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饲养指南( Claire )

万嘉由衷感谢罗钦给自己的各方面帮助，经纪人也很体谅，知道他的顾虑，答应了会跟进不实报道的事，也会和罗钦本人确认好。
万嘉千恩万谢，知道在这个时候愿意帮自己的朋友不多，面对罗钦的经纪人，他也把姿态摆得很低。对方爽气地拍万嘉肩膀，说罗钦对万嘉很热心肠，会愿意帮忙。
五一节小长假的第一天，万明一早就把万嘉吵起来了。
他给孩子煮好粥，然后去给奶奶买爆米花糖。这东西现在已经难找了，昨晚他搜了很久，才看到有一所小学门口有卖。
万嘉去小学门口蹲着，本以为假期里摊主不会出摊，所幸等到8点多时，就见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推着小炉子来了。
万嘉看他艰难，多买了2份，打算一份给万明，一份拿去公司分着吃。
买到爆米花糖后，他开着车去养老院。
养老院里比较闲散，有些老人还没起床，护工也不急着去叫。万嘉绕着外墙走了一圈确认今天也没有狗仔来，才进去找奶奶，得知她今天还没出过房门，也许还睡着。
万嘉笑了笑，跟人分了几块米花糖，才过去敲门。
门里没人应。
他便拧开门把手走进去，奶奶果然还睡着，皱巴巴的脸上仿佛是在笑，嘴唇抿着，像是梦里尝到了什么好滋味。
“奶奶，该起床了，米花糖都给你买来了。”
万嘉说着就走进去。
奶奶没有应他，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万嘉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名叫程鸢的老人走的那天雨势很大，哗啦啦下了一整天。
老人的遗体在养老院停了没多久就得转走，万嘉跟着离开，走入雨中时，连伞都忘了要打。水拍在脸上的力道很大，像刀片划开一个个伤口。
万嘉总是在不停地失去。
这是他第三回 失去亲人，照理应该熟练才对。但没办法，万嘉就是没法变那么强大。
他的脸上全是水，眼睛糊得睁不开，耳边朦朦胧胧听到有人劝他节哀，说老人的寿命和死状，其实是喜丧。
但万嘉没办法思考，也无法接受。他只能模糊地走到车里，跟着前车去办丧事。
之后几天万嘉都尽量支撑着，独自处理奶奶的后事，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万明，也没有告诉公司里的朋友们。
该上班那天他没有去，起初也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又过了2天，谭壹打来电话，万嘉犹豫片刻后挂断了。谭壹便转而发消息询问并告诉他，朗谦远真的很生气，已经打算派人去他家找他。他一下子有点害怕。
所以人事部门打来电话时，他就关机了。
所幸巴茨拉养老院的人并不清楚朗谦远在找他，似乎没有第一时间告知他们老人过世的事。
万嘉只得带孩子去一家不登记的黑招待所住一晚，之后不得已，提前送奶奶去火化。
他一路捧着奶奶的半身像，沉默不语。万明还小，和老人不熟悉，此刻有点胆怯地缩在万嘉腿边，2条小眉毛皱在了一起。
万嘉原本不想带他来，怕给孩子留下什么阴影。但转念一想，这送的是最后一程，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所以还是把他带了过来。
他对着入殓的遗体哭了很久，但是尽量保持了安静，没有打扰到别人。
办完事后，他带着万明从火葬场出来，站在路边。
一个可爱的老人只在人世间留下一小盒子灰，此刻正静静躺在万嘉手心。
“叔叔，我们现在去哪里啊？”万明抬头怯怯地问。
万嘉小声说：“我也不知道。”
