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衍的生活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就在贺衍几乎快要忘掉那些纷扰的时候。
二月下旬,贺衍的忽然收到了一条取件提醒。
但他最近并没有买任何东西。
贺衍去快递站取回包裹,是一个巴掌大的快递盒,寄件人一栏空白。
贺衍把盒子拆开,里面只有一个纯黑色的U盘,表面没有任何标识。
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即销毁,说不定是什么新型诈骗手段,插进电脑就会自动锁死系统,然后弹出勒索界面。
但因为某种莫名的直觉,最终,贺衍只是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把U盘连带盒子都放了进去。
二月即将过去,贺衍看了眼日历,几天后就是杭凌一的生日。
昨天两人打了电话,杭凌一大概会在自己生日前来铜海。
但从早上开始,贺衍的眼皮就一直开始跳,连带着他今天干什么事都有些心烦。
直到傍晚,贺衍的手机忽然响起。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奎尔丹尼州。
难道是杭凌一的新号码,最近这些天,杭凌一经常换电话。
贺衍接通。
但听筒里传来的并不是杭凌一的声音,而是一个女声。
贺衍眉头蹙起。
“这里是卢图市第一医院。”女声暂停了一瞬,隐约传来书页翻动的沙沙声,“请问您认识杭凌一先生吗?”
卢图是奎尔丹尼州的一个小市,杭凌一就在那里。
贺衍的心跳突然加速:“认识,怎么了?”
“很遗憾通知您,杭凌一先生于今日凌晨在奎尔丹尼州发生车祸,经抢救无效去世。他的紧急联系人中留了您的号码……”
后面的话贺衍已经听不清了。
贺衍耳边嗡嗡作响,手机从指间滑落,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或许只是同名同姓罢了,也有可能是杭凌一的手机被别人偷走了,出车祸的那个人不一定就是杭凌一。
他机械地弯腰捡起,发现通话还在继续。
“……遗体目前放在我们医院,如果您需要……”
“地址。”贺衍控制着声音的颤意,眼眶却已经红了一圈,“给我具体地址。”
手机听筒里忽然传来嘈杂凌乱的脚步声和窃窃私语。
“抱歉,刚才我的同事告诉我,死者家属已经前来认领尸体了。”
电话被挂断了。
贺衍再次拨打电话, 几次都是被占线的盲音。
十分钟后,对面终于接通了,接电话的和刚才的不是一个人。
“您好, 这里是卢图市第一医院热线中心, 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贺衍喉咙发堵,从指尖开始发麻, 逐渐蔓延到整个手臂。
“杭凌一,刚才,他现在在哪里?”贺衍说出来的话有些颠三倒四,但好在对面的人很快就理解了他的意思。
“抱歉,我看到刚才系统上的聊天记录了。您是杭凌一先生的朋友, 对吧。是这样的先生, 他的尸体在几个小时前已经被他的母亲接走了。但是因为医院系统没有及时更新, 所以才会给您打电话。”
医院的工作人员说完后,发现对面迟迟没有出声,只好继续说道:“您可以跟杭凌一的家人了解情况, 其他的事情我们也不清楚。如果您没有其他问题,就可以结束——”
“车祸发生的原因是什么, 具体位置在哪里?”
“稍等,我查一下记录。”
话筒里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 大概过了十几秒, 对面出声了。
“是根据救护车出勤记录, 目的地是卢图市中央大街中段, 枫林酒店附近。至于车祸原因,医院方面也不清楚,您可以打电话向卢图市警察局询问。”
贺衍声音干涩:“谢谢。”
杭凌一在奎尔丹尼州的这些天都住在枫林酒店,也就是说, 车祸发生在他离开酒店之后。
贺衍挂断电话,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着。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卢图市警局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卢图市交警大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想了解今天发生在中央大街的车祸。死者杭凌一,是我的朋友。”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片刻后,对方回答:“事故发生在今日凌晨两点十六分,一辆黑色轿车与一辆货车在中央大街中段发生碰撞。根据现场勘查结果,两车相撞后油箱破裂,随即引发了大火。”
“能确定是意外吗?”
