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没在狂风骤雨般“东风”的呼声之中。吃剩的包装袋、喝空的矿泉水瓶,连珠丢下来。张贾道:“安静!都安静!”歌迷越叫越大声,拍手跺脚,好像不需要喝水休息,嗓子不会破,能无休止地叫下去。
张贾朝中控做个手势,霎时间灯光全部转暗,场馆陷入混乱之中。卫真一愣,喝道:“张贾,操你丫的,出事故了你能负责吗!”拿话筒说:“都别站起来!坐下,都坐下!”
傅莲时眼疾手快,死死掐住张贾的手臂。张贾使劲掰他的手。就要掰脱了,傅莲时叫道:“高云哥快来!”
高云道:“你的灰指甲还会发光。”把张贾拿住了。
张贾走不脱,只好说:“快开灯!”中控又将灯光打开,评委席已趁乱走得空了。
人群一阵欢呼,继续叫:“东风!东风!”张贾被押在台上,拼命大叫:“快让他们停下来!”
卫真拍了拍话筒,右手往下压了压,人群果真安静了。张贾长舒一口气,卫真对着那话筒道:“我们要见商骏文化的老板,商强。”
第83章 运用你的想象
张贾不得已打了一通电话,公司派来一辆面包车,载上东风和曲君。今天比赛结束早,上了车才堪堪八点半钟。傅莲时坐在后座看外面,曲君悄悄拉过他的手,说:“今天弹得真好。”
傅莲时反手抓过去,觉得他手心清凉,镇定干净,不满道:“你一点都不紧张。”
曲君笑道:“我天生不爱紧张的。”
傅莲时说:“我也不爱紧张。”但他现在抑制不住地发抖,比上台演出紧张多了。
他只想缩起来,把自己手臂抽回去,压在肚子底下。曲君又来拉他的手,说:“其实还是有点紧张,你摸摸看?”
车子越开,窗外景色越黑。因为目的地在郊外,民居的灯火变得稀少。最后面包车停稳。硕大的商骏办公楼浮现在暮色之中。宝蓝色玻璃窗户,灰白色马赛克瓷砖,看不清内情。前台小姐负责迎接,帮东风一行人按了电梯按钮,坐到顶楼。一间会议室半开着门,傅莲时把曲君往边上一推,说:“你在外面等着,不要见商强了。”自己领先走进房间。
会议室已经坐着一个人。傅莲时问:“商老板什么时候来?”
那人起身笑道:“我就是商强。”伸出右手,和傅莲时握了握。
与想象中不同,商强长着一张和气生财的圆脸,踏实的酱油色,看起来像工人而不是老板,显得没架子。他请东风乐队众人落座,亲热道:“卫真,好久不见了。最近有没有写新歌?”
卫真老实说:“写了一些。”商强笑道:“那很好。有空我们一起听听,有机会合作。”
卫真“嗯”了一声。傅莲时恨铁不成钢,拿手肘挤了挤卫真,才发现卫真出了一身冷汗,手臂像冰箱冻过一样地冷。
商强绕到对面坐下:“我听张贾说了,你们在摇滚比赛的表现特别优秀。一定要来见我,是想谈什么事情?”
卫真不响。傅莲时道:“我们有一首很好的歌,想跟商老板做个交易。”
“是不是《火车》?”商强说,“我听张贾提过。”
傅莲时道:“要是这首歌能发行成专辑,宣传一下,我觉得能红。”
商强笑道:“观众反响很热烈,是吧。我想也是,肯定是好歌曲。”
见他态度不大严肃,傅莲时强调说:“能拿金曲奖的红法。”
“对呀,”商强抚掌说,“我都听说了。那个乐评人的点评,太不客观,说东风没有商业价值。什么是商业价值,观众喜欢、能赚钱就是商业价值嘛。”
他看着傅莲时的眼睛,仍旧笑嘻嘻地说:“呸,那种人也能当评委。论赚钱,他赚得过我么?我就觉得东风很有商业价值。”
看来商强消息灵通,体育馆里发生的事他全知道了。傅莲时生出浅浅一点敬畏之心,说道:“我们要求见您,就是想谈《火车》的事情。”
商强说:“请讲。”
傅莲时深吸一口气:“要是您同意我们的要求,《火车》可以全权交给商骏文化。找另外的歌手唱也好,改编也好,我们同意一切条件。”
商强点点头,傅莲时加码道:“不需要署东风的名字,说是谁写的都可以。这首歌听过的人很少,只在刚才的比赛公开演出过。商老板知道没有影响。”
商强笑道:“是这样的。”傅莲时说:“这就是我们的诚意了。”
“那你们要什么回报,”商强说,“要钱?还是要分红?”
