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瑾安,古穿今修仙龙傲天的法器手机,一次意外本体破碎,器灵穿成烂尾夺嫡小说中,开局惨死的炮灰皇子。
薛瑾安不想死这么早,于是他决定参与主线夺嫡当皇帝。
别的皇子的夺嫡日常:结党营私,勾心斗角,在父皇面前演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转头下毒暗杀无所不用其极。
薛瑾安的夺嫡日常:早上刷大启热搜看朝廷顶级喷子们激情互喷,中午上大儒武将们的网课,晚上写写作业敲敲键盘激昂激昂文字,饿了还能点宵夜就着阅读软件里读书人的文章下饭。
几年过去,皇子们死的死,圈禁的圈禁,安分守己的七皇子被一致推举为储君。
正摩拳擦掌等着杀出夺嫡重围的薛瑾安:?
我还没发力,你们怎么就输了?
薛瑾安只当自己是个失去了本体的可怜小器灵,法力低微,稍微有点道行的都不会被他影响。
但,这不是修仙者当道的世界。
当世大儒的桌上多了一份作业;
边关猛将收了个看不着的关门弟子;
皇帝每晚做梦听人点评今日早朝……
后来,他们知道了这个人就是七皇子。
【发现很多读者对地图挺好奇的,我潦草改了一张放在隔壁《小手机》设定集里,感兴趣的可以看看,也不知道能不能放出来】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穿书 爽文 成长 正剧 权谋
搜索关键词:主角:薛瑾安 ┃ 配角:除主角外都是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还没发力,你们怎么就输了?
立意:余生多欢喜,逍遥乐无边
年中/年终盘点奖章
2024年
年度盘点优秀作品
(在年中/年终盘点活动中入选的作品将获得此奖章)
十月秋,连绵数日的大雨带走了最后一丝暑气,丝丝缕缕侵入骨髓的寒凉贯穿整个京城,晨起未出太阳之时,不少人套上了夹袄。
皇子所北边最偏僻的戚风院内,薛瑾安穿着一身单薄的衣服,顶着寒风蹲在一汪水潭边,睁着一双平静无波的死人眼看着水面倒映出的人影。
六七岁的小孩,即便灰头土脸也遮不住眉眼的精致漂亮,脸色苍白带着几分病气,脸颊也瘦得没二两肉,几年前的旧衣勉强穿上身,伸手就露出一截手腕和一串血龙木手串。
薛瑾安对着自己又捏又摸,手劲半点没收着,留下了好几个红印子,他眉眼半点不动,好像他捏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身体,自己也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他眼中绿色的1和0飞速流过,一串串数据出现在眼前。
【扫描完成,报告生成中。】
【嘀!电量不足请及时充电。】
薛瑾安无视了报警的个位数红色电量,专心分析身体的状况,根据数据显示他常年营养不良,饥饱不定让他脾胃虚弱发育迟缓,且身上有大大小小百余道伤,都藏在衣服下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薛瑾安下意识运转起数据库。
然而也不知道是因为电量不足,还是他的人脑子产生了bug,薛瑾安眼前的数据好一阵紊乱,各种乱七八糟的窗口争先恐后地往外弹。
中病毒了?
薛瑾安歪了歪头,他现在电量不足没办法使用大型杀毒软件,想起网上盛行的祖传超好用维修电器方法,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
DuangDuang两声之后,运行还真的顺畅多了,他也终于理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首先,他不叫薛瑾安,他甚至根本不是人。
它是一台手机,还是流通在低端市场的千元机,运气好碰到了一个好机奴(手机奴隶),从此摆脱凡机身份走上机身巅峰升级成了一台特立独行的法器手机。
它的机奴是来自修仙界的龙傲天,下雨天在大树底下练剑遭了雷劈,一劈就被劈到了现代,从此迷恋上了现代高科技,可喜可贺成为了一个天天打游戏看小说刷短视频点外卖喝肥宅快乐水的死宅。
