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肃风尘仆仆进门,脸上不知是在哪蹭的一层灰。
他手中捧着一个小方盒,小心翼翼放到了客厅的茶几上,一侧目,看到烟灰缸里有一支新鲜的烟头,还没灭干净,正冒着丝丝缕缕的白烟。
“......”闫肃轻垂眼眸。
看来还没睡,只是又躲起来了。
第二天杨今予起床的时候,闫肃已经上班去了,客厅里有留言。
杨今予拿起那张留言扫了一眼,上面是再熟悉不过的字体:“你养的小金鱼,还剩5只,给你放到阳台了。”
他走到阳台去看,长方形的小鱼缸折射着阳光,鱼缸底部放了一层假青苔,泛着波波粼粼的水光。
那几条拇指大小的金鱼正游的欢,好像没有记忆,没心没肺,死了一只同伴也不知道难过。
鱼缸旁放了一碟鱼食,供杨今予打发时间。
中午有人开指纹锁,杨今予以为是闫肃回来了,又躲回了房间。
但等了半天也没听到脚步声,而是响起一个陌生男性的声音,声音是粗狂的烟嗓,听起来年纪不小了。
“有人吗?伤员在不在家?”那声音问。
杨今予疑惑地走出客房,对上一位胡子拉碴的男人。
那人上来自我介绍:“你好你好,闫队叫我来给你送饭,我姓魏,叫我老魏就行。”
老魏说着,把手里的保温盒放到了一旁鞋柜上,然后忍不住好奇,开始打量人。
“你就是我们闫队的弟弟吧,咱们见过,在那个......那个你出事那天,我破的门。年节事儿多,闫队回不来,托我给你送饭,要吃完啊,保重身体要紧!”
老魏边打量杨今予,边长吁短叹:“唉,多好的小年轻,可别再做傻事了,你都不知道给你哥吓的,在医院外面都快哭了。”
杨今予:“......”
不知道闫肃在队里是怎么解释他们关系的,总之现在他大概突然多了个哥。
老魏又说:“以前没听闫队说过还有个弟弟,他师弟我倒是见过,有本事,全国亚军。听你哥说你是从国外上学回来的?年轻有为啊,真的,可别再想不开了。”
这老话痨一开口就刹不住,杨今予行将就木听着,不知道该怎么应承。
老魏又夸了他几句,才意犹未尽转身:“多帅的小伙,就是不爱说话,跟你哥一个样。”
送走老魏后,杨今予脑子空白了一会儿。
这都什么跟什么。
闫肃下班回来后,杨今予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他说:“今天中午,有一个叫老魏的人。”
闫肃瞬间明白了过来,有点尴尬:“他跟你乱说什么了?不用在意,老魏平时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话痨,说话只能信一半。”
“哦。”杨今予抿了抿唇,“没什么。”
闫肃的喉结滑动了一下,轻声问:“你要是觉得烦,明天我换个人。”
杨今予坐直了身体,正色道:“闫肃。”
“嗯?”闫肃全神贯注看过去。
“你到底想做什么?”杨今予说,“把我关起来,让人给我送饭,这和坐牢有区别吗。”
“我......”闫肃欲言又止。
随后他脸上闪过犹豫,用商量的语气试探杨今予:“我明天可以请一天假,带你去看一下医生,行吗?”
杨今予立即皱起了眉,语气不悦:“什么医生,我没病。”
但他心里已经隐隐有预感,闫肃要带他去做什么了。
杨今予腾地一下站起来,又把自己关进了卧室,单方面结束了这次好不容易才进行起来的交谈。
闫肃听着门关上,懊恼的掐了掐眉心,有点后悔这么冲动就说了出来。
很明显现在还不是时机,谢忱今天打电话一催,他也跟着着急了......
真不应该。
他给谢忱回了消息,说再等等看,明天就去还是太突然了啊。
这场谈话给他们本就难以维系的关系雪上加霜,杨今予彻底躲着不见人了,连晚饭都不肯出来吃。
闫肃没办法,只能给他放到门边,敲敲门,然后到书房回避。
想要踏足自我封闭的人的世界,需要一万个耐心。没有上帝视角,也不是游戏攻略,没有人能看到他心里那枚进度条。
谢忱说的没错,接手杨今予,是个麻烦。
但所有人都可以嫌烦,他闫肃不行。他知道杨今予变成如今这样,跟自己脱不开关系。
当年杨今予鼓励他的梦想,成全他的自由,解决了他与父亲之间长久以来的大隐患。
与那些相比,只是多点耐心让杨今予恢复健康,再麻烦又能麻烦到哪去呢?
