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知,就差你和杨今予的了!”
李飞抱着一沓作业本站到了曹知知座位:“抄哪个自己挑。”
曹知知兵荒马乱小跑回座位,把杨今予的水杯放到他桌上,随手从李飞手里拉了一本。
“等等啊,我马上,我就差阅读理解的选择题没填了——CDBB......”
“你同桌怎么还没回来?”李飞问。
“不知道啊,一下课让瓜瓢叫走了,也不知道什么事。”曹知知忙乱中把选择题抄错位了,又赶紧找涂改带。
起外号是青春期里必不会少的娱乐项目,瓜瓢就是年级主任的外号,具体是哪位有才的校友先起的头,已经不太可考了。
李飞等在桌边,等曹知知抄完已经快打上课铃了,杨今予却还没回来。
“等你同桌回来跟他说一声啊,这回是年级组综合处查作业,不然我肯定也不想记咱班同学的名。”
他在白条上匆匆写了杨今予三个字,抱上作业本往教室外跑。
综合处在三楼走廊的最末尾,与1班中间横跨了其他29个班,李飞气喘吁吁将作业本送进去,出来时忙撑在走廊尽头的小窗户大喘气。
小窗的正对面是另一座教学楼,他目光涣散,随意扫视过那座教学楼直掉绿漆的墙皮。
那栋楼在一中是个特殊的存在,进出入的都是高考落榜的“高四”补习生,有着独立的师资和管理制度,里面的人永远在埋头做题,整栋楼常年死气沉沉,给人一种年久失修的错觉。
那边既不路过食堂,也不路过宿舍,所以高一到高三的同学基本不太会往那里去。
而且有迷信的同学更是避讳那里,生怕沾上落榜之气。
李飞收回眼神的前一秒,在窗下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背影——
杨今予转来那天,他也同陈兴一样,从后面将杨今予认成了女生,为此他还和陈兴结伴去道了歉,所以这次绝对没有再认错。
他好奇探头,想看看新同学为什么会出现在荒凉的高四教学楼后面。
只见杨今予是背对着窗口视线的,清瘦的身影侧倚在墙面,隐隐有火光闪烁,一团白烟被风卷了起来。
在抽烟!
别的学校是什么制度他不知道,但在一中,抽烟是能直接开除的大忌。
李飞着实吃惊了,平时看着安安静静很乖的新同学,竟然抽烟,而且还跑到了高四去抽!
就在这时,视线里又闯进来的另一个人影,这下让他直接血压升高了。如果窥见杨今予是吃惊,那么下一幕走进视线的人,对他来说绝对算是惊吓。
——3班的谢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楼下的。
谢忱大概是此地的作案老手了,首先就是抬头观望了一下窗口有没有老师,李飞险些和他对上视线。
他惊魂未定的收了目光没再多看。
谢忱在一中很出名,他在校外那些事儿被传得神乎其神,几乎没有人不信。那人常年弥散着危险气息,敬而远之是同学们的本能判断。
李飞见谢忱显然是看见了杨今予,然后径直朝杨今予走了过去。
他有些担心,瞄了一眼,觉得还是有必要跟闫肃汇报一下,于是转身快步往1班回。
高四后墙这块清净地,是杨今予入校第一天就发现的——学渣们总能在每个学校发现最佳违规处。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靠着尼古丁来压制烦躁。
听到有脚步声接近,杨今予抬眼,看到了同样是一身不爽的谢忱。
刚从教务处出来的两位违规少年,非常巧得在这里又见面了......谢忱也是来抽烟发泄的。
谢忱同时看到了吞云吐雾的杨今予,神色意外,挑起锋利的眉:“巧啊。”
男生摸出烟盒,挤进了这块狭窄的地方。
杨今予没太理会他,往里站了站,给谢忱腾出了位置。
谢忱噙着烟嘴,打火机打了几下都没冒火星:“丢。”
杨今予听见他低骂了一声。
“哎,火。”谢忱朝他扬下巴。
杨今予摸出自己的打火机丢了过去。
谢忱接住,终于如愿以偿点上了烟,顺手把打火机揣进了自己口袋,还拍了拍。
随后谢忱长吸了一口,过瘾地吐出白雾。
杨今予草草抽完,重新戴回了口罩,准备越过谢忱回教室。
谢忱手里还剩个小半截,他掀了杨今予一眼,欠揍地问:“你让人打了?胳膊不对劲啊。”
杨今予:“......”