死宅龙傲天夏天不想出空调房,冬天离不开炕桌,荒废了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剑术,一番痛定思痛之后果断从剑修改道键修,成为了光荣的键盘侠,在网络上大杀四方,之后创造了独属于自己的代码功法,还创建了键修们视为天堂的宗门“剑与键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死宅龙傲天也是个事业脑,为了修行,他还把手机电脑都炼成了法器,特别是手机,天天带在身上拿在手里,眼睛一秒都离不开。
终于这一天,死宅龙傲天发现自己追了三年的连载小说番外喂屎,激动之下修为没压制住爆发了,他白日渡劫飞升,破碎虚空的时候一个手滑把手机给掉里面了。
手机对主人的代码功法了如指掌,但奈何是个脆皮机,扛不住时空暴乱的气压,本体当场化作齑粉,死亡那一刻它催熟自己诞生了小器灵,为求一线生机钻进了书中世界。
那本书,正是死宅龙傲天追了三年的屎作《我欲成皇》,讲述了八皇子薛琉光从小透明皇子一路杀上皇位登基称帝的传奇故事。
全文加番外共五百章,整个正文都称得上是高能佳作,一度被推上神坛,连载到三分之一的时候版权就卖了个遍,谁能想到最后的番外竟然出了差错。
而且烂得还特别清新脱俗别具一格,薛琉光那位背景板了一整个正文的皇子妃兼皇后突然雄起,在男主登基的第五年噶了男主,然后携手幕后大佬长公主扶持年幼的嫡皇子登基。
女主成了垂帘听政的太后,长公主则是摄政监国的女王侯,二人把持朝政共治江山,圆满的happy ending了。
用死宅龙傲天的话来说就是:“这番外你不能说它不好,只能说它和全文基调风马牛不相及,仿佛在水里泼了一瓢热油,噼里啪啦一阵响依旧泾渭分明。”
“最可气的是,这文没有崩人设崩文笔,剧情单拎出来都是没问题的,证明作者是有能力写好的,这简直比其他的烂尾恶劣数倍!!”要不是时间来不及,死宅龙傲天只怕要当场掏出键盘顺着网络把作者抓进小黑屋痛揍一顿。
原书的大致剧情就是这样,而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他死在了故事的开端,成为了这场史无前例激烈夺嫡的导火索。
七皇子薛瑾安,昔年宠妃今时罪人周氏之子。
嘉和十六年,周氏大选入宫,深受帝宠,不出两年无子封嫔,封号为珍,入主昭阳宫,次年诞下七皇子晋封妃位,帝亲赐七皇子小字宝宁,而皇帝膝下皇子公主中,仅有皇长子和长公主有此殊荣。
彼时后位空悬,珍妃宠冠后宫,连皇贵妃都要避其锋芒,甚至有皇帝将解禁未央宫立珍妃为后的流言甚嚣尘上。
然好景不长,嘉和二十三年,一岁的十皇子半夜突发恶疾夭折,经查竟然身中剧毒,而所有证据都指向珍妃,还牵扯上皇帝心中的白月光已故的孝静懿皇后,皇帝勃然大怒,褫夺珍妃封号贬为罪人周氏,幽禁昭阳宫,不到一年便病死。
而年仅五岁的七皇子也遭到帝王厌弃,被送入皇子所,带着一个小太监住进了北边最偏僻荒凉的院子。如果说宫女所出的八皇子是宫中无人在意的小透明,那么七皇子就是人人都可以去踩一脚的受气包。
七皇子就这样在阴暗角落里活着,直到故事开端的嘉和三十五年三月,被发现暴毙于封禁的未央宫中,浑身数不清的旧伤,四肢尽数折断,手腕被废,七窍流血,死状凄惨,时年十六岁。
薛瑾安冒着电量耗尽关机的风险,短暂连接了一下这个世界的天道,更新了一下时间。
现在是嘉和二十五年十月初九,离命定的死期还有九年零五个月又十七天。
薛瑾安不惜舍弃本体钻到这个书中世界来寻求一线生机,当然不是为了只活这九年。
现在他本体已经碎成渣,灵魂也和这具身体融合完毕,便轻易脱离不了,百年之内暂时只能用这具身体生活下去了。
每个小说世界它都是有一定的运行规律的,它不一定会百分百按照原著剧情发展,但一定有一条“主线”,这个世界的主线就是夺嫡。
想要摆脱既定的命运活得更久,那么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夺嫡。
薛瑾安想到立刻就要做,当即就准备动用自己的大数据,搜罗出历史上所有皇帝的登基史,罗列出登基可行性计划一二三条。
【嘀!电量不足请及时充电!】
眼前闪烁起电量告急的红光,原本就所剩无几的电量现在只有一层血皮,显示数字3%。
与此同时,薛瑾安感觉浑身都没有力气,脑袋也变得昏沉沉的,瘪瘪的小肚子咕噜噜的发出抗议声。
他有些新奇地摸了摸肚子,脑子告诉自己:我饿了。
薛瑾安知道饿了是什么意思,手机饿了要充电,人类饿了要吃饭,但是……
“真奇怪。”薛瑾安仰头看着天上高挂的太阳,眉头微微皱起来,有些费解地喃喃,“为什么晒太阳不能饱?”
