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泽确实刚离开,范闲负伤在府,皇帝动怒收拾自己后院,压根儿没空管他,他闲得无聊,时常逛来范府,范家的家丁都认得他了,尤其是园丁,总觉着他一来,后院的小菜园就得遭殃,每天不是缺点地瓜就是少点小番茄,葡萄架就更不说了,那是重灾区。
范闲睡着的时候很安静,连呼吸都很轻,他在屋内都感觉不到有第二个人的存在。他本来就无聊,范思辙来找他推牌九的时候也没怎么推拒就去了,完全没注意范思辙的贼眉鼠眼,哈喇子都快流到下巴了。
二皇子!有的是银子啊!
宫内有时候聚起来也会玩两把,但淑贵妃宫里绝不会出现这种东西,所以李承泽只有看着一些太监宫女私底下玩过,他挺喜欢这些民间的东西,但愿意陪他玩的人也不懂这些玩意儿,李弘成总一脸懵逼,谢必安只会摇头。
范思辙逮着个新手,硬是一边玩一边给他讲解规则:“二殿下你看好啊,两个六点拼成天牌,这是最大的,两个幺点拼成地牌,这是最小的,一个六点和一个五点呢,就是虎头,这个是文子里最大的,接下来就是红头,也就是四六,然后呢,就是尖七…”
李承泽这一听,觉着耳熟,眼睛一亮:“不如效仿贾府的玩法?”
柳姨娘本就担心自己这傻儿子把人家皇子拉过来陪他不务正业会不会招来什么祸端,这一听二殿下开始雅俗共赏了,不禁喜上心头,立马举手同意。
范建捋着胡子并无意见,范思辙苦着一张脸悔不当初。
范闲换了衣服,跟范若若到了前院,便看露天的亭中点着暖炉,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共推牌九。
只有一向来劲的范思辙要睡着了。
他俩走近,就听柳如玉抓起一副牌,念道:“左边是张天。”
李承泽接:“过眼皆云烟。”
范闲心内嘀咕,这是把自家当大观园呢,好大的胆。
柳如玉抓起第二副牌:“右边霹雳铜锤六。”
李承泽也看到他了,正在兴头上,便用了一句小范诗仙的诗:“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范闲:……
柳如玉抓了最后那副:“剩了对七正中央。”
范闲快步走上前去,丢了一句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抓了人就跑。
看着根本就不像个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
[一些爱看就看不看也行的注释]
1.《红楼梦》中贾母他们的玩法是,用三张牌组成一副,然后把三张牌拆开,令官先说第一张,次说第二张,再说第三张,说完了,合成这一副儿的名字。无论诗词歌赋,成语俗话,比上一句,都要押韵,错了的罚酒一杯。
2.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出自柳永的《鹤冲天·黄金榜上》
第十四章 十四、
李云睿的轿子到城门口,被一座临时搭建的雅亭拦住去路。
两人在亭中坐着对饮,看着送长公主回出京的车队来了,两人也都没起身,二皇子举起酒杯,姑姑果然准时。
李云睿被贴身的侍女从轿中搀扶出来,完美的笑容显得雍容华贵,一点不显落败的凄惨,但天鹅般的脖颈上青紫发黑的淤痕诉说着这些日子也是受了些苦。
李家人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毛病一脉相承,李云睿当这亭子是为她造的,一点儿没不好意思地坐在小桌子头边,然后才发觉没有自己的酒杯。她敛了眉,说道:“二位不避一避嫌?”
“送姑姑一程,为何要避嫌?”李承泽又给自己小酌了一杯,依然没有要给她的意思。
“可不是避我。”李云睿看向另一边剥着金桔的人,“这么好心送我?范闲,你是来我面前炫耀暂时的胜利?”
“咳,谈不上。”范闲一副不值一提的德性,“这点小胜利,值得显摆吗!在长公主面前那就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啊。”
“关公是何人?”
范闲语塞,说不重要。李承泽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大概就一特别擅长耍大刀的吧。
李云睿颔首,这什么奇奇怪怪的类比。好在她意不在此,掸了掸坐上来膝头蹭到的灰,“说说吧,林若甫不惜做一把刀,还把相位丢了,怎么看都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林相在长公主心中,就是如此畏首畏尾的形象?”
“他不是么?”
“殿下可别忘了,林相死了儿子在先。”
“…原来如此。”得了这提示,李云睿了然了,“他知道是我了。”
“长公主令君山会杀了林珙,无非是想让二殿下留在这盆浑水中,可有想过,有一天倒把自己摘了出去?”
