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归根到底,他还是有些恨周子安的。
“狡兔尚且有三窟,更何况他周子安,”他轻嗤一声,语气几分嘲弄:“现在看来,云崖这一趟也不算白来,新仇旧怨一并算了,倒是省了我不少麻烦。”
楚寒衣沉吟半晌,道:“尹秋生与周子安,这二人出现的时机是否太过巧合。”
裴知岁同他对视一眼,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他摇了摇头,否定道:“周子安贪图神骨,妄图倚仗其神力飞升。那尹秋生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不会与垂涎自己神骨之人合作。尹秋生为杀我而来,周子安为夺神骨而来,我们为了查明方停澜一行人失踪而来……若只说巧合,我是断断不信的,唯一一种解释,便是有人在背后计划了这一切,只为引我们三方入场。”
楚寒衣想了想,道:“又或许‘他’想要引入局中的只是我们三方中的一个。”
裴知岁莞尔道:“不无可能。你既然这般说,想来是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不如我们一同写出来,看看这么多年过去,你我是否还心有灵犀。”
楚寒衣点点头。随即二人以灵流为墨,分别在灵池边缘写下了一个字。
裴知岁探头过去,只见池边两个大字,一红一白,风格迥然,却是同样的落笔走势。
赫然是两个相同的“云”字。
裴知岁笑了几声,满意道:“不错。”
然而楚寒衣皱着的眉头却没有因此而松开。
“你之前也说过,方云止贵为云崖尊主,自然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若他心中有着舍弃一切也要做的事情,那么联合周子安一个外人抓来自己亲弟演一场戏也未尝不可,更何况方停澜如今还活得好好的。”裴知岁道。
他有些哀怨地长叹一口气,有气无力道:“不过一切事情都要等我们先出了这神骨幻境再说。若要在幻境中同他们动起手来,我只怕要当个花瓶待在一旁了。”
楚寒衣眉梢一动,问道:“为何?”
裴知岁没骨头般倚在池壁上,闻言扬了扬下巴。楚寒衣顺着他视线望去,只见云雾缭绕的灵池中央,一条独属于鲛人的巨大鱼尾在水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
楚寒衣有一瞬的宕机,随即电光火石般想起了裴知岁耳后的那几片莹白的鳞片。
许是他脸上的震惊太过于直白,饶是裴知岁对自己身体的变化颇有微词,见他这模样也被逗得笑了两声。他甩了甩自己的尾巴,诚恳道:“如你所见,完全走不了路,甚至连出这个池子都有些费劲。”
楚寒衣却没答话。他的视线从池中的鱼尾一路上移,随即十分自然地向他伸开了双臂。
裴知岁一愣:“做什么?”
楚寒衣倾身向池边挪了挪,道:“抱你上来。”
他说得坦然,裴知岁却有些不自在。他抬头与楚寒衣对视,一双桃花眼眨啊眨,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双手环上他脖颈时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他又在心中将尹秋生那道人魂拉出来骂了几句。他心想,原本自己和楚寒衣的相处是很正常的,全赖那人魂非要将他二人的关系往情情爱爱上面靠拢,搞得他现在连简简单单抱一下都觉得别扭。
尹秋生,果然连人带魂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一边这么想着,随即感受到楚寒衣的一只手臂环过自己的腰背,另一只手臂托住他水下的尾巴,安安稳稳地将他从灵池中抱了出来。
裴知岁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把我捞出来,可就得一直带着我走了。”
楚寒衣笑了笑,觉得他的用词有些可爱,“那便一直带着,又不是抱不动。”
裴知岁心口一跳,开口正欲说些什么,便听见外头传来几声轻轻的叩门声。
“神子,您还没有沐浴结束吗?”
还没说出口的话被人打断,裴知岁眉头一挑,面上有些不悦,连带着声音也冷了下去,“你若这么急,不如亲自来侍候,时时刻刻盯着本神子如何?”
听他似是动怒,门外的人连连道了几声“不敢”,随即再也不敢吭声。
楚寒衣看了看怀里满脸写着不开心的人,新奇道:“你倒是融入得很快。方才那话听着还真有几分‘神子’的感觉。”
裴知岁抬手勾着他脖颈,漫不经心道:“小事,本色出演。”
楚寒衣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随即将人横打抱起,问道:“既如此,那便出去了?”