他能遍体鳞伤的活过来,在自己眼前醒来,就已经是上天眷顾了。
闫肃不敢说自己没有私心。
如果能让杨今予好起来......
如果杨今予这六年都没有再让别人走进心里过......
如果,他是说如果。
他们......还有机会吗?
这次他长大了,不会再保护不了他了。
不得不说, 闫肃送进来的音箱,是杨今予用过音质最棒的。
听着里面的声音,耳朵甚至会产生生理上的感动。
牌子是老牌子, 型号是近几年才出的黑科技款,在香港的时候杨今予就想买来试试了。
但他说白了一直在被谢忱包养, 没有接到过什么额外演出, 也就没有太多收入来支付这么昂贵的东西。虽然如果他提出想要, 谢忱一定会买就是了。
他始终还是要脸。
也不知道闫肃这个音痴做了多少功课,才选到这款。
杨今予也不是冷心冷肺,就是条狗, 也该知道对示好者摇尾巴的。他只是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该怎么面对让人恐慌的闫肃。
越是不计前嫌, 越是让人无地自容。
他欠下的,太多了。
今天闫肃找的歌单,是刺猬多年前的老专辑, 《生之响往》。
据说创造者写这首歌的时候, 身患重病,已经没有太多活着的希望, 所以这首歌写得很矛盾。一面向死, 一面向生。
好像丧气到了骨子里,不再有求生欲, 一心求死;也好像明亮到了极点, 从深渊里挣出希望,满心向生。
复杂的情感, 矛盾的人心, 这首歌有着不同寻常的意境。
杨今予有些沉醉其中,窝在没开灯的客厅沙发上循环播放, 甚至于忘了又快到了闫肃下班的时间。
【身体被欲望与药物控制破坏,坚强的心被时间滤净随风摇摆,回忆在时空中拉长如丝带,缠绕着泪目空枕与屋顶的悲哀......】
【灵魂被恶魔强*暴后丢在,大街上漫天飞舞的落叶垃圾与塑料袋,独自等待.....】
【悲哀之后可能被爱......人文关怀总在悲痛至极后到来,人们却依然相信什么未来会更精彩......】
闫肃推门进来的时候,房间漆黑一片,只有音箱的电源泛起一抹微弱的蓝光,沙发上杨今予的侧脸被冷蓝的光映的有如鬼魅。
一动不动,安静的鬼魅。
音箱的音乐还在继续,但杨今予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躺在那里,脖子垂到了沙发外。
闫肃呼吸一滞,忙打开了客厅的灯。
他慌不择路奔过去:“杨今予!”
闫肃第一反应就是去探杨今予的鼻息,然后摇了摇:“杨今予,杨今予!”
该不会,该不会又......
闫肃一边颤栗地掏出手机打120,按了几下都没能成功解锁。
杨今予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对上的是闫肃侧脸那颗浅浅的痣,以及一双急红了的眼睛。
杨今予被摇醒,大脑意识还是混乱的,下意识回应:“你回来了?”
闫肃听到声音,猛然一震,扭过头来。
手机从他掌心脱落,他惶惶然倾身,狠狠抱住了杨今予。
杨今予茫然了片刻,听到闫肃带着哽咽、颤抖又急迫的声音:“你又想找死是不是?!”
