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今予心间五味杂陈。如果说他是现在才知道, 闫肃曾经每天晨昏定省的“天气预报”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太晚了点啊。
他还嘲笑过只有老头才爱拍这些,他还介意闫肃从不对他说情话。
原来是他才是不懂浪漫那一个。
不多时, 枕头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杨今予其实有点想去卫生间, 但还是忍住了没跟曹知知讲,叫一个女生扶他过去, 他拉不下那个脸。
他偏头看了眼时间,不料却在门口看见了一个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闫肃。
杨今予倏地一慌。
闫肃见杨今予看到他了,便推门走了进来,随后捕捉到杨今予眼底复杂的闪躲,不禁顿住了脚。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好在有曹知知在,杨今予抓救命稻草似的摇了摇。
曹知知迷迷糊糊嘟囔:“嗯?怎么了同桌?要喝水吗。”
闫肃便适时出声清了清嗓子。
“哥!你来接班啦~”曹知知展颜笑了笑,伸了个懒腰。
“这里交给我,你回去吧。”闫肃发话。
曹知知看了眼杨今予,又看了眼闫肃。
直觉告诉自己此地不宜久留!
曹知知拎上包,并“好心”替他们关上了门。
杨今予眼睁睁看着救命稻草溜之大吉,一言难尽。
“我问了医生,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闫肃自顾自坐到了方才曹知知坐的椅子上。
杨今予:“......”
闫肃坐定后,问:“能给我看一下你的伤口吗,我带了那个药。”
那个药。
杨今予脑中不由自主闪过许多碎片,他知道闫肃说的是哪个。
如果用上帝视角看,他们像是陷进了循环往复的怪圈,被命运诅咒了一般。每次都是号称要上保险的手在受伤,每次都是闫肃抹药。
那么多次。
他放在被窝的那条手臂下意识缩了缩。
闫肃既然这样问,想必是已经全看到了吧......那些不堪、颓废的痕迹。
“不能。”杨今予别开脸。
闫肃欲言又止,也没强求。
说是来接班,闫肃就真的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守着,不再没话找话。
六年来他其实攒了很多话,想尽数问一问杨今予。
可人在眼前,却无从开口了,好像杨今予胳膊上那一条条骇人的伤疤已经是标准答案。
他过得好吗?不好。
他学会照顾自己了吗?没有。
他的病呢?一塌糊涂。
他的梦想怎么样了?一败涂地。
那他很痛苦吧?
不痛苦,又怎么会对自己这么残忍。
所以他哪有一点长大的样子,和曾经那个小疯子一样,一点没变。
单薄,锋利,又独自受伤。
闫肃守在咫尺,却不难发现他与杨今予之间隔了条天堑,无底洞的深渊里是千万道沟壑与六年的空白。
好像贸然说什么都不再合适。
“不舒服吗?”闫肃敏锐地捕捉到杨今予的细微蹙眉。
杨今予故作平淡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点难色:“......洗手间。”
“好。”
闫肃立即起身,将杨今予的靠背摇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掀开杨今予的被褥,做出要抱人起来的动作。
杨今予忙道:“我自己可以走。”
“哦。”闫肃应了一声,并没有改变伸手的方向,倏地将杨今予打横抱起。
杨今予一惊:“喂!”
