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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树银花(徐徐图之)


偶尔有这么一次小少爷消费行为,倒是也很合理。
严柘说:“还吃得下晚饭吗?”
解弋说:“吃不下。”
严柘等他的时间也简单吃过了,问:“那是回去,还是再逛一会儿?”
解弋道:“你说。”
“你说,”严柘的手指轻轻划着解弋的手心,道,“我都听宝贝的。”
两人转过了一个弯,这是条小路,灯光没有那么明亮。
解弋转过身,毫无征兆地抱住了严柘。
严柘大开心,也回抱住人,嘴上偏要说:“哎这不好吧,大马路上别突然发骚。”
解弋的声音闷在严柘的胸前,说:“你真的都听我的吗?”
“当然。”严柘道,“要我做什么?要亲嘴吗?把头抬起来。”
解弋没有抬头。
他想对严柘说,你能不能不要回去工作。
“师兄,”话到他嘴边,变成了,“你别离开我。”
“……”严柘道,“你怎么了?”
解弋不再说话,头更低了些,把眼睛也埋在了严柘的肩上。
严柘想起下午那段没有说完的对话。
他说:“我不回我们省歌舞剧院。”
解弋有点愣住。
严柘说:“下午是逗你玩的,我现在去哪,恨不能把你揣兜里带到哪,你还在这里,我怎么舍得走。”
他把回家是去给歌舞剧院一个交代的事,说给了解弋听。
“……”解弋道,“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件事。”
严柘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会留校吗,那就是我最终的决定。”
至于做决定的过程,这实在没必要告诉解弋。
他不觉得自己是在为解弋放弃和付出什么。恋爱是他自己想要谈的,为爱情做出一点取舍,是为了成全自己,这理所当然。
“这么担心我走,”他反过来问解弋,“就不要假装无所谓,怎么不说出来?”
解弋把嘴巴抿得更紧了。
严柘说:“有话要跟我说啊宝贝。”
那就真的要说了。解弋说:“你不要再叫别人宝贝了,我真的很生气。”
严柘说:“好,再叫我就是狗。”
解弋说:“也不能叫亲爱的。”
严柘说:“好,不叫,再叫我就是猪。”
他还在解弋耳朵边先汪汪两声,又学猪哼哼。
解弋想了想,说:“你说你爱我。”
严柘说:“说过多少次了已经。”
解弋说:“你不脱我衣服的时候,一次都没说过。”
???真的假的?严柘不记得了。
“爱你,我爱你,宝贝我爱你。”严柘把解弋圈在怀里。
两人连体婴一样蹒跚走路。
严柘在解弋耳朵边小声说,爱你,爱你,我爱你,严柘一辈子都爱解弋。
回到了解弋的住处,他还跟个鹦鹉似的不停:爱你,爱你。
解弋进了洗手间,正要方便,严柘推门而入,站到解弋身后,下巴抵着解弋的肩,眼睛朝下看着解弋,嘴里说:“我好爱你,宝宝。”
“不要说了,”解弋说,“你有点吵。”
严柘说:“不是你自己想听吗?又怪我吵,你这个难伺候的小男孩。”
解弋驳道:“我不是小男孩。”
“那你是小女孩吗?”严柘一手抱着他,一手伸手替他扶着,道,“小女孩可没这个。”
解弋大窘,道:“你非要这样吗?脏死了。”
严柘捏来捏去,说:“哪脏?这么可爱。”
“啊!”解弋再是安静礼貌,也终于忍不住这家伙了,道,“你给我出去!”
两人闹来闹去,洗手的时候,严柘把满是洗手液泡泡的手包着解弋的手揉搓,洗手也洗得非常下流。
“我接电话去。”解弋听到自己手机响了,飞快冲了泡沫,擦手跑了。
来电人:高老师。
解弋有点紧张,接起来还没说话,电话那头的高老师就把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看来是得到了消息。
解弋索性没再开口了。
她骂了接近两分钟,才说:“你是哑巴了吗?”
