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灵卧谈会(舒语谣)

“几十年前——也可能是几百年前，星罗来找过我。”
南煊说话都对准了齐晏，看样子像是一点都不想看着我和我哥。
“他来问我去神界的方式，我唯一知道的一种方式就只是通过天梯来往了，但神界之门已经被毁了，天梯之中也被砍出一道深壑，别说神器之灵，就算是神也未必能往来自如，所以我当时就说了不知道。”
“星罗——应该早就死了吧。”齐晏自觉接手了与南煊交流信息的工作，“死人怎么再找上你？”
“死了吗？”南煊愣了一下，“我说他怎么长得不一样了，但他确实跟星罗镜有联系……”
“新生灵？”齐晏猜测道。
“也不是没可能……”南煊又问，“他怎么死的？”
南煊话音刚落，便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看了齐晏一眼，又跟他一起，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向我。
我默默放下举了一半的手，坦白道:“是我干的。”
我哥跟着点头:“我可以证明。”
这件事跟琴的角度有点偏差，但其实跟我哥关系不大，最多也是拐弯抹角的有点联系。
不过当时事情发生的地点离王城比较近，加上骨和我哥有点交情，所以其实我哥也是知情者之一。
当然仅限于知道“星罗之灵死了”这件事。
先前我哥没单独提出来，大概也是顾虑我的记忆不全，现在我主动提出来，便已经是记起了近乎全部的真相，他便没多少顾忌了。
“这是骨的锅。”我哥说，“安熙帮他背了。”
这样的解释太过简略，于是其他人都略过了我哥，将目光投向了我。
“星罗想死，然后追着骨相杀，结果伤越来越严重但还是死不了。”我简要说明了一下前因后果，“最后他们打架的时候我路过，顺便帮他解脱了。”
“……”南煊沉默了片刻，“星罗为什么想死？”
“大概是伤口一直不好，太痛了吧。”
这件事我也知道一点表象，我过去就与星罗没什么交情，对前因后果也没多少了解。
当初星罗找上我也是阴差阳错，因为我哥的缘故，我和骨也就有点一点交情。
骨在神器之中也算好战，没事也会找人切磋，虽然打不过我哥，但也绝对在神器的水平线之上了。
星罗这个大|麻烦就是骨这个爱好招惹上来的。
骨与人切磋就只是切磋，点到即止，结果万万没想到半路翻车，遇到了一个疯子，反倒弄得自己狼狈万分。
前因我并不清楚，暂且不提。
只是当时星罗看起来确实痛苦万分，万念俱灰只求一死。
就连差点被发疯的星罗砍死的骨也忍不住心生恻隐，但他却杀不了同为神器的星罗。
于是从我哥那儿回来的我便被半路抓了壮丁。
虽说死在我手上的神不在少数，但亲手剥夺别人的生命到底不是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
之后不论是我还是骨，都没有再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
唯一的知情人除了我们三个当事人以外，便只有我哥，就连琴也仅仅知道星罗已经死了这件事。
而其他多数人甚至连星罗已经死了都不知道。
若不是前有安家灭族之事，后又有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组织偷剑绑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提起这件事。
我确信原本那个星罗已经死了，之后出现的那个自称“星罗”的人只是星罗镜后来经久日月才再次生出的器灵，与神器之灵已经没有没有任何关系了。
简而言之，那家伙最多也只是一个“次品”罢了。
而现在的问题是，这个次品到底想要干什么？
前面安家的事可以归结于报复——但照理来说次生的器灵不会承袭先天之灵的记忆。
不过在我有记忆以来，能在先天器灵死亡之后再生灵的，也只有星罗这一个而已。
但现在这个家伙想要开神界之门，是想要干什么呢？
就在我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哥往齐晏的方向敲了敲桌子，一句话就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这个问题，你要背一半的锅。”我哥瞥了一眼事不关己的齐晏，提醒道，“需要我提醒你，被送走的那段时间干了什么吗？”