他虽然以前是个低端千元机,但升级成法器之后,每三年就要进一次维修点改装,各种新奇小配件在身,势必让他走在手机科技前端,太阳能电池就是其中之一,晒两小时太阳可以充满电的。
之后死宅创造代码功法,也都是在他这里实验的,最先实验的就是循环代码,能让他自主吸纳天地灵气修炼,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在短短十几年时间就生出意识。
所以,到底为什么晒太阳不能吃饱饭?薛瑾安晒得头昏脑涨,听力都跟着出了问题,脑瓜子嗡嗡的,感觉自己当场就要关机了。
器灵觉得一定是自己出了故障,他看着自己的胸膛手指蠢蠢欲动,很想拆下自己的电池检查一下线路板是不是出问题了。
薛瑾安调出人体图,准确地找准电池(心脏)的位置,设置好手指张开的角度、力度等参数,就准备朝自己下手,一声嗤笑从头顶传来。
薛瑾安抬头望去,就见墙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个人,十一岁的年纪,衣着华贵眉眼风流,看向他的眼神却似笑非笑,带着明晃晃的讥诮和厌恶。
是贞妃所出的四皇子薛玹月。
当年中毒而亡的十皇子正是他的弟弟,十皇子死后,皇帝大抵是补偿直接将楚昭仪越级封妃,成为了后宫四妃之一。说起来,原文提过一句,原主的母妃和这位贞妃曾经是闺中手帕交,前后脚进的宫。
总之,一众皇子中,最不待见原主的就是四皇子,大启的皇子都是七岁入上书房读书并搬入皇子所,原主是5岁就进来了,彼时四皇子就已经在这里,一直没少奚落原主,甚至为了能更方便欺负原主搬到了戚风院附近,现在北边一共就住了他们两位主子。
薛瑾安知道他在这里准没好事。
果然就听四皇子张嘴道,“七弟,你在这等什么呢?该不会是在等晚膳吧?那可真是不巧了,你那小太监犯了事儿,正被罚跪呢,或许再等个三两时辰就来了吧。”
“七弟是不是饿了?四哥我这倒是有些吃的,便赏你了。”他说着,手往身后伸了伸,不多时就端来一只碗,手腕翻转,里面的饭菜尽数倒在了地上。
“做哥哥的一番心意,七弟千万别嫌弃。”他意味深长地道,“这餐不吃可就只能等明日午时了。”
“……”薛瑾安没有听懂他话中的深意,但他察觉出了这人的恶意。
小器灵的防火墙启动了。
薛瑾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冷不丁问了句,“你吃了吗?”
四皇子一愣,“七弟怎么关心起我来了?”
“你没吃。”薛瑾安已经从外面飘来的食物香气里得到了答案,他又问,“你要的什么?”
四皇子只觉得莫名其妙,却还是回答了,“八宝鸭,红烧肉……翡翠白玉汤。”
薛瑾安意念打开黄色袋鼠软件,耗了1%的电量飞快点了个外卖,又用1%的电量让最近的“外卖员”强制接单,订单时间一刻钟。
绿竹院内,刚从御膳房归来准备摆膳的小太监把打开的食盒重新扣上,在同伴奇怪的眼神中,转身就朝着戚风院的方向拔足狂奔。
薛瑾安将嘴角点位上调5%,露出一个微笑,有气无力地说,“你点得很好。”
现在是我的了。
四皇子还在等着薛瑾安的下文,结果这人说完那句“你点得很好”之后,就蹲在那里不吭声了,一动不动的仿佛他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过于真实的精致雕塑。
他的呼吸声太过细弱无力微不可闻,四皇子是真的有那么一瞬以为他已经死了。
明明平时不是这样的,薛瑾安那只小狼崽子,应该用凶狠阴毒的眼神死死瞪着他,逮着机会随时扑过来在他身上咬下一块肉去。
上次就是这样的,在他肩膀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牙印,到现在都还没养好,要不然他今天怎么千辛万苦地跑到墙头上坐着,而不是冲进院子里直接贴脸嘲讽羞辱。
都是因为这小狼崽子太狠毒。
总之薛瑾安不该这样无动于衷。
四皇子眉头皱起来,心情烦躁,终究没忍住扬声喊道:“喂!你别装死,起来说话!”