“我只是......”杨今予被凶得一激灵,终于大脑清明:“睡着了。”
闫肃仿佛不信,依旧没撒手,紧紧按着怀里的人。
杨今予艰难地呼吸了一口:“闫肃,你弄疼我了。”
闫肃迟疑了一秒,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仍然抱着,只是力道松了下来。
杨今予生理反应的,闭了闭眼。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下意识的冲动,差点要回应拥抱。
这片灼热、宽厚的肩膀,好像只有梦里会出现,久违的不真实。
但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这算什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没有立场,也没有意义。
于是他冷静地将自己推离,拒绝了梦境。
闫肃听到他喊疼后并没有再用力,一推就推开了。
杨今予狼狈地坐起来:“下午听歌睡着了,抱歉。”
闫肃知道自己失了态,迅速收了眼底的仓皇:“好,那就好。”
他逃也似的转身进了厨房。
杨今予莫名被那背影灼到,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真的吓坏了闫肃。
他踌躇片刻,磨磨蹭蹭跟了过去。
没有正视闫肃,对着厨房的门框道:“我没有想找死,以后也不会了。”
说完后,杨今予抱起还在唱个不停的音箱回了房。
闫肃若有所思,直到余光里的杨今予消失在视野。
那天以后,杨今予便没见过闫肃了,闫肃更加早出晚归,有一夜甚至直接住在了警队没回来。
也不知道是为自己的失态而难堪,还是确实忙。
大概都有吧。
杨今予看着门锁上自己输入进去的指纹,发了会呆。
没错,中午老魏过来送饭时,说闫队交代他把弟弟的指纹指令输进去,以后他就不过来送饭了,队里忒忙。
这算是允许杨今予自由进出了的意思。
虽然有些意外,但看来闫肃信他能说到做到。
说以后不会了,就再也不会了,即使他曾经骗过闫肃那么多次。
不知道这算不算他们之间藕断丝连的通感,闫肃的确会放心他能做到,因为闫肃大概也知道自己不敢再对他说谎了。
自己根本欠不起。
杨今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关有瘾,客厅门被自己打开那一刻,他本意是下楼踩踩雪就回来,但居然有些怅然若失。
他甩了甩头,屏蔽掉自己神经兮兮的念头。
是时候找谢忱算账了。
“孙子,出来。”杨今予给谢忱打了过去。
谢忱才不上赶着来挨打:“咱俩还吵着架呢,现在过去找你,你捅我一刀怎么办。”
杨今予:“暂时休战,过来。”
谢忱把杨今予甩给闫肃后,这段时间除了陪姑姑就没事干,正闲得发慌,十分钟就赶到了闫肃家。
他先是掀开杨今予的袖子看了一眼,赞许道:“啧,真是一物降一物。愈合得不错,看来只要在闫肃眼皮底下,你就不敢作妖。”
杨今予等的就是他提这件事。
谁有理谁占上风,杨今予往沙发上一倚,闫肃不在,他自由得跟在自己家一样:“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谢忱止不住嗤笑:“这才跟这儿住了几天啊,就学会这一套了?杨警官是不是还得拿手铐铐我啊。”
能看出来谢忱发自内心松了口气,嘴咧到了耳朵根。
杨今予站在眼前,看似简单的活跃这么一下,是他努力了两年都没撬出来的,还真应了那句老话,解铃啊还须系铃人。
谢忱颇感慨地点了根烟:“没错,是我出的主意,是我叫闫肃把你带走看管的。”
“忱哥。”杨今予轻轻叹了口气,“我能理解你怎么想的。”
“那不就得了。”谢忱笑笑,“要是这点理解能力都没有,那就是纯纯的智障。”
杨今予:“你先听我说完再贱也不迟。”
“好吧。终于算是把嘴撬开了,赶紧说,我听着。”谢忱洗耳恭听。
虽然是头一回来闫肃家,但不耽误他也拿这里当自己家一样,坐没坐相的把腿搭在了茶几上。
“你就这么把我塞过来,就没想过他方不方便吗。”
杨今予看着茶几花瓶里插的向日葵,视野涣散:“你明明知道,只要你提,他这个人天生就不会拒绝。”
他顿了顿,言辞略带闪烁:“万一,他现在其实......有家室了。而且他本来......是直的,万一,他其实早就.....”
“早就什么?早就把你忘了?”谢忱跟看笑话似的,看杨今予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杨今予抿了抿唇:“嗯。毕竟六年了。”
在这个快餐时代,正常人谁会傻逼兮兮守身如玉在一个人身上吊这么多年,早该换了好几拨了。
当然,他不是骂自己是傻逼的意思。
“噗。”谢忱实在憋不住了,笑出声来。
“你就逮着自己可劲骂。”谢忱做了个请的手势,“继续,我爱听,多说点。”
杨今予:“我跟你说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啊。”谢忱在烟灰缸中按灭烟头,正经看向杨今予:“我跟你透个底。”
“没有万一,我打听过了,他这几年一直单身,压根没女的敢追他。”谢忱说。
杨今予皱了皱眉,像是本能地维护:“不可能,他要身材有身材,要性格有......”