就在他踟蹰着能去哪时，下一刻，罗钦的车不知从哪里过来的，缓缓靠到路边，摇下了车窗。
罗钦探出头，关切地问：“需要帮忙吗？”
万嘉愣神了好久，才嗓音沙哑地问道：“你怎么在这？”
罗钦解释说：“我听说你们朗总大动干戈了，有点好奇，就打听了一下是怎么回事。”
“什么……大动干戈？”
“他在找你，说你好几天没去上班，也没人通报给他。然后就听说你奶奶过世了。我很抱歉。”
万嘉声音疲倦，简短应了声。
“朗总好像觉得你会先去找你的那几个同事寻求帮助，已经搜问了一圈了。我猜你需要帮忙，所以就擅作主张打听了一下，正好我认识个做丧葬产业的老板，听说你奶奶被送来了这里，我就过来了。没打扰到你吧？”
万嘉迟钝地愣了会儿，才作出反应，摇了摇头。
“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去。”
万嘉没有动。
过了会儿，他小声说：“朗谦远会找过去的。”
罗钦试探着问：“你不想让他找到是吗？”
万嘉没有反驳，沉默地垂下眼睑。
罗钦便点了点头：“好，没关系，我可以帮你。”
万嘉没什么力气，只是说：“你没法帮的，算了……”
“我认真的。隐去你们的身份信息，去一个偏远的地方，我能保证他找不到你。”
“不行的，明明要上学。”
罗钦低头看了孩子一眼，说：“他现在还小，学龄前的东西你自己来教都行，等过几年朗总把你的事都忘了，再挑个合适的城市生活。”
罗钦像是对此很有主意，迅速说：“最西南那一带是朗家的势力缺口，我这边有人可以送你们过去。”
“为什么……这么帮我？”万嘉看着眼前人，不信任地小声询问。
“因为这对我来说的确是举手之劳，而且我说过当你是朋友，信不信朋友，万嘉？”
万嘉不信。但他相信，罗钦其实对朗谦远存有恨意。
罗钦安抚地冲他笑了下，又说：“我家里愿意帮忙，我想藏一个人，在城市里和网络上有点难度，不过在一部分地区还是很容易的。走吧，我给你想办法。”
万嘉拉着万明的小手，在马路上无望地站了许久，还是上车了。
万嘉和万明自此就忽然消失了。
朗谦远得到最后一条消息，是他们出现在老家，安置老人程鸢的骨灰。找过去时，对方已经离开。
他似乎永远和万嘉错开了半步距离，每次他抓到消息，万嘉就刚好走。
在失去进一步信息以后，朗谦远开始了长久的搜寻。可哪怕联合了公安和人社部门协力，也没能把这2个失踪人口给找出来。
3个月以后，朗谦远失去耐心，求助于朗红瑞和黄蒲晟。
朗红瑞愿意为他做的很少，只尽了点心意，而黄蒲晟则大刀阔斧、手段粗暴，但都没什么用，万嘉真的人间蒸发了。
朗谦远后知后觉地想到，应该是有人在背后帮万嘉。
但他没什么线索，翎尚的人和罗钦都表现自然，他甚至去找过养老院、医院、以前在万嘉家里帮过工的阿姨和小金，他们都不知道万嘉的去向。
朗谦远在很短的时间里发生了几次大的变化，从暴怒无常，到阴翳狠厉，再到沉默寡言。
他始终是个好面子的人，每天依旧如常地处理公司事务，但又不肯接纳人事部新提上来的专职第一秘书。
有一段时间，朗谦远变得很难相处。
他冲谭壹发脾气，和林奇和蓝可楠吵架，因为多多胡乱说万嘉的去向，而把他下放去管车库。
由于一直找不到人，翎尚里开始有人担心万嘉已经遭遇不测，又有人推测他可能是为了躲避朗谦远的追查，迫不得已躲进某个无人区，默默地丢了性命。
朗谦远听到员工这些胡乱猜测了，他却没有发作，只是回办公室时，重重地甩上了门。

第98章 一个人的消失如此轻易
万嘉确实被朗谦远的势力逼得艰难，起初他还能在靠近城市的小镇上生活，可没过几天，他就得被迫搬家。
好在搬家搬得勤快，朗谦远的调查没有得到结果。
罗钦告诉他，朗家的势力适合做大事，却无法大海捞针找一个普通人。他嘱咐万嘉不要在网上接工作或是发布信息、登录账号，也不要联络前同事们，最好让自己彻底消失。