薛瑾安懒懒地掀了掀眼皮,觉得这个人类真的太吵了,直接无视了他,顺便开了超级省电模式。
只剩1%的电量了,完全不想浪费在这种人类身上。
超级省电模式一开,薛瑾安全身上下的感官被全线关闭,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之后不管传出什么动静,他都听不见看不见,只有正在派送的外卖才能唤醒他,后台也只有安全防护软件还在运行。
四皇子被他无视的态度气得火冒三丈,差点直接跳下墙头来揍人,被墙下站着的小太监们七手八脚地拉住。
“哎哟我的殿下呀,您可快坐稳当了,这摔下去可怎么办?多大点事儿,哪犯得着您以身犯险啊!”贴身小太监顺心苦口婆心劝道。
另一个小太监顺意也立刻跟着劝,“是啊,那位是什么脾性您还不知道吗?他这是激将法,故意气您呢,您这要是跳下去,摔了伤了的,那不是让他得意吗?再且说,您这一个人,要是又被咬上一口……娘娘知道了可就要罚您了。”
听到小太监提到贞妃,四皇子顿时有些心虚。
上回被咬伤见了血,四皇子是哭着被抬进太医院的,事情闹得很大,不仅整个后宫都传遍了,连父皇都知道了这件事。
好在父皇轻拿轻放,只是不痛不痒的罚他抄了两天书,反而是母妃那边,竟然将他在怡和宫偏殿里关了禁闭,每天除了去上书房读书外哪都不准去,可算是憋死他了。
要不是礼法规定男女七岁应当避嫌,四皇子觉得他母妃可能还会将他在怡和宫关上十天半月的。被放出来后他也老实了两天,这回也是听说薛瑾安咬了他竟然没有受半点罚,心中不忿才憋不住跑过来嘲讽两句的。
“本殿下就是说两句话,又没做什么。”有贞妃这座五指山压着,四皇子勉为其难压下心头火气,重新在墙头坐稳,下巴一抬又恢复了不可一世的样子,对着薛瑾安重新开始冷嘲热讽。
然而开了超级省电模式的薛瑾安就是根木头,什么都听不见,自然也不会给出什么反应,这在四皇子眼中,那就是无视了他。
“喂,薛瑾安,你死了吗?”四皇子忍不住揪起墙头探出的树枝丢过去。
【嘀!检测前方有异物掉落,安全防护软件正在接管系统,智能防摔模式启动,已推演出运动轨迹及落点,经判定伤害性0,无需警惕,防摔模式已关闭】
被防火墙接管了的身体微微掀起眼皮看了眼空中飞来的树枝,一秒就收回了视线,又变回了木头,任由那截树枝有气无力地掉落在他脚边。
四皇子觉得自己受到了无声的嘲讽。
“薛瑾安!”他那股火气“噌”的一下就燃烧起来,他当即撸起袖子扭头找起了武器,余光看到身后院子的石头,手一指命令道,“去,把那个给我拿过来!今天小爷我不让他知道知道我的厉害,爷跟他姓!”
小太监们在墙这头,根本看不到那头发生了什么,完全不懂他家主子爷这会儿怎么就发飙了,闻言都是心里一突,顺心悚然尖声劝道,“殿下,这使不得使不得啊!”
四皇子正在气头上,哪听得了这些话,抬脚就踹人,叱骂道,“狗奴婢,你不去爷让你跟着他一起死!”
顺心怕主子从墙头摔下来,根本不敢躲这一脚,所幸四皇子也就一半大少年,还因为坐姿不好发力,力道并不大,他只顺势退了两步低眉顺目跪在地上,其他有眼色的小太监也跟着跪下。
四皇子登时更气了,只觉得全世界都在跟他作对。
眼看着他要自己跳下去拿那石头,顺意脑子一转,飞快从袖子里掏出馒头呈过去,“爷,你用这个砸,砸不死。”
顺意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平时饿得快,就总是会在袖子里揣点吃的,这馒头放得久了又干又硬,乍一入手还真跟石头差不多。
四皇子有了武器立刻不闹了,转过身高抬手就要照着薛瑾安脑袋扔。
正此时,一个眼熟的小太监抱着食盒蹬蹬蹬从门外冲进了戚风院,一脑门汗地扯着嗓子喊,“您好,您的外卖到了!”
这仿佛是一道指令,薛瑾安立刻被唤醒,他下意识回了句,“放门口就好,谢谢。”
这是死宅龙傲天点外卖的常用语,薛瑾安作为他的法器,不知不觉便染上了他的习惯。
“哎,好,你记得拿。”小太监放下食盒,转身就走。
整个过程可谓是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直到薛瑾安打开食盒开始吃饭,四皇子才猛地反应过来。
八宝鸭、红烧肉、翡翠白玉汤……这些,都是他的膳啊!!
“顺德,你个吃里爬外的狗东西!”四皇子气得直接从墙头站起来了,发狠地将手中干硬的馒头砸在了“外卖员”小太监背上。
顺德一脸茫然地转过头来,在看清楚情况之后瞬间抱着头肝胆俱裂。
功夫最好的顺心三两下窜上墙,一把抱住了暴跳如雷的主子,机灵的顺意立刻转出去把傻呆呆的顺德拉走。
顺心顺意顺德都是贞妃娘家专门调教好送进来的小太监,也算是一同长大的,情谊颇为深厚,其中顺德年纪最小,他们都当弟弟看护,自然是不愿意看着他就这么被打死的。
顺意一边拉他走一边低声训斥:“你怎么回事?”
“我,他——”顺德人还傻着,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中了邪把给主子的饭菜送给了七皇子,半天只哭丧出一句,“二哥,主子是不是要打死我啊?呜呜呜我不想死……”
“没事,殿下就是脾气不好,不会真的因为这事儿打杀你,就是受罚是肯定的……你现在赶紧重新去御膳房拿一份饭菜,将功补过。”顺意压着声音冷声叮嘱,“这次你可别犯糊涂。”
“我死也会护好主子的膳食。”顺德坚定保证后,用最快的速度朝御膳房狂奔而去。
顺意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思索着该怎么给顺德脱罪,索性一推二五六就说是中邪了,七皇子给顺德下了蛊,反正这事儿怎么看怎么奇怪。
顺意这么想着,低调地重回四皇子身边。
所幸四皇子正在顺心怀里挣扎,气红了一张脸指着底下大快朵颐的薛瑾安无能狂怒,根本没空管顺德的事。
四皇子连头发丝都写着愤怒,他怒喝道,“那是爷的饭菜,薛瑾安你住口,你不准吃!”