“说漏嘴了吧,呵呵。”谢忱用冷笑打断了杨今予,“还说你没惦记着?”
杨今予:“......”
忱哥最近怪怪的,仿佛是被谢天夺了舍,用上帝视角盲目分析:“首先,你想撩一个人得先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别人一听特警,哦,帅是挺帅,天天出任务不着家谁受得了?很多女的,第一步就劝退了。”
“闯过第一关的人呢,接触后发现这人就是个不爱说话的哑巴,没情趣还臭脸,成天也不知道在拽什么拽,谁还想往上贴?”
杨今予:“你说的是你自己吧。”
这些形容完全对不上号,闫肃可不是个没情趣的臭脸拽男,这怎么听都更像是忱哥本人。
闫肃是个很会搞浪漫的家伙。
没有人知道。
谢忱看杨今予已经有胳膊肘往外拐的迹象,抱了抱拳:“当我没说。”
杨今予轻笑。
其实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不带情绪的坐下来随便聊聊闲话了,在香港的时候,谢忱在杨今予脸上只能看到“苦大仇深”四个字。
他也不知道闫肃给杨今予灌了什么迷魂药,居然让这整天死人脸的家伙有了复苏的迹象。
谢忱便趁着难得的氛围,问杨今予:“说正经的,你那天是因为写不出歌,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杨今予也不再避着,承认了:“都有吧。其实我并不想,理智在抗拒,但那天......发病了,我没控制好,脑子里有种冲动,要么音乐活,要么我死。”
这是多年以来,包括高中在内,杨今予第一次亲口说出“发病”两个字,正视自己的自毁倾向,承认自己对此并不能控制好。
不再以老朋友代称,也不再闭口不谈,逞能忽略。
“我承认是我钻牛角尖了,忱哥。”杨今予居然坦诚的道了个歉。
真是奇了。
谢忱莫名其妙挠了挠后脑勺:“闫肃给你洗脑了?真他妈活久见。”
可能谁也不会想到,杨今予能自己想明白这些,仅仅只是因为听了一天歌,以及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
一个他时隔多年,终于再次汲取到的体温。
暴风雨一般,霸道、不安、关心则乱又仓皇逃脱的胸膛。
他从死亡边缘走了一圈,醒来后蓦然回首,身边曾经那几个人都还在。
一如多年前,曹知知用一把蒲公英将他拉入有朋友的世界,闫肃用一场踏花枪在他心里烙上永久的泼墨印。
失而复得可能是世界上最能引人贪心的事。
他突然觉得,可以不用那么冷的。
他可以不用这么早就甘心平庸的。
他可以再试试的。
再试试写歌,再试试......留住那片灼热。
杨今予突然神经病似地张开双臂,说:“忱哥,抱一下。”
谢忱:“?我是直的,谢谢。”
“快点。”杨今予不肯罢休。
谢忱不知道杨今予这是抽什么风,但念在杨今予总算有进步的份上,不情不愿在杨今予头顶搂了一下。
“果然。”杨今予说。
谢忱不明所以:“什么玩意?”
“你不行。”
“???”
果然,不是谁的拥抱,都能带给他那种灼热。
实验到此结束。
闫肃提着蛋糕推门进来的时候,险些被屋内的烟味呛一个跟头。
紧接着他看到一副离谱的画面——雾蒙蒙的客厅,杨今予被比他高半头的谢忱按在胸膛。
虽然谢忱脸上写满嫌弃,杨今予也差不多。
“你们......在干什么???”
闫肃脸上空白了几秒。
杨今予上一次感受类似捉奸在床的尴尬, 还是许多年前,试图薅闫肃睫毛那次。
谢忱倒是没什么可拘谨的,清清白白往杨今予肩上一揽, 同他们少年时一起溜出去抽烟那会儿、摆给01号纪委的姿势无二。
相似小说推荐
-
朝秦暮楚(张大吉) [近代现代] 《朝秦暮楚》作者:张大吉【CP完结】长佩2025-9-11完结5.27万字20.26万人气5,096海星简介: 自以...
-
一吻之遥(狐狸宝贝) [近代现代] 《一吻之遥》作者:狐狸宝贝【CP完结】长佩VIP2025-9-11完结26.99万字8,723人阅读505.21万人气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