所以万嘉换了手机和号码，连微博都不敢登录，只敢作为访客浏览。
他看到很多媒体写朗谦远因为曾经的秘书不告而别、甚至没有办理辞职，愤怒中什么找人的手段都用上了，甚至在微博上公开自己的一些脸部特征，还提到他带着一个幼儿。
万嘉心里害怕，再次搬了家。
最后一次，他带着万明来到一个山间的小盆地。
这里四面环山，平坦的土地有限，进山的路每年有一半时间会封闭，全村仅7户人家，移动的信号塔立在另一坐山的高处，信号时断时续。
留在这样的村子里的全是些老人和孩子。
万嘉来了以后，罗钦的人帮他打点了一下关系，他被分到了2亩地，代价是教万明读书的同时，免费带一带村里其他孩子。这样，这些小孩子就不用每天迈过大半个山去上学了。
起初这里没人理会他。
但是这儿离镇上太远，不可能每天进出，也怕被朗谦远找到。他和万明得在村子里有饭吃，得活下去。
万嘉就给每家每户的老人分烟，请教别人后，种了一点蔬菜和土豆，米只能去别家换。几天后他买来了只能下蛋的母鸡。
买鸡时万明闹着要边上可爱的小鸭崽子，万嘉没办法，也掏了钱。
可惜鸭子长到半大，就被不知哪家的人偷走，连本带利都没赚回来。
之后他租了几块空置的田地，自己张罗着种点花卉。
这是这一带适合的经济作物，政府也有补贴。鲜切花有商户收购，但价格不好，万嘉听一户的老人说可以挑去山脚下镇上卖，价格更高。
种花的过程不太顺利，万嘉天天往几个邻居那跑。
有个老头看到他就咧嘴笑，亮出一口黑黄的牙，问他讨烟。抽上烟以后，也会愿意指点他怎么打农药，怎么浇水，怎么埋肥。
万嘉除了每半个月抽晚上去镇上采买以外，其他时间都不离开村子。
罗钦帮他们到西南后没有亲自来过，帮助也到此为止，说是怕朗谦远发现。不过万嘉也从后来的几次聊天时感觉，罗钦已经不太热络了。
说到底，万事只能靠自己。
万嘉平时四体不勤，现在又要下地、又要烧饭，万明又皮得不得了，时常要把他从不知哪棵树上拽下来。来了小半年后，万嘉就腰酸腿痛，从没觉得好过。但也没办法，他知道万事开头难的道理。
不过他有时下山，借公共网络看微博，发现朗谦远的搜寻力度开始减弱，慢慢不再有媒体提及他，也着实松了口气。
又过了几个月，他在万明的吵闹之下，给家里装了台二手的电视。
这电视一共没几个频道，但有电影频道看，万明就很知足。万嘉则是看看新闻，偶尔也会看到提起翎尚的，但朗谦远没出现在镜头前，每次都是乌裕宁代为出面。
没有出席活动、没有八卦绯闻，连那一年的翎尚大赏，他都没有露面。
在万嘉从朗谦远的生活中消失的一年以后，仿佛朗谦远也从万嘉的生活里消失了。
万嘉离开后又过去2年。
朗谦远终于在“想他安全”和“想他出现”之间停止摇摆，把搜寻动作都叫停，只留了监看他爷爷奶奶墓地的人手。
但他养成了每时每刻都开着不同地区新闻频道的习惯，时常留意镜头里出现的路人，成了他的习惯。哪怕开重要会议，他也会把平板调成静音，开着直播放在手边。
最近翎尚大赏联手知名奢侈品品牌宝莱丽，要做一个长期的大企划，翎尚上下都在忙这件事。
周五时朗谦远给几个负责人开会，到夜里9点散会后，又看待修的合同看到11点半。
他现在用的第一秘是一年前定下来的，人还不错，踏实肯做，只是缺少一些长袖善舞的特质。
不过得益于朗谦远有意压缩亲自参与事务的范畴，新秘书还算够用。
临近12点时，秘书进来提醒：“朗总，您明早约了黄总他们，这边是否早点结束比较好？”
朗谦远没有回他。
秘书等了会儿，又问：“昨天来过的新人艺人Daney又给您送了宵夜来，还问起明早您想吃什么早饭。”
朗谦远的面部表情轻微动了下，说：“你把他回绝掉。”
“好的。”
朗谦远过去是不介意被新人蹭热度的，也愿意和友好的合作方艺人传点不痛不痒的小绯闻。这些桃色新闻影响不到他，无非是短时间里载他人一程，利益相合时他一向很大方。