身体猛然腾空,裴知岁下意识紧了紧勾着他脖子的手臂,显然还没能完全适应走路都要倚仗他人的处境。他矜了矜鼻子,嘟囔道:“还说我入戏快,我瞧你不也玩得颇为开心?”
楚寒衣倒是没反驳他这句话。他感受着掌心独属于鲛人尾的冰凉触感,实话实说道:“毕竟这种光景实在不常见。”
裴知岁看着自己闪着流光的漂亮尾巴默了半晌,选择性跳过了这个话题,“你的剑呢,为何不直接破了幻境出去,反而在这陪一群连灵体都称不上的幻影演戏。”
“问题便出在此处,”楚寒衣眉头微皱,神情严肃,“我无法感知到折月剑。这幻境似乎在有意压制我的剑意,可之前在凤凰洲时却并未如此。”
裴知岁闻言撇了撇嘴,心道:尹秋生纵然目空一切、自大狂妄,却也不是个痴傻的。
折月剑作为如今修真界中唯一一把现身的上古神兵,身为持剑者的楚寒衣纵然是肉体凡胎,却有着一颗剑修罕有的玲珑心。如此这般,虽然大抵无法完全驾驭折月这柄神兵,却也能将其发挥出七八成的威力。
而正是这七八成的威力,令尹秋生心生迟疑,不敢冒险。
他虽然不知裴楚二人之间的关系究竟到了何种地步,却也隐约明白,楚寒衣此人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铁面无私的。说到底,裴知岁之所以能够回溯时空重活一世,便全赖于楚寒衣对他的那颗私心。
很多时候,平日里看起来正常的人发起疯来才是最不管不顾的。
倘若裴知岁有心为自己搜寻一柄趁手的利刃,帮助自己毁去神骨,那么手握折月的楚寒衣便是最好不过的人选。
想来尹秋生也不愿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索性便用了些小手段,在神骨幻境中尽可能地压制楚寒衣的剑意,省的他同裴知岁一起给自己添堵。
思及此处,裴知岁暗自运转灵力,在感知到自己灵台中的离恨与听雪没有任何异常后,心中已然有了较量。
如若那缕人魂所言不假,尹秋生大抵是不知晓听雪刀在自己手中的。他灵力流转自如,加之有离恨听雪两柄刀傍身,想要破除这神骨幻境想来不是难事,但他无法确保楚寒衣会真的乖乖听自己的话,打消毁神骨的荒诞念头。
当年他以身布局,将楚寒衣扯入自己的因果之中已是下下之策,实属背水一战,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他尚有力与尹秋生一战,自然不可能容忍他在自己这淌浑水中愈陷愈深,甚至于因自己而众叛亲离。
裴知岁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他手上染了太多血,也杀过太多人,好的,坏的,罪有应得的,清白无辜的……林林总总加起来,只怕白骨都要摞成高塔。而如今岁月回转,世事更改,一切糟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可即便如此,裴知岁也未曾有一刻觉得自己是个手上干净的人。
杀过人,便是杀过人。哪怕曾经死在他刀下的人如今活得好好的,也不能改变他曾犯下的业障。裴知岁一直这么觉得。
他在血海之中沉浮半生,未来也将一直如此,这是他为自己选择的道路,无论如何都会一直走下去。如若此间事了,神骨销毁,一切尘埃落定后他还没死,他想自己还是会去到南渊,接着做自己的南渊主,继续过去那种每日被一众蠢蛋下属气得头疼的日子。
如若楚寒衣不介意与自己来往有损他沽月仙尊的名望,二人仍可以时不时小聚一番,像那些老家伙们一般把盏对月,装模作样地回忆一下过往的少年岁月。至于在归寂山上当弟子的这些年岁,便权当作一场还算不错的幻梦罢了。
尹秋生利用神骨幻境压制了楚寒衣的剑意,令他无法感应折月剑,这便意味着幻境之中的楚寒衣绝无销毁神骨的可能,这很好。纵使他有心帮他,一个没有佩剑的剑修也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实力,而这正是裴知岁想要的。
若能杜绝楚寒衣毁神骨的可能,他倒也不介意顶着这样一个躯壳在幻境中多呆一会儿。
“听你这么一说,倒像是有人不想我们离开这幻境似的,”裴知岁道,“左右也出不去,不如我们便在此多呆上几日,看看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戏。出门去罢。”