“你瞪我有屁用,让人打了打回去啊。”
谢忱属于高中男生里抽条拔节比较早的,此时他脸色无语,俯视矮他半头的杨今予。
杨今予抬眸回应,目光却有些游离,似乎在透过对方的脸看别的东西。
半晌后,青春期的胜负欲赢了,他说:“不用你教,你要去医院看看那人头上缝了几针吗?”
谢忱抽烟的动作一顿,随后乐了:“哦,长本事了。”
杨今予没再理会,绕过拦路的谢忱,先行回了高一教学楼。
已经上课十分钟,楼道空无一人,此时的教学楼走廊是一个巨大的空腔。
空腔最大共振地反馈着每个教室传出的细微响动,以及杨今予鞋底摩擦地面的窸窣声,和楼外冬日的风声。
少年低着头走,习惯性用耳朵去捕捉环境。
“小予。”
一个温柔的女声小声喊他。
口音差异,听起来喊得像是“小鱼”。
他脑子里几乎是一瞬间蹦出了老妈的映像。
“小予,过来一下。”
那个声音又喊了一声。
杨今予猛地看向声源处,才意识到方才又出现了不切实际的遐想。
声源处根本不是记忆里那张美丽的脸,而是一个大着肚子的普通胖女人——范老师站在语文办门前招他过去。
他一靠近,范老师便闻出了他身上突兀的烟味,范老师皱皱鼻子,但没有说什么,只是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杨今予环顾四周,办公室的其他老师都去上课了,只有范老师一个人在。
“坐。”范老师给他拉了一个凳子。
“如果是剪头的事,老师就不用再说了。”杨今予先开口。
范老师轻轻叹了口气:“你坐吧,不管剪不剪头,老师都想跟你聊聊。”
杨今予不知道范老师平时性格是不是就这样。怀孕使她眉宇间透着母性的柔软,这种柔软他并不排斥,反而莫名觉得......还算亲和。
范老师拧开保温杯盖子,嘬了一口热水:“老师其实也不认同学校扼杀同学独特性的做法。”
她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以此来试探杨今予的反应。
青少年独有的反骨,大多学生总把自己与老师的定位默认为对立面,认为老师是管束、强迫他们的存在,很少有同学能将老师视为“自己人”,范老师很能理解这种心态,也最擅长破解这种心态。
她从办公桌的一沓试卷中抽出杨今予的那张,这是昨天的摸底卷,杨今予前面交了白卷,只做了作文。
“你的作文写得不错。”
杨今予意外听到一句夸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份试卷的命题作文是俗套的“青春之歌”,他填写这张卷子时刚好被瓜瓢找了不愉快,所以交上去的作文,言语充斥着对某些价值观的不认同,实在跟“写的不错”不沾边。
范老师将作文卷面往他眼前推了推,说:“很有意思的论点,虽然不符合年级组的批改标准,他们只给了30分,但我不这样认为。”
说着,范老师拿出红笔在作文的末尾处处添了个“50分”,落款了一个范字。
很娟秀的字。
范老师:“能保持独立鲜明的思考非常可贵,这篇作文视角和立意都很新颖,所以我给你打一个老师的心里分。当然这个分数是没办法计入年级组总分的,老师希望能鼓励到你,你很聪明,如果肯学,并不会比别人差。”
杨今予诧异地抬了抬眼皮。
什么分不分的,他并不是很在意卷面上是30还是50,但稍稍有些意外居然会有老师这么“通情达理”。
他认同了范老师的“认同”,淡淡点点头。
“能跟我说一说,想纹个什么图案吗?”范老师问。
杨今予的作文里,有提到对纹身的看法。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想跟一个老师分享他的私事,于是敷衍道:“没想法。”
范老师会心一笑,“我上学那会儿也想纹身来着,但没你们男生胆子大,怕疼,最后没去。”
杨今予不知道她到底要表达什么,范老师又说:“我想所有的纹身都应该有特定的含义吧,你应该不会只是单纯觉得有纹身很酷,你不是一个会跟风的孩子,老师看得出来。”
这话杨今予认可。
他见过太多流氓二流子,身上纹着豺狼虎豹,却像狗一样活着。
那样的人,谈何酷字呢?