“……”齐晏一顿，神情顿时都僵硬了一瞬，“我不记得了。”
齐晏被送走已经是在我出生之前发生的事了，所以我对那段时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但显然我哥和南煊都对那段时光印象深刻，我哥一提，南煊的表情都变了。
“所以那家伙想要报复吗？”南煊刻意避开了关于那个时期的问题，“但跟现在这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关系？”
“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你家那只凤凰？”我哥也跟着岔开了话题。
“现在契约又不在我身上，就算担心也找不到他。”南煊答道，“他也不是全无还手之力，何况凤凰不死不灭，这世上没什么能真正杀了他。”
“我猜那只凤凰还是叫着一样的名字吧——叫什么来着的？”我哥懒散地敲了敲桌面，思考片刻，道，“叫炘煜吗？”
“叫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南煊脸色不虞。
“所以果然还是叫这个名字吧。”我哥说。
南煊不言不语，算是默认了。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这个家伙了吧。”
我哥又转向我，像是科普什么重要知识似的，一本正经地对我说。
“这家伙对谁都这样，刻板得不行，可讨厌了。”

“先不提星罗为什么死了, 如果是跟他有关的话，我大概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南煊果断转移了话题。
“既然那些人到这里来，还跟他有关系, 八成也是打的关于‘神’的主意，那能去的也只有一个地方了。”
闻言，齐晏转头看了我一眼, 一脸的微妙:“你要不要回避一下？”
齐晏这么一说, 我也反应了过来。
先前我这么抗拒这里, 也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南煊在而已。
简单点来说, 在这一片地界，跟我有仇的不止南煊一个。
另一个便是天梯之灵，相较于被砍伤灵体的南煊, 那位受的伤也轻不到哪儿去, 何况还是险些被直接砍断本体。
而南煊所说的唯一地点也只能是天梯所在地了。
不过就连南煊都见了，再多见一个“仇人”应该也没有多大差别吧。
要寻仇计较的，暂且都可以往后退，现在最重要的当然还是被绑架走的鸦, 还有南煊的那只凤凰。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兔子突然出了声:“不如兵分两路。”
待我们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的时候，他一脸冷静地调转了手中的手机屏幕, 将手机上的视频播放给他们看。
那个视频的背景看起来是海边, 却涌起数丈高的浪潮, 当中还隐隐泛着红光。
岸边看不到人影, 背景音中却夹杂着人的尖叫声, 但很快便被浪涌声淹没。
视频发布在一个社交网站上, 但底下跟贴的也仅有两种, 一是感慨这场景壮观, 二便是夸奖这视频的特效做得不错。
简而言之, 没有人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
但我确信，我听到了类似于“救命”的声音，就在视频戛然而止的前一瞬。
再看其他人的神情，显然也听到了那一阵阵的尖叫求救。
“视频发布时间在十分钟之前，但没有新闻报道这件事。”
兔子一边解释，一边低下头去，敲击着屏幕，似乎在给什么人留言回复。
“老板给我发了一条定位，还有——”
兔子说着顿了一下，抬头看了我哥一眼，表情有些困惑，他转述道:“老板让你冷静一点。”
我哥环着胸，挑着眉扫了兔子一眼:“我很冷静。”
“……好的。”兔子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岔开了这个话题，“这两处地方位置不在同一个方向。”
海岸边的那个视频很好理解，南城东侧便是临海，看南煊那陡然巨变的神情，八成就是东侧的海岸。
而且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传闻中联通人神两界的天梯所在地，就在那边的海岸处。
