入人类之间的战争。
然而百年前的战争，从人类的内斗开始，半途又有妖插手，持续数十年，最终伤亡惨重的却是普通的人类。
所以这场战争出现了普通人的教科书上，却抹去了那些“不科学”的存在。
因为战争，因为战争的残酷性，所以不管死多少人也是合理的。
但在其后的百年光阴里，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大规模的死亡，而小白他们也始终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这或许并非巧合。
只是地府作为人类的起源地与轮回之途，身为人类的幕后者大约是不愿与之有过多的牵扯——
前提是他们并没有什么毁灭全人类的想法。
“也许……”小白思考片刻也反应过来，他点了点头，认可了我的想法，“最近这些异常表明他们确实越来越肆无忌惮，而且不怕被我们发现——他们想要改变计划，或者……”
小白顿了顿，又接道:“或者，他们已经达成了自己的某种目的。”
说着，小白脸上出现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难怪刚才他们跑得那么快。”小白喃喃道，“不然我们两个可能都要交代在那儿了。”
“门后面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说刚刚哪儿吗？”小白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是墓地。”
“都是死人么？”
“差不多，还有无数的亡灵被引导至此。”
小白说起那里的景象的时候，脸上是一片空白，仿佛那里的景象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巨大的冲击。
“还有被他们抓过去的活人，生人放血，死人聚魂，几乎就是一个封闭的屠宰场，养了起码几十年的血和怨灵……”
“难怪血腥味那么重。”
还有几乎满溢的煞气与怨气，仿佛随时都会冲破那道结界，洒满人间。
“对。我一开始也是被那些血腥味吸引过去的。”
小白轻舒了一口气，抱着学妹的手还是稳稳当当的，原本还有些艳色的血已经干涸，只剩下暗红的污渍带来一种凌乱感。
我们走的路都是小路，周围没有一个人影，他带着我转了一个弯，往小巷深处走去。
“早先接到通知的时候，我没多想，毕竟上次位置是在北边，与南边隔了大半个世界了。何况南城这边位置特殊——说白了就是南煊剑的地盘，平时我们轻易也不上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