薛瑾安专心干饭,直接开了免打扰,无视了叽里呱啦的噪音。
果然手机饿了要充电,人饿了就要吃饭,他每吃一口,电量就会多出一截很快由红转绿。
一碗饭干完,电量恢复到20%,他又把菜给打扫完了,进度又加5%,还是干饭充电最快。
薛瑾安二话不说再次打开袋鼠软件再来一单,不同的是这次他计算好满电的量,多加了几大碗米饭。
于是,再一次被强制接单的“外卖员”顺德麻溜地一路跑进御膳房装好了菜,然后在御厨们怪异的眼神中,扛起一桶米饭就跑。
信誓旦旦要命和膳同在的顺德在一刻钟后,再次将食盒和一桶饭送到了七皇子手中。
四皇子不挣扎了,他指着下面肮脏的交易看向顺心:“……什么意思?”
顺心默默看向了顺意,后者语气坚定地回禀,“顺德中邪了。”
顺德有没有中邪,四皇子不知道,但四皇子看着薛瑾安匡次匡次炫米饭,只觉得这人也中邪了。
现在他已经不生气了,他看着那桶被干掉了一大半的米饭,忍不住对停止进食的薛瑾安发问,“你终于吃饱了?”
薛瑾安:“没有。”
四皇子瞠目结舌,忍不住道,“吃这么多还不饱你是猪吗?!”
薛瑾安看了看自己怎么吃都卡在50%上不去的电量,不高兴地皱了皱眉。
很明显,这具身体的电池不行,根本充不满电,又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没办法充满。一个人饿久了,胃也会跟着饿小,乍一吃东西是不能吃太饱的,根本就消化不了,还会闹肚子,只能慢慢养。
薛瑾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脑子里冒出一个词:撑。
他有点吃撑了,可他的电量还只有50%。薛瑾安很不满,他想要换电池了。
薛瑾安看向正骂骂咧咧的四皇子,神情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平时饭量一定很好吧?”
四皇子一噎,出于某种微妙的不想输的心理,想也不想地猛点头,“当然!就这点饭,小爷我一口气就能干完!”
薛瑾安眼睛一亮,灼灼的目光落在了四皇子的胸口。
那是电池(心脏)所在的位置。
想换。薛瑾安的手蠢蠢欲动。
薛瑾安对于换电池(心脏)这件事非常积极,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毕竟无论是修仙界常识还是身为手机的本能都告诉他,不喜欢什么配件可以尽管换,不科学、感染、排异什么的那都是无稽之谈。
在他看来,四皇子只是一个人形配件储备库罢了,他出钱买下配件然后自己装,还能省下维修人工费。
现在唯一要思考的就是钱从哪里来?
他作为一个手机,是不存在小金库的,所有支付软件绑定的账户都是死宅龙傲天的,而且这个古代世界也没有先进的电子支付,基本是用不了的——刚才两次点外卖除了格外耗费他的电量外,没有收一分钱,薛瑾安猜这跟皇宫包皇子吃住有关系。
至于原主,和他穷得半斤八两,浑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就是手腕上那串血龙木珠串,是昔年珍妃得宠之时皇帝赏赐下来的物件,原本是一对,珍妃将另一串给了楚昭仪,也就是现在的贞妃,还为其搏过一次宠,后来十皇子中毒身亡,两人关系破裂,贞妃砸了那手串。
原著中四皇子带新娶的皇子妃去怡和宫敬茶,四皇子妃无意打翻了贞妃的妆奁,不承想竟然凑巧撞开了底下暗格,里面掉出好些零散的木珠,正是那串血龙木手串的珠子,贞妃神情晦涩的亲手将珠子一一收捡好,没一会儿便称累了将两人屏退了。
出宫路上四皇子给四皇子妃科普手串来历,四皇子妃还叹息说,“母妃念旧,只是可惜所信非人。”
原著的剧情线主要偏重在皇子们朝堂争斗夺嫡上,后宫的那些事都只是夹杂在中间一笔带过,属于是剧情的添头,主打突出一个前朝后宫息息相关的效果。
总之,现在的薛瑾安没有钱,买不起新配件。
不过很快薛瑾安就不用苦恼怎么得到四皇子的电池了,只听一声女音喊了句“奴婢见过四皇子殿下”,人形配件储备库他就自己长腿跑掉了。
“翠云姑姑怎么在这里,那我母妃……好啊,你们竟然敢告密,小爷我饶不了你们!”四皇子一边放狠话,一边慌张地下了墙头。
薛瑾安莫名的心头一动,身体的本能驱使着他爬上水缸,踮着脚艰难地把眼睛探出了墙,手掌死死扒着墙沿才没有掉下去。
他看到四皇子正气急败坏地边走边骂,一群小太监缩肩塌背地跟在他身后,一句话都不敢说。而在不远处正有一个宫女等在那里,从身上穿的衣服以及四皇子的态度来看,对方应该是贞妃身边比较得信的宫女。
