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饲养指南( Claire )

朗谦远不敢夸下海口打包票，万一万嘉生气，他保准是头一个投降的。他也怕万嘉误会他又来借家人逼迫自己，所以没法答应。
“还是等你长大一点再去吧。”
“哼！没劲！”万明泄气了，默默啃起了早饭。
等到万明都快吃完了，万嘉从外面推门进来。
一闻到早饭的香味，他就愣在原地。他知道朗谦远可能会再回来，但没想到这么快、这么早。
朗谦远立刻站了起来，语速飞快地解释说：“我来还手电筒，顺便带了点早饭过来。刚热的，锅里还有，留给你的。”
万嘉站在房间的门口，没有走进来，也没说话。
朗谦远又找补说：“我等会就下山了，不久留。你带我去还手电筒吧？”
万嘉还没表示，万明就急了：“你要去镇上吗？叔叔，我也想去镇上——”
“不行！”万嘉声音很大地回答。
万明的牛脾气上来了，跳起来扑到万嘉身上，求叔叔带他去镇上。万嘉当然不同意，顺道怨念地瞪了朗谦远一眼。
朗谦远赶紧撇清自己：“我跟他说了，等他大一点再出门。”
“为什么都不带我去？为什么！我已经长大了！我又不是小孩！”这虚岁才6岁的名副其实的小孩闹道。
万嘉忙了一个早上，起床至今只吃了一个白煮蛋，此刻又累又头疼。他拉住吵闹的万明，说：“以后吧，我又不可能现在就带你去。”
“那老板叔叔说他要去呀，我可以跟——”
“不行！万明！”
“别别，我……”
朗谦远和万嘉同时拒绝了。他看了万嘉一眼，觉得万嘉已经快发火了，便先蹲下来劝说：“我也不是现在就要去镇上，还要等一会儿。等我走的时候，你们应该吃午饭了。”
万明呜呜咽咽地不同意。
“再说，这条路我都还没走熟，再带上你，万一有什么磕碰，或者遇上蛇，我都不会处理，你要是受伤，你叔叔得杀了我。”
说着，朗谦远看了万嘉一眼，半是玩笑，半是安抚。
万嘉绷着嘴角，沉默不语。
朗谦远唬住了万明，又把蒸锅里保温的早饭拿出来。他拿给万嘉时举了一阵子，几乎是低声下气地劝说：“先吃吧，别气了。”
万明闷闷地吃完自己碗里的，气呼呼跑出去了。
万嘉有点担心，目光追着小孩看了会儿，透过窗户见他去了自家田里，才不大自然地接过朗谦远手里的盘子。
朗谦远搜肠刮肚想了一些合适的说辞，安慰他说：“孩子平时少见生人，你好好跟他说，我看他还是挺懂事的。”
“你……”他犹豫了片刻，低声说，“你早点走吧。”
朗谦远知道万嘉不欢迎自己，也知道打扰他现在的生活，给他带来了不安。但很长时间的缺失感让他忐忑不安，很想再找点借口，多留一会儿。
想了想，他试探着说：“田里有要人帮忙的吗？我可以试试。”
万嘉有点意外，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万明刚才说你还要帮他们包书皮，教教我，我也来帮忙。”朗谦远坐下来，刻意保持了一定距离，免得万嘉不舒服。
“你到底要干嘛？”万嘉微微皱眉，问。
“我没……”
说话间，一阵震动声打断了朗谦远，是万嘉的手机收到了条新消息。
万嘉很少接到短信，所以吃了一惊。
他点开消息来看，朗谦远稍微扫了眼，也看到了内容。
是罗钦发来的短信：“他找到你了？我过来看看你吧？”

第104章 老板来了也得种田
见到罗钦的短信时，朗谦远就明白了，当年确实是罗钦帮了万嘉。他很怕罗钦此时来，又把万嘉带走。
万嘉匆忙把手机移开，挡着视线回复罗钦：“不用，谢谢。”
之后，他收起手机，对朗谦远也同样下了逐客令：“你把手电筒留下就走吧，不然等会万明看到你走又要跟过去。”
“他来了我就得走吗？”朗谦远忍不住问。
万嘉嘴角紧绷，脸色变得更差了：“和其他人都没关系。你到底走不走？！”