商强肯定知道他们的用心,故意装傻呢。傅莲时说:“我们要求是,商骏文化和‘飞蛾’解约。”
商强说:“什么飞蛾?”傅莲时没被他激怒,说道:“昆虫的飞蛾,贝斯手飞蛾,就是曲君。”
商强说:“喝杯茶吧。”
助理拿托盘进来,在东风众人面前放好纸杯,倒上温温的香片。商强自己用的是个紫砂马克杯,介于俗雅中间。傅莲时没心情品茶,杯子放在桌上不动。商强说:“这么大单生意,容我想想吧。不要客气,请喝。”
不管商强心里如何想,态度至少是好的。傅莲时双手捧起纸杯,啜了一小口。
助理刚要走,商强忽然说:“给外面那个也倒一杯。”
傅莲时心里一紧。商强大笑起来,说道:“我早就知道你们来意啦!知道你们参加比赛,也不是真心想拿冠军。做这么多就为了‘飞蛾’?”
傅莲时把杯子放回去,说道:“是。”商强收起笑容,往后靠在椅背上,静静端详着他。
傅莲时紧紧抓着椅子面,手臂起了鸡皮疙瘩。僵持半晌,商强说:“你们的歌不错,如果你们真心想要合作,我是会答应的。但你们就是为了飞蛾?”
“商老板,”傅莲时微笑道,“为了飞蛾,也一样是真心合作。”
商强说:“实话实说吧,如果要钱,我可以花几十万买这首歌。但要是为了飞蛾,免谈,你们可以走了。”
卫真的椅子“喀啦”响了一下。高云发懵道:“为什么!留着飞蛾对你没好处!”
傅莲时只看一眼,转回来说:“商老板是生意人。做生意应该讲究钱,不讲那么多恩怨情仇吧。飞蛾不会给商骏写歌,而《火车》能赚钱,是稳赚不亏的交易。”
商强点了一根烟,问:“抽不抽?”
傅莲时说:“谢谢,不要。谈正事吧。”
商强走到窗前,拉开帘子。这是全楼最大一扇玻璃窗,向外向上推开,正对着商骏后院。商强招招手说:“过来看看。”
傅莲时走上前,探头往下一看。院子里没种任何花草,也没有用来堆杂物,是一片纯粹开阔的水泥地。水泥地上唯一一样东西是一辆车。方头阔面,八风不动,高档车漆镜子似的闪亮。这是一辆“虎头奔”。
商强说:“男人没有不喜欢奔驰的。”
傅莲时说:“我没兴趣,难道我就不是男人了?”
商强笑道:“那你只是一个男的小孩子。一些年轻人觉得,能开奥拓,甚至夏利、奥迪,这辈子就很值得了。但是你看奔驰,跟别的车是不一样的。就算不开,放在这里也舒心。就好像镇宅神兽,招财,钱会源源不断流过来的。”
傅莲时觉得,车就是车。商强已经止不住地意气风发,笑道:“买了奔驰以后,我就觉得,什么奥迪,他妈的那算什么钱!奔驰才是钱。我要说的是,年轻人觉得很值当的东西,在我这里其实一文不值!”
傅莲时听出隐喻的味道,提醒他说:“《火车》是能拿奖的音乐。”
商强大笑道:“你觉得我缺金曲奖么?《火车》可能是一百分的音乐,但金曲奖不需要一百分。我有九十分、八十分的音乐,有好的包装宣传,那我就有金曲奖。”
傅莲时愕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们呕心沥血创作的好筹码,突然落空了,一着棋下在了棋盘外面。卫真跳起来,指着商强鼻子骂道:“你觉得龙天了不起,是吧,等着看你能卖多少张!”