听他如此说,楚寒衣也只好应下。他稳稳抱着裴知岁走向大门,然而甫一推开门,便见得门外乌压压站了一众人,林林总总加起来,少说也有二十余人。
楚寒衣站在门内向外看去,一眼便瞧见了方才同他一道的那个少年。感知到楚寒衣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少年有些慌乱地抬起头,随即便被他眼中的冷意刺得一抖,连忙躲到旁人身后,不敢再同楚寒衣对视。
气氛逐渐变得凝滞,裴知岁双手勾着楚寒衣脖颈,脸上的神色喜怒难测。即使不去细看,他也能感受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直勾勾的,带着极大的不满与责备。
方才门外侍候的人唤他“神子”,可他瞧得分明,面前这些人的眼神中全然没有对一个“神子”应有的尊重,反而有些像看着自己圈养的牛羊。
他倒是忽然有些好奇,他这个“神子”究竟在云崖中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他抬眼将面前立着的一众人粗略扫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了对面的领头人身上,一双桃花眼中满是讥诮,“怎么,来了这么多人,是怕他一个人侍候不好本神子吗?”
那领头人身着白色纱袍,一双眼睛是云崖鲛人独有的蓝。他笑了笑,语气随和而轻松:“神子往日最遵守时间,今日却沐浴的这般久,很难让人不担心啊。老夫也是怕这些下人们笨手笨脚惹了神子不快,特意亲自前来给神子赔个不是。”
裴知岁似笑非笑地眯了眯眼,偏头靠在楚寒衣肩膀,嗤道:“少在这同我假惺惺了,简直让我作呕。”
他这话说得不留情面,然而那领头人听了却没什么反应,仿佛已经习惯了他的脾性一般,仍是一副笑脸,“神子少年心性,老夫不怪你。只不过今日神子因沐浴而错过了供奉的时间实在不该,老夫虽然心有不忍,却也不能因此坏了规矩。故而略施小惩,还望神子大人,海涵。”他说得慢慢悠悠,故意将最后几个字咬得一字一顿,带着明显的恶意。
话音刚落,那领头人抬起右手在空中轻轻一挥。随着他的动作,两条锁链乍然出现,宛如游蛇一般袭向裴知岁。
然而还未等那锁链触碰到他一分一毫,便被一股极为冷冽的灵流“啪”得一下打散了。
楚寒衣皱着眉头,面色冷如寒霜,“诸位便是这般对待神子的?”
领头人却仿佛没听见他的质问一般,脸上的笑容依旧如同假面,连唇畔扬起的弧度都未曾有过丝毫改变,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神子如何待云崖,我们便如何待神子。神子若是乖乖听话,长老殿自然将神子捧在手心里,可若是神子有了不好的想法,想要离开云崖,离开我们的家,那便也怪不得长老殿无情了。来人,将这个不懂规矩的绑了。”
随着他一声令下,几个同样身着白纱宽袍的人瞬间便动了起来,如同鬼魅一般乍然出现在楚寒衣身后。楚寒衣虽然没有折月剑傍身,但到底是北域之中数一数二的剑修,纵使是眼前这二十余人一起上,也未必能从他手中讨到便宜,遑论这几人。
然而就在楚寒衣运转灵力的前一刻,忽然听见怀中的裴知岁用极轻的声音道了一句“别动”。
他下意识收住了灵力,如他所言停在了原地。
方才被楚寒衣打散的锁链再一次张牙舞爪地袭来,没了楚寒衣的阻碍,十分顺利地缠上了裴知岁的双臂和尾巴,甚至连抱着他的楚寒衣也连带着捆了几圈。
这锁链似乎能够压制灵力的运转,使人短暂地失去灵力,变得与肉体凡胎无异。裴知岁感受着身体一点点变得沉重,若有所思。
见二人不再抵抗,那领头人满意地笑了笑。他在身后的人群中随手指了个人,随即拿出一把做工颇为精细的匕首,命令道:“你,去为神子取血。”
那人点头称是,向领头人行了个礼,旋即接过匕首向裴知岁走来。
他一步步靠近二人,楚寒衣的眉头便一点点皱了起来。挣脱这锁链并不难,总归他还有元神化剑这一底牌在,只要他想,随时可以祭出元神剑破了这幻境出去。他只是怕坏了裴知岁的计划。
裴知岁什么也不说,只丢给他轻飘飘的两个字“别动”,他既没有手眼通天的本领,如何能从这两个字中瞧出他心中的盘算?他有些头痛,既拿不准主意,又有点嫌弃这般犹豫拖沓的自己。
