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调音师都算熟人。他们台前台后忙活,傅莲时看得久了,觉得自己好像在一文酒吧的后台,毫无忐忑情绪。
看了一会儿,曲君跑来和他说话。每次上大舞台之前,曲君就这样哄他高兴,怕他太紧张了。傅莲时这次说:“你去哄‘烧鸭’吧!”
到了七点整,观众席坐得水泄不通。工作人员领着众乐队,捞饺子似的,三三两两走到台上,又分成八碟,每人一把椅子,陈列在观众前面。
他们对今天的比赛还一无所知,单知道要淘汰一半队伍,却不知道守则。相互望望,每个人脸上又是茫然、又是警惕。
台上果真有一台大钢琴。傅莲时扯扯高云,说道:“你看……”
他还没怎么出声,才歪了歪脑袋,后台立刻有人点他名字。傅莲时只能坐直了身子,一动不敢动。
张贾走上台来,拿了话筒笑道:“今天没有暖场乐队,正式比赛之前,我们有个游戏环节,请大家务必全力以赴。”
宣布守则途中,其他乐队探头探脑,对这游戏多少感到吃惊,唯独Cafe岿然不动。鼓手甚至翘着二郎腿,作出很悠闲的模样。
Cafe肯定已经背过答案了。傅莲时想:“我歪一歪头,工作人员就要点我名字。Cafe翘二郎腿却没人管,是不是张贾故意叫他们这么坐,显得有个性?”
想到此地,傅莲时也往后一靠,把手肘搭在卫真椅背上。卫真瞪他一眼,生生忍住了。
后台那工作人员又叫:“傅莲时!”还点了他的号码。傅莲时充耳不闻。
介绍完守则,每支乐队发下来一块儿白板、发了一支黑笔。张贾问:“大家有没有问题?”
“有,”旁边一个人问,“同队能不能讨论?”
张贾回答:“可以。”Cafe的主唱举起手,也问:“张贾老师,我们不需要讨论,能不能不讨论?”
傅莲时突然醒悟,Cafe的提问恐怕也是安排好的。张贾太知道观众爱看什么、太会操纵人心了。
台上台下窃窃私语道:“谁这么厉害?”
张贾笑道:“只要能力足够,当然也可以。”
要是曲君在场,肯定要讲个笑话,调节一下气氛。傅莲时想了想说:“背答案都要两个人背,太傻了。”
卫真没笑出来,只是动了动嘴角。张贾最后宣布:“总共听十组音,难度越来越大。获胜乐队有一样大奖。”
他故意卖个关子,停了一停。前面的Cafe忽然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东风乐队。
张贾笑笑,往下说:“今天,八支乐队会被两两分组,一对一比赛,由观众决定胜负。输家淘汰,赢家晋级。而赛前游戏的冠军,可以自己选择对手。”
傅莲时心里一喜。只要他们能和Cafe打平,至少能选别的乐队对决,不至于上来就淘汰,也算打乱了张贾的计划。
安排好的观众走上舞台,作出非常激动的模样,挑了几支乐队握手。张贾也递给他一块儿白板,嘱咐他将答案记在板上,之后就不再动了。傅莲时眯起眼睛一看,那块白板上有细细的铅笔印,可惜看不真切。
观众写完答案,将白板立在谱架上,又把笔扔到一边,示意不再动了。
弹出第一组音,场上乐队会心一笑。这是一个C和弦,简单易听,大家都认得出来。
第二组音是Am。傅莲时想起远在日本的小五。曲君叮嘱他出国也要联络,但一直没收到信。不知道青龙近况如何?
第三组音开始加大难度,弹了四个音符。有本身就是四个音的属七和弦,也有和弦基础上,随意加一个不和谐的音。
多数乐队开始低声讨论,Cafe倒是遵守承诺,果然只让主唱一个人写。
东风为免影响傅莲时,大气都不敢出。傅莲时放下笔,说道:“你们别那么紧张,我也要怕了。”
卫真道:“写完了检查!”
弹到第六组音,大家一愣。钢琴竟然又弹了一次Am。卫真道:“这是什么意思?”
傅莲时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是写了“Am”。卫真质疑道:“真的是吗?怎么会出一模一样的?”