商强笑道:“我从来不觉得龙天了不起。”
听见会议室闹起来,曲君绕开助理,推门而入,还拿着个捏得扁扁的纸杯。傅莲时一看见他,绷着的弦立刻断了,退后两步,坐回椅子上。
他们谈话留了门缝,曲君肯定都听见了。曲君面上看不出情绪,只是拦着卫真说:“商老板,跟我过不去,我能理解。但是说《火车》一文不值,就太污蔑了。”
商强摆摆手:“我说的可是心里话。”
曲君架着卫真,按回椅子上。傅莲时就坐在旁边,低低说了一声:“曲君哥。”
曲君说:“没关系。”傅莲时费劲摇摇头,曲君朝他笑笑,说:“我差不多能猜到。”
商强笑道:“你们这帮搞摇滚的人里,我最喜欢曲君了,有自知之明。当年他骗我的时候,就没想着还能逃得掉。”
曲君说:“是啦。”一边暖洋洋揽过傅莲时肩膀,安抚似的拍了拍。接着他恭维道:“商老板肯定信奉,无毒不丈夫嘛。”
商强呵呵地笑道:“哪里,和气生财才对。”曲君也笑了笑。
商强忽然话锋一转:“你们东风,做生意还是太幼稚了。你看《火车》,只要我喜欢,照样可以拿过来用。”
傅莲时心里一凉。《火车》只演出了一次,没有广为流传。商骏大可以拿来改头换面,作为自己的歌曲推出。
即使东风拿得出证据,跟他打官司,至少也要花费几年功夫。劳神劳力,结果更未可知。到那时候《火车》早冠上商骏的名字了。
曲君沉下脸说:“那就不地道了。”
商强说:“逗你们玩的,怎么还当真了?”曲君说:“可不敢跟商老板开玩笑。”
商强作出没好气的样子:“我有作曲家,有台湾请过来的音乐高手。你知不知道张贾做了多少歌?他从来不需要署名,就喜欢做幕后的工作。”
“没关联,”曲君道,“张贾也写不出来《火车》。生意不成仁义在,开了过分的玩笑,至少要表个态吧。”
商强脸上挂不住,嗤笑一声,说道:“不好意思,商骏文化看不上《火车》,也不会用《火车》,让你们白操心一场!”
他按了铃,立刻有保镖上楼来,把东风半请半推地送出去。走出商骏院子,一道铁门“嘎吱嘎吱”关严了。
曲君说:“别难过,别难过,商强买了新车,还是‘虎头奔’?真稀奇。”
傅莲时说:“没什么稀奇的。”曲君笑道:“我还没怎么见过虎头奔,我们傅莲时已经不屑了。”
傅莲时道:“我对这个没兴趣。”曲君说:“那好哇,以后买更好的。什么车比虎头奔还好?买两辆,一辆开一辆扔。”
傅莲时知道他逗自己开心,不愿意拂他好意,勉强笑了一笑。
又想到,曲君早就和他说过了。这场比赛即便是比赢,也未必会有完满的结果。他心里越发五味杂陈。
曲君说:“你们一个个哭丧着脸,我看着也怪难受的。不要想那么多,我请你们吃饭吧。”
众人这才感觉饥肠辘辘。先是比赛,然后又面见商强,又是受气又是紧张,把晚饭完全忘记了。
商骏文化在荒郊野岭,大饭店肯定没有。找来找去,只有一家东北烧烤开门。曲君出手阔绰,点了一桌子菜,两提酒水。所有人只是喝闷酒,丝毫高兴不起来。
曲君独自感慨道:“我知道《火车》写得好,但不知道那么受欢迎。观众都看傻眼了。”
卫真“嗯”一声。曲君说:“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我真的很感激。”
店里只他们一桌,东风不说话,大堂显得格外冷清。剪碎的烧烤端上来,几分钟就冷透了。曲君笑吟吟说:“你们哭一会儿,我在门口透透气。”
大家闷闷答应了,又闷头喝酒。过了快半小时,不见曲君回来。傅莲时有些担心,探头朝门外看。外面是漆黑的马路,看不见曲君的身影。傅莲时说:“我出去看看。”
卫真说道:“他可能想自己待着。”
“曲君哥不要我们了,”傅莲时说,“生意没谈成,他把我们丢在这里结账。”
卫真哼了一声,傅莲时撩开门帘,走到街上。
一出门他就闻见烟味。曲君靠在墙面上,长发凌乱,一只手拿着打火机,一只手拿烟,看地上已抽了好几根了。傅莲时静静走过去,曲君吓了一跳,踩灭烟头,笑道:“你怎么来了,吃饱了?”
傅莲时把脸贴在他肩上,闻到更浓的烟味,心想,曲君肯定也是抱有希望的。
要是真如他所说,早就知道商骏不会放人,他一定不会让东风唱《火车》。
曲君说:“你原谅我了吗?”