“虽然死者的行车记录仪出了故障,但根据货车上的影像记录,初步判断是货车司机醉酒驾驶导致的意外。”
贺衍沉默片刻,低声道:“谢谢。”
不可能是巧合。
贺衍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思绪飞速运转。
凌晨两点,杭凌一为什么要从酒店里出来,故障的行车记录仪,不符合常理的醉酒货车司机。
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向书桌,拉开最底层的抽屉。
那枚黑色的U盘依然静静地躺在快递盒里。
贺衍盯着它看了几秒,忽然意识到什么。
杭凌一曾经提到过,他去奎尔丹尼州,是因为查到了什么。
但杭凌一当初不肯告诉自己到底查到了什么线索。他当时虽然有些生气但当时贺衍并没有太在意。现在想来,杭凌一或许查到了什么不该查的东西。
联邦大法官的儿子都忌惮的证据——
他拿起U盘,插入电脑前犹豫了一瞬。
如果自己想错了,这里面不是什么重要证据,而是一个装载病毒的U盘。
贺衍把电脑里的重要文件备份了一遍。
U盘插在接口处,屏幕上弹出了密码输入框。
贺衍死死盯着屏幕上弹出的窗口,额角的青筋暴起,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这里面真有什么重要证据,那么杭凌一的死就绝不是意外。
贺衍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将他的瞳孔映得一片惨白。
六位数的密码,三次机会。
输错,数据就会彻底销毁。
贺衍深吸一口气,输入了杭凌一的生日。
错误,剩余尝试次数2/3。
他又输入了收到U盘的日期。
错误,剩余尝试次数1/3。
只剩最后一次机会。
贺衍呼吸变得急促,悬在键盘上方的手指开始颤抖。
黑色U盘依然插在接口处,屏幕上那个密码输入框仿佛在无声地挑衅。
再想一想,不可能没有提示,杭凌一一定给自己提示了。
贺衍闭上眼睛,额头鼻尖冒出了汗。
是他昨天说要来铜海的日期。
不,不对,这个时间他只在昨天的电话里提了一次,不会是这个。
贺衍突然睁开了眼睛。
从收到那个U盘开始,杭凌一每次打电话,都会提到铜海中级法院附近的那家咖啡店。
从去年三月份在这里偶遇自己,到后来开始点评这家咖啡的品质,又说道里面最好喝的味道是什么。
贺衍记得那时候自己还在嘲笑杭凌一,说只有老人才会回忆过去。
毕竟那家店在去年年末,就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
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
贺衍手指颤抖着,输入了咖啡店的坐标。
屏幕闪烁了一下,文件夹缓缓展开。
里面只有几份扫描文档。
贺衍点开那些扫描文件。大部分是银行转账记录,巨额资金从几个空壳公司流向一些政府官员账户。
最后一份文件让贺衍的血液瞬间凝固,那是一份标有“绝密”的备忘录,上面详细记录了如何通过关闭工厂制造就业危机……
备忘录末尾的签名赫然是:罗彰勋。
罗彰勋是裴行赫的秘书兼竞选经理,现在是联邦的经济部部长。
贺衍颤抖着关上文件。
但他的呼吸却越来越急,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耳畔心跳轰鸣,指尖发麻,像被无数细针穿刺。
视野边缘也泛起了黑斑。
呼吸太快了。
贺衍找到了一个袋子,但他的手太颤太僵硬,几乎抓不住那皱巴巴的袋子。
袋壁随着急促的呼吸塌陷又鼓起,眩晕感减轻,指尖的刺痛也缓缓消散。
他的额头无力地抵着桌面,贺衍的呼吸终于慢了下来。
他的视线虚无地盯着一个点,眸光却涣散了起来。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杭凌一站在雪中为他送行,雪花落在他的肩头,淡金色的眸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可这个画面永远定格在记忆中,再也不会更新了。
如果他当时收到U盘的时候,给杭凌一打个电话问一句,如果他早点发现这枚U盘的秘密……
会不会杭凌一就不会死?