“你的消息有延迟。”解弋才说,“我改主意了,哪也不去,会好好读完书,不会丢你的脸。”
高老师说:“你最好不会。”
她挂了电话。
解弋的焦虑又发作了。
他被严柘抱到了床上,让他平躺着。严柘坐在旁边,担心地陪着他。
解弋的呼吸平静了下来,他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天花板,眼神很迷茫。
“我出发去保加利亚参加比赛。”他突然开口说话,因为焦虑发作刚过去,声音很小。
严柘凑近了些。
解弋说:“我问她,会不会来看我比赛,她说,如果我能进半决赛,她就去看。”
他没说“她”是谁,严柘猜到了是谁。
“后来我初赛就完蛋了。”解弋说,“我在希腊做了手术,又复健,我以为我要变成一个瘸子了。”
他转了转眼睛,他看着严柘。
严柘道:“宝宝。”
解弋说:“我真的好疼啊。”
严柘不知该说什么,摸了摸他的脸。
解弋说:“我疼昏了头,才会给她发消息,我说妈妈我很想你,能不能来看我。她说我,都是因为我不听话,我再也跳不好芭蕾了,这都要怪我自己,是我自己不小心,没有保护好自己的腿。我知道这都要怪我自己,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严柘想说那只是意外,但这真的很苍白。
“总之我就成了一个废物啦。”解弋说,“复健那段时间,我很害怕见人,也不喜欢听到人说话,别人进了我房间,我就会喘不上气,我以为我呼吸系统出了问题,可能是得了肺病,我还想可能我很快就会死了,等我死了他们会不会后悔没有在我活着的时候来看看我。可惜最后医生说我只是焦虑症。”
他说:“还不如真得了肺病,就那么死了更好。”
严柘是真快要死了,他把解弋抱在怀里。
他希望解弋哭出来。然而解弋没有掉哪怕一滴眼泪。
解弋说:“你不亲亲我吗?”
严柘便亲了他。
两人缠在一起。
“我有点害怕。”解弋说。
“不做,”严柘说,“宝贝别怕。”
解弋说:“你不是很想试试吗?”
严柘当然想,今天这氛围很不恰当,说:“改天吧,我现在只想抱着你。”
解弋眨巴眼睛看他。
严柘说:“你在想什么?”
解弋说:“活着还是很好的,我现在就很幸福。你再说说你爱我。”
严柘说:“不嫌我烦了?那我就要爱死你了。”
解弋笑了起来。
早上,严柘六点按时醒了。
解弋还缠在他身上,像只树袋熊宝宝。
严柘是个二十几岁正常男青年,一大早喜欢的人在怀里,当然会很激动。
但他忍住了,没有趁机欺负人。
内心进行了一番自我评价,我可真是五星柳下惠。
解弋也醒了,用手抓住了柳下惠。
他的手比严柘小一圈,手心总是很热。
严柘享受到了这有点笨笨的服务,只觉得要命了,这辈子完了,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
解弋本来觉得自己控制严柘很好玩,被严柘反客为主地掐住了,他刚要抗议,被严柘吻住了嘴巴。
严柘的手掌很大,他俩像灯芯一样被捻在了一起。
严柘起床练功去了。
解弋又睡了一会儿,脑子里还一阵阵眩晕,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他第一次觉得,这事好像是有点意思的。

《凤凰》的排练成果不尽如人意。
组里已经有人心灰意冷,放弃了去追求更好的效果,如果仅以一台舞蹈,一个毕业作品来说,现在确实也已经够好了,可以了。
也有人仍不想放弃,愿意把它当做一件艺术品去雕琢。
譬如严柘。
严柘琢磨《凤凰》的进阶,到了有点走火入魔的程度。
在食堂正吃着饭,突然扔下筷子就跑回了排练室。
正在淋浴房里洗澡,拉开帘子从隔间里出来,浴巾也不围一条,在公共区就跳了起来……还好在场同学们的人性尚在,偶有一两个偷拍了,也贴心地给他打了码,才传播。
打码照片传了一大圈,还传到了解弋这里。
“……”
这实在难评,解弋把照片又转发给了严柘。
严柘:宝贝,你要发了。
解弋没有懂,说:我要瞎了。
严柘:真的,你把这条传播链上每个人都收一次钱,你老公的胴体岂是他们能白看的,要给钱。
解弋无语。
严柘没再发消息,大概是开始忙了。
解弋刚把手机收起来,又有来电,他以为是严柘打过来。
结果却是“舟哥”。
“你们高老师把我也骂了一顿。”电话里那人说。
解弋说:“谁叫你要找她通风报信。”
“舟哥”没有解释,说:“你又改主意,不跟你对象去南方了?”
