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要看烟花?”怎么跑来是看星星的。他这是看出来了,也许这黑色的玩意儿就是个什么星象仪,来观天象的。他只是不知道,范闲居然对星象也有涉猎。
那是一面反光的小镜子,或者说是玻璃还是什么,范闲让他闭一只眼,对着这面小镜子看星空。
“闭哪只眼?”
“用哪只眼看就闭另一只。”
范闲给他让了让位置,站在他身后,帮他半托着那东西,虽然有一半架在台子上,这么托着,还挺沉的。
李承泽闭上了右眼,连带皱起了鼻子,他的左眼透过这一圈小小的镜子,广阔的星河像是突然被放大了千万倍跃然眼前。他惊了一惊,不自觉地往后一退,肩上拍下了点重量,让他停留在原地。
范闲一只手抬着枪托,另一只手按在他肩头,说你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他下意识说着,再去看那片星辰。
“北斗星谓之七政,天之诸侯,亦为帝车。殿下的命宫落在破军上,就是现在最亮的那一颗。”
范闲在他耳旁轻轻说着,他看到了,在无数细碎的星光中,那一颗熠熠生辉,在夜幕中烫出一个洞。
破军属水,北斗第七星,居子午入庙,在天为杀气,在数为耗星,故化气曰耗。主人暴凶狡诈,其性奸猾,与人寡合,动辄损人;不成人之善,善助人之恶;虐视六亲如寇仇,处骨肉无仁义。
范闲笑着说,好在我命落贪狼,也是杀星。
他又看了看离破军星宫最为遥远的第一星,黯淡却无法忽视。
“这就是今日你邀我看的?”
李承泽稍稍退开,腰间突然一松,范闲从他腰间摸出那只锦囊,挑眉问他怎么不打开。
那日滕梓荆把此物交给他,说遇事不决,此物便能帮他,他确实因此定下了心神,也就没什么打开的必要。
范闲解开锦囊的束带,又递还给他,说:“赠予你的,你来开更合适。”
李承泽可有可无地接了,摒着这银绿色的小袋子,口朝下对着掌心。
一颗银铜色麦穗般大小的冷硬之物陡然掉落在掌心里。
“这叫子弹。”范闲说着,提着他的手,凑近那架观星的器物,从中下部打开一个缺口,示意他放进去,“这个,是狙击枪,也可以理解为,杀伤力比较大的火铳。”范闲按了一下尾部的一个地方,他听见哒的一声,在夜里很是明显。
范闲握着他的手一并压在枪托上,在他耳边循循善诱,他说你看着瞄准镜,对,就是方才咱们看星星的地方,你看到了吗,那轮月亮。
他的手指被引向扳机,重重地勾着那松动的硬处,范闲轻轻地开口,我数一二三,咱们把月亮射下来。
他的三还没出口,李承泽闭着一只眼便扣动了扳机,击锤敲打弹夹,枪管骤然发烫,突然而至的后坐力把他往后一甩,那一刹那,李承泽的眼中甚至没有了天上挂着的那轮明月。
他觉得那一刻很慢,很慢很慢,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中,伴随着啪的一声响动,漆黑枪管的尽头迸发出金红的火花——
那火花转瞬即逝,却美过无数他这双眼见过的绚烂烟火。
他向后倒去,摔进一具温热身躯。
但他笑着,烟花璀璨一世极荒谬,他朝即使失去没所求。
第十章 十、
范闲说箱子是叶轻眉从神庙里带出来的。
“神庙里还有什么?”
范闲摇了摇头:“我也没去过啊,有时间,我们一道去。”
“你知道怎么去?”
“我娘去过。”
李承泽懒得揭穿他,你跟你娘应该连面都没见着就天人永隔了。他拍拍那箱子:“真放我这儿?”
“不是放,”范闲说,“是给你的护身符。”他说着看了一眼谢必安,这等于是让人提前下岗啊。“最重要的是,不能给陛下知道这玩意儿在你手上。”
李承泽回过味儿来了:“他也知道?”
“我娘当年用这个替椅子上那位铲除过不少异己。”范闲用鼻子出气,“还当是天罚呢。”
那些他们还没出生的奇闻异事,李承泽只在书上看到过,宫闱内当然没有,民间有些自行编撰的异志,讲当年的叶家小姐,诚王府的登顶,南庆的崛起,鉴查院和内库的建立,但都避开了叶轻眉的身死。
李承泽喊范闲,你娘的离世,是不是和他有关。
范闲一愣:“为何有此问?”