贺雪朝说:“可能是陷阱题。就像老师出一张卷子,全部选C。不自信就被筛掉了。”
卫真想来想去,也觉得弹的就是Am,答应道:“好吧。”
众乐队陆续写完,Cafe却出了变故。鼓手突然敲着白板,大声骂了一句英文。高云道:“不是讲不讨论么,真要两个人背答案?”
卫真幸灾乐祸:“Am都听不出,肯定是耳朵突然聋了。”
傅莲时总是感觉不对劲,抬眼一看,张贾面色阴沉,站在靠近后台的地方,大声说着什么话。弹钢琴那名观众面色也不好看。
助理凑过来,跟张贾说了什么话,张贾冷着脸挥挥手,叫那观众继续弹。
往后四组音再无规律可言,黑键白键一通乱按。除了Cafe和东风,其他乐队基本停笔不写了。
傅莲时每写一组,就要抬头看看张贾的表情。张贾眉头越皱越紧,下颌突出一块儿,显然死死地咬着牙齿,气得不得了了。
背答案还要生气?傅莲时真想不明白。
十组音弹完了,每支乐队的答案被排开一排。傅莲时昂首挺胸交了卷,回来却听贺雪朝喃喃地说:“Cafe写的怎么不一样?”
傅莲时一惊,赶紧去看Cafe的白板。后半的五个答案居然全都不同。
卫真说:“是不是答案背错了?”
工作人员拿过观众的白板,高高举起来,四面展示。Cafe除了最后最难的一组,其他都写对了。而傅莲时写错整整一半。
张贾拿一支红马克笔,当众批改,在东风的白板上连画五个叉。不知旁边的谁笑了一声,又说:“错那么多?”
卫真脸色一白,差点倒下去。傅莲时手脚冰凉,心里直想,这绝对不可能。
他再细看Cafe的答案,最奇怪的第六组音,几乎所有乐队都认出来是Am,唯独Cafe与观众多写一个黑键音。傅莲时使劲晃卫真肩膀,指着白板说:“肯定不对,你快看。”
卫真也反应过来,高声叫道:“答案是错的!”
张贾拿起话筒说:“选手有异议,请赛后与我们沟通。”
卫真哪里管他,扯着嗓子抗议道:“刚刚弹的就是Am,哪里来一个黑键音!”
工作人员并未给他话筒,只有台上选手、台下寥寥的观众听得见。
张贾笑容挂不住了,冷冷转过身来,但还是不慌不忙说:“请不要扰乱秩序。”
后台站出几个高壮保镖,并不从幕布后面走出来,只是朝着卫真做手势,让他安静。
傅莲时心里一冷,想到他们并没有证据,压根证明不了刚才的音弹错了。
整场比赛仿佛天罗地网,完全在张贾的控制之中,是真假掺半、谎言做的陷阱。
所有人都明白龙天是赢家,明白自己一分钱出场费都拿不到。为了一丁点宣传自己的机会,还是硬着头皮参加比赛。内地最好的几支乐队就这样主动入瓮,被困在亮堂的舞台上。
就算“昆虫”当年足够警醒,没有走进商强的圈套,却也未必躲得过后来的劫数。商骏文化心机深沉,利益至上,把一切音乐人当作垫脚石,手段阴毒狠辣,远远超过其他文化公司,难怪能把龙天捧得如此之红。
他小声说:“卫真哥,算了。”贺雪朝也抓着卫真手臂,不让他上去打人。卫真说:“你们别拦我!就是他弹错了!”
张贾招招手,保镖终于走上来,把东风隔在外面,抓住卫真往后台拉。
傅莲时怕他们抓走卫真,也急得叫起来。
台下也好一阵骚乱。许多人放声大喊。张贾制止无果,越来越多人喊在一起。傅莲时渐渐听清他们说:“再弹一遍,再弹一遍!”张贾道:“游戏已经结束了!结束了!”
但是再弹一遍也没有用。傅莲时说:“卫真哥,卫真哥,我们能赢的,我们和Cafe堂堂正正比。别喊坏嗓子了,”
卫真总算不叫了,双眼红得吓人,发狠盯着张贾。
贺雪朝曲起手肘,一推傅莲时,说:“还是不对。我要是张贾,我就再弹一遍了。”
傅莲时问道:“什么意思?”贺雪朝指指钢琴,做了个弹的动作,接着朝高云使个眼色。
高云会意,猛然暴起,把右边的保镖擒住,远远地扯开。傅莲时跑上去,推开那个假观众,在钢琴上弹了一遍,立刻明白过来。他凑近旁边的话筒,张贾吼道:“关那个麦克风,关掉,赶紧!”
