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忬的手在空中僵了一瞬,慢慢收回。
他的眼睛暗了暗,喉结滚动了一下:“阿衍,你就这么在乎杭凌一?”
“他是我朋友。”
鄢忬用力攥了攥手,压下心底的起伏,他动了动唇,略带着几分自嘲地笑了笑。
雪花落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
“让开。”贺衍抬眸看了他一眼,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鄢忬突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他盯着贺衍的眼睛,声音有些沙哑:“如果我强迫你留下来呢?”
贺衍冷笑一声,猛地甩开他的手:“你可以试试。”
鄢忬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难受又刺痛。
“你知道我不会。”他低声说,“阿衍,别任性。”
贺衍不想听他说话,转身往学校大门的方向走去。
鄢忬看着他挺直的背影,突然大步追上去,一把将人拽进怀里。他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紧紧环住贺衍的肩膀,下巴抵在对方发顶。
“阿衍,别去了,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他在贺衍耳边低语,温热的呼吸拂过冰凉的耳廓。
鄢忬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带着几分恳求。
贺衍愣住了。
这个拥抱来得突然,他已经很久没有和鄢忬这么亲密过了。
但下一秒,贺衍就用力推开了他。
他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步子迈得更大了,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鄢忬站在原地,眸色晦暗,心脏正不受控制的抽痛。
他对阴影处低声吩咐:“跟在他身边保护他,别让他发现。”
几个人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消失。
台明的天气比铜海要冷,雪像细密的针尖刺在脸上。
贺衍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通道时,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结成雾。
几乎在贺衍出现的第一秒,杭凌一就发现了他的身影,狭长的眸弯了弯,不自觉地挂上了笑。
贺衍眯起眼,在接机的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在他看到那抹银发的瞬间,杭凌一的声音也随之出现在了耳畔。
“贺衍,这里。”
声音从右侧传来,贺衍转头,看见杭凌一靠在廊柱旁,银色的长发被束在身后,在机场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冷冽。
浅金色的眼眸望向贺衍的时候,眼底的冷意微微消散。
与电话里疲惫的声音不同,他看起来依然是之前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只是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青影。
贺衍走向他,行李箱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滚动声。
杭凌一接过他的行李,冰凉的手指不经意擦过贺衍的手背。
“先去酒店,路上跟你解释案情。”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一坐进来,贺衍就热得脱掉了外套。
杭凌一并没有脱掉外套,他发动汽车。
汽车开动之后,杭凌一终于开口了。
“化工厂叫新亚化学,主要生产农业用肥。三个月前,他们的营业执照被突然吊销。随后的发展经过和启鸿化肥厂没有太多区别。”
贺衍侧头看他:“这次吊销的理由又是什么?”
杭凌一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因为距离厂区围墙不远,发现了一只死去的保护动物。”
贺衍蹙了下眉:“可这跟化工厂又有什么关系?”
“理论上毫无关系。”杭凌一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击,“那只保护动物死亡的地点不在厂区范围内,尸检的结果显示的死因也是误食毒鼠,与化工厂的生产活动无关。但联邦的环保部门仍然以‘可能造成生态危害’为由把工厂的执照吊销了。”
窗外的雪景飞驰而过。
贺衍轻啧了一声,感到一阵荒谬:“这根本构不成吊销执照的理由。”
“当然构不成。”杭凌一的声音冷了下来,“很显然这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有人看中了这块地皮,这里是台明新区规划中的核心位置。”
车停在红灯前,杭凌一转过头,浅金色的眸子直视贺衍:“贺衍,我其实并不想让你掺和进来。”
贺衍扯了扯唇角:“你现在再说这些话,是不是太晚了。”
“从你邀请我去法院实习,再到我们一起去启鸿化肥厂。”他耸了下肩,眉梢挑了下,神色恣意不羁,“杭凌一,我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贺衍勾起唇角,眼里闪过跃跃欲试:“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怕死。”
绿灯亮了起来,杭凌一笑出声,重新启动车子:“那还挺巧,我也不怕死。”
“贺衍,上次我没有告诉你。其实这些被关停的工厂,还有另一个共同点,即使有些工厂地处偏僻,但它们都位于关键选区。”
贺衍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有人在为选举布局?”