但朗谦远这2年越来越不愿意配合这样的事，连带所有对他示好的行为都会招致他的厌恶。
特别是这些人还有意无意地模仿万嘉做事，不知轻重，愚蠢至极。
朗谦远不仅在娱乐圈神隐，在朗家内部的事务上更是避得很远，手握独立资金和受大众高度关注的产业，除了关联黄蒲晟名下的文娱领域，不与其他任何一方多来往，牢固而自我。
秘书悄悄看他，这张放娱乐圈也绝无仅有的脸在夜光灯下显得苍白且冷漠。
刚被提上来时，谭总助说他的做事风格很像他的前任，所以朗总应该不会讨厌自己。那时他曾生出过不切实际的幻想。
现在已经没有了。
因为朗总从不给任何机会。大多时候他都很公事公办，偶尔喝多了酒，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然后拨打一个永远不会接听的电话。电话号码没有注销，只是从来不开机。但朗总会假装有人接起了，于是和忙音放松地聊一些话题。
他现在跟了朗总一年多，一直知道朗总心里那个人是谁。

秘书正走神，朗谦远忽然收了文件，起身告诉他：“你可以下班了。”
“好的，”临走前，他尽责地提醒老板，“朗总，您的绿萝该浇水了。”
朗谦远看向窗边，目光平直地聚焦在那边一小盆绿萝上。装绿萝的花瓶很简约，里面夹了一束永生花，绿萝的茎叶攀援着永生花，造型还挺有意境。
这原来养在朗总家中，大概半年前被挪了过来。
秘书曾经要给它浇水，但被老板拦住，谭总助也提醒他不要去碰那盆花，浇水换土全由老板自己来。但老板忙的时候，秘书要记得提醒他维护，不然但凡黄一片叶子，朗总都要发火。
总体来说，朗总还是很喜怒无常，只是发怒的频率变低了些。
秘书提醒完后就离开了朗谦远的办公室。
这里一下变得很安静。朗谦远保持原来的姿势坐了会儿，才站起来，用喷壶给绿萝洒水。
之后他关了灯，离开翎尚大楼。
回到紫荆港也是空无一人，朗谦远进门后，先去了书房。他在书房里腾出了半个柜子，放一些万嘉留下的东西。
拉开柜门，在一堆挂起的衣物中，有一套拿透明袋子装着，还没拆封过。
朗谦远很短暂地抚摸了一下衣袖，便收回了手。
这件衣服原本是给万嘉定做的，想带他去戛纳时穿，但就是那个时候，万嘉和他提了分手。朗谦远看到衣服就时常感到遗憾，也咒骂自己太笨。
万嘉刚要和他分手时，应该还是爱他的，只是后来，被他亲手推远了。
很多时候，他就是不够在意，没想过要尊重。
他的家族是个弱肉强食的丛林。他出身在那里，也天然懂得丛林的生存法则，要么天生就高人一等，要么一辈子被踩踏圈养、控制终身。
所以他总是高高在上、装腔作势。
也许是身居高位太久，朗谦远几乎很难平等地直视某个人。
起初和万嘉在一起时也只是纯粹简单的快乐。
万嘉很会照顾人，总让他觉得舒服又安全。
相较于娱乐圈那些无趣的灵魂，组成万嘉的成分就很丰富，一部分的他很会，一部分的他很乖，还有一部分固执的天真，和一部分的有趣。朗谦远也“爱”得很满足，觉得他真不错。
但其实，万嘉是更不一样的。
朗谦远迟钝地意识到，万嘉能给他的，远比一场恋爱游戏更多。而相对应的，万嘉向他索要的，也是比恋人关系更难给的东西。
而他不够尊重，因此也没发现，自己从不给予万嘉作为家庭成员的那种安全感。
难怪万嘉总是担惊受怕，不得安宁，也从不敢想和他长远下去。
现在万嘉离开2年多了，朗谦远有时还会想，要是当初多听一听他说的那些心里话就好了，不要吓唬他，不要欺负他。
朗谦远在柜子前又站了会儿，阖上柜门。
今天还有一些数据表要看，他抽了几支烟，在书桌边坐下来。桌上摆放着一张和万嘉的合照，是当时在度假村拍的，2人身后就是天鹅湖，而万嘉被他揽着，笑得有点羞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