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想要是假的。但我与尹秋生不同,至少我不会强取豪夺别人的东西,”少年尹秋生顿了顿,接着道:“事实上,我与他想做的事情并不是非要你的爱魄不可,只是他想要最好的罢了。”
“不过说起爱魄,我倒是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能催生出你的爱魄。”
裴知岁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道:“我说了很多遍了,我没有喜欢的人,这辈子、上辈子都没有。”
“你自认于红尘中了无牵挂,但架不住有人一直深深挂念着你啊,”少年尹秋生耸耸肩,道:“我瞧你猜别人心思的时候挺聪敏的,怎么到了这种事情上反倒迟钝起来了?”
裴知岁那张俊俏的面容上没什么表情:“我没有闲心去关注这些事情。”
少年尹秋生圆润的眼珠微微一动,脑海中不自觉地回忆起强行将裴知岁拉入此间前的那个瞬间,金色灵力笼罩住裴知岁的前一秒,无数道凛冽的剑意交织成一张巨网,排山倒海般呼啸而来。
而在那些彻骨剑意之后,是一双涌动着怒意的凤眸。
“你若这么说,可有人要难过了。”他意有所指道。
“哦,”裴知岁依旧是那副没什么兴趣的模样,“那还真是抱歉了啊。”
少年尹秋生一愣,语气中掺了几分不可思议:“骗人的吧……你不会真的没感觉吧?!”
裴知岁眉头一压,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你在这里发什么疯?有话便直说。”
少年尹秋生一哽,委婉道:“我瞧你同那折月剑之间颇为亲密……”
裴知岁不明所以:“所以呢?”
少年尹秋生抬眼看他,却见那双黑沉沉的双眼中少见地流露出类似于疑惑的神色。
不会吧……
这下轮到少年尹秋生疑惑了。
他主动将话题引到裴知岁身上,一方面是不想与裴知岁提及更多有关爱魄的事情,一方面也是人的凑热闹本性作祟,想看看这样一位煞神沾染上情爱的模样。
他虽然被困在云崖之下近千年,但因为能共享本体的记忆,因此对外界的大部分也不算陌生。飞升后的尹秋生拥有漫长的岁月,他的记忆便如同暗涌的长河,不知来处,不见尽头。尹秋生活了太久太久,纵使裴知岁的存在于他而言有些特殊,但放在在那条长河之中,也不过是一颗水滴与一朵浪花的区别。
这小小一朵浪花,便承载了裴知岁目前为止的所有人生。
从归寂山上的白梅到纵横世间的南渊主,再到如今沽月仙尊的座下首徒。
他看着裴知岁于血海之中沉沉浮浮,漂泊半生,偶有喘息之时,他总能顺着裴知岁的目光看见一道执剑而立的白色身影。
自从裴知岁几人进入云崖,他便一直默默观察着几人。一路看下来,怎么看怎么觉得二人之间的关系并非寻常,亲密得不似寻常师徒。
可如今……莫非真是他想多了?
“话说一半是做什么?”裴知岁不满道。
少年尹秋生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以为你们交情甚笃……是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
少年尹秋生无言半晌,心道这人明明不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怎么现在反倒好奇心泛滥起来了。
他叹了口气,如实相告道:“道侣,我以为你们是道侣。”
裴知岁眉毛一挑,脸上的神色有一瞬的迟疑,“我们两个可都是男子。”
少年尹秋生委婉道:“你看起来不是会在乎这些的人。”
裴知岁哼笑了一声,反问道:“你很了解我?”
“我只是如实说出我的想法罢了,”少年尹秋生一哽,实在搞不懂自己哪句话又惹了眼前人不爽,“我不知道你对他是什么心思,但你的爱魄的的确确便是因他而生……人非草木,他将你视为珍重之人,你应该也有所察觉吧?”
“这一世我与楚寒衣是师徒,他将我看得重要些也很正常吧?毕竟……”裴知岁语气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毕竟上辈子,他亦是这般珍重齐云霁。”
少年尹秋生抬手扶额,一时无言。
修真界无人不忌惮的煞神裴知岁,实际上却是在感情方面迟钝得一塌糊涂的人,这话若说出去,只怕会令无数人惊掉了下巴。
他沉吟片刻,缓缓道:“那我若说你这爱魄是在上一世便有了的呢?”