杭凌一没有回答,但紧绷的下颌线已经说明了一切。
酒店房间的落地窗外,台明市的夜景在雪中模糊成一片光晕。
贺衍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杭凌一正站在窗前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证据已经准备好了……不,父亲,我不会改变主意……”
听到贺衍的脚步声,杭凌一迅速结束了通话。
贺衍注意到他眉宇间闪过一丝疲惫。
杭凌一走向书桌,上面堆满了文件。
贺衍随意地擦着湿发,水珠顺着脖颈滑下,浴袍的腰带松松垮垮地系着,露出了大片肌肤,腰腹间的人鱼线若隐若现地没入白色布料之下。
杭凌一迅速别开视线,他甚至不清楚为什么会这么做,但又仿佛回到了那个晚上,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他的视线越过贺衍的肩膀,固执地停留在远处的某个虚无的点上,浅色的睫毛微微颤动。
“一周后开庭,我会作为原告律师出庭。”杭凌一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他转身走向书桌,刻意绕开了贺衍所在的位置。
“胜算多大?”贺衍没意识到他的视线,走近了几步。
杭凌一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边缘,淡金色的眼眸中暗涌一闪而过。
杭凌一拿起一份文件递给他:“百分之百。”
贺衍翻开文件。
这是联邦最高法院只允许在内部传播的判例汇编, 首页用红笔圈出的案例,赫然是杭凌一父亲十年前主审的一起类似案件。
“法官不敢判我输。”杭凌一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眼中锋芒闪烁, “他知道这个案子背后有猫腻, 他也知道我是谁。”
贺衍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微眯了下眼, 将文件放到了桌面上。那些被停工取缔的工厂,最早的发生在六年前,之后陆续每年都会有几起。
六年前裴行赫刚刚升任副总统。
难道这一切都是如今的总统在为自己造势。
自从裴行赫确认参加这一届的总统选举之后,民调率一直都在百分之六十以上,在去年大选的时候甚至达到了恐怖的百分之七十多。
但不可否认, 裴行赫上任的这一年时间, 的确为联邦做了很多实事。
教育改革已经初有成效, 预计明年联邦高考就会率先在特里州、亚纽州、略阿州三州开始试点。
试点地区的近百所高校将大幅调整招生政策,减少一半的免试录取的名额,这些缩减的名额将全部转入普通联邦高考招生计划, 预计将使三州通过统一联邦高考录取的学生人数增加约两万人。
“如果真是选举布局,”贺衍的声音很轻, 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些工厂所在地, 都是后来裴行赫竞选时的关键选区。”
贺衍的目光扫过书桌上的一张地图, 上面标注着去年的各大选区。
贺衍的瞳孔忽然收缩, 他抬头看向杭凌一。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
杭凌一平静地说道:“你想得没错, 所有被迫关停的工厂,恰好都位于当年选举中态度摇摆的州市。”
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浮现在贺衍心底,这些工厂的关停不仅清除了裴行赫上台的政治障碍,更在民间制造了对前任政府的不满情绪。
这时候作为副总统的裴行赫又开始推动教育改革, 恰好给了民众新的希望。
贺衍盯着文件上的数据,眉头紧锁。
虽然所有线索都指向裴行赫,那些工厂关停的时间节点以及地理位置,都与他的政治轨迹高度吻合,最终裴行赫也确实登上了总统之位,但贺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太明显了,如果真是裴行赫所为,以他目前展现出来的政治智慧,不该留下这么多可追溯的痕迹。
更何况,那些被关停工厂的工人后来大多都成了裴行赫的坚定支持者,这一点也说不通。
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他现在就是一个没权没势的普通人。想得再多,也没有太多用处。
贺衍把文件合上,他不经意地看了眼窗外,眸色忽然盯住了。
贺衍眯了下眼,他快步走到窗帘后面,目光微垂,落在了酒店对面的咖啡馆。
杭凌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窗外纷飞的雪花模糊了视线,但依旧能看出咖啡馆内坐着几个人。
咖啡馆的门前停着一辆很普通的银灰色私家车。
贺衍低声说道:“看到那辆车了吗?”