解弋说:“他不走了,我就不走了。”
“舟哥”说:“我还以为,你是被我说服了。”
解一舟感到索然无味。
他已经打听到了解弋所说的“爱人”,姓甚名谁,哪里人,高考多少分,哪年保的研,录过几次春晚,作为民族青年舞蹈家上过几次国宴表演。看照片长得还行,配解弋也说得过去。
解弋在解一舟的标准里是很漂亮的,毕竟长得很像高老师。
他对解弋这个小儿子的感情有点复杂,说喜欢谈不上,说讨厌倒也不至于。
常言说钱在哪,爱就在哪,如果以这个标准来论证,他就还是很爱解弋的。
解弋喜欢男的女的,解一舟对此很是无所谓,学舞蹈的小孩性取向千奇百怪,没和舞鞋谈起恋爱来,就已经不算变态了。
但是他不大支持解弋为了爱去南方,和钱没关系,解弋去哪生活他也养得起,问题的关键在于,解弋竟然也爱上了一个“天才舞蹈家”。
这是个很微妙的事件。微妙到了,解一舟开始正式关注起了,这个一年有360天都被他忘在脑后的儿子。
“我还是那句话,别对舞蹈家们太真心。”解一舟说,“他们没有心的。”
解弋说:“他很好。”
解一舟说:“现在好,好不了多久。高老师也好过,好的时候也是真的蛮好。你看现在呢?”
“……”
解弋不说话了,解一舟至少见过高老师好的时候,他从没见过。
那“好”,应该是真的很短暂。
“过几天去欧洲,”解一舟知道他不去南方了,也就不再问了,决定表现下自己的爱,道,“有什么想要的,给你买。”
解弋说:“不要,谢谢。”
中午严柘有事,解弋没能见到他。
下午,解弋去了排练室,想看看严柘。
他不常来看师兄师姐们排练。
他很喜欢看严柘跳舞,不过来看排练总是会打扰别人,尽管师兄师姐们对他都很友好。
他和严柘通常会中午一起吃饭,晚上在练功房里见面。
严柘昨晚还单独把自己的部分跳给了解弋看。
凤凰激烈的求偶,狂热的恋爱,隐晦但热情的交配。
解弋是内行,当然看得懂,看得太懂了。
“太……”解弋坐着看,等严柘跳完,不大自在地曲起了膝,说,“我觉得太露骨了。”
严柘不满地说:“你都不评价我吗?我不辣吗?”