但同时琴又发来了另一则定位。
先前他说对这里的情况并不清楚，摆明了让我们自己决定行动方向。
然而此刻，他又在这种时刻发来了一个具体的位置，显然是他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再联系他的性格……
要么是他那边出了什么事，让他不得不改变计划，涉入我们的行动，要么就是他发来的位置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对琴来说，能称得上重要的还有什么呢？
我愣了一下，随即便下了决定:“我跟兔……小喻一起走。”
兔子自然是跟着老板的指示走的，于是他也没什么意外，点了点头便起了身。
“我跟南煊去看看吧。”齐晏态度很随意，“正好帮你探探底，要是有不对劲我就顺便帮你解决了，不用太感谢我。”
我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我说话，然后才意识到他的探底应该是针对我的另一位“仇人”。
“……不，不用了。”我有些无语，“冤冤相报何时了……还是早点找到鸦，把那些人处理掉再说吧。”
要不是兔子提醒，我险些都忘了，这趟我们过来的主要目的是找回鸦，其次才是为了避免被寻仇的干掉，另外两人才会跟着我过来。
我哥甚至连自己的本体剑都丝毫不关心。
再加上这一系列的变故，我总有种不妙的预感，还是尽快找到鸦才好。
南煊也没什么异议，抚身抱起了那个小姑娘:“我先把她送回去。”
齐晏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一副凑热闹的姿态跟着南煊出了门。
在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之前，我还听到南煊与齐晏的几句交谈。
“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这是南煊的疑问。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们关系好了？”
齐晏反问，停顿了许久才接着下半句，只是距离已远，我都不确定那是不是我的幻听。
“只是我欠他的，现在慢慢还回来而已。”
我一个愣神的时候，我哥拍了拍我的肩，示意我们跟上兔子。
“走吧。”我哥十分自然地跟了我，“那边有齐晏，你就别太挂心了，琴这边才是要紧事。”
“……嗯。”我点了点头，跟上了兔子。
“琴还说了什么？”我哥问，“总不至于只有一个地址吧？”
“老板说是用了点特殊手段，从抓到的那几个人那里扒出了他们的几个据点。”
兔子对照着手机上的地图，一边拐了一个弯，一边解释。
“其中一个正好在附近——那位南煊大人听到大概会不高兴，所以我刚刚没说。”
“那群人还活着吗？”
“啊……大概……”兔子语气也不是很确定，“另外——刚刚老板说，你们一开始的猜测或许没错，确实有神明降临了……”
“什么？”不止我哥，就连我都有些意外。
“不过不是在天梯。”兔子看了我一眼，“而是在安家。”
“安家和神界有什么关系？”我哥也看向我。
“……应该问和那个次品有什么关系。”
听到这个消息，我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冷静一点，安家已经没有活人在了，就算神明临世也不会带来任何影响。
但安家隐世万年，别说与神明没有丝毫关联，就连人世也鲜少踏足，唯一的例外不过就是安灵一人罢了。
而与安灵背叛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就是那个自称为“星罗”的次品罢了。
“下次再见到他，我会杀了他的。”
“星罗”与神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想让神明临世、又是怎样引诱安灵与他合作，这个中详情都已经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但他杀了安家数人是事实，这仇怨在他踏入安家大门的时候便已经结下。
这也是唯一一个让我主动产生“一定要杀了他”这样的想法的人。
但在再次见到那个人之前，一切都只是空谈而已。
不过既然真的有神降临在安家，那么以他的执念，我也迟早会再次见到他。