已经来不及了,傅莲时对着那话筒,颤声道:“钢琴是坏的!”
这架钢琴白键没问题,黑键却有三分之一弹不出声。
傅莲时手脚都在发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他把话筒放回去,一个音一个音按过去。按到一半,话筒终于被关掉了。
但无论台上台下,所有人都能听得出来,这台钢琴许多键是哑的。
傅莲时方才写错那些音符,全部是少了黑键。刚才大家都太激动,一时之间才没看出端倪。
难怪张贾面色那么难看。他也不知道琴是坏的。
后来张贾大约想的是,也没人听得出这一点错,蒙混过关就好。没料到观众闹起来了。
可观众为什么要帮东风?观众又为何喊“再弹一遍”,好像明白琴是坏的。
傅莲时朝台下张望,闹得最凶那一片,有两个他认识的人。穿着像两只蛹,但还是勉强认得出来。
张贾实在没办法,中途下场。休息了整整半小时,到处在喊张贾名字,观众也快要造反了,他才回来宣布:
去掉坏掉的黑键,东风答案全对。而Cafe写错五个,连明显的Am也没写出来,排在倒数第二名。
傅莲时低声商量:“我们选谁比赛?”
卫真径直站起身,抢过话筒说:“我们选Cafe。”
第77章 现原形
观众席彩声雷动,台上却好像一潭死水。Cafe瞠目结舌,其他乐队则暗暗松了一口气,不敢作声,只怕卫真改选他们。
唯独卫真坚定不移,定定指着Cafe的鼻子。
傅莲时劝说道:“好啦,他们吓死了。现在我们选谁?”
卫真重复一遍:“就选Cafe。”
傅莲时这才反应过来,卫真不是开玩笑,他是动真格要挑战Cafe。
张贾大喜过望,忙不叠宣布结果。其他乐队留在场上抽签,东风和Cafe回到后台,准备一会儿的表演。
要是挑战别的乐队,至少能保证东风进入下一轮比赛。但选Cafe就不一定了。这不等于把游戏赢到的大奖拱手让人么?
他们比赛是为了飞蛾,不是为了自己。为什么要浪费机会置气?傅莲时很是着恼,走在第一个,气冲冲下了楼梯。
曲君见他冷着脸,笑道:“谁惹我们傅莲时了?”
卫真说:“张贾惹的。”
傅莲时在心里想,是你惹的!不过大敌当前,他不好意思起内讧。
“好嘛,”曲君说,“张贾已经教训过了。游戏也赢了,不要想他。”
曲君走过来,顺手揽过傅莲时。一只手臂,温暖的,横亘在他背上,曲君起伏的胸膛也紧紧贴着他。傅莲时脸颊登时飞了一层红色。
接着他想到要和Cafe决胜负,说不定马上就要淘汰,又一下清醒了,甚至有点倒胃口。轻轻甩开曲君说:“等于没有赢。”
“谁说的,”卫真道,“你在台上不是讲了么,我们堂堂正正跟Cafe比赛,照样能赢的。”
傅莲时不想跟他吵架,背过身去,不理卫真。
出场顺序定好,第一个上台的是Cafe。张贾匆匆地路过后台,直奔Cafe的化妆间,找他们谈话。
这会儿后台人少,比较清静,谈话声音也能听得清楚。Cafe的主唱问张贾:“现在怎么办?”
张贾说:“照原来的演。”主唱说:“那个东风乐队唱什么?”
张贾看一眼门口,正巧和东风乐队对视上了。
他反而提高了一点儿声音,说道:“我看过他们排练、海选,就那样,不如你们,放心吧。”
东风被看轻了,众人听得义愤填膺。曲君道:“故意说给我们听的,真是输不起。”
Cafe走出化妆间,背上乐器上台。卫真手指一捏,做个渐弱的手势:“我们先听听看。”
其实张贾有自信的资本。Cafe作曲编曲,都由张贾亲自操刀,乐手更是优中择优,毋庸置疑是技术最强的乐队。
即便张贾保存实力,把好歌留到后面,Cafe水平仍然极高。才发芽的内地乐队,没有几支能与他们相提并论。
进入副歌,Cafe主唱驾轻就熟,从一边狂奔到另一边,叫道:“摇滚乐没有坐着的!都站起来!”