薛瑾安看着那个宫女,对方若有所感的抬头看来,视线落点在他手腕上的时候,神情骤然一变,尽管掩饰得很好,但每一个表情细节都在他的高清摄像头下无所遁形。
那眼神像是认出了他是谁,又像是……
薛瑾安还没想出像是什么,就手一滑险些栽进水缸里,还好他的防摔模式自动启动,控制他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摔在了铺满落花落叶的泥地里,还滚了一圈卸力。
他除了弄脏了衣服外,一点皮都没擦破。
薛瑾安再次如法炮制地爬上水缸将眼睛探出墙外,就只能看到一众匆匆而去的背影了。
人吃饱了会犯困,而休眠待机电量也会流失得慢一点,薛瑾安也就没有挣扎,回了原主的房间。
原主的房间十分简陋,只有桌椅板凳床,窗户被草纸糊了一层又一层,光线很是昏暗,薄薄一床被子摸起来还有点潮。
作为手机,薛瑾安很难不讨厌水,尽管他的防水功能做得还不错,但这不妨碍他嫌弃地把受潮的被子踹到一边,然后直挺挺地以一种入土的安详姿势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
原主有睡眠障碍,表现特征为入睡难、睡觉浅还多梦,为了不让自己受影响,薛瑾安勉为其难地打开音乐软件。
也不知道是本体损毁的缘故,还是他现在在书中世界的缘故,原本播放列表里的歌曲全部变成了无法播放的白色,整个曲库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尤其是歌单页面,放眼望去便见:
《诗经》经典五十首,排名不分先后。——晋阳府学学正谭清徽
回忆青春:前朝那些忘不掉的绝品诗词歌赋——琅琊居士
一年一度鹿鸣宴——国子监
再点开歌单,看看歌名都是《蒹葭》、《忆杨柳堤送景同(一)》、《西江月·见长安街晚景》、《相思赋》等等诸如此类。
总觉得这些东西不应该出现在歌单里,而应该在高中生必背古诗词里。
薛瑾安随机选了一个歌单,定了一个小时,就闭上眼睛开始休眠。
他的意识待机了,身体还是醒着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身体在吟唱的诗词歌赋中也逐渐陷入沉睡。
再次醒来,薛瑾安是被抽泣声吵醒的,他睁开眼,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词竟然是:冷。
随后他发现自己的睡觉姿势不知不觉变成了抱臂蜷缩,那潮湿的薄被也不知什么时候盖到了身上。
薛瑾安看了看时间和天气,已经是一更天(晚上九点),温度只有十来度,天气预报说要下雨。
断断续续的抽噎声从外面传来,薛瑾安掀开被子下床,心底竟然生出一丝不情愿,手脚都有些僵冷,摸上去像是一块冰,走路的时候竟然感觉到僵硬麻木。
手机零下二十度左右会出现设备故障,而人类在十几度就受不了,人类真菜。
今天又是想当回机械生命的一天。
薛瑾安无视手脚的僵冷麻木,循着声音径直走到房间,就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太监正坐在廊下对月抽噎。
小太监被开门的声音吓了一跳,一下子就蹿起来,看到是薛瑾安顿时一抹眼泪迎上来,“主子,您怎么醒了?有什么事您吩咐奴婢就行,外面冷,您快回屋里去。”
薛瑾安注意到他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脸上和手背上还有受罚的青紫痕迹。
是原主有且唯一的贴身小太监小禄子,是珍妃时期就跟在身边的,两人在这戚风院里相依为命了两年,哪怕最开始原主受不了这破落环境又哭又闹,后来又性格大变越来越阴沉凶狠,小禄子也始终没有离开原主。
原著中原主死在故事开头,以他的死为导火索拉开了夺嫡的序幕,然而却并没有在乎他死亡的真相,他的死成为了权利的博弈,今日推到四皇子身上,明日又将九皇子拉下水,挨个轮一遍,到最后已经无人知道其中有多少虚虚实实。
只有小禄子,他高呼珍妃冤枉痛哭七皇子凄惨,他想要一个答案想要一个真相,被各方势力利用得团团转,最后在权利倾轧中变成一个疯子,深夜在未央宫放了一把大火,将这场持续十年的算计尽数化作一片黑灰。
薛瑾安作为一台手机,是完全不懂文学创作的,但他记得死宅龙傲天看这段剧情时有感而发地点评了一句:“皇宫是吃人的地方,容不得干净的灵魂,只有心狠手辣掌握权力才能活得久一点。”
活下去的第一要素,要心狠要手辣。
“都是谁动的手?”心狠手辣第一步,薛瑾安打开备忘录开始记仇。
小禄子一愣,在薛瑾安的气势压迫下报了几个名字,又赶紧含含糊糊地说,“没什么,我手脚笨不小心打翻了东西才受罚的,已经没事了。”