“还有咖啡馆里穿灰色夹克的男人,在我去洗澡前,他就一直坐在那里,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他的姿势却几乎没有变化。”
贺衍眯起眼睛:“这些是监视你的人吗?”
淡金色的眸中闪过一丝冷意,跟着自己的那批人,在贺衍来之前他已经全部清理干净了。
杭凌一摇头:“这一拨人,他们不是冲着我来的。”
“我对这辆车有印象。但在我从酒店出发的时候,这些人并没有出现,是离开机场才开始跟在我们身后。”
杭凌一停顿了一下:“贺衍,他们的目标或许不是我,而是你。”
贺衍脸色微沉,纷杂的大脑突然有了头绪,眼前忽然闪过一张脸。
他把毛巾从头上拿下来,眉梢压低,整个人散发着低气压:“稍等我一下,我去打个电话问问。”
贺衍的头发还没擦干。
淡金色的眸下意识落到了发梢,顺着那水滴从胸前滑落。
杭凌一抿唇,他找到了一条干燥的毛巾,扔到了贺衍头上:“就算屋里有暖气,但到底是冬天,你头发还湿着,先吹干穿上衣服再打吧,不急于这一时。”
屋内的暖气的确很足,贺衍即使只围了一条浴巾,也并不感觉冷。
可杭凌一却包裹得严严实实,只脱掉了大衣。
贺衍忽然问道:“你感冒了吗?昨天在电话里听到你在咳嗽。”
杭凌一眨了眨眼,淡金色的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但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碰了一下。
他摇了摇头。
那可能是自己听错了,杭凌一现在的声音也不像感冒的人。
贺衍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他吹完头发,他拧着眉打通了鄢忬的电话。
一分钟后,贺衍挂断了电话,表情称不上好也称不上差。
“有结果吗,要我帮你甩掉他们吗?”杭凌一问。
贺衍语气平淡:“不用管他们了,是我一个‘长辈’派来的,保护我的。”
杭凌一若有所思地点头,目光再次扫过窗外。
“台明市最近不太平,你那个长辈考虑得很周到。”
杭凌一抿唇,浅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上周有个调查记者在停车场被袭击,现在还在ICU。无论发生什么,别单独行动。”
夜色深重,两人各自回到房间休息。
杭凌一把浴室的门锁扣紧,将急救箱放到了洗手台上。他解开衣服,左臂动作明显滞涩。
绷带拆开后,狰狞的贯穿伤暴露。杭凌一面无表情地往伤口上倒了点消毒液,撒上药粉,咬住绷带一端重新绑上了绷带。
开庭那天,台明市地方法院审判庭外,法警正在一一审核入场人员的身份证明。
一个市级的地方法院,流程居然比之前他在铜海观摩的那些法庭还要严格。
贺衍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拿出旁听证递给了法警。
法警对了下信息,拿出金属探测器在他身上探了一圈,确定没有任何违禁物品。
法警看了他一眼,用警棍示意他进去:“禁止录音录像。”
审判庭比想象中空旷。
座位呈阶梯状排列,前两排坐着几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正低声交换文件。
贺衍站在最上方的台阶俯瞰,最终选择了一个角落的位置,这里能够把整个法庭都尽收眼底。
右侧被告席上,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大腹便便,但一脸倨傲,满满的官僚风。
左侧原告席上,杭凌一正在整理证据册,他旁边坐着的应该就是新亚化学的厂长。贺衍见过他的资料和照片,刚刚四十出头,但现在苍老得像是五六十岁了。
杭凌一看到贺衍,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弧度,但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全体起立。”