贺衍缓缓闭上了眼,下定了决心。
黄弘资走进星河湾一号楼,拐弯的时候又偷偷瞥了眼站在门外等待的贵妇人。
看着很年轻,感觉才三十多岁,居然是贺衍的母亲吗?!
但贺衍不是和自己一样都是略阿洲的,但那位贵妇人一听口音就知道是首都那边。
黄弘资一脸疑惑,但丝毫没有怀疑那位贵妇人说话的真实性。
因为她和贺衍的眉眼真的太像了,如果贺衍的轮廓再柔化一点,就和那位夫人的一模一样了。
黄弘资推开门,脑海中瞬间闪现一个念头。
对了,他怎么把贺琚给忘了。
一个小故事瞬间形成,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大概就是贺衍的母亲在贺衍很小的时候就改嫁给了贺琚的父亲,所以贺琚和贺衍就是继兄继弟的关系。
所以贺衍和贺琚的关系才会不好。
黄弘资推门进来的时候,贺衍正准备给鄢忬打电话。
“贺衍,你妈妈在宿舍门口等你。”
贺衍眉梢蹙起:“抱歉,我没太明白,你能再说一遍吗?”
黄弘资听到贺衍略显沙哑的声音,才发现他的脸色白到离谱。
“卧槽,贺衍,你没生病吧,怎么脸这么白。”
看到贺衍摇头,黄弘资才继续说道:“就是你妈妈啊,跟你长得特别像,她现在在宿舍外面等你,好像是有急事要跟你说,但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贺衍眸色晦暗,他收起手机,走了出去。
一周前。
贺氏集团顶层的会议室里,空气凝固得几乎连呼吸都是错误。
何眷蓉看着投影幕布上不断跳动的股价走势图,那根代表贺氏集团的红线像断崖般垂直下跌。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焦灼感刺痛着心脏。
“何董,隆鑫资本刚刚抛售了手里全部股份。”财务总监的声音有些发虚,“现在市场上流通股已经超过正常水平,如果继续这样下去……”
“够了。”何眷蓉抬手打断,她转向坐在长桌另一端的儿子,“贺琚,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贺琚支着下巴,目光落在窗外淮新的天际线上,唇角微微扬起。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那张近乎完美的侧脸上他转过头,嘴角挂着惯常的微笑:“抱歉,妈妈,我说过了,我对这个不感兴趣。贺家这艘船已经漏水太久了,与其跟着它一起沉没,不如早点找好救生艇。”
“贺家养了你这么年!”何眷蓉猛地拍桌而起,“贺琚,你现在说这种话,是想把贺家的一切都拱手让给别人吗!”
何眷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她深吸了一口气,扯起一抹笑容:“小琚,你再好好想想。”
贺琚的唇角扬起的弧度丝毫未变,他慢条斯理地起身,对着何眷蓉点了点头:“我下午还要拍戏,就先走了。”
“对了,”走到门口时,贺琚突然回头,“我之后都比较忙,可能没空参加董事会了。你们……随意。”
何眷蓉的脸色瞬间煞白,如果不是因为她不能继承贺家,她怎么会这么低三下四地求贺琚。
贺忠载本身还有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他去世之后,公司股份的归属一直处在争论之中。
如果不是自己的孩子继承贺家,那根据贺忠载很早之前就立下的遗嘱。
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消失。
大门再次被关上了。
何眷蓉发疯了一样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推到了地上。
会议室内一片死寂。
贺家主宅。
何眷蓉坐在梳妆镜前。
她凑近镜子,看着自己忽然长出的皱纹,大声尖叫了一声。
卧室的房门被轻轻叩响。
管家常佳小心翼翼地探头:“夫人,方夫人来访,说是……特意来看望您。”
何眷蓉闭了闭眼。看望?怕是来看笑话的吧。自从前年开始,方家就开始跟贺家不合,现在贺家大厦将倾,对方怎么可能错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请她到会客室。”她强撑着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
会客室里,多琳·邓肯正优雅地品着红茶。
见到何眷蓉进来,她放下茶杯,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同情:“何姐姐,听说最近贺氏不太顺利?”