朗谦远无言地站起来，显得笨拙又不愿意。
他都不敢计较为什么罗钦可以有他的联系方式，自己却不能留下来。他想再找点理由，话到嘴边，又被万嘉的表情压了回去。
仔细想想，好像他来了之后，就没见万嘉高兴过。
但罗钦要过来这件事总让他不安。
罗钦未必真在意万嘉，看他这些年不曾来探视就知道了。但不知为何，罗钦此前对万嘉确实很特别，也许是发现可以借此来刺激自己，所以特别上心。
“那……”朗谦远仓促地瞟了眼万嘉的手机，说，“罗钦要来的话，也会住镇上，我不想跟他撞见，我会搬到远一点的那个大的县里，你要是找我，我们加……”
万嘉打断他的话：“我不会找你。”
“那万一罗钦要做什么——”
“他不会。朗总，不要总是用你的假想来猜别人。”万嘉话里带刺，很不客气了。
朗谦远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语气缓和地说：“万嘉，罗钦这几年都没有管过你，他把你扔到这儿就不闻不问了。都怪我，是我前几天沉不住气，去他办公室闹过一次，他才知道我还在找你。他不是真的关心你，他只是想利用你来气我，他不……”
“我知道！”
万嘉提高了音量，直直地看着朗谦远，大声说：“我知道这些！我有自知之明，不用你告诉我！”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朗谦远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他一贯说话直接，不考虑太多，反而是他谈判桌上的对手要多权衡。但面对万嘉时，朗谦远总觉得话说不到点子上，仿佛怎么说都是错。
2人争吵间，万明悄咪咪摸了回来，正扒着门偷听。
他们沉默时就听到他小声地叫：“叔叔……”
万嘉瞬间转头，看向他。
“你不要吵架了，老板叔叔也不同意带我去镇上玩，不要怪他。”万明说得小声，语气也很心虚。
万嘉沉默了会儿，说：“我们不是在说这个。”
“啊？那你们在吵什么啊？”
万嘉无法跟孩子解释，只是推开朗谦远，然后拎起一个箩筐，朝万明伸出手：“走，跟我去田里。”
万明这次很乖地贴了上去。
朗谦远在身后轻声说：“把早饭带上吃吧。”
但万嘉没理他。万明有点迟疑地回头看了他几次，小心地扯扯万嘉的袖子，见万嘉不作反应，也不敢说话了。
朗谦远在屋里站了会儿，最终留下东西，识趣地先走了。
他回到镇上旅馆，第一时间联系了自己的一些人脉。
罗钦的行程很容易就能掌握。朗谦远打听下来，得知这几天扎堆有几个很好的本子，竞争还很激烈，罗钦和他的经纪人在忙着跑各地抢剧本，根本没有要去西南的打算。
为防万一，朗谦远还是找人盯着，免得罗钦突然袭击。
但这人从学生时代开始就不断视他为假想敌、眼中钉，又不知为何盯上万嘉，朗谦远总觉得他对万嘉没安好心，又难免不自信地想，是不是自己已经落魄到此等程度了，要吃这种人的醋，说些有的没的酸话。
毕竟在此之前，朗谦远根本没在意过罗钦。
安排好这些事后，他毫无睡意，只好起来去外面溜达。
这家民宿有处宽敞空旷的中庭，主人家在那摆了几把藤椅。朗谦远以前绝对不会坐这种椅子，来这儿几天，倒也习惯得挺好。
他拢了拢外套，坐下来，抬头对着夜空群星发呆。
风挺冷的，但刮过树叶发出静谧的声响，就显得温和柔软。朗谦远听了一会儿，摸出一盒在这买的劣质香烟，点燃吸了一口，又把这熟悉的包装盒放在掌心里，反复看。
他这样沉默地抽了几支，才找回困意，回房去了。
几天后朗谦远再进山里，被万明拉着手，在香槟玫瑰的花田里找到万嘉。
“叔叔，老板叔叔来了。他说来帮忙。”万明大声嚷嚷。
