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说:“不知道。”就要关门。曲君好容易抓住救命稻草,忙抓着防盗门栏杆说:“等等!他们回没回来过?”
女人又说:“不知道。”曲君不死心,掏了二十块钱,递进门里问:“什么时候走的,你记不记得?”
那女人见他大方,转了转眼珠,好像在回忆。曲君摸着琴盒温暖的皮面,跟着盘算,傅莲时再生他的气,看在这把琴的面子上也该消气了。
女人想了半天,突然津津有味道:“我想起来啦!”
曲君忙问:“怎么回事?”那女人说:“有天晚上吵可凶,第二天又吵了会儿。”
“为什么吵?”曲君问,“因为学习?”
女人笑道:“唉呀,你也知道。吓死人了,往楼下扔东西,我还劝了两句。”
曲君走回傅莲时家门口,又拍拍门,叫道:“傅莲时!”
对门女人说:“你别喊啦。”
他其实没抱希望,只是听女人如此笃定,心里更不舒服,非要再敲一敲。曲君又说:“傅莲时,快开门,给你带了个小玩意儿。”
那女人为难说:“我每周洗一次头,今天要洗了,那天也洗头,刚好上周的事情。”
曲君转回来:“什么意思?”对门女人说:“一星期没见了,估计搬走了。”
曲君叹气道:“学习而已,没必要吵得搬走吧。”
对门女人顺着话说:“我也觉得。”曲君默默站了一会,她说:“没别的事儿,我走了?”曲君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对门女人回家了,他靠在傅莲时门口,又站了一刻钟。这把琴一二十斤,不一会他手酸了,又不舍得把琴盒放在脏兮兮的楼道里,只好提着琴下楼。
楼底种了几株玉兰。种在居民区,湿润温暖,有的花半开了。
这是早熟的树,和别人比,它是百花之中数一数二早开的;和自己比,它的花早于遮风避雨的叶子长出来。曲君心情颓丧,看见满树的花也不开心,反而想:“凭什么我给你让路?”故意直直地从树底走过去,和树干擦肩而过。
他脚底踩到个硬邦邦的小东西,捡起来一看,又硬又光滑,金属做的,是贝斯身上的零件。
曲君想起女人说:吵架往楼下扔东西。他马上知道扔的是什么了。那是傅莲时最爱护的琴呀……他蹲下摸了摸,琴身易坏的部分,像调音量的圆钮,琴头扁的弦钮,小银果子、银叶子一样零星散在树下。
以傅莲时念旧的程度,就算琴坏了,恐怕也会把零件收起来纪念。
这些零碎没人收拾,或许傅莲时真的搬走了。其实还有更多证据,比如阳台一件衣服也没有晾,楼底下统一信箱,报纸没有人取。
瞒了这么些天退学的秘密,为何偏偏在这天被父母发现了呢?
走来的时候,他满心以为能把傅莲时哄好。现在别提哄了,连傅莲时在哪都不清楚,更没法向卫真交差。
曲君一拳打在棉花上,甚至不敢回琴行。随身带的贝斯毫无用武之地,他好像突然想起琴是牢靠的,琴盒更是坚固的,干脆把盒子横放下来,当一张板凳坐着。
傅莲时临别对他说,改天见。这改天改到何年何月去了呢?没有座机号码,没有收信地址,他连傅莲时在不在北京、或者去了哪座城市都不知道。
命运这一团乱麻,每根线看不见头尾,总是悄然地流转又消失。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傅莲时,知道遇见了一个天才,但不知道遇见了一个知音,更不知道他会陷进迷乱的情网。
眼看居民楼的灯一盏盏熄灭了,曲君想起一件事,跳起来跑到楼上,猛敲对门女人的房门。那女人耐着性子问:“还有什么事?”
曲君指指傅莲时家:“他有没有给我留话?”
那女人说:“没有没有,我怎么知道。”曲君说:“您仔细想想呢?”那女人斩钉截铁说道:“没有就是没有。”
曲君厚着脸皮问:“您那天不是劝架么,他说什么了?”
