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介坐在去林相府的马车上,捋了捋过长的胡子,他的徒弟掀着马车帘子,说快要到了。
“我要救的是什么人?”
“当朝郡主啊。”
费介满脸的这个我知道,觉得今儿徒弟是脑子不太灵光还是怎么着,怎么不会看脸色了。
“我是问,我为什么要救她,她谁啊她?”
“嗯…”范闲理了一下关系,“非要说的话,她也是我妹妹。”
“不治。”费介摆手,“不治不治,我还以为是我徒媳呢。”他离京太久,还不知道他已经退了婚,还担心这肺痨的毛病会不会影响他抱徒孙,原来这瞎操心呢。
“别啊师父!”范闲瞪大眼,“我话都撂出去了,您可别让我在他面前丢人啊,我长这么大什么时候求您办过事是不是,就这一次,我以后都不麻烦您老人家,我发誓。”
他对天竖起三根手指头,被费介眼疾手快摁下去。
“说话就说话,随随便便发什么誓!”他信业报这回事,血压都高了一瞬,眯着大小眼问,“就这一次?”
“就这一次。”
好容易解决了师父,林相府也到了,林婉儿自从林珙死后,身体一直不见好转,就住在相府,好有人照应。
马车一停,范闲便跳下了车,谢必安跟个门神似的,只是地点从二皇子府换到了林相府。范闲背着手走近,大摇大摆的,但他旁边停了脚步,特地问了句:“你家殿下到了?”
这不是明知故问?谢必安觉着这人是不是用脑过度陷入了智商低谷,一点都不想同他说话,用眼神表示了自己的鄙视。
“怎么没把你带在身边?”范闲果然话里有话,突然装作醍醐灌顶状晃了晃手指头,就差杵到他脸上了,“我就说他会更喜欢滕梓荆嘛。”
谢必安觉得自己的剑要按不住了。
第十一章 十一、
费介把着林婉儿的脉象久久没作声,一代名相林若甫在旁边等的是望眼欲穿,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一个女儿了。
“费先生…晨儿她?”
费介一只手竖起打断他的问询,从腰间解开一卷牛皮铺展开来,是一列大小粗细不一的银针。他抽出一支较为细长的,在烛火上烫了一下,冲着出气比进气还多的郡主说得罪了。
银针入体,林若甫的心都沉了下去。银针试毒,费介是鉴查院三处的毒仙,他若怀疑,那必定是八九不离十了。
手指敲打着自己手背,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费介缓缓抽出刺入肺腑的那根银针——已经染了乌青。
他将银针在林若甫面前虚晃了晃,总结道:“尊女得的不是病,是被人下了毒,看这症状,得有个十几年了。”
是谁,想要他女儿的命?!甚至是在依晨只有几岁的时候就下此毒手!
林若甫眼里寒光闪过,抚了抚婉儿苍白的脸,又软和下来,他镇定地问道:“费老,此毒可解吗?”
“是毒就可以解。”费介老神在在的,“这银针呢,我先拿回去研究,改明儿送配好药方过来,这毒好解,就是长年累月的糟蹋了身体,之后需要长时间的恢复,也用不了重药,怕是急不得。”
“只要能治好,劳烦先生挂心了。”
“我徒弟的事就是我的事。”费介收了牛皮卷,还挂回腰间,他们这群人,年轻时候一起打江山,老来就算不联系也是有旧情份在,他不免多提醒了一句,“说起来,这毒不难发觉,你都请的什么庸医啊,太埋汰。”
相府怎么会请庸医,那都是宫里太医院的差调。这毒既然不难察觉,竟是连一位太医都没诊出…
林若甫拱手拜谢:“费先生,鉴查院的这份情,本相记下了。”
范闲在前院跟林大宝玩闹。
滕梓荆挑了井水洗了俩苹果,一个扔给了范闲,一个递给了二殿下,但李承泽没接,抬抬下巴,让他给林大宝送过去。滕梓荆努努嘴,抛着苹果去逗傻子,林大宝真就跟滕小荆一样单纯,喊着给我给我,拿到了手之后珍惜得跟个宝贝一样,说小闲闲,嘿嘿,你有,我也有。
范闲揉了揉他的头,说以后我有什么,都有你一份。
谢必安看这场景实在太和睦了些,不禁奇怪,低声向靠在门檐下的主子求教。
“林大宝现在是林相唯一的儿子,他对这个儿子其实一向看中,这么多年好吃好喝伺候着,有下人不以为然私下里被处理的事也数见不鲜,当然该处好关系。”李承泽说着,看林大宝追着滕梓荆跑,看样子是要玩什么捉迷藏的游戏。
“可再看重再宠爱,林大宝以后也不可能继承相爷的衣钵。”
“婉儿也不可能。”李承泽看着林大宝笨拙地向他这个方向扑过来,下意识就要避让开,但思想没跟上动作,接了一个大肉团子。大肉团子笑笑喘喘的,嘴里说我抓到你了,李承泽把他扶起来,指着不远处的房柱,说你要抓的人在那儿呢,滕梓荆倏地一下跑了,林大宝拍着手哼哧哼哧追上去。
李承泽直起身,看着滕梓荆跑得很慢,被林大宝捉住要奖励。范闲招招手,让林大宝过去,用手帕给林大宝仔仔细细地擦脸。
随后谢必安听二殿下说,或许,林大宝是最后的一片净土。
林若甫送费介出来,就看到几个孩子在玩闹,费介嘟囔着都多大了,林若甫没说话,李承泽最先看到他们,往这边走来。他问了林婉儿的病情,听说是有人下毒,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起来,说我去看看她,林若甫点了头。
林大宝看见爹爹,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把滕梓荆给他的苹果递给林若甫:“爹爹!吃吃!”