“老师当时是为什么?”杨今予反问。
范老师有意用亲和的态度来拉近气氛:“我啊。”
她放下保温杯,她将自己的高领毛衣领子往下拉了一点,杨今予看到那里赫然露出一大片红色的疤。
“小时候茶瓶没拿稳烫的。”她笑了一下,“你们这个年代的小孩,都几乎不用茶瓶装热水了吧?搪瓷的,很漂亮——后来大学那会儿流行V领裙子,我也想穿,怕被人看见这个。”
她眨了眨眼,露出一丝女性的腼腆:“不过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老师都要当孩子妈了,还有什么美丑的。”
听了这话杨今予皱眉,脱口而出:“这一点我不认同您,年龄与环境从来就不是追求审美的阻碍。”
人可以扮成任何样子,也可以不想扮成任何样子。
条框、界限、流言、环境,会扼杀大部分人对审美的想象力与创造力,为什么还有人前赴后继的迷路,最终与那些平庸融为一体?
因为屈服,因为畏缩,因为怕格格不入而逐渐妥协。
范老师轻轻将衣领整好,眼尾弯出了意味深长的弧度:“你还小,有棱角,但老师挺喜欢你的性格。所以我们能聊聊,为什么坚持不剪头发吗?”
范老师的声音细细软软钻进耳朵,有着竖琴的宁静悠扬。
“如果你能信任我的话,我或许可以帮你解决困难呢?”
她歪头看了杨今予一会儿。
杨今予没有接受这个对视。
他低头,交叉着手指抵在下巴上磕了几下,似是陷入了犹豫。他想,只要他还在这个学校一天,教务处,不厌其烦......
花了一分钟时间,他充满防备地斟酌着范老师的态度。
嗓子里的水分正在被一点点抽干,喉结跟着吞咽的动作摩擦过毛衣领子。
秘密之所以成为秘密,是因为宣之于口会令人不安。
他真的不喜欢被人看到那些。
终于在缄默了良久之后,杨今予抬眼:“范老师。”
男生缓缓将双耳后的头发拨起,像拨弄琴弦般,发缕在他指缝里摇曳轻颤,还留有一寸耳后余热。
“这就是原因,希望您保密。”
一中自习课要做得作业很多,没有人注意到,杨今予从后门回了教室。
但曹知知就是能看出来,同桌似乎披了一身落魄,脑门上写满了生人勿进。她把凳子腿往前压,给杨今予让开了一条回座位的道。
曹知知托腮观察了一会儿,给同桌写了小纸条,问:“瓜瓢找你茬了?”
杨今予摇头,塞上了耳机。
这节课被耽误了一大半,很快就下课了,最后一节是体育课。
班里同学纷纷开始收拾书包,准备体育课一下课就从操场直接放学。
“凳子放在桌上再走,明天大检查,今天值日的同学,体育课下课回教室拖完地再走!”谢天跑上讲台指挥,要值日的同学一阵哀声哉道。
闫肃收拾完书包,也走了过来。
杨今予以为他是在等曹知知,但等曹知知全都收拾好,被谢天叫走了,闫肃也没有要一起走的意思。
好像是在等他?
杨今予递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出去说。”闫肃环视了一眼糟乱的教室环境。
杨今予便斜背上包,跟他出去了。
两人往操场方向去,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闫肃才开口:“谢忱找你麻烦了?”
杨今予有些莫名其妙。
闫肃义正言辞:“你不用怕,遇到任何困难都能向学校反映。你不说,学校是没办法替你解决的。”
“......”
什么跟什么啊。
眼看着闫纪委仅靠脑补就开始散发正道的光,杨今予没忍住嘴角颤动:“啊,是啊,谢忱打我。”
闫肃一凛,谨慎道:“怎么回事?”
