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停澜有些局促地摸了摸脖子,道:“裴师兄对不住,方才众目睽睽,实在不能不下手。”
裴知岁摆摆手,无所谓道:“无妨,总归是在幻境之中,我也没什么感觉。”
楚寒衣沉吟片刻,看向方停澜:“停澜,你还记得自己是如何进来的吗?”
方停澜露出个有些迷茫的表情,道:“师叔,不瞒你说,我的记忆仍停留在进入‘沧流引’的时候。我依稀记得在那秘境里面见到了什么人,可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却一点也记不起来……再醒来后便是在这里了。”
“你可还记得在秘境中见到的人长什么样子?”裴知岁道。
方停澜努力回忆了一番,不确定道:“似乎是个书生打扮的人,手中还拿了把折扇。”
裴知岁与楚寒衣对视一眼,确认了在秘境中带走方停澜的人,“看来周子安从那时便附了顾飞檐的身,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他不声不响地送回了云崖。话又说回来,纵使周子安那厮善蛊,顾飞檐好歹是个修为不俗的符修,这般轻易被他上了身,着实有些丢人。”
楚寒衣倒是对此并不意外:“顾飞檐八字纯阴,少时曾受邪祟冲撞,那之后便落下个神魂不稳的毛病,他爹寻了不少奇珍异宝也没能治好。”
裴知岁眨眨眼,欲言又止:“你……”
楚寒衣:“怎么了?”
裴知岁瞧他一脸不明所以的模样,心道:楚寒衣倒是不见外,问什么便答什么,顾飞檐八字纯阴之事竟也坦然告知。如此轻易便将顾飞檐的破绽告诉他,便不怕他借此对付明月阁吗?
他少见地迟疑了一会儿,或许是因为自打进入幻境之后二人之间的氛围太好,又或许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到了嘴边的话拐了个弯,最终还是没破坏这来之不易的平和,“……算了,没什么,你倒是很了解他。”
楚寒衣道:“也不是很了解,凑巧听说罢了。”
唯一处于状况外的方停澜被迫接收了一大堆陌生的信息,不禁有些懵然:“师叔你们在说什么,周子安那邪魔不是很多年前便死了吗?”
“唔,死了,但没死透,此事说来话长,等出去了再同你说,还是先解决眼前事要紧。”裴知岁凝眸想了片刻,忽然问道:“你与你本家关系如何?”
方停澜闻言一愣,秀气的眉毛皱起,显然是不愿多谈此事:“这与解决我们眼前事有何干系?”
“你兄长伙同邪魔将我们众人引至云崖,妄图私吞神骨,你说有没有干系?”裴知岁斜睨他一眼,语气淡淡:“当然,你若想一辈子待在这神骨幻境中,大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方停澜这下是真的有些恼了,下意识维护道:“裴师兄,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云崖方氏世世代代守护神骨,为此甘愿画地为牢,终生待在不见天日的深海之下,若无证据,你凭什么这般说我哥哥?”
裴知岁却仍是不为所动,自顾自道:“哥哥?喊得倒是亲密,想来你与方云止关系不错。可若是兄弟情深,同为方氏公子,为何方云止独自镇守云崖,你却离开了?”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方停澜却忽然泄了气,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称呼。他撇过头去,嗓音闷闷的,脸上的神情不知是恨还是怨,“我与方云止关系不好,我早就不认他这个哥哥了,他大抵也不想再见我。”
裴知岁“哼”了一声,道:“打住,我可不想听你们兄弟间的爱恨情仇。我只问你,这所谓的‘神子’在云崖之中究竟扮演的何种角色,与神骨又有何干系?”