傅莲时奇道:“什么?”没想到他问了这样一个问题。曲君吸吸鼻子,笑道:“就是飞蛾的事。”
傅莲时对着他肩膀说:“早就原谅了。”曲君抬起袖子,在眼角一擦,还是笑道:“那你好长时间不亲我了。”
傅莲时嗅了嗅,说道:“一股烟味。”
曲君说:“你别急,你等一等……”喝了一大口啤酒,把嘴里烟味漱干净。傅莲时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拉下来,深深地亲在嘴唇。慢慢亲出了一点甜和咸的滋味,一滴凉的泪水落下来了。傅莲时退开一步,曲君边流眼泪,边好笑道:“我今天已经特别开心,我、我总惹你不高兴,你还对我这么好。”
傅莲时说:“我没有不高兴。”曲君伸长手,把打火机塞进傅莲时的口袋,抱着他又说:“你以前讲,不会让我难过的,我以为是开玩笑呢。”
傅莲时不响,曲君说:“你真的没有不高兴?上次在你堂哥家,一看见你,头发乱糟糟的,像一个小乞丐一样。”
他揉了揉傅莲时头发,傅莲时说:“这是夸我么?”曲君咯咯笑道:“我心疼死了!”眼角仍然不绝流着眼泪,鼻子也受冻一样红了。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不后悔做飞蛾,但有时候觉得,你不知道也很好,所以没有告诉你。”
无情的夜风一吹,山呼海啸的体育馆的记忆,连同《火车》,海岸一样被慢慢吹远。原来才华和音乐,在商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1990珍贵的友情,好像也辜负掉了。傅莲时心里堵得难受,眼睛跟着一热。曲君道:“好了,好了,我不要再逗你哭了。”在他嘴唇上又亲了一会。
卫真走出来说:“你们怎么都不回来?”
曲君朝他笑笑,卫真见外面两个人泪眼迷朦,满腔的不忿也一下子决堤了,坐在路边痛哭不止。高云跟出来安慰,自己说了几句,和卫真抱在一起,两个人震天一样鬼哭狼嚎。
贺雪朝今晚喝得特别多,抱着自己书包,拿了酒瓶走出来,也坐在马路牙子上,自酌自饮。高云一面抽泣一面说:“高材生没有心的,读书读得没有感情了,电脑机器人。”
贺雪朝乐得一笑,高云红着脸问:“你笑什么,你为什么不哭?”
贺雪朝说:“我刚才看见一样东西,想想就忍不住笑了。”拉开书包拉链,给他们看内容。其中有一个牛皮纸包的,信封样的东西,薄薄的。
高云说:“女朋友写的信?”
贺雪朝好笑道:“没有女朋友。”卫真说:“认识什么唱片公司,写的推荐信?你们学校那些老师、教授,应该很厉害吧。”
贺雪朝说:“我学的是化学,哪里有那种人脉。”
卫真耐心尽失,问道:“那是什么玩意?”
贺雪朝举起酒瓶晃晃,说:“喝烂醉了才能说。”
高云当即也拿一瓶酒,撬开瓶盖,举起来说:“敬高材生。”
两人各喝空了一瓶。卫真、傅莲时,喝得少些,也都跟贺雪朝敬了酒。
贺雪朝喝足两瓶,从头顶红到脖颈,看着是醉了。卫真又问:“到底是什么东西?”
贺雪朝咧嘴一笑:“你们讲的都没意思。”又说了一句英文:“Use your illusion!”
高云说:“说的什么玩意儿。”傅莲时说道:“这是美华乐队的专辑。雪朝哥要听歌。”
高云说:“要你给他写一首,像给曲君写《火车》一样。”
傅莲时答应道:“那就写吧。”高云说:“给我也写一首,卫真哥也写一首。”
“变成帕蒂史密斯了,‘弗雷德里克’写一首,‘格洛利亚’写一首,”贺雪朝说,“唉呀,我还不够醉。你们再猜猜看。”
众人上手掂量过了、隔着纸闻过,都猜不出来。贺雪朝说:“曲君哥?”
曲君也拿一瓶酒,撬开盖子,自己喝了一大半,给贺雪朝喝了小半,说道:“谢谢你们。”
相似小说推荐
-
一吻之遥(狐狸宝贝) [近代现代] 《一吻之遥》作者:狐狸宝贝【CP完结】长佩VIP2025-9-11完结26.99万字8,723人阅读505.21万人气5.8...
-
和上司互换身体后(柒稚星) [玄幻灵异] 《和上司互换身体后》作者:柒稚星【完结+番外】晋江VIP2021-08-19完结总书评数:241 当前被收藏数: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