“真没有,”对门女人朝外一伸手,又说,“他就这么推我一把,跑到楼下了。半句话都没说。”
找不见傅莲时,东风乐队不说比赛,日常排练都停下了。有些酒吧请他们演出,也都只好推掉。
一两天还好,时间一久,卫真总暗示要找个顶班的贝斯手。曲君不乐意别人替班,每次都装听不见。
又拖了一周,卫真实在忍无可忍了:“你不帮我找,我自己去艺术村问了。”
曲君假装看杂志,说:“问了你也找不着,你压根看不起别人。”
“又不是要换人,”卫真说,“顶班而已,来谁我都要。”
曲君知道他说气话,看着纸页不响。卫真怒道:“听见没有?就算来余波我也要。余波都比随便失踪的贝斯手好。”
曲君道:“那你找余波吧。”
卫真怒急,冷笑道:“知不知道我们要比赛!人都凑不齐。还说要打赢龙天,拿冠军,现在一场都上不了。”
曲君不响,卫真过来踢他椅子腿,又说:“皇帝不急太监急,搞笑!”
曲君说:“再等等。”卫真说:“再等多少天?等到明年够不够?”
曲君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半月时光一晃而过,傅莲时音讯全无,连一封信都没有寄来。他也不知傅莲时如今是什么态度,究竟还愿不愿意见自己。
卫真把他杂志抽走,大声道:“你说啊!”曲君两手盖着脸,说:“我不知道。”
高云劝架道:“海选应该不严格。他要真不回来,咱们临时找人弹根音。”
“那也得有人,”卫真说,“什么时候找,比赛前一天?前一夜?”
高云不说话了,曲君把杂志抢回来,盖在脸上。卫真恨铁不成钢说:“曲君,你最近怎么这么消极?”
曲君说:“我没有。”卫真道:“发生什么事了?”曲君还是说:“我没有。”
“好,”卫真说,“你们喜欢看我着急,是吧。”
众人不答,卫真扯了一张白纸说:“我现在就给报纸写信,马上登广告。”说罢趴在桌上奋笔疾书。
写完了,卫真给信封口,贴上邮票,招呼说:“贺雪朝,丢进邮筒里面!”
贺雪朝推脱说:“邮筒太远了。”卫真拖长声音说:“高云?”
话音未落,琴行里忽然响起“叮铃铃”的铃声,电话响了。大家都给吓了一跳。这电话装上许多年,但琴行又不订餐,又不送货,装了也没有人打。高云说:“我不知道还有电话呢。”
曲君把座机拖出来,拍拍灰说:“打错了吧?”想想还是接了起来。听筒传出发抖的声音,小心翼翼说:“喂?是不是‘小青蛙’琴行?”
曲君一愣,没出声,那声音又说:“曲君哥?你能不能不要挂电话。”
第70章 披星戴月
傅莲时在小饭馆待足了半个月,也有半个月没造访琴行。这半个月中,大伯绝口不提发工资的事情。
他吃用都在大伯家里,不至于挨饿受冻。但要是拿不到工钱,买不起火车票,他也回不去北京。
眼看过了十五、过了月底,别家工人都发钱了,唯独傅莲时一分没拿到。他实在忍不住,睡前问堂哥:“你爹有没有说过,一个月给我发多少工钱?”
堂哥说:“知不道。”傅莲时脸皮薄,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只好央堂哥说:“行行好,你明天帮我问问?”
“少爷缺钱啊,”堂哥嗤了一声,“吃我家住我家,嫌我们伺候不周了?”
总不能明说,他拿到工钱当天就要回北京了。傅莲时赔笑道:“没有。”堂哥道:“要问你自个儿问。”
第二天,傅莲时切菜时问了一句。兴许厨房太吵,大伯没听见,也就没有回音。他拉不下脸追着问,心想,再过两天,到月初五号,如果还是不给他发工钱,他怎么着也得问清楚了。
晚上他回屋写曲子,等到八点多钟,始终不见堂哥回来。平常八点钟该熄灯睡了,傅莲时收起纸笔,悄悄地出去找人。
大伯房门半掩着,隐隐传出说话声。傅莲时靠近听了一耳朵,堂哥很不屑道:“……他昨天也问我,一个月能拿多少钱。”
傅莲时心想,堂哥多少还讲点义气,真的帮他问了。又听大伯说:“你觉得给多少合适?”