上一次凤凰洲中的神骨幻境那般简单的便被破除,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尹秋生的神识强行闯入,无形之中消减了神骨幻境的力量,才使得他们没有受困于幻境太多时日。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现下尹秋生并未出现在云崖,若他们想离开幻境,在裴知岁不愿动用听雪刀的前提下,便只能尽可能在幻境中寻找破阵的阵眼。
而阵眼这种东西,向来都是有迹可循的。裴知岁的直觉告诉他,破阵的关窍定然与云崖“神子”脱不了干系。
方停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掩去了眼底晦涩不明的神情,道:“神子与神骨的干系,大抵要从最老一辈的云崖鲛人开始说起。”
“北域之中有关于云崖的传闻我也曾听过一二,那些口耳相传的轶闻有的是真的,有的却不尽然。其实千年以前,在云崖还被称作长洹的时候,便已经有许多鲛人生活在此地了。包括方氏在内的十二族鲛人秉承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这种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神骨坠落云崖。最开始,鲛人们并不知晓这块骨头究竟是何物,对这个不明来路的东西皆是敬而远之,直到一个年轻的鲛人耐不住好奇,主动触碰了那块神骨。
他惊讶地发现,神骨之中竟蕴藏着如沧海般无穷无尽的灵力,也正是因为这些取之不竭的灵力,年轻鲛人的修为得以一日千里,迅速超过了同族的其他人。它将此事告知族人,一部分渴望力量的年轻鲛人在他的带领下圈占了这块神骨,依仗着神骨迅速壮大了自己的力量。有了力量,自然便有了欲望,已然拥有了强大力量的鲛人们逐渐不满于与其他族群共分家园。他们想要一统云崖,成为此地真正的统帅。
而他们也的确做到了。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族中的鲛人开始莫名其妙地死去,此症无药可医、无法可解。恐惧如乌云般笼罩了鲛人,没人知道下一个突然死去的会不会是自己。直到第十位鲛人死去的那个夜晚,这个族群中所有的鲛人都做了同样的一个梦。梦中之人告诉他们,此乃他们擅自将神骨据为己有的报应,神骨赐予了他们本不该拥有的力量,相应的,他们就该为自己的贪欲而付出代价。事已至此,如若他们想要改写因果,唯有两种办法,要么将自己族群争来的地位拱手让人,从此离开云崖,要么,便用族中鲛人的骨血供养神骨,并世代留在此地镇守神骨,直到云崖之中再无鲛人那一天。”
故事讲到此处,二人便明白了大半。
“方氏先祖不忍抛下已经到手的权力与地位,于是便选择了第二条路。”楚寒衣陈述道。
方停澜点点头,苦笑道:“正是如此。起初,神骨是由每个方氏族人轮流供奉,只是随着时间流逝,方氏在千年的岁月间宗免不了与外族通婚,这也导致了方氏的血脉愈加稀薄。约莫百年前,便只有方氏嫡系弟子的血才能得到神骨的认可了。这便是云崖神子的来源。”
裴知岁一只手撑着下巴点了点,随口一问道:“按理来说,这些事情都是云崖的秘辛吧,你怎会知晓得如此清楚?”
方停澜却一下子沉默了,视线漫无目的地飘了一会,似是被这一句话问住,不知该如何作答。
见他如此,裴知岁便知道自己问了个不好回答的问题,他本意倒也不是刨根问底,只不过话题聊到那里顺嘴一提罢了。
他正欲开口换个话题,那厢兀自神游了好一会儿的方停澜却给出了答案,“因为我曾是云崖中的神子。”
此言一出,宛如平地惊雷,两人的目光一下子便聚集在了方停澜身上。
裴知岁皱着眉,试探道:“方才来找茬那老头,你认得吗?”
方停澜闻言,露出个比哭还难看三分的笑容,道:“不能再熟悉了。”
他抬眼与裴知岁对视,缓缓道:“幻境中的你,便是当年的我。方才种种,亦是我曾经历过的事情。”
“据我所知,这一辈的嫡系子弟只有你和方尊主,”楚寒衣淡淡道:“你既离开云崖,那么如今担负着神子之责的,便是他了。”
“你们家还真是一团乱麻。不过你又是如何从那些老头的监视下跑出来的?我看那些人恨不得将神子拴在裤腰上,时时刻刻看管着才好呢。”裴知岁新奇道。
方停澜长舒一口气,许是将这些事情憋在心里太久,无人可诉说,如今一朝说出口,竟也生出一种扭曲的快意,“我是被方云止当着族中长老的面赶出云崖的。”
这下连楚寒衣都不禁有些好奇了。
他低头与裴知岁交换了一个眼神,意料之中的在他眼底看见了几分被勾起的兴致。
这人很久之前便是这样,虽然平日里事不关己的小旗子高高挂起,也懒得去管旁人的闲事,却偏偏很爱听一些奇闻轶事,对于人间那些爱恨交织的世俗话本也颇为偏爱。
而眼下方停澜所说的昔日神子惨遭亲兄抛弃的桥段,简直不要太对他的胃口。
裴知岁眉梢一扬,兴致勃勃道:“仔细讲讲?”