万嘉戴着一顶藤编遮阳帽，帽檐下一双好看的眼睛匆匆瞥视了朗谦远一眼，没搭理他。今天升温了，太阳也开始毒辣，有初夏的样子。万嘉流了满脸的汗，匆匆擦掉，又低头继续忙。
在朗谦远一脚踏进田里时，万嘉终于出声了：“你别来，你的鞋子裤子脏了我赔不起。”
朗谦远也不理他，自顾自走过去：“这是在做什么？就是把枝条拉一下吗？”
“……”
万嘉不说话了，手上的动作还是很快，拉着一根花枝往侧边伸，然后向下压。朗谦远不明就里地看样学样，很快被刺扎到了。
“嘶——”
万嘉仓促地看了眼他的手指尖，又移开了视线。
朗谦远飞快地抹掉了血珠子，继续照样子做，这次他吃一堑长一智，小心撵着花枝上端没刺的那一截来。他学得很快，虽然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但也做得有模有样了。
万嘉沉默地忙碌了会儿，大部分时间低着头，偶尔看一眼朗谦远的动作。
在万明开始不安分地爬树时，他才开口：“明明，别往上爬了，回家去找副手套来。”
“啊？哦。”万明吭哧吭哧从树上下来，脸上挂着老不情愿的表情，跑回家去。
过了会儿他回来，带来了一副厨房用的超厚手套。
万嘉愣了愣，无奈道：“你拿错了，是要跟镰刀放在一起的那副。”
朗谦远憋笑了一会儿，站起身说：“我去找吧，在哪里？”
万嘉还在犹豫，万明就嚷嚷说他知道了，一路又飞似的跑回去。朗谦远便重新蹲下来，继续压那些花枝。
他小声地、状似不经意地问：“找手套干嘛？”
万嘉不接话。
朗谦远正要压手里一根枝，感觉这支的手感有点不对劲，还没来得及发问，万嘉就喊住了他：“你等一下。”
他只能停下来，维持着拉开这根枝条的动作。
万嘉确认了两眼，抓起手边的剪子，一剪刀把它切了。
“这种是盲枝，看到了就剪掉不要留。”
“哦，好。”朗谦远不知道什么是“盲枝”，在心里权衡了一下提问会不会惹万嘉不快，最后决定还是自己去了解为好。
他由衷地说：“这些花都是你在打理？以前都不知道你会种花，很厉害。”
万嘉没吭声。
朗谦远歇了口气，环顾四周，不知怎得心就静了下来。
他说：“像这样在风景漂亮的村子里种种花，然后去小镇卖花，好像也挺浪漫的。早知道你这么喜欢花，以前应该多送你。”
他想起以前确实送过万嘉。
那时约会打算添点惊喜时，无非就是带束花或者带份礼物，相较于昂贵的礼物，万嘉总是更喜欢收到鲜花，每次都很高兴的样子。
万嘉似乎也想起来了，脸上的表情微变。
空气静了会儿，万嘉小声回答他：“我只想拿出去卖得快一点，价格好一点，不想别的。”
事关生计，怎么也浪漫不起来了。
朗谦远停顿良久，又暗暗批评自己鲁莽，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之后他想起在镇上初次重逢时，万嘉就在卖花，但之后没见他去了。那是不是自己的出现，还是打扰了万嘉正常的生活，害得他花都卖不成了。
于是他问出了口：“你上次那一筐花怎么样了？”
“卖给收购的人了。”
朗谦远虽然不了解这些地方的规矩，但他懂得市场上下游的普遍规则：“收购的话，就是很低的价格吗？”
万嘉默认了。
“对不起。你其实不用在意我，你去卖花，我绝不来打扰你。”
万嘉听到他道歉，愣了愣，嘴微张着像要说什么。
不过这时候万明跑回来了，气喘吁吁的。他把手上的手套递过来，这次一看就拿对了，是一副农用手套。
万嘉没有去接，迅速地埋下头，继续对付这一整片的花枝。
朗谦远看他的脸隐没在几朵香槟色残花的后面，无声地笑了笑，自己接过手套。
这活不容易完成，半天时间，2人也只压好了2亩地，边上还有种着不同品种的植株。
朗谦远半途直起身来缓口气，忍不住拿衣服扇风，舔了舔干涩发苦的嘴唇。
万嘉又让万明去拿水，再找个草帽。