手指敲着箱面,李承泽说:“不然,我想不到你这么做的理由。”
想不到帮他的理由。
或者说,并不是帮他,而是他们的目的恰好一致——
都想要那个人死。
范闲的改变太多了。
不仅仅是滕梓荆的安好,他知道了范闲让王启年去做的事情,几乎可以扣上通敌卖国的帽子,比长公主所做更为恶劣。
天下四大宗师,一个在北齐,一个在东夷,两个在南庆,这天下的平衡,便在这四大宗师之间掰扯。如今南庆国力最盛,也有这二位大宗师的震慑之利,致使他国不敢妄动。而范闲所为,无疑将东夷的国力暗地里提升了一个阶级,对南庆,未必不是潜藏的打击,只是还未显现。这是从武力上,削弱庆国的优势。
而内库的修建,当然不是说江南的那一座,若是建成了,这便是从财力上,降低庆国的竞争力。
外公家的银子这两天分批汇入了各地的太平钱庄,为了不引起京都方面的注意,连同汇入的账户都不同,也是慎之又慎了。
银子到位,庆余堂那边也开始动了,这些叶家的老掌柜心里都憋着一股气,一股对李氏皇室的怨气,便是使出了十二分的精力把毕生所学传授给范闲所挑选出的小工。江南如今在位的小工也都是庆余堂出去的,但学到多少精粹,就不敢保证了,老掌柜们都留着自己的底。
他问过范闲第二座内库要建在哪里,范闲摊手说不知道,你得问我爹去。
此爹非彼爹,当然不可能说的是椅子上那位,只可能是手握庆国国库的户部尚书大人。李承泽初闻此讯的时候,着实惊吓了一阵,缓过劲来,慨叹父皇这皇帝做得很遭人恨,连一起开国的兄弟都在想方设法反了他。不过知道这事是范建在一手操办,他反而放了心。
没有言冰云被擒这一遭,肖恩便稳稳地在鉴查院地牢里不见天日,北齐也没必要遣人去,范闲回鉴查院一趟,正好赶上言若海在跟陈萍萍说言冰云的密信传回来,近日大概要回京了。
陈萍萍看他偷摸摸地回来,直往三处奔,眼皮一掀,影子便飞了出去,一会儿就把人拎了回来。
他慈爱地笑着:“怎么,三过家门而不入,来当小偷的?”
范闲憨憨摸头,就差抱着陈萍萍没知觉的腿晃了,影子在黑暗中摆出一副被膈应到的无语神情,看他跟院长发嗲撒娇。
“费老回来没?”他估摸着时间,费介应该就这两天回来,上一次费介提早回来是因为听说他要出使北齐。
“你一来就找他,他一来就找你。”陈萍萍让他站好,“可能去范府了。”
范闲一听就想走,陈萍萍说急什么,找不到你他自然会回来。范闲一想也是,就在院长轮椅旁坐下了。
言若海一直很奇怪范闲是怎么得到的消息,从而让北齐的暗探能够及时撤离,他原本是不太同意院长意欲将鉴查院传于这位的意思,如今反而有些微妙,不禁想再看看。但陈萍萍抬头给他递了个眼神,意思是让他先退下。
“急着找他何事啊?”
“讨一味药。”
“他白教你那么多年了?”
“师父毕竟是师父。”范闲说,“何况我也没药引子啊。”
陈萍萍没听说他有受伤,或者周遭的什么人遇到伤病。范闲说是给郡主的,她有肺痨。
当初大张旗鼓地退了婚,连面都没见过,陈萍萍可没忘,虽然他也是极力主张范闲放弃内库继承鉴查院的。这思来想去,便绕明白了,陈萍萍老谋深算地笑了:“最近,你跟二皇子是不是走得过于近了?”
“有吗?”范闲装傻。
别人不知道,鉴查院还不知道吗。陈萍萍想,他当然不能承认,即使他就是这么做了,也不能承认。
好孩子。陈萍萍说:“鉴查院一向独立于各司各处,尤其是皇家,不论是公主还是皇子,都不予干涉鉴查院事务。”
“这个我当然知道。”范闲从怀里掏出那块畅通无阻的提司腰牌,“我是鉴查院提司嘛,肯定以身作则!”
“那还要公器私用?”
“您可别混淆概念啊。”范闲及时打住,“我不是请咱们三处处长出山,我是请我师父帮帮忙,这顶多让您给我定个走后门的罪名。”
“嘴上功夫见长。”陈萍萍评价道,又问,“老五去哪儿了?你来京都以后,没见过他的行踪。”
范闲也没避着影子,直接说:“回神庙了。”
陈萍萍沉默了一会儿,“箱子也跟着回去了?”
“那倒没有。”范闲突然咧得一口大白牙,在森然的鉴查院内显得灿烂非常,“我让五竹叔回神庙去…把它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