方停澜满脸苦大仇深,一屁股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他垂着脑袋,语气低落,“小裴师兄,你方才还说对我们这些事情不感兴趣的。”
“本来是不感兴趣的,可耐不住你非要往下讲,还越说越有趣,这下我不感兴趣都不行了。”裴知岁甩锅甩得熟练。
楚寒衣看着颇有想要促膝长谈意味的二人,心中有些微微的警觉。他极轻地叹了口气,对方停澜提议道:“不如边走边说罢。停澜,还要劳烦你带路去一趟长老殿,我想去那找找破阵的线索。”
方停澜闻言连忙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不存在的灰尘,应道:“好的师叔,随我来吧。”
裴知岁被他抱在怀里,一只手虚虚搭着他肩膀,另一只手一圈又一圈地卷着楚寒衣散落在胸前的长发。他垂眼看着缠绕在自己指尖上的并不细软的发丝,心道还真是发如其人,一样的倔脾气。
他卷着手中的头发,有意无意道:“怎么忽然这般急性子,倒不像你了。”
楚寒衣的神色却没什么变化,仍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你不想早些出去吗?”
裴知岁莞尔,接着同他打哑谜,“我若说不想,你会丢下我吗?”
楚寒衣顿了顿,心中的预感得到了印证——裴知岁果然有意留他在这幻境中。
“我怎么会丢下你一个人……”他沉默了一会儿,强迫自己不去看他,语气几分自嘲:“是你一直想推开我。”
裴知岁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不再开口了。
他知道楚寒衣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也听出了他话中的不满,可即便如此,他的想法也依旧不会改变。他想做的事情,放眼整个大陆,大抵也没有第二个人会如楚寒衣这般坚决地跳出来说要祝他一臂之力,可也正因如此,他便更不允许楚寒衣掺和到此事之中。
楚寒衣于他而言……到底是有些不同的。
少时岁月纵如流水转瞬即逝,却已是不可多得的欢愉时光。他在楚寒衣的识海中睡觉、打滚、种下属于自己的梅花、不声不响地埋下用于保护他的神识,他曾给予楚寒衣的那些东西,再也给不了第二个人了。
这浩渺人间,滚滚红尘,楚寒衣是唯一一个能够与他产生联系的人。
裴知岁有时也会觉的自己是个好生矛盾的人。当年他化出人形,从未想过与楚寒衣相认,故人相见不相识,本该是一辈子的陌路人,可真到了以身入局的那一刻,可供差遣的手下千万,他却只肯将一切的命数押在楚寒衣的身上。如今也是,他分明想让楚寒衣离这些事情远一些,却总是忍不住出言试探,想知道楚寒衣偏向自己的那颗心是否一如当年。
他撇了撇嘴,心想:裴知岁啊裴知岁,可真是个坏人,如此这般,和话本里那些恃宠而骄的刁蛮小姐又有什么区别?
看来他与楚寒衣于此一事上到底是无法达成一致了,裴知岁也不愿多费口舌去说服这个倔脾气的家伙,干脆不再接话。他转头看了看走在二人前面目不斜视的方停澜,几分不爽地磨了磨牙:“方停澜,走那么快作甚。”
方停澜背影一僵,脚下的步子不得不慢了下来。
他掩饰般地咳了几声,嘟囔道:“这不是看你与师叔有话要说吗……”
裴知岁权当没听见他的话:“你方才说的那些,接着讲。”
方停澜的视线在这二人身上转了一个来回,暗自纳闷道:这师徒二人怎么回事,方才气氛还好好的,怎地两三句话的功夫就闹起矛盾来了?还有……师叔一定要这么抱着裴师兄吗?扛着不行吗?两个大男人抱作一团,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然而想归想,这些话断然是不能说出口的。
方停澜只好接着自己方才的话继续说:“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我少时不懂事,只觉得神子这个名头光鲜亮丽好听得很,想同方云止争一争。”
“别告诉我方云止因为这个将你赶出来。”裴知岁显然不满这个故事走向。
方停澜笑了几声,摇摇头道:“怎么可能。方云止那个人向来是个好脾气的,怎会因为这点小事赶我出门。我真正被他到底出门的原因,可能说出来没几个人会相信——我曾拿剑劈过神骨。”
裴知岁与楚寒衣具是一愣。
方停澜顶着二人或惊或疑的目光,沉默了半晌,到底有些绷不住脸上故作沉稳的表情,急道:“我说的是真的,你们信我!”