至于现在——
“快点吧。”我说，“早点解决这边的事。”
“你担心那些神？”我哥问，“我没记错的话，初代神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吧，当年退败回去的不过就是些小鱼小虾。”
“我不担心那些神。”我摇了摇头，“我担心安泽雪初他们。”
“他们不像是冲动的人。”我哥说。
“那只是因为没有遇到值得他们冲动的事而已。”我答道。
兔子没有理会我们的对话，却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脚步。
齐晏他们往东走，我们则是走了完全相反的西向，绕过了几个曲折狭窄的弯，眼前便在陡然间豁然开朗。
开阔起来的视野尽头是大片郁郁葱葱的森林。
而在森林与曲折小巷的之间则是荒野，乍一眼看过去，丛生的杂草之上空无一物。
直到我再往前走了一步，便感觉仿佛撞上了无形的软墙，一道道波纹无风而起。
一阵阵血腥气伴随着那片刻的震颤散发出来。
“是这里？”我转头问兔子。
兔子皱着眉，看着我掌心下面那一圈圈波纹，沉思片刻，犹疑地点了点头。
“老板发来的位置是这里没错。”
“障眼法加结界吗？”我哥也伸出手，同样被一堵无形的墙拦下，“看来找对了？”
“这结界……”兔子看了我们一眼。
“你退开。”我哥挽起了袖子，活动了一下手腕，直接一拳砸向了虚空中的透明墙壁。
在那同时，我张开五指落到结界之上，灵力凝聚带来了浅蓝色的光芒，瞬间化为碎屑融入了逐渐扩散的裂痕之中。
“咔嚓——”
一阵细微的脆响接二连三，最终在瞬间一同化为碎末，失去了遮掩的刑场出现在我们面前。
刺鼻的血腥味让我们同时皱起了眉，随后入目的又是大片的暗红，半人高的野草被人的躯体压倒，染上了枯涸的红。
结界正当中是一间仓库一般的建筑，厚重的金属门虚掩着，门后漆黑一片，门前横陈着无数的尸体。
尸体之中，只有一人持剑而立。
那人一身黑色长袍，带着兜帽，几乎将整个人都遮掩在黑色之中，只有持剑的手异常的苍白，像是久已不见天日。
那长剑看起来华丽异常，剑刃却不减锋芒，染了血色更显冷色。
——不过此刻，这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把看起来异常眼熟的剑。
我下意识转头看向我哥。
果不其然，我哥的脸色已经黑得像锅底，咬牙切齿，似在拼命压抑着满身杀气。
“我、的、剑——”我哥一字一句地挤出这么一句话来，“为、什、么、会、在、你、那、里？”
持剑的人毫无惧色，一甩剑，剑尖的血珠落地，他也跟着抬起头来。
一阵风平地而起，吹落他的兜帽，也露出了那张苍白的面瘫脸。
“要是不在我这儿，你以为你还能这么轻松地跑这么远？”
那人开口也如我想象中的一样，带着股天生的凉意，他斜睨着人的角度看起来也带着十足的嘲讽。
“这才多少年没见，脑子也跟着过丢了吗。”
显然我哥跟这人仇怨不小，两句话的交锋，便已经让他气得凝灵气化剑了，看起来随时都会冲上去戳他几剑。
兔子握着刀一脸警惕，而我左右看看，只想找个地方先藏起来再说。

在我那勉强算得上是漫长的一生当中, 能让我产生类似“心虚”这种情绪的，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两个而已。
南煊是一个，因为他算是我的“哥哥”, 然而我却差点杀了他。
第二个就跟我哥有关了，当然心虚的对象并不是他，而是叶岚——也就是面前的这一位。
我与叶岚并不熟识, 甚至他有可能根本不认识我, 只不过由于我哥对他的某种怨念, 才让我与他的“尸体”有了几次见面的机会。
叶岚是神, 也是人间第一位帝王。
叶岚是在人神分界而居之后，诞生在人间的神，这是唯一一个特例。
所以很多人也不愿将他称为神。
同为神的铸剑师辨认出了同类, 却也只告诉过我们, 而未曾宣扬过。
神是近乎永恒的存在，也是永恒事物的象征。
除去天地初开时出现的初代神，剩下的神明皆生于永恒事物，像是草木水火, 春夏秋冬。
后来世间出现虫鱼鸟兽，出现人类, 便开始有轮回死亡, 便又应运而生了“死神”。
不过那些永恒事物却不会因为神明的消逝而消失, 早在那之前, 它们便已生成一套自由的运行规则。
叶岚是为人类而生的神。
所以叶岚生于人间山野, 被山户收养成人, 就这么做了十余年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