脑中的晕眩感慢慢退去,楚寒衣睁开眼,少见的有些怔愣。
他的记忆仍停留在裴知岁被那团金光包裹住的时候。
地面塌陷,云崖之下的神骨显露真容,在看见那个莫名出现在神骨旁的少年时,楚寒衣的剑便下意识地动了起来,然而最终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裴知岁消失在自己面前了,从上一世到这一世,他从来都没能留住裴知岁,哪怕一次……以至于他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那个资格站在他面前,成为护着他的那个人。
裴知岁很强,不到二十的年岁,只一柄长刀在手,便能轻而易举地赢过如今修真界的大部分人。他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楚寒衣是明白这点的。
然而明白归明白,楚寒衣的保护欲却没能减少分毫。
裴知岁十六岁时第一次领任务下山。临行前夜,楚寒衣在归寂山中的珍宝阁中挑挑选选几个时辰,在他睡熟之后,偷偷地将宝库中大半的灵器不声不响地送进了他的芥子袋中,生怕他在自己视线外出了什么意外。
通天阁派给他们这些弟子的任务都是经由严格的筛选,绝不会危及弟子的性命,可饶是如此,楚寒衣依旧不受控制的感到担忧,甚至于有些焦虑。
这一世他将裴知岁带回归寂山,唯一的祈愿便是能护他此世无虞,不再受尘世负累,能够获得真正的自由。至于其他的任何事情,都要排在后面,哪怕是他不可言说的妄念。
可如今……他却好像连这一件事情都做不好。
“你在发什么愣呢?”一道声音从楚寒衣背后传来,“走快些,若是迟到了,那位神子定要大发脾气,以后你我的日子可就不好混了。”
楚寒衣收敛起眼底纷杂的思绪,回头望向这道声音的主人。
来人面容干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稚气未脱。他瞧着年岁不大,目测只有十四五岁,却穿着一身明显与他年纪不符,与他身量也不符的衣服。
楚寒衣的目光掠过他衣袖上层层叠叠的银纱,隔了一会儿才应道:“神子知道你在背后说他脾气差吗?”
那少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嘀咕道:“你不说,我不说,神子又怎会知晓?除非你告密。”
见他目光仍停留在自己身上,少年神色逐渐变得有些恼怒,“别看了别看了!我知道我穿这衣服不合适,你倒也不用一直盯着看吧!”
他说话的语气有些冲,楚寒衣倒也没太在意。他依言收回了目光,对自己如今的处境大致有了几分猜测。
从方才察觉到少年存在的瞬间,楚寒衣的神识便已然悄悄地探了出去,几息之间便发现了异常之处——这少年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甚至连属于凡人的生气都没有。
于此世间者,无论是人是妖,都有属于自己的“气”,人有人气,妖有妖气,阳灵修者吐纳世间灵气,阴灵修者炼化怨煞之气。而眼前这位少年的情况,楚寒衣只在几日前的凤凰洲的神骨幻境中见到过。
楚寒衣想,他们大抵又被卷入了神骨幻境。只不过这次是在云崖,故而幻境之中瞧见的便也是云崖之事。
只是上次神骨异动是有怨气作祟,云崖之内灵气充盈,不见丝毫怨气,又是什么引出了这神骨幻境?
见他站在原地久久不言,少年有些着急了。他一把拽住楚寒衣的胳膊想要拉着他赶紧走,却不想卯足了劲儿也没能令这人迈开半步,反而还被他一下子挣开了手。
“你、你什么时候这么有力气了?”少年错愕道。
“抱歉,我还有事情要做,恐怕不能与你一道了。”楚寒衣道。
“你我二人除了伺候那位神子之外,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少年纳闷道:“真是稀奇,我还是头一回见你在神沐日这般推三阻四,你不是很喜欢那位神子吗?”
楚寒衣语气一顿,若有所思道:“我很喜欢那位神子?”