“有事。”薛瑾安一板一眼地说,“我要把他们拆骨剥皮。”
报复一台手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拆成零件装到别的手机身上,换到人类身上就是拆骨剥皮没毛病。
而且正好他想要换电池,出厂年龄太大的电池寿命是短了点,但总比他这个50%的健康度要好,可以先用来过渡一下,等找机会把四皇子的电池拿到手再换。
薛瑾安暗自点头,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正常。
完全不知道自家小主子凶残地想换心,小禄子只当拆骨剥皮是安慰他的话,抿唇一笑着附和,“那奴婢谢主子为我出头,嘿嘿。”
薛瑾安微微颔首心想:谢都谢了,这拆骨剥皮势在必行,死宅说了修仙者不能欠因果。
小禄子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外面起了风,凉意顺着皮肤爬进骨头缝里,小禄子怕薛瑾安受冻,将他赶紧屋里关好门窗,又犹觉不够,将他撵到床上,不由分说地那被子捆成团。
“这天气越来越冷了,明天我去惜薪司问问,什么时候能发炭火,还有这被子,也该弄些棉来……”小禄子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
薛瑾安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在备忘录上记上一笔。
小禄子也没觉得薛瑾安的沉默寡言有什么问题,他家小主子这两年吃了太多苦,他已经见识了小主子从开朗活泼变成阴郁凶狠,上次把四皇子咬得鲜血淋漓的一幕让他足够震撼,接下来不管变成什么样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而且,他没有取来膳食,主子大抵是饿久了没有力气,所以才这么安静的。
“对了,殿下,我差点忘了,我怀里还有好东西呢!”小禄子突然想起什么,表情变得兴奋起来,他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掏出一方素锦云纹手帕,打开里面竟然放了四五块糕点,看得出来主人保护得很好,只碎了一点边角。
“魏公公做的水晶糕,您最爱吃的,快尝尝。”小禄子将糕点送到薛瑾安面前,笑道,“今天也算苦尽甘来,虽说受了些罚却也得幸遇到了翠云姐姐,得了这糕点。”
“翠云?”薛瑾安是第二次听到这名字了。
小禄子也饿了一天,看着糕点咽了咽口水,点头回答,“是啊,您当时年纪小大抵不记得,翠云姐姐先前也在昭阳宫做洒扫,您还见过呢。后来娘娘……她被分去了怡和宫,如今在贞妃娘娘跟前伺候,也是得脸的大宫女了。”
“是吗。”薛瑾安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发现这东西含电量竟然不低,半个下去就能回复1%,可比吃菜快多了。
就是他现在电池太拉,刚才一直休眠没去多少点,啃两块就差不多了,再吃就纯纯浪费。
而且他今天吃了很多饭菜,肚子还很撑。
薛瑾安听见小禄子咽口水的声音,面无表情地把剩下的糕点推了回去,“饿了就吃。”
“冷。”薛瑾安没管小禄子感动的表情,他感受着四肢的僵冷,很想自燃。
对了,边充电边玩,手机好像会发热?
薛瑾安咬一口糕点,若有所思地打开主界面。
手机发热其实是耗能过高,而最耗能的行为就是打游戏,其次则是刷直播视频。
死宅龙傲天不堕死宅之名,手机里跟游戏、动漫等网络娱乐相关的各种软件一大堆。
从之前音乐软件的变化,薛瑾安已经猜到游戏大概会停摆,但他还是挨个打开看了看,有意思的是,游戏确实打不开,但系统显示的却是:正在更新服务器。
也就是说,说不准哪一天这些游戏就又能玩了。
薛瑾安有些茫然又好奇地歪了歪头,他失去了本体,如今只是一个法力低微的小器灵,还因灵魂和人类身体融合,思维意识等方方面面都受到身体的限制,再加上视角转换等种种因素,他对自己现在的能力也尚在掌握中,难免有些地方搞不清楚。
这些打不开又在莫名其妙更新服务器的游戏软件就是其中之一。
薛瑾安猜测应该是他的能力正在对这些软件进行适配性调试,到底会改造成什么样子他也不知道。
“可以稍微期待一下。”这具身体各项机能相当于他当初的低端千元机,很多软件都带不起,薛瑾安原本是打算卸载一波给身体减减负来着,现在看来还是算了。
游戏打不开,薛瑾安为了更好地发热,退而求其次地打开了视频直播软件。
开屏页面便是一幅山间古刹工笔画,一看就知道是名家真迹,上面盖着的印玺和题字也证明了这一点,是前朝名家谢道阳的画。