裴知岁不置可否,只是让他接着说下去。
“其实裴师兄你说得对,这些云崖秘辛并不是我能知道的,纵使我当上了神子,也不过是个用来供养神骨的养料,徒有个好听的名号罢了。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我偶然在深海之隙中发现了一个被囚近千年的鲛人。我不知道他为何能活如此之久,但他的确对千年前的云崖之事了如指掌。”
“所以你是为了活命才去砍神骨的?”裴知岁问道。
方停澜抿了抿嘴角,故作轻松道:“你就当是这样吧。现在想想,我那时也是蠢得可以,竟然妄图以凡铁抗衡神骨,早知道便该寻些神武来……算了,第一次砍没经验也很正常。神骨之于云崖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我那样的做法无异于亵渎神明,背叛宗族,罪无可恕。方云止不忍心杀我交差,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将我除名方氏,逐出云崖。”
“一个好好的故事,叫你说得平平无奇,毫无跌宕起伏,”裴知岁惋惜地摇摇头,道:“不过你还真是冲动,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稍加引导,你便提着剑冲锋陷阵去了。”
楚寒衣听出他话外之音:“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故意让他知晓这些?”
裴知岁耸耸肩,并不否认,“一切只是我的猜测罢了。不过你想,但凡尘世中人,有几个不怕死的?云崖方氏弟子被迫留在深海之下以血肉供养神骨,纵使是他们得利在先,也难保不会产生怨言。方停澜也说了,到如今这几辈也只有嫡系子弟的血才有用,倘若他们知晓真相,谁都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为了活命而反抗。若我是长老殿,断不会让神子有任何机会知道这些。”
第61章 口角
方停澜性子急躁,又有些一根筋,直来直去惯了,向来与心思缜密四个字沾不上关系,也很难厘清那些弯弯绕绕。如今甫一听了裴知岁的一席话,再回头思考整件事的始末,的确发现了许多说不通的地方。
他犹豫半晌,道:“可是长老殿在云崖的地位仅次于方云止,谁又能绕过长老殿去做这些手脚呢?”
裴知岁无语凝噎:“……你自己不都说出来了吗。”
方停澜一双眼睛瞪得溜圆,隔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道:“你、你的意思是,是方云止?!可是他为什么要那么干,就为了顺理成章地将我赶出云崖吗?他、他竟然那么讨厌我?!”
见裴知岁一副懒得说话地模样,楚寒衣只好接过话柄,淡淡道:“方尊主也许比你想象中还要在乎你。”
方停澜眼神一暗,自顾自道:“他才不会在乎我,他心里只有方氏。若他真的在乎我,又怎会将我赶出家门。”
他说话的语气轻轻,乍一听还有几分委屈。然而委屈归委屈,裴知岁却是没什么耐心去哄他的,“问题这么多,不如亲自去问他,我们又不是方云止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知道他如何想的。”
方停澜撇撇嘴,没再接话,也不知将他的话听进去几分。
交谈间,几人已经到了长老殿,方停澜站定在门口,正欲推门而进,却被裴知岁一把抓住了手臂。
他一愣,退了几步:“怎么了,是里面有什么异样吗?”
裴知岁“唔”了一声,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尾巴,问道:“这个,有法子变回去吗?”
方停澜眨眨眼,下意识看向了楚寒衣。
裴知岁注意到他的视线,长眉皱起,语气有些不满,“我问你话,你瞧他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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