少年没好气道:“神子那脾气,整个神宫上下也只有你会觉得他可爱。”
楚寒衣闻言迟疑了片刻。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只见方才还空空如也的手指上忽然浮现了一缕淡银色的灵流。灵流如丝,一头紧紧缠绕在他小指的第二个指节之上,另一头落在地上,仿若某种指引般指向了一个方向。
这法咒,他只对裴知岁一个人用过。
少年看了看他手上缠着的灵流,又看了看灵流所指向的方向,语气里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我说啊……我知道你喜欢神子,但也不用拿个绳把自己和他拴在一起吧,你来真的啊?”
少年看了看四周,确保周围无人后压低了声音道:“我前几日偶然听见那几位大人谈话,天启日将至,这位神子的日子恐怕是没几天了。我劝你收收自己的心思,可别犯轴,他那样的人,不是我们能够沾染的。”
楚寒衣道:“天启日?”
少年眉头皱起,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番,“你今日是怎么了?好生古怪。若不是神宫封闭,加之你我日日都在一处,我都要以为你被人调了个包。”
楚寒衣被他这么直白的怀疑了一遭,面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波动,“若真有人闯进神宫将我掉了包,那几位大人又岂会没有察觉?”
“说的也是。”少年到底是年纪小,对楚寒衣没太多防备心,被他三言两语便糊弄了过去。
“天启日时,神子需将身心一并献与神骨,以云崖之血脉承载剑尊之魂,护佑云崖百年福祚绵长。”
少年说这话时的语气虔诚而尊敬,令楚寒衣有些不适地皱起了眉头,然而还未等他开口再问,少年便先一步走远了。
他摆摆手,示意楚寒衣赶紧跟上:“好了好了,东扯西扯这么多,时间可是真的要不够用了!速速随我去神子那吧!”
第55章 妄念
少年三番五次催促得紧,楚寒衣看他着急的模样,心知是无法再从他口中套什么话了,便点点头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走了一会儿,最终站定在一座宫殿门前。
少年展开芥子袋,从里面拿出一套繁复华丽的素白纱衣递给楚寒衣,道:“神子现在应该还在净灵池中沐浴,这是昨日神子点名要的衣服,你去给他送去。我就候在殿外,有什么事情喊我便好。”
楚寒衣接过纱衣,迟疑片刻道:“我一个人进去?”
少年没好气儿道:“不然呢?神子向来不是只允许你踏入他的神宫吗?我进去作甚,领骂吗?”
楚寒衣只得应下。
他伸手推开宫殿大门,缓缓走了进去。
大殿内空旷寂静,脚步声清晰可闻。楚寒衣手捧着纱衣,顺着指节上缠绕的灵流的指引踏入内殿,十分顺利地找到了少年口中的净灵池。
楚寒衣垂眼看着手中的衣服,脑中放空了片刻,随即绕过门口用作遮挡的流云屏风走了进去。
净灵池中并未设置任何法阵,池中沐浴所用的皆是来自地下流动的活水,故而灵池上方雾气弥漫,迷迷蒙蒙得看不真切。
楚寒衣靠近灵池,只见水气氤氲的尽头,一道模糊的人影隐在雾气之后。那人一头海藻似的墨发顺着白皙的脊背蜿蜒而下,最终没入灵池,漂浮在水中。他的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双臂伸出,似乎正趴在那里小憩。
总算找到人了……怎么睡成这样。
楚寒衣看着他陷入熟睡的背影,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
他几步走过去,记着某人之前一直喊困,便没有率先叫醒他。他半跪在灵池边缘,抖开手中的纱衣给池中人披上,又将他湿漉漉的头发一点点捋顺、擦干。
做完这些,眼看着睡得正香的人还没有醒来的迹象,楚寒衣干脆坐在池边,将人挪到了自己腿上。虽然修仙之人体魄强健不易生病,但灵池中没有保持温度的法阵,他这么大剌剌地趴在池边睡到底还是不大舒服的。
他垂首看着怀中人露出的小半张脸兀自出神,忽然被他耳后闪着光亮的东西吸引住了目光。
楚寒衣眉头微皱,用手拨开他耳后的湿发,只见他耳后侧颈的位置上,几片透明的鳞片折射出斑斓的光晕。
