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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闲泽]难念的经 (一千根针)


  庆帝难得表示赞赏:“你知道得不少。”
  “父皇的威严,儿臣必定是要铭记于心的。”李承泽保持着脸上完美的笑容,“只是这好端端的,父皇为何不远万里去祭天?”
  庆帝叹了一口气。
  重点来了。范闲心里也叹了一口气,名为祭天,实则是要将自己的儿子逼上梁山。
  “门下中书弹劾太子失徳,今日都察院也递了折子上来。”庆帝稀松平常地说着,“太子,大臣们都说你受了先皇后的影响,德不配位,难承大统,你说朕该当如何?”
  这一出其实很简单。
  对太子的舆论攻势在前,七大路总督上书在后,再觅些臣子出来指责太子失德,不堪继国,最后皇帝左右为难,亲赴大庙祭天,承天之命,继而废储。
  而他把全部子嗣都聚集在此,就是要告诉他们,那个位子要动一动了,从现在开始,不论是谁,机会均等,嫡出也好,庶出也罢,明面上的皇子也好,背地里的私生子也罢,都一样,谁都可以争一争,谁都可以斗一斗,动静闹得越大越好,血流成河也没关系。
  太子的脸是白的,但他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惊讶,皇帝的怒火永远不会过去,要他付出代价。
  “你猜李承乾会动手吗?”
  李承泽问范闲。
  “会。”范闲摇了摇头,“他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李云睿也许早已料到这一出,离京前就把君山会的势力给了李承乾,京中还有秦家对皇帝要其背锅不满,他有充分发动哗变的条件。没有皇后,没有东宫之位,没有李云睿,他再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是这么个理儿。而皇帝,若想名正言顺废储,光靠祭天堵不住悠悠众口,逆反皇子恰好是最到位的理由。
  只是这一次,未必会像皇帝想的那么如意可以一石二鸟。大东山上,一没有五竹叔在养伤,二是苦荷和四顾剑都已经知道庆帝的底牌,他才是大宗师,洪四庠不过是个幌子。加上叶流云,正经的二对二,想必也不会输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范闲轻松地笑了笑,提议道:“要不要趁着陛下去儋州,咱俩溜出京去玩一趟?”
  “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
  江南大理北齐上京东夷西胡他哪里都想去,要不是皇帝去了儋州,李承泽也想看看遥远的东海之滨。
  “先去东夷城吧。”李承泽说,“看看那棵树还在不在。”
  范闲冲他扬了扬眉,笑说那棵大青树比我俩的年纪还大两圈,住在树下的蚂蚁都换了几十茬了。他说你要不要去向淑妃娘娘告个别。
  李承泽摇摇头,告别是为了不再相见。
  范闲听他这么说,低头看了一会儿自己的脚尖,见他突然有些沉郁,李承泽拉了拉他臂弯。
  “怎么了?”
  像一年以前,在林相府外,范闲带着浓重倦意的目光同他四目相抵,那时候他读不懂其中深意。李承泽又毫无遗漏地被刺痛了,他很抱歉。
  他说范闲,我不会再和你告别了。


第二十三章 二十三、
  他们晚了皇帝几天出发,身边没有带任何人,也没有从淆山绕道,而是从胶州通过海路直接越过儋州的海港,直达东夷。在船上,隔着缭绕的烟雾,他们远远地瞧见了大东山。青白两隔,巍峨雄丽,果然鬼斧神工。
  范闲站在甲板上,指着大东山北面的那一从看不真切的丛山峻岭,说那是儋州城的最北边,高百尺的悬崖峭壁,他小时候常被五竹叔拿着根铁钎赶得在悬崖上奔命,那时候他才五岁。
  “难怪整天跟只窜天猴似的。”吹着咸湿的海风,李承泽心境开阔,他没见过海,不知道海里面也可以生出山,这出海的船也和京都的画舫差别很大,船上来来往往都是带着货物的走商,没有谁有闲情逸致和他们一道看风景。
  他听着范闲说小时候的棍棒教育,好奇只闻其事不见其人的五竹叔到底是什么人,既然是范闲最亲近的人,怎么从来不曾在身边见过。
  “五竹叔是鉴查院的第一任提司,后来我娘死了,五竹叔也失忆了,当年就是五竹叔带着我杀出太平别院回到儋州,他把箱子留给我,人现在该是在神庙等我们。”
  “他也是天脉者?”