“没怎么,就是他突然说自己是奥特曼,我不信,他就打我。”
“你!”
意识到被戏耍,闫肃瞪他一眼:“我在跟你说很严肃的校园事件,你刚来,不知道他平时有多恶劣。”
杨今予:“我知道的。”
“不,你不知道。”
“我真知道。”杨今予认真强调。
闫肃一时语噎。
很显然,杨今予再一次看到,他们班闫纪委脸上写着“道不同不相为谋”七个大字。
免得再牵扯出要抓他去教务处认罪的事,杨今予忙换了话题:“你那药挺管用的,哪买的?”
他说得是闫肃用在他胳膊上的药。只有体验了才知道,确实比他之前用得都要好。
他清晰地感受到伤口在愈合,不再似前几日那般刺痛,那种感觉很奇妙,是药店盒装代替不了的。
杨今予动了囤一些的心思,以后......还会用得到。
闫肃生气了,偏过去头。
杨今予抿抿唇,没再继续问。
一中除了文化课,其他课都相当敷衍,体育课更是点了个名就让自由活动了。
陈兴开始组织班里后排的男生打篮球,前排大多数同学还是选择趁这个时间看会儿书的,纷纷找地方翻书包。
杨今予既对运动没兴趣,也对学习没兴趣,于是独自坐在操场跑道外的柿子树下,听歌。
闫肃携带着两本书,貌似也要来柿子树下,但在看到那里已经坐了杨今予后,脸色耷拉下来,掉头去了别的清净地。
气鼓鼓的。
杨今予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词,来描绘那一刻他看到的闫肃,步履生风,堪比踩了火箭。
总之有点滑稽。
他随手翻开了随身写谱用的日记簿:“晴/有风 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假行僧》”
不多时,曹知知和谢天不知道是刚从哪个角落追打出来。他们也跑到柿子树下,挨着树干坐了下来。
狗狗祟祟的,时不时瞄一眼杨今予。
杨今予闭着眼睛,不曾注意自己已经成为了观光点。
摇滚乐总能那么恰好得让人平静,他不知不觉间放松了肩膀,轻靠在树干上。微弱的曲调从他耳机里传出——
每年寒冬深夜时漫天飞雪
深秋时节飘落叶昏黄漫天
夏日炎炎时我也没了直觉
只盼来年暖春时节鲜花开遍漫山野
眼眶晃动泪水与你的照片
融化了的飞雪掠过双眉间
复如其来的悲伤打湿落叶
只盼来年春暖花开时我真能有改变
......
有风,萧萧肃肃。
一首歌播完换曲的间隔,他听到耳机外突然一声少年怪叫。
大概是惊喜得缘故,那声怪叫带了点稚气破音:“杨今予,你刚听那首是《盼暖春来》吗?”
杨今予陡然睁开眼,发现曹知知和谢天都在往他这边靠,且有越靠越近的趋势。
“......”他本能地避开。
有点怀疑是耳机漏音,他纳闷摘掉耳机,检查了一下。
“哎,刚才那首是刺猬的《盼暖春来》吧?”谢天露出虎牙,笑得流光溢彩,活像探险者发现了宝藏。
这位卫生委员同学,总是这么自来熟,杨今予无所适从地愣怔。
谢天站起来,朝他伸出手:“那我们必须要重新认识一下了,你是鼓手吧?曹知知前两天还跟我说,看过你演出。”
那只手一直伸着,大有不得到回应不收回的意思。
谢天歪了歪头。
杨今予定了一会儿神,鬼使神差地,在谢天伸出的手掌上拍了一下,某种结印仪式的既视感。
他淡淡“嗯”了一声。
然后怎么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做出了一个这么傻的举动。
谢天欣喜,原地蹦了蹦,帽衫上的带子随之摇摆:“我早就说我想找个人给我录一下鼓,好家伙,天降大神!曹知知,我们有救了!”
杨今予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但听他话里话外,也是个音乐生。
他问:“你找鼓手干什么?”
“我的编曲老师留了个作业,中间鼓的部分做的很不理想,我不太懂鼓,一直想找人看一下。”谢天聊起这个,不太好意思地挠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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