“既是浑水,我走了不是更好?”李云睿挑眉,这么短的时间,他连君山会都知道了。
“殿下舍得吗?”范闲笑,“我就爱看你舍不得又不得不走的憋屈样子。”
“范闲,你再这样,我都要以为你爱上我了。”
范闲手上一抖,不偏不倚,一杯酒全泼到李云睿衣服上了,一边道歉以前说:“不好意思,实在是被殿下的不要脸吓到了。”
李承泽噗哧。
这一笑招来了女人的注意,她说承泽,你可选好了?
李承泽盯着手中的酒杯,手指顺着上面的纹路把玩,漫不经心道:“姑姑,不是所有人都必须在给好的既定答案里做选择的。”
颧骨微微升起,李云睿赞扬着:“承泽,你果真长大了,这京都,离了我,想必也不会太无聊。”
“长公主尽管无后顾之忧地走,晨郡主会得到最好的照料,无人可以再动她分毫。”范闲说,“方才有一点说错,不是暂时的胜利。殿下,出去了就别再回来了,这不是威胁,是忠告。”
长公主离京,内库无人掌管,而一年一度的内库招标即将来临。皇帝已经透出口风,这差事自然是落到护驾有功的小范大人肩上。
“明家我是吃定了,至于内库,说实话我不感兴趣。”这倒是真话,十家村的选址已经落定,大量原材料分批往地势诡谲易守难攻的村落里输送,频率不高,时常深更半夜,两国交界又本身人烟稀少,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第一批深得叶掌柜们真传的学徒已经悄然上路,他马上要有自己的内库了。“殿下将内库当成聚宝盆,在我眼里,她和鉴查院一样,都只是我母亲的遗物,我琢磨着还给我也没什么不对。”
“你是来给叶轻眉报仇的?”她想了想最近的事情,“皇后已除,下一个,轮到太后了?嗯…不对,后宫接连出事,皇帝哥哥一定会起疑,所以,下一个,你盯准的是秦家,对吗?”
“长公主有大智慧,用在别的地方多好。”范闲摇摇头,“报仇太麻烦了,不太适合我。秦老爷子不想着动我,我也不会冲他动手,都是被人握在手里的刀子,打掉了也不过换一把了事。”
“我能猜到,皇帝哥哥也一定能猜到。范闲,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是别人手里的一柄刀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意有所指地将嘴角勾向老二的位置,李承泽虽是没说话,倒没把这一幕漏了,他这姑姑是真没想他过得舒坦啊。
“父皇知道也无妨,能借由此事让林相归老,父皇的态度是默认了的,林相权倾朝野,是时候该退,但一直没由头,父皇已经开始急了,这对于父皇来说也是个便利,林相拿手中权柄换取性命,还能顺便拉下杀子仇敌,怎么都是合算的。而父皇也有想除掉的人,顺水推舟,不费力还能达成诉求,何乐不为?”李承泽冲姑姑眨眨眼,“不过是互为刀俎罢了。”
“其实长公主殿下要是不做糊涂事,未必会有今天。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啊,殿下这种身段的人也不能幸免于难。”范闲看了看远处的车队首领,“秦恒亲自送殿下出京,好大的派头啊!”
“等小范大人能摆脱了情之所困再来挖苦本宫也不迟。”
李云睿将本宫二字提了起来,就预示着这场对话到此为止了。皇帝哥哥的耐心有限,她摸了摸脖子上的指印,突然甜蜜地抿起了唇。
他永远不会接受她,但也永远舍不得让她爱别人。
她说范闲,承泽,希望我下次回来的时候,还能见到你们。还有,承泽,我给你留了礼物,不要太感激我。
秦恒同范闲只有过悬空庙的一面之缘,跟二皇子倒是从小就认得了,远远的见李云睿回身上了轿子,这才走近,冲二殿下行了个礼。
“你们俩见过吗?”李承泽问。
秦恒也不想说有过一面之缘,万一人根本不记得呢,他的脸往哪儿搁?只说小范大人威名在外,很少有人不知道的。他这官腔打得规矩,范闲也装犊子:“秦参将乃虎门之后,我就一舞文弄墨的,以后得空多交流,多交流!”
眼瞅着李承泽在桌子底下拿没穿鞋的脚踹在范闲的小腿骨上,秦恒心下嘀咕着从何时起二殿下同范闲如此要好,又念及悬空庙下那惊山一吼,自动把疑问吞进了肚里,说了声还要赶路先走一步,范闲在后边招手那就不送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