闫肃充耳不闻,径直往病房外走。
千矜持万礼貌,不如谢忱说得方法管用,对付杨今予就得硬来,他吃硬不吃软。
“闫肃!”杨今予挣了一下。
“别动,疼得不是我。”
似曾相识的话。
闫肃目光冷峻的目视前方,不由分说将怀里的人按得更紧了,好像不是在找洗手间,而是要上战场。
很凶,杨今予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么强硬的闫肃是“不熟限定”,杨今予记得自从那一年春游与闫肃交上朋友后,就再也没见过这样子的他了。
那个板着脸没收他的烟、要带他去教务处认罪、按住他强行包扎的大班长,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闫肃在洗手间把杨今予放下,看了眼他缠满绷带的手臂。
杨今予莫名被那目光灼烧,慌了一下,转过身去:“我自己。我自己可以,不用你扶。”
说的什么鬼话,杨今予话音刚落便无语了,想回到一秒钟前割掉舌头。
杨今予:“别看。”
“好。”闫肃似乎是眼角弯了弯,然后转过去背对着。
杨今予手打着绷带不能直接碰水,闫肃将人怎么抱出来的就怎么抱回去,随后拿来了湿毛巾给杨今予净手。
这样一来一回,尴尬乘倍数蔓延,杨今予感觉病房里无处不充斥着难熬。
他没什么力气挣脱,只能像条死鱼一样任由摆布,难看。
闫肃擦完杨今予的掌心,目光落到他手腕上,触目惊心的痕迹藏在绷带后,若隐若现。
但杨今予好像从头至尾没说过一句疼。
闫肃突然重重的呼气,像是在极力平静自己的声线:“这是打鼓的手,你怎么不对它好一点。”
是谁意气风发,说这双手以后是要上保险的?
是谁洋洋得意,说这双手只用来做音乐?
听出闫肃的数落,杨今予蜷缩手指,下巴往病床上的白色被褥里缩了缩。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闫肃看着杨今予受惊吓似地躲他,心里一阵酸涩。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把自己变成了这样。
当年走的时候,不是作为天子骄子逐梦去了吗,不是要奔往更广阔自由吗?
怎么会弄得遍体鳞伤!
杨今予的声音闷在被子里:“你是在用闫肃的身份问我,还是警察的身份问我。”
“有区别吗?”闫肃一顿。
“如果不是警察,我有权利不回答。”杨今予闭上眼,看样子子是又准备做缩头刺猬。
闫肃几不可闻叹了口气,他想就算不能从杨今予嘴里问出来,民警那边的取证也会告诉他答案。
他看了眼时间,也到杨今予该休息的时间了,于是站起来道:“明天我不值班,休息。”
被子里的杨今予没什么反应。
“医生说你明天可以出院了。”闫肃又道。
良久,被子里才传来轻微的一声“哦”。
听到杨今予的回应,闫肃才转身开门:“你不想见我,我喊谢忱过来接班。”
“别叫他,吵架了。”杨今予扁扁嘴。
这俩人倒是连反应都一样。
闫肃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回了一句:“还真默契。”
出了医院,闫肃习惯性看了眼天,下了好几天的大雪终于停了,依稀可见藏在月亮后的薄云。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他的靴子在雪地上踩出咯吱声,走到车位后,他倚着车门掏出手机,对着上空稀薄的云拍了一张照片。
随后在屏幕上点击着什么,好像是把图发了出去。
翌日果然放晴了,冬日暖阳,难得的很。
闫肃到医院的时候,另外三个人都已经到齐了。
“哥!你怎么才来!”曹知知比闫肃还着急,蹬着高跟鞋小跑了几步,“这么重要的日子,最后一个到该罚啊。”
闫肃也没解释自己为什么迟到。
他与谢忱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点了点头。
“嗯?”曹知知看出有猫腻,敏感地回头看谢忱:“忱哥!你和我哥在密谋什么?”
谢忱笑笑,朝曹知知勾手:“来,过来。”
曹知知不明所以走过去,被谢忱一把拽了过去。
谢忱站在曹知知与谢天中间,身高优势,可以一手揽一个,他发号命令道:“待会你俩都坐我车。”
“哦~”
“哦~”
谢天和曹知知异口同声,貌似懂了什么。
但谢天有必要提醒一句:“纠正一下,那是我的大宝贝车。”
等闫肃签完杨今予的出院手续,四个人齐刷刷进病房把杨今予接了出来。
杨今予和谢忱瞥了对方一眼,谁也不理谁。
毕竟是盘靓条顺的几个年轻人,惹得一路都有人回头。
杨今予被搞得很不自在,冷冷清清道:“出院就出院,干嘛都过来。”
到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闫肃打开一辆大G,谢天和曹知知争先恐后爬上了车后座。
杨今予站在车前愣了一下,怀疑是自己记忆出错了,这不是谢天的车吗?