审判长入席,看起来年龄有六十多岁。
如果不是贺衍一直看着这个审判长,也很难注意到他在看到杭凌一的时候表情微妙的变化。
法槌敲响,杭凌一起身。
“原告方主张,环保部门的处罚决定违反《联邦行政程序法》……”
在他说话的同时,投影仪上亮起了保护动物的尸检报告。
“根据最高法判例……”杭凌一引述时微微抬头,目光看向了坐在上方的审判长。
休庭铃响起,贺衍数了数进出审判庭的人数,十二名法警,比常规的要多三倍。
他在走廊拐角,百无聊赖地趴在窗沿,等待开庭。
忽然听到旁边一阵吵闹,杭凌一不知为何被几名记者围住了。
“杭律师,听说您父亲是最高法的大法官,这件案子的走向——”
贺衍眉心蹙起,法院怎么会允许媒体记者入内,这条走廊的尽头可是还贴着“禁止采访”标识。
这个记者明显不怀好意,其他记者都跟杭凌一保持着职业距离,唯独这人几乎要把录音笔戳进杭凌一嘴里,摆明是要激怒他。
他的问题带着明显的引导性,不论杭凌一如何回答,都有解释。
有些真相可以心照不宣,却绝不能宣之于口。
特权阶级跟普通百姓自然不一样,即使联邦百姓对这事早已心知肚明,但一旦被摆到明面上,就会变成必须被严肃处理的事件。
即使这场案子胜诉,也会被媒体新闻扭曲成权贵干预司法的丑闻,那些网络看客更不会在乎判决是否公正,他们只会记得这不过是又一个特权阶级在操纵游戏。
贺衍眼神一凛,那个记者的袖口那里,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贺衍不动声色地挤进记者群中。
他故意踩住那名记者的鞋跟,在对方踉跄的时候扶住他的手臂。
他佯装惊讶地啊了一声,用周围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开口:“这位记者先生,你是哪家媒体的,真的是记者吗?”
贺衍随意瞎扯,但振振有词,令人信服:“您的胸牌媒体编号怎么还是旧版本?你难道不知道根据联邦今年新出的采访条规,这属于无效证件,无法进行采访。”
那些记者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一瞬,趁这个瞬间,贺衍朝杭凌一使了个眼神,后者会意,迅速转身离开。
那名记者发现了杭凌一离开,正准备追上去继续,却被贺衍扣住了手腕。
不过眨眼间,走廊里早已不见杭凌一的身影。
男记者吃痛地嘶了一声,正准备臭骂,才发现手腕已经被松开了。
“实在抱歉,”贺衍故作慌乱松开了手,“我刚才还以为你又要摔倒了,才又扶了你一把。”
贺衍耸了耸肩,眉梢挑了下:“啊,你看我这脑子,我给记错了。联邦今年新出的规定不是采访条规,而是隐私权保护法。”
他从记者的袖子里拿出一个微型的摄像头,扯了下嘴角,笑着碾碎了。
贺衍眨了眨眼:“比如这种隐藏拍摄设备,没有经过被拍摄人允许,是犯法的。”
重新开庭后,判决结果毫无悬念。
法官用了不到半小时就宣布环保部门的处罚决定无效,新亚化学的营业执照得以恢复。
法庭外,化工厂的老板激动地握住杭凌一的手,而杭凌一只是礼貌地点头,目光却穿过人群寻找着什么。
当他的视线终于捕捉到贺衍时,浅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贺衍读不懂的情绪。
贺衍站在墙边,围巾围住了大半张脸,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花。
他对着杭凌一挥了挥手。
杭凌一看着贺衍穿过人群向他走来,胸口突然泛起一阵陌生又熟悉的悸动。
贺衍眉眼含笑,他朝杭凌一扬了扬下巴:“顺利结案了。”
他围着围巾,只能看见他的眉眼,那是一双极好看的眼睛,里面映着自己的身影,星碎一般地闪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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