范闲跟着过来,帮他擦手,一边擦一边哄:“大宝乖,咱们要把手擦干净,才能吃苹果,不然啊,会生病的,生病了,就不能出去玩了,咱们不是约好了吗?嗯乖,干干净净的,可以了。”
林若甫的心里有点软,他已经很多年没看见过有除了婉儿以外的人和大宝玩得这么好,哪怕是府里的下人,对大宝也是极为看不起的,能避则避。这个年轻人,要说是为了讨好他也不尽然,有没有嫌弃他这双毒辣的眼睛一看便知。这一来二去,对面前的年轻人又多了几分好感,果然前阵子满天飞的都是流言。
“郡主的身体理清楚了?”范闲妥善安排好林大宝,这才问。
费介已经答烦了,手一操我先回去写药方了。
林若甫本想再送送他,他一飞就出去了,林若甫失笑,真是多大个人了还跟只猴子一样,范闲也对这个师父够无奈的。
林若甫回过头,说二殿下正在屋里,让范闲跟自己走一段,范闲颔首,让滕梓荆带着林大宝再玩会儿,玩累了就回去休息。
林相府的风景不错,比之范府有过之而无不及,就是较二皇子府还差点儿。
“二殿下同老臣说认识一位神医,我竟没想到是费老,二殿下如今能量颇大啊。”
范闲一拍脑门说:“咳,其实他说的神医…是我。”
“哦?那怎么…”
“我这不是怕给郡主治坏了吗,还是师父出马我放心。”
林若甫突然笑了,问:“陈院长就不曾说什么?”就那个斤斤计较的劲,处长都被借来打杂,很难什么都不说吧。
范闲心说这林相爷倒真是了解自家院长,嘴上说着没有没有哪儿能呢。
“婉儿的身体,费老说了,不是天生病症,是有人纵毒。”林若甫接着说,“你怎么看?”
“竟有如此丧尽天良之事!”范闲义愤填膺,又光速认怂,“郡主乃千金之躯,范某不敢随意揣测。”
“你差那么点就成了我林家的一份子了。”
“相爷抬爱。”
林若甫停下脚步,转身和他对面站着:“这么说,你已经有猜测了。”
范闲直视着他,说:“相爷不是也心中有数了?”
李承泽进来的时候,林婉儿已经从床上坐起,因为诊脉放下的帷幔也重新扎好,她的脸色红润了些,看来费介的施针还是有用的。
“想吃鸡腿吗?”
李承泽整理好心情,提议道,林婉儿却罕见地摇了摇头。
“…你都听到了?”
林婉儿迟疑地点了点头,她说二表哥,“宫里有人想杀我…是吗?”她有些自嘲地笑,吸了吸鼻子,“我还以为,我是天生的命不好呢。”
他没办法安慰她,生在天家,命似浮萍,本就是约定俗成的道理。身在其中,却要去反抗漩涡本身,何其艰辛,又何其…
令人兴奋。
他说婉儿,我们都不要再被人摆布。
第十二章 十二、
马车穿越了山下重重森严至极的关防,在大内侍卫及禁军的注视下,范府几位年轻人下了马车,沿着秋涧旁的山路往上爬了许久,一拐过水势早不如春夏时充沛的那条瀑布,便陡然间看到一方依着庆庙式样所筑的庙宇出现在众人面前,出现在那面山石如斧般雕刻出来的山崖上。
悬空庙依山而建,凭着木柱一层一层往上叠去,最宽处也不过丈许,看上去就像是一层薄薄的贴画,被人随手贴在了平直的悬崖面上。山中秋风甚劲,呼啸而过,让观者不由心生凛意,总忍不住担心这些风会不会将似纸糊一般的庙宇吹垮卷走——传说这是庆国最早的一间庙宇,是由信奉神庙的苦修士一砖一石一木所筑,总共花去了数百年的时间,用意在于宣扬神庙无上光明,劝谕世人一心向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