而谢忱去开了另一辆看起来有些破旧的车,开出停车位后,他走下车绕到副驾驶的门边,朝杨今予扬起下巴:“行了不吵了,上车。”
杨今予本来也没真想和他吵架,谢忱单方面发起的火,又单方面熄灭,再好不过。
他有些纳闷接话:“你刚来几天就买了辆二手车?”
谢忱似笑非笑,把副驾驶的门打开,不由分说把杨今予按了进去。
砰一声,车门扣上了。
谢忱却没回到驾驶位,而是突然喊了声:“行了,换回来!”
紧接着,杨今予万分惊诧地看到闫肃从大G里出来,步伐不徐不疾走向自己这辆车。
驾驶位的门被打开,闫肃坐了进来,表情有一瞬间的心虚。
杨今予:“?”
闫肃清了清嗓子:“......系好安全带。”
话音刚落,闫肃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他瞥了眼杨今予受伤的手臂,蓦然倾身过去,从杨今予头顶拉下安全带。
动作只是一瞬间发生的,可杨今予还是不能幸免地嗅到了闫肃身上熟悉的,薄荷混杂柑橘的草药香。
闻了鼻子会酸。
偷梁换柱这种坏事,谢忱干的是心安理得,甚至还摇下车窗朝杨今予打了个手势。
杨今予张了张口型:“你,骗,我?”
谢忱挑了挑眉。
得,这架还得继续吵。
闫肃却没自己预计中那么自然,他再次清了清嗓子,像是没话找话道:“这车是队里的,有些年头了,可能坐着不太舒服。你要不先睡一......”
杨今予再迟钝也明白过来他们三个怎么回事了。
有些无语,也有些无奈,他淡淡打断了闫肃:“不用,走吧,就十分钟路程。”
闫肃嗯了一声,缓缓发动了车子。
为了缓解尴尬,闫肃打开了车内的音乐。
他来时找的全是杨今予以前爱听的歌单,虽然不知道现在杨今予是否还爱听了。
车厢内霍然响起摇滚乐。
杨今予一路无话,盯着前面开路的大G,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他反应过来路况不对劲的时候,闫肃已经将车开上了一条从未走过的高速。
杨今予猛然回头,看向闫肃:“这不是回枫铃的路。”
闫肃抿了抿唇,刚要斟酌开口,手机屏幕弹出了电话。
备注是张警官。
民警队打来的。
闫肃戴上蓝牙耳机才接通了电话。
“闫队,检查出来了。”
闫肃下意识余光扫了眼副驾驶,用一贯一丝不苟的工作语气回道:“请讲。”
“就是一本普通的诗词读物,书店都能买到,被划掉的那部分是......我看看啊,明代唐寅的《一剪梅》,咱队里也没文科生,对这东西还真没研究,不知道什么意思。”
闫肃怔了一下,瞳孔骤缩。
“喂?闫队,在听吗?”电话那头喊道。
闫肃回了回神,眼底升上来一层复杂的情绪:“我在,请继续。”
“证物上的指纹全都测验过了,经排查核实了伤者的社会关系,我们排除了诱杀、他杀的可能性,确定了就是自杀。另外,伤者有长期自虐的行为,甚至形成了自虐依赖,这次自杀不是偶然,导致精神失控的原因我们还在调查中。”
“好,我知道了,谢谢。”闫肃挂了电话。
杨今予不知道闫肃是接了个什么电话,挂了电话后整个人都像变了气场。
“你要带我去哪?”他依然还是要问。
闫肃不动声色侧目,注视杨今予:“回家。”
杨今予匪夷所思:“你家?”
“嗯。”
闫肃态度突然变得理直气壮。
杨今予深深皱起眉,等着闫肃的下文,告诉他为什么,凭什么,干什么?
闫肃却没再解释。
就像杨今予也没解释,为什么想不开厌弃自己,对自己那么残忍。
是因为突然看到了无法接受的东西吗?
是因为后知后觉,看懂了什么东西吗?
比如那首词。
比如......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一剪梅》明/唐寅
同杨今予想的一样, 闫肃带他回的地方,不是烟袋桥。
这是一套还很新的双人公寓,空间不大, 整体装潢是米白色调,看起来简约明亮。一打开门, 干燥的暖气扑面而来, 将外面的冰雪隔离到了另一个世界。
闫肃脱下自己的外套, 又朝杨今予伸手。
杨今予本能退后一步,站在门口没有往里进的意思:“什么意思?”