堂哥道:“隔壁包吃住的学徒给一百。”大伯说:“多了吧。”
傅莲时心一凉,堂哥道:“要是给太少了,他爹那边不好交代。”
大伯呵呵笑道:“你不懂,他爹那个臭脾气,巴不得他在这儿受苦,觉得开饭馆赚不到钱,以后学习就努力了。”
堂哥恼火道:“好吧,就是看不起咱们家。”大伯又说:“雇他过来,一个月也还是卖那么多饭,没得多赚的。给他五十?”
傅莲时心想,五十也好。反正他不打算干得久。
堂哥犹豫道:“他还只干了半个月呢。”大伯道:“这半月给十块好了,他不是不熟练、老犯错么。别的公司雇人也有试用期,有的都不给钱的。你把这个给他。”
傅莲时几乎赌气地想,十块也好!他自己还有三块钱,一分没花。买车票五块,途中吃干粮、喝水,到了北京以后坐巴士,省着花三块,还有五块钱应急用。
听见抽屉拉开的声音,傅光点了十块零钱,交给小宝。傅莲时赶紧回到房间,钻进被子里面。
这半个月他忍气吞声,看在亲戚情面上,再怎样挨骂受嘲笑都不较真。到头来只拿十块钱,不如东风演一晚上的分成。
傅莲时越想越难受,躺着生闷气。房门一响,堂哥回来了,见屋里一片黑,问他:“你睡了么?”
傅莲时本不打算回答,又想到他的十块钱工资还在堂哥兜里,不情不愿说了一句:“没睡。”
堂哥“啪”的把电灯拉亮了。傅莲时揉揉眼睛,坐起来,看见堂哥口袋有个支楞的角。他的十块钱一定就在里面。堂哥默不作声换了睡衣,把装钱的外套丢到地上。
傅莲时想,他是不是不记得了?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堂哥。”
堂哥说:“干嘛?”傅莲时说:“你有没有帮我问?”
堂哥装傻道:“问什么?”
傅莲时叫道:“给我发工资的事儿!”
“不是说了么,”堂哥也生气了,“我没问,朝我大吼大叫干什么!”
傅莲时呆呆坐在床边,全身发抖,好像被点xue了一样动弹不得。堂哥避开他的目光,径直躺到床的里侧。
慢慢地他反应过来,堂哥打算把他的钱私吞掉。傅莲时道:“真的没问?”
堂哥道:“快去关灯。”傅莲时说:“我的工钱,是不是在你口袋里面?”
堂哥不说话。傅莲时发现了,生活中的流氓不是多么能言巧辩,而是擅长装聋。
他伸长手捞堂哥的外套,堂哥猛地在他背上推了一下,怒道:“你干什么!”
傅莲时冷笑道:“我把自己的钱拿回来。”堂哥一把抢过外套,紧紧抱在怀里:“没有你的钱。”
傅莲时说:“我听见了。”
“你在我家打工,给多少钱当然我说了算,”堂哥数落,“我爹说十块,这是基本工资。但你吃得多干得少,切错配菜,烧糊一口锅,十块钱已经扣光啦!”
傅莲时气得七窍生烟,甚至不气堂哥,只可气自己愚蠢、识人不清。半个月随便去别家工作,做日结活儿,早把回京路费赚回来了。他压着火说:“锅是你爹烧糊的,我又不管炒菜。”
说着他去抢外衣,堂哥也扯着衣服说:“你在厨房,没看住火就是你的错。钱是我的!”
这是件窝囊的棉衣外套,表面灯芯绒,薄棉布衬里。两人合力一扯,棉布“刺啦”裂开一条大口子。水泥灰色、油腻软塌的棉花翻涌出来,满床都是脏棉絮。
傅莲时不管不顾去抓衣服口袋,堂哥也不管不顾,杀猪似的大叫起来。大伯沉着脸,打开门吼道:“你们造反是吗!”
傅莲时说:“他偷我的钱。”堂哥拼命尖叫,把他声音盖过去,说:“他发疯了!发疯了!”
大伯看一眼扯烂的外套,问:“是谁扯的?”堂哥马上说:“傅莲时扯的。”
傅莲时不响,大伯厉声:“你平时就这样欺负小宝?”
傅莲时只说:“他贪了我的十块钱。”
大伯眉头皱得紧紧的:“那你就可以撕衣服么?”