  天是上天,脉是血脉。
  天脉者,就是指上天遗留在人间的血脉。传说每隔数百年,便会有一位上天遗留在人间的血脉开始苏醒。
  这种血脉有可能代表强大到无法抵御的战力,比如遥远的纳斯古国里的那位大将军,在国家即将被野蛮人灭亡的历史关头,以他个人的勇猛和战力,刺杀了野蛮人原始议会里的大部分成员。也有的天脉者会表现出在艺术或者智慧上的极大天赋,比如西方的那个刚死了三百年的波尔大法师及他的夫人剧作家伏波。自然,没有人能证明他们是上天眷顾苦难的人间,而留下来的血脉。但事实上,这几个人给人间带来了和平与很多其它的东西。而且所有的天脉者最后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任何一个人、甚至是国家可以察到蛛丝马迹。他们只是突然地出现,又突然地消失,除了留下一些隐晦的记载之后,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证明他们存在的东西。
  范闲说:“他本身就是神庙的一部分,只不过,神庙已经破败,而且五竹叔这次去是要砸了它的,现在应该就剩个空壳了。”
  砸神庙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李承泽决定眼见为实。他想起肖恩说当年和苦荷去拜访神庙,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触摸都摸不到的奇景。
  “神庙到底是什么?”他再一次问道。
  神庙与天脉者一样,都是存于典籍的东西,各国的皇室祭祀里最重要的部分就是祭祀神庙,只不过神庙不愿意妄扰世事,从不入世,所以祭祀只是在皇宫外三里的天坛举行,庆国与北齐的天坛里都有神庙的大祭祀,不过他们从来不会过问政务和国事。只有些苦修士据说是神庙在世间的遗留,行走在尘世中修砺身心。
  但因有范闲母亲的这回事,神庙不干涉世事就成了一个笑话,里面住着神仙一说更是叫人笑掉大牙,在他来看,更像是欺世盗名的神棍之流。但那把枪,那本天一道的无上心法,范闲和庆帝所练的霸道真气,东夷城的四顾剑意,无一不说明神庙里确实是有点东西的。
  它不像是神仙在人间的居所,倒像是集合了大成智慧的藏宝阁。
  范闲还想着怎么同他解释什么叫博物馆,李承泽自己都分析出来了。
  “没错,是藏宝阁,所以我母亲‘带’了点东西出来给这个世界的平衡造成了点小波动,所以神庙想抹杀她,也想消除掉她给世界带来的影响。”
  这和他们那位大东山上的陛下不谋而合,所以不是神庙选择站在庆帝的身后,而是诉求一致,达成一时的合作。
  “我总算明白为何姑姑如此看你母亲不喜了。”李承泽道,“我原先以为,是情之所困。她是在你母亲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吧。”
  哪怕是这世上最杰出的光,依然逃不开被男人过河拆桥的命运。
  东夷城以商贾闻名天下,富甲一方,小街小巷里随便捞一个人背后可能都有几间铺面,货源充足,海运发达,一派欣欣向荣。
  他们从最大的港口登陆,一同下船的商人里也有庆人专门来做生意的,范闲听他们说咱们庆国的大皇子今日就要和东夷的大公主完婚,东夷城的城主高兴,又给减免了一成关税。
  这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相视一笑,便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了。李承泽还有点晕船,他们本打算先找间客栈稍做休憩,养好精神再出来逛,这脚一踩到地面上,李承泽又生龙活虎了,休息也不要了,拽着范闲就往码头上人多的地方钻。
  东夷这地方的舶来品多,很多庆国地界里都没有的东西,这里也有。李承泽这股子稀奇劲儿,这边小摊子望望,那边铺子里看看,遇到就在路中央展示自己货物的,看得得劲儿了,直接从范闲腰带里掏银两。他们这趟出来身边没带任何人,财政大权就落到了范闲手里,以往外出他俩的车旅行程都是王启年谢必安安排好的,这一趟得全靠自己,不过他盘缠带得足够,实在真的被大手大脚祸害光了,东夷满大街的太平钱庄,随便取。所以他也没拦着,由着李承泽拽着他在拥挤的人群里穿梭,有的时候人实在太多,冲在前边的青绿色身影只能剩个袖子,但那只手一直紧紧地扣住他的手腕,让他知道,他就在这里。
  范闲拖着脚步,在人潮中被牵着往前走,这是第一次,他不明确方向在哪儿,也依然不会迟疑地跟着上前。
  他勾了勾手指,小指指尖戳在对方光裸的手腕上,轻轻磨蹭了一下,紧紧攥着他的手触电似的松懈了那么一下。范闲抓着这么个瞬间,转了手腕反客为主,他的手掌贴着对方的手心,将略窄的四根手指一并捏在手里,拇指的指腹微微扫过他光滑的手背,最后按在对方凸出来的小指指尾骨上。
  人海沉浮,他现在能看到李承泽的后脑勺了,没有像在宫里,拘束地把发冠立在头顶,李承泽扎了个高高的马尾,垂顺的黑发随着拥挤一扫一扫的,被反将一军,李承泽没有回头,他很快反应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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