稍微停下来歇一会儿的时候，朗谦远几步攀到了旁边一个小坡上，四下望了望。万嘉打理的田亩都很显眼，数量不少。
仿佛他到哪都在努力做好自己能做的，只是结果未必好。朗谦远忍不住怜惜，又不得章法。
不过像现在这样做一做苦力，万嘉好像就不那么反感，也没有立刻赶他走。
中午时万嘉要带万明回去吃饭。
他犹豫地看了看朗谦远，就见朗谦远从口袋里拿出一袋镇上卖的桃李面包，冲他一笑：“我带了吃的。”
万嘉沉默。
朗谦远根本不是能吃量产粗粮的人，但他确实笑得很真诚，一点不勉强。
万嘉就想，反正他下地前就烧好了饭，只给自己和万明准备了。
“哦。”万嘉说完，去喊树上的万明下来。
万明今天没事可做，无聊地玩了半天弹弓，还把树杈上几根软枝条系在一起，折腾了会儿树，又折腾了飞过的麻雀。
听叔叔叫他，他又来劲了，趴在树上问：“叔叔，下午我们去镇上吧！”
朗谦远在一旁艰难地从田里跨出来，听到这，忍俊不禁笑起来。这小屁孩又开始了。
万嘉无语得很，又有点累，懒得理他，只喊他赶紧下来。
万明“噌噌噌”就下树了，属猴子似的。
他身上沾了一堆树皮屑，还有几片叶子，往万嘉背上一跳，全黏万嘉衣服上了。万嘉把他赶下来时，耳廓微微发红。
朗谦远在他们身后慢悠悠跟着，即便看得心软又怀念，也没出声打扰。
他陪叔侄俩回家。
他们在饭桌边坐下，他就规规矩矩地搬着板凳坐到廊下。他们吃饭，他吃面包。
看着他们吃的饭菜，朗谦远也总算知道万嘉为什么瘦了这么多。这桌只有鸡蛋算荤腥的菜，看来是万嘉的日常了。
不过万嘉另外单独炖了个小鸡腿，只留给了万明。
万明一通啃，不出一分钟就把鸡腿消灭了。之后他拿手背擦擦嘴，又被万嘉教训了几句。
“叔叔，去……”
“行了，”万嘉一边给他擦手，一边出声打断，“你烦死了。”
“嘿嘿。”万明觉得有戏，憨笑几声。
朗谦远听着，也忍不住想笑。
他悄悄看了眼万嘉，吃下最后一口粗粝生硬的面包。这面包口感虽然一般，却萦绕着一股花香，浅淡又好闻。
思索片刻后，他才想到应该是在花田里忙了一上午，手指沾上了，洗都洗不掉。
朗谦远扔了包装袋，站起身走去厨房里洗手，顺便帮万嘉把浸泡的锅子洗了。
等他擦干手从厨房里出来时，正听到万嘉没好气地对万明说：“那下午你也来帮忙。”
万明跳起来：“好！！”

他们吃过饭没休息太久，万明猴急得很，所以三个人很快又回去田里忙活。
中途时，朗谦远接到乌总监打来的电话，但信号断断续续。万嘉默默听了会儿，最后给他指了指边上那个他上去过的山坡，说那里信号会好一点。
朗谦远站到坡顶打完了电话。
下来后，朗谦远问万嘉：“这里的信号怎么这么差？”
万嘉示意远处山顶的信号塔，解释说：“只有一个塔，离这儿也远，要站得高才能稳定点。”
他微妙地停顿片刻，又说：“你在这不方便，早点走吧。”
朗谦远想了想，掏出手机来，在某个微信群里说明了此处的情况，问黄蒲晟能不能安排。
他打完字，抬起头跟万嘉解释说：“黄蒲晟这2年收了民用通讯的龙头，也许可以帮忙在村里单独拉一套电网。”
那头黄蒲晟答应了。
这是造福村里人的事情，也对时常路过这几个山头的村干部、货运司机、游客、地质研究团队都有益处。
万嘉低下头避开朗谦远的视线，说了声“谢谢”。
总算结束农忙，万明催促着2个大人快点收拾，好陪他去镇上。
“我还从来没去过！好玩吗？有些什么东西啊？”他一路上都很兴奋，缠着朗谦远问东问西。
朗谦远把镇上有意思的店告诉他。
看起来，万明对镇上的小文物馆和当地名人堂都不感兴趣，但手工烧陶店和美食一条街必须去。
万嘉牵着万明走，脚步比第一天遇到朗谦远那次慢多了。
不过，他还是和那天一样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