明知道大伯偏袒儿子,不可能替他找回公道,但他听到这样的回应,还是失望至极。傅莲时使劲扔开扯掉的袖子,跳下床:“我不干了。”
大伯说:“什么?”傅莲时大声叫道:“我不干了!”把衣服一股脑塞进袋子,提起行李便走。
没人拦他,傅莲时气冲冲下到楼底,冷风一吹,头脑才稍清醒些。
他干不长久,很难再找包食宿的工作。这附近住宿绝不便宜,还要每天吃饱饭,他身上三块钱眨眼就没了。
傅莲时还穿着当睡衣的T恤衫,穿一条长秋裤,不禁风吹。他从袋子里翻出外套穿上,慢慢走出楼梯间。堂哥开窗叫道:“你他妈的不是硬气吗,快滚啊,别在我家楼下呆着。”
傅莲时道:“你家也没把整条街买下来。”故意站着不走。
又一阵风吹过,傅莲时想起他带的三块还在行李底下,收在书包的夹层里。他蹲下来,一层层打开袋子,摸索到那几张纸币,一股脑掏出来。
带出来的还有一样东西,是一张名片。傅莲时拿到路灯下一照,曲君……
不知什么时候掉进包里的名片。傅莲时在火车上就发现它了,一直没扔。
这些天看到别的“君”,吴君如,邓丽君,都让他过电似的一刺,血管里发痒,感到无比屈辱,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但每次真正拿着曲君的名片,看见这两个四平八稳的字,他想起的总是曲君好的每一面。他在饭馆气得受不了了,就把这张名片拿出来看看。闭上眼睛想象,仿佛能感受到一绺轻柔的长发。
傅莲时鼻子一酸,把那名片翻过来。
背面列完了奖项,最底下还有串莫名其妙的数字。这数字前面没写“欢迎致电”“电话”之类字样,所以他从来没关心过。今天看见,他突然想,是不是曲君的电话号码?
也不知道曲君愿不愿见他。上次说好了,曲君不管他了。
傅莲时又一盘算,他花一块钱,打三分钟电话,兜里还能剩下两块。要是曲君不理他,睡大通铺一天五毛,明天一早买几个馒头,去工地干活也好,总能把路费赚回来的。
他找见一家开着的文具店,进去借了电话机,转北京市区。忙音嘟嘟地响了半分钟,傅莲时已开始灰心了。对面突然接起电话。
傅莲时讲了两句,曲君才道:“你说。”
隔着电话线,听不太出来情绪,甚至声音不太像曲君了。傅莲时深吸一口气,把自己近况讲了,说道:“曲君哥,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文具店老板看了他一眼,傅莲时拢着听筒,报了饭馆地址:“寄到这里就好。”
本来邮局是不让寄钱的,容易丢,但傅莲时没有银行账户,急用现金,只能出此下策。
曲君说:“等等,我记一下。”
傅莲时怕时间用完,飞快把地址又报了一遍。静了一会,曲君说:“好。”
傅莲时想不到还能说什么。问问曲君近况?曲君只是答应借钱,也没说就此跟他和好。他想了想说:“谢谢。”
曲君说:“你……”后半截话没说出口,文具店老板就催道:“三分钟到了!”
傅莲时匆匆道:“再见!”挂了电话。
天太晚了,他也没去找大通铺。裹着棉衣,在屋檐底下过了一夜。
天微微亮,堂哥下楼买菜,见他还坐在台阶旁边,不禁嗤笑一声,说:“少爷变流浪汉了。”
傅莲时没理他。打完电话他才想到,他给曲君饭馆地址,那他就得日日守在饭馆,没法出去打工了。
直到中午才见到个邮递员,穿制服踩自行车,偶尔停一下。寄信绝无可能一晚上到,但傅莲时还是问:“有没有我的?‘傅莲时收’。”
那邮递员摇摇头,拐到别家去了。
这会饭馆还没来人,堂哥等着收银,比较清闲,出来看他说:“少爷干嘛呢,找人借钱了?”
傅莲时不响,堂哥又哈哈笑着说:“借得到么?寄信几天能到?你不是什么乐队弹琴的么,你去卖艺呀?”
傅莲时仍不搭理,裹紧衣服坐在路边,自己也觉得自己像叫花。
堂哥突然板起脸说:“我去叫警察,把你当盲流抓起来!”
傅莲时的确怕这个,不觉往边上挪了挪,离饭馆店面远了些。堂哥哈哈一笑,回屋招呼客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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