何眷蓉扯出一个笑容:“商场有起伏很正常。”
“是啊,”方夫人叹了口气,“毕竟贺总走得太突然了。”
她意有所指地顿了顿,“贺琚那孩子,还是不愿意接手?”
何眷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姿态优雅地轻抿了口茶:“是啊,你也知道小琚那孩子玩心大,他年纪还小,还想在娱乐圈里多玩一段时间。”
多琳·邓肯金黄色的发丝在灯光下闪烁着蜂蜜般的光泽,看起来年轻又漂亮。
何眷蓉借着喝茶的动作,遮住了嘴角的冷意。
多琳·邓肯摇摇头,语气中带着刻意的怜悯:“唉,养大的儿子不愿意收拾烂摊子,亲儿子又意外死了。”
“真是可怜的孩子,在亚纽州那种穷乡僻壤生活了十几年,来你们家不到半年就死了。”
何眷蓉的瞳孔骤然收缩,她强压下心底的震惊:“什么亚纽州?”
她自然知道对外界宣称的贺衍去世是假的,但贺衍消失就消失了,何眷蓉对这个儿子也没有太在乎。
但现在的情况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三天后,何眷蓉站在铜海市一栋现代化办公楼前。
毕云吉工作室的logo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位新锐设计师如今已是上流社会的宠儿。
“贺夫人,久仰。”
毕云吉亲自到前台迎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他的身材依旧消瘦,但和之前整个人已经脱胎换骨,曾经青涩局促的神情也被从容自信取代。
“贺夫人,久仰大名。”毕云吉微微欠身,姿态恭敬却不卑微,“没想到您会亲自来访。不知有什么能为您效劳?”
大门关上后,何眷蓉直接切入主题:“毕设计师,我儿子贺衍,你还记得他吗?”
毕云吉的笑容几不可察的僵了一瞬,他已经很久没有和贺衍见过面了。他知道贺衍的身份可能不简单,但眼前这位夫人可是贺氏集团的女主人。
他紧接着很自然地摇了摇:“嗯,抱歉,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别装了。”何眷蓉的声音突然哽咽,“我知道他还活着。我是他母亲,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见他?”
她的眼泪恰到好处地滑落,将一个思念儿子的母亲演绎得淋漓尽致。
毕云吉明显动摇了。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贺夫人,我答应过贺衍不会透露他的行踪。他现在在哪里,我的确也不清楚。但当年他无意间透露过,他要考法学专业,其他的我并不清楚。”
何眷蓉的眼泪瞬间止住。
离开工作室后,何眷蓉立刻拨通了一个电话:“贺叁,查查铜海所有大学在校生的资料,重点排查法律系,这件事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星河湾宿舍一号楼大门口。
今天是工作日,但傍晚六时点左右,正是学生下课的高峰期。
贺衍刚一走出大门,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几乎是瞬间,就有无数双眼睛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抬头,对上了一双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眼睛。何眷蓉就站在那里,精心保养的脸上带着说不出的激动和开心,眼角溢出了泪花。
“儿子,能和妈妈谈一谈吗。”她恳求地说道。
何眷蓉这话一出,落在贺衍身上的目光就更多了。
贺衍眸色晦暗,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是他母亲的女人。
果然不出所料,是何眷蓉。
这是一间私人的茶咖包间。
“小衍,你是妈妈怀胎十个月生下来的孩子,妈妈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你了。”
何眷蓉擦了擦眼角的泪,满眼慈爱地看着贺衍。
几乎是何眷蓉开口的一瞬间,贺衍就意识到了她的目的。
他微微敛眸,压下了眼底的嘲讽和讥诮。看来鄢忬说得的确没错,在贺忠载死后,贺琚没有继承贺家。
贺衍没有说话。
何眷蓉被贺衍的沉默搞得心里发慌,“小衍,妈妈知道你受委屈了。但都是你爸爸不好,他当初不该逼着你非得跟裴家的人联姻的。但是你放心,妈妈不会这么做的,妈妈以后会好好爱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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