“……”解弋想了想,说,“就是太露骨了。”
严柘在他面前蹲下,用指尖点着他的额头,说:“要夸老公性感。”
解弋说:“反正是太露骨了,我不喜欢。”
严柘急了,把解弋从地上拉起来,带到帘子后,开始欺负人。
解弋被他揉得衣衫凌乱满脸通红,才松口说:“好了,你很性感,你最性感。”
但是太过了。过了一夜半天,解弋心里还是很坚持自己的观感。
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又没到需要开空调的时候,排练室没有关门。
解弋在走廊里就听到里面一阵喧闹。他想大概是严柘又在炫技,这招蜂引蝶的有效手段。
等他走到了门边。里面确实有个人正在跳舞,在被围观。
但那人跳的是芭蕾。
《凤凰》组里负责作曲的同学有一个学芭蕾的表弟,本科生,很活泼外向的小男生,和组里大部分人都已混熟了。
今天这本科生来找表哥玩,恰好大家都在休息,中国舞研三生们聊起了这小孩是学芭蕾的,就有人起哄要看看,本科生也不拒绝,就跳了。
解弋站在了围观人群的最后面。
他的视线越过许多人,看到了最前面的严柘。
严柘观看得很专注。
这是《卡门》的经典选段,本科生基础不错,看得出也很用功,是个很自信的人,在研三前辈们面前的表演,也没有丝毫露怯。
解弋见过他好几次了,他是严柘无数迷弟中的一个。
他结束了一个甩鞭转,众人鼓掌,他对严柘的方向抛了个wink。
解弋看到严柘笑了起来。
解弋默默退了几步,安静地退出了排练室,站在门外,掌声和笑声都离他很远。
他离开了这个地方。
排练室里的众人为本科生的表演不吝啬地献上鼓掌。
严柘也拍了手,有点心不在焉。
本科生的表演,让他想起了他看过的另一段卡门,那位舞者跳的是骑士。
他也想起早上还被他拥抱过的,纤细又美丽的身体,作为舞者的时候,它充满了力量。
我的解弋还不到十六岁,就已经跳得比这位舞者好太多了。
严柘有一点难过。
解弋开了严柘练功房的门,他有一把严柘给他的钥匙。
他又把门反锁,去把所有的帘子全都拉上。黯淡的光线里,他跌坐在舞蹈垫上。
他的耳边尖锐爆鸣,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喘息,他仰面躺了下去。
天花板的吸顶灯,在他眼睛里飞快地旋转。
许久后,解弋好了许多,他慢慢起身,额上和背上满是汗水。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刚才他就感到了连续震动,只是没有力气去看。
严柘:忽然好想你。
严柘:在写作业吗?
严柘:有空回我,我爱你。
解弋没有回复他。
解弋把窗帘拉开了。在陡然间灿烂的光明里,他看着镜中的他自己。
他踮起了右脚,膝盖里早已不存在的钢钉,已经不会再让他感到疼痛。
他舒展了身体,他跳起了舞。
与他暌违了九百多天的,卡门。
他是骑士,他才是主角。
当晚,严柘和解弋在练功房里如常见了面。
严柘第一眼就发现解弋换了身衣服,不是早上出门穿的那件了。
解弋解释说不小心弄脏了,回去换了一身。
“这身也好看。”严柘轻佻惯了,有些话张口就来,“宝贝穿什么都好看。”
他练了会儿功,又跳了《凤凰》。
解弋这次没有评价,呆呆地看着他。
严柘说:“怎么了宝宝?”
解弋说:“我有点困。”
“……”严柘说,“我也有点累。”
两人并排在舞蹈垫上坐着,一起看窗外的夜空。
严柘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跳不好了。”
解弋说:“怎么会,你跳得已经很好了。”
严柘有些迷茫,说:“导演说我轻狂,我知道她说的是对的,我试了好多种办法,凤凰也稳重不下来,总是跳着跳着,忍不住就狂起来了。我看视频回放,觉得这凤凰真是,张狂得令人生厌。”
这些话,他不会对解弋以外的任何一个人说起。
解弋诚实地说:“我不是很懂中国舞。”
芭蕾和中国舞在逻辑上有不一样的地方。
芭蕾舞剧有明确的剧情和角色,中国舞则更追求意象的表达。
“没事。”严柘也不是要解弋帮他解决,他转过去,把自己的额头抵在解弋的额头上,说,“如果不是为这舞,我还不能下定决心一定要和你在一起。最后就算呈现得不完美,我也不亏。宝宝,我爱你。”
是为了凤凰,他要体验爱情。他体验到了,这真的很美好。
解弋说:“那有帮助到你吗?”
“当然有了,”严柘说,“前半部分我跳的完美极了,就是因为我得到了你。”
他亲吻了解弋。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
两人躺在舞蹈垫上,解弋趴在严柘身上,两人交叠着沐浴月光。在静谧中,各自想着心事。
严柘想要怎么突破他的问题。
解弋回忆起下午跳芭蕾感受到的痛苦和幸福。
严柘的手臂环着解弋的腰,忽而又想,宝宝的腰这么细,真做起来,会不会把他掰断,要轻轻地,很温柔地对待他。
同理,凤凰交配那一段也应该做这样的处理,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太狂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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