在他犹疑不定之时,那人早已手持匕首来到了面前。他低头看了看裴知岁,见他仍是一副平常惯有的骄矜模样,纵使心中的担心快要溢出,到底还是选择了听从裴知岁,放弃了祭出元神剑的念头。
裴知岁不会无缘无故去做没用的事情。他想,他既想要裴知岁信任自己,那便要交付他同等的信任。
第59章 方氏
奉命取血的人先是冲着裴知岁行了个大礼,道了声“神子恕罪”,随即毫不留情地将匕首刺入了他胸口,又很快地拔出。
然而奇怪的是,他这一下手起刀落捅得利落,裴知岁作为挨刀子的人,脸上却没有丝毫波动,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仿佛这一刀不是捅在自己身上,而是落在某个与他毫不相关之人身上一般。
楚寒衣盯着他胸口上的伤口,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面上紧绷的神色也随之缓和了几分。
——空气中没有血腥味,这是幻境。
那人将手悬在裴知岁伤口之上几寸的地方,口中念诀,丝丝缕缕的“血液”自他的伤口中抽离,慢慢在空中凝聚成一颗血红的灵石飞往领头人的掌心。
领头人满意地看着手中由心头血凝聚而成的血色灵石,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他收敛了脸上的笑脸,正要收了阵仗离去,却听见那厢沉默已久的裴知岁忽然开口道:“你们走,他留下。”
裴知岁倚在楚寒衣怀中,下巴微扬,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方才为自己取血之人,脸上的神情喜怒难测。
领头的长老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向自己讨人:“神子这是?”
“我瞧他长得还算顺眼,下手也称得上干脆利落,想留他在殿中伺候,不可以吗?”裴知岁顿了顿,语气似笑非笑,“长老一言不合带人来我这大闹了一通便罢了,不会连这小小的要求都要拒绝吧?”
长老脸上的表情一僵,看了看他那被指名讨要的手下,只见他不明所以地立在二人之间,黑色的半边面具之下是谁也无法窥见的模糊面容。
裴知岁哪里是看他顺眼才想讨人,不过是信口胡诌,随便扯了个由头。只是他这手下一向默默无闻,放在精英荟萃的长老殿中的确有些平平无奇,他虽然不知道裴知岁为何忽然对这样一个普通手下起了兴趣,但若是不满足他的要求,只怕这人又会开始作天作地。
用一个无足轻重的手下来换取长老殿一时的安宁,他简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思及此处,长老仿佛看见了长老殿未来数月的平静生活,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既是神子大人提出的要求,我们当然不会拒绝。那我便把这个不成器的手下留在此处了。你可一定要好好伺候神子大人,听懂没有?”
那手下闻言低头行礼,十分迅速地应了一声:“是。”
人群散去,方才还颇为热闹的殿门口如今只余下他们三人。裴知岁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缩回他怀里,欣赏了一会儿二人面面相觑的无言模样,这才开口道:“把你那面具摘了罢,见了我师父还不说话,难不成还要我给你介绍一番吗?”
对面那人如梦初醒般摘了面具,露出一双湛蓝清澈的熟悉眼眸。他抬眼看了看身前颇为亲密的二人,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唤道:“楚师叔,小裴师兄。”
楚寒衣却是一愣:“停澜?”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裴知岁胸口的位置,问道:“你方才便认出他了?”
裴知岁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回答道:“嗯,那一刀捅上来后认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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