观众着了魔似的站起来。主唱说:“举手!”他们便举手,主唱说:“跳起来!”人海就波浪一样上下跳动。
卫真面色愈来愈凝重,一直在咬指甲。咬完左右手十根指头,又咬指甲底下的皮。曲君说:“一会要流血了。”
傅莲时看他一眼,起了怜悯之心,说道:“算了,唉,卫真哥,我、我不怪你。快想想怎么办?”
“我们换歌,”卫真拍板道,“这一场唱《自恋》。”
商骏只允许唱乐队原创的曲目。《顺流而下》算昆虫的曲子,不能表演,《自恋》就是他们最有优势的一首了。
东风精心做了新改编,排练得很成熟。换歌倒是没问题,但《自恋》是他们的杀手锏,本打算留到最后再唱的。
傅莲时叫了一声,卫真道:“不要一惊一乍,我不会拿这种大事置气,选Cafe是有原因的。”
傅莲时勉强问:“什么原因?”
“只要淘汰掉Cafe,直到决赛遇到龙天之前,不会有哪支乐队是我们对手。所以在这里唱《自恋》不可惜,明白吧。”卫真说。
傅莲时说:“那怎么赢Cafe?”
卫真得意一笑:“这也是张贾的办法。他说了,观众喜欢天才,两支乐队差不多的情况下,大家会给天才投票。现在傅莲时才是天才。”
轮到东风上台,气氛已然高涨。一见到东风上台,立刻高喊:“东风!”
傅莲时正了正背带,弹出一个空弦音。低沉的贝斯的轰鸣,一时间盖过欢呼。观众越发激动,更加卖力地捧场,把贝斯声音压过去了。傅莲时调好四根弦,转头说:“我好了。”
今天没有龙天的戏份,来的观众都是摇滚乐迷,年轻的学生、酒吧歌厅常客。他们有无穷无尽的体力、无处挥洒的热情。《自恋》前奏响起,观众简直要发疯了,相互间喊着问:“现在就唱《自恋》?”
连堂哥小宝都听过《自恋》,北京的乐迷没道理不会唱。卫真一句话都不用说,大家自发应和他的声音。
弹到间奏,卫真挨个介绍道:“我是卫真,都认识,不多说了。这是吉他,贺雪朝。”
贺雪朝弹了一串震音,作为回答。卫真走到舞台后面,又说:“这是鼓手,高云。”
当初《自恋》灵感之一,就是卫真紧张昆虫的曲子,不让贺雪朝在台上弹震音。现在东风已经摆脱了昆虫的阴影,越来越有自己的名气了。
卫真走回台前:“贝斯手,傅莲时,比刚才的Cafe更加天才。”
等台下掌声渐息,卫真继续介绍道:“这个,这是飞蛾的贝斯。”
欢呼声几欲掀翻屋顶。傅莲时心中蓦然涌过一股暖流,好像自己也成为了屏幕里的人物。背着一把黑白相间的贝斯,看着白桦林般高高举着的手臂。站在广阔的舞台上,他只有指甲盖那样大小,但一定成为了另一些人的引领。
张贾没来得及在现场投票动手脚。就像做梦一样,费心费力请来的高级乐队Cafe,成为整场比赛第一个输家,淘汰出局。
下一组比赛开始,东风乐队喜气洋洋,打算提前回家庆祝。傅莲时又热又累,头发都湿透了,黏成一绺一绺的,不想动弹,黏在曲君身上。曲君给他收拾贝斯,他就走到琴盒旁边,曲君收拾音响,他又走到音响旁边。
“今天蚂蚁他们来了?”曲君说。
“没看清,”卫真道,“管他来不来呢。”
傅莲时在一旁插话:“要是飞蛾看见就好了。”
众人都不答,傅莲时又说:“为了他参加比赛,结果他根本不来捧场,好不像话。”
“你又不认识飞蛾,”曲君笑说,“说不定他来了呢?”
傅莲时说:“我现在都不认识他,也好不像话。”
终于准备走了,大家从侧门溜出去。傅莲时走在最后一个。才跨出门槛,张贾在后面说:“慢着,你们别走。”
傅莲时还以为是老师抓逃课,被张贾抓住就跑不掉了,拉着曲君往前跑。张贾道:“我不拦你们。你是傅莲时?”
傅莲时站定了,回头看张贾。张贾问:“你最多能听几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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