秉承着谢忱给的“吃硬不吃软”攻略,闫肃一扫往日凡事三分礼的作风, 径直把杨今予身上裹着的从医院带出来的毛毯褪了下去, “请”他进门。
“在你养好伤之前, 就住这了。”闫肃说。
他一边打开两间卧室的门,虽然是询问,但看样子并没有给人选择的机会:“主卧和次卧, 你住哪一个?主卧我睡过, 不过已经把床单被罩全部换新了,我的东西也可以全部搬出来。”
杨今予:“......我要回枫铃。”
“不可以。”闫肃不容置疑道。
记忆中, 闫肃很少态度强硬的对杨今予说不, 哪怕是说了什么不痛不痒的“不许喝奶茶”之类的话,最后也会败在杨今予的软磨硬泡里。
他总是在纵容。
可眼前的闫肃, 与记忆里似乎一点也不一样了。
“凭什么?”杨今予觉得莫名其妙。
要说这不是谢忱出的主意, 他是不信的。这种强盗作风,再给闫肃多少年, 应该都想不出来。
杨今予:“忱哥都跟你说了什么?”
闫肃没打算接话, 转身进了厨房,盛了一碗来之前就煲上的补汤。
“你是自己喝, 还是我喂你。”闫肃绷着脸。
杨今予:“......”
他一言难尽看着闫肃手里的碗。
闫肃又往前递了递。
杨今予眨眨眼,大概是无语:“别这么说话,不适合你,很油。你不觉得他在坑你吗?”
闫肃愣了愣。
随后摇头,也算是变相承认了:“没有,他在帮我。”
“随便你们。”杨今予低头,咬了咬嘴唇,“我困了。”
闫肃暗自松了口气,把客房门让了出来。
杨今予伤得太重,整个人都处在疲乏状态,这一睡就到了晚上。
闫肃在杨今予睡着的时候,把家里目之所及的尖锐物品都给收了起来,好像闲不住,想让家里再安全点。
他在客厅的茶几上放了一个烟灰缸,又在电视柜上放了一台蓝牙音箱。
查了不少资料了解到的牌子,价格不菲,但音质卓越,足以配得上杨今予的耳朵。
即使杨今予不情不愿,但也没有硬闹着要回去,大概是知道自己身负重伤,斗不过这四个人合起伙搞事。
闫肃悬着的心终于往下放了放。
就这么强硬的把人绑在了同一屋檐,其实挺不好的。
但就算尴尬、疏离、隔阂、断层六年的陌生充斥着整片房间,也比把杨今予放回去继续找死强。
他既然答应了谢忱要管,那就会认真负责的管。
......心无杂念的管。
杨今予睡醒的时候,闫肃已经做好了晚饭。
全是比较好消化的病号餐,杨今予的手大概还是疼得厉害,拿勺子的动作有些抖。
闫肃忍住让自己没说“杨今予评价为油腻”的话,就这么看着他动作缓慢的把食物送进嘴里,无精打采的吞咽。
他们就像陌生的合租室友一样,各吃各的,吃完各回各的房间。
闫肃一共敲了两次杨今予的门,第一次是送音箱进来,建议他听会儿音乐。
第二次有些匆忙,是来道别的:“队里有事,我过去一趟。你......好好休息,注意安全,我尽快回来。”
闫肃走后,杨今予走出卧室,试图趁机走人。
但果不其然,闫肃在门外设了二重锁,指纹的,除了他自己没人能打开。
杨今予默然接受了这一事实。
闫肃不仅只做了锁门这一件事,杨今予发现厨房的刀具也全被锁进了橱柜,连喝水的杯子都由玻璃换成了塑料的。
这算不算非法拘禁啊?杨今予无端冒出这样的形容。
好大的胆子,闫警官。
说尽快回来,但闫肃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杨今予白天睡了一整天,正是没什么睡意的时候,他听到指纹锁响动的声音,立即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在闫肃推门进来之前,回到了自己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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