这鳞片……
楚寒衣神色一凛,指尖触碰到他耳后鳞片的一瞬间,怀中熟睡的人却似有所感般悠悠转醒。
他抬起头,那双般潋滟着水波的、如同墨玉一般眼睛自下而上地看向楚寒衣,缓慢地聚焦。
楚寒衣对他的容貌一向给予很高的评价,但若真让他说出这张脸上的哪个地方最漂亮,他一定会说,是眼睛。
裴知岁拥有世上最美的,也最会说话的眼睛。
而此时此刻,那双在他看来最漂亮的眼睛含着水汽,正以一种湿漉漉的目光一错不错地望着他。楚寒衣四肢僵硬,与他对视。冗长的沉默之中,他忽然清晰地听见了自己一下又一下的急促的心跳。
两人便这么沉默地对视着,谁都没有率先开口。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花开花落的一瞬息。
怎么感觉有点热。楚寒衣下意识抿了抿唇,视线不受控地游移到裴知岁被水雾润泽的唇瓣上。
……好想亲他。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蹦出来的一瞬间,楚寒衣几乎是仓惶地错开了自己的视线。
见他移开了目光,裴知岁卸了力,重新趴了回去。他偏头靠在楚寒衣腿上,声音有些闷闷的:“是你啊。”
楚寒衣回过神,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却只化作一句简单的应和:“嗯,是我。”
方才旖旎的氛围逐渐冷却下来,室内重新归于平静。
裴知岁埋在他怀中一动不动,楚寒衣看不见他的神色,只能听见他的声音缓慢地响起,“好安静啊师尊,没什么想问的吗?”
楚寒衣闻言却是一愣。
“岁岁,”他唤道,“还要那么叫我吗?”
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问话,却仿佛是投入湖底的最后一颗石子,荡起了层层的涟漪。
裴知岁久违地从这人口中听到了独属于自己的称谓,心中短暂地满足了片刻。他短促地笑了几声,听出了楚寒衣话中之意,“我唤你师尊那么多年也没见你觉得别扭,怎么如今倒是听不得了?”
楚寒衣垂眼看他,几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轻若云烟,“你分明知道的。”
裴知岁却并不接受他的这个回答:“我知道吗?”
若是放在从前,裴知岁定然不会这般不依不饶,要怪只能怪尹秋生那人魂,非要提及什么情啊爱啊的,听得他都有些不正常。
然而没等他听到楚寒衣的回答,便感觉到一只手以极轻的力道抚上了自己的头发。
楚寒衣慢条斯理地理着他的长发,沉默了半晌后才开口道:“之前不觉得别扭,是因为我不知道你有从前的记忆。前尘皆忘的裴知岁,我只将他看作徒弟,仅此而已。”
“我若一直不说记得,你会告诉我吗?”裴知岁问道。
其实不必问,答案昭然若揭。
纵使许多人都说他与楚寒衣亲密得不似寻常师徒,但裴知岁自己心若明镜,在被卷入神骨幻境之前,这一世的楚寒衣对他从未有过逾越师徒界限的时候。他若不说自己记得,屡次试探,这人是真的想和自己做一辈子的师徒。
如他所料的一般,楚寒衣缓缓摇了摇头,很坚定地道:“不会。”
“纵使那些过往只有你一人记得?”
“是,”楚寒衣顿了顿,旋即苦笑道:“如若可以,我倒想你永远不要记起来。起码这一世能不受任何负累,过得快活。”
一个记得所有的裴知岁与一张白纸的裴知岁,归根到底是不同的。楚寒衣对此再明白不过。
他心甘情愿为了自己牵挂之人付出所有,这份感情是他该承受的,却不是少年裴知岁该知晓的。当年燃金堂初见,他尚未记起所有,却仍凭着直觉将他带回了通天阁,初衷也是希望这孩子能够离那些危险远远的。
后来,他以为裴知岁不记得,于是收拾好自己那些隐晦而不可明的感情,默默地做好一个师长。
前尘尽忘的裴知岁不是归寂山上与他一同长大的小梅花,亦不是耗费心力布局最终死在他剑下的南渊主。楚寒衣不愿、也不能将自己的那些感情倾泻在对二人过往一无所知的小孩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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