一行印刷字浮现在画上:京城百所寺庙道观共庆下元节,长明灯免费燃活动火爆开展中,十月十五至十八到指定寺庙道观购买祭祀相应物品打八折优惠哦~
薛瑾安:“……”这古代现代交织的画面真是让器灵的cpu都烧起来了。
等软件打开,薛瑾安点开置顶栏目的活动详情,看到活动主办方居然是六部衙门时,可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感情是官方亲自下场拉GDP,难怪能将谢道阳的画拿出来当噱头。
下元节是大启比较重要的节日,衙门都放三天假,虽然还没开始,但满屏都是相关信息,什么下元节三日不宵禁,城隍庙集体祭祀……薛瑾安反复刷新好几次,才让大数据推送出别的东西。
他目前力量不足,信号接收范围暂定京城,因此刷出来的大多数都是京城内的,再且这个点已经宵禁,整座城都安静下来,古代普通人娱乐少,能刷出来的直播或视频,那基本不是官方机构,就是做夜场生意的,例如秦楼楚馆这些。
薛瑾安已经有了一定的预设,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继满屏下元节之后,他刷出了满屏乾元宫。
乾元宫是皇帝寝宫,视频里整个寝宫灯火通明,一身玄色龙袍的皇帝正在伏案批奏折。
视频的内容相同,但角度不同,up的名字也都不同。
什么乾元宫太监小夏子、乾元宫宫女冬春、乾元宫看门侍卫郑千……薛瑾安看了看他们零星但都不菲的打赏,猜到他们是别人的探子,或者是收了钱办事的人。
其中名叫“总管太监李鹤春”的直播间,视频角度最正,甚至偶尔还能怼着皇帝大脸拍,连皇帝脸上的几点雀斑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视频打赏最多,除了后妃外甚至还有前朝大臣,直播间的关注人数也一骑绝尘。
薛瑾安点进他的个人空间看了看,发现这人在一刻钟前刚发了一条动态,写着:今日未翻牌。
底下评论点赞已破百。
太皇太后:嗯。
明华宫容贵妃:陛下多日伏案着实辛苦,明日本宫亲自下厨炖些药膳送去。
永和宫娴妃:陛下到了该好好养护身体的年岁,还是多休息为好,李公公应该多劝一劝陛下才是。
福寿宫舒妃:小六受了寒已经有两日没有去上书房了,落下许多课业,本宫心中焦急得很……若是小六能得皇上指点一二便好了。
敏皇贵妃:陛下要注意身体。
庆安宫德妃:陛下明日翻牌子否?
怡和宫贞妃:本宫身体不适,许是感染风寒,怕是不能侍寝,公公将本宫牌子暂且撂了吧。
薛瑾安又翻了好几条翻没翻牌子的动态,看对方的粉丝列表里前朝后宫都有,那些动态下面的评论却只有宫中人,应该是设了屏蔽,不过从这些评论中,他也算是对各宫的主子有了些认知。
比如太皇太后话少,每次都只回简短的一两个字;容贵妃爱做饭,天天都给皇帝炖汤;娴妃还挺关心皇帝,总是让李公公多劝陛下;舒妃三口不比六皇子,是真关心儿子的课业……
薛瑾安一个手机自然是不懂人类的说话艺术的,他就从表面分析,觉得自己想得没毛病。
他又翻了翻李鹤春其他动态,发现也有全是朝臣没有后妃的评论,最近的是五天前,配了一张四分五裂的镇纸图片,写着:陛下摔的。
内阁首辅姜汶:那我明日再来。
大理寺卿林若甫:多谢公公提点,只是这桩案子必须上呈陛下,请陛下圣裁。
兵部尚书许平川:那怎么办?户部那死钱串子死活要削减兵部费用,老子兵都快练不下去了,不行,林老头你头铁,你先上去试试水,老子看你行事。
翰林院编修秦廉:完了完了,怎么偏偏今日是我在御前(大哭大哭)。
皇帝:李鹤春,滚进来。
在皇帝的评论出现后,这条动态的后续就再也没人讲话了,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次,之后连续五天李鹤春的动态都是翻牌子的,而在此之前,一般三两天就有皇帝心情好不好的动态。
皇帝很明显是知道李鹤春在对外卖他的消息,不过是有意放任。
薛瑾安看不懂人类的语言艺术,却能够通过数据分析逆推人物行为逻辑。
人类有句话说得好,水至清则无鱼,从那么多雷同的视频就看得出来,乾元宫明里暗里的探子并不少,所谓堵不如疏,直接让李鹤春往外放消息反而更好,偶尔还能帮他钓个鱼什么的。
从那数百条的动态看来,李鹤春很懂得拿捏分寸,真正的要事大事,他可一个字都没往外吐过。
能吃百家饭不翻车,不怪人家能当总管。薛瑾安顺手给李鹤春点了个关注。
大数据立刻弹出相关推荐:关注“总管太监李鹤春”直播间的人同时也在关注“大启早朝早知道”、“琼林宴相亲角”、“三司公开会审”……
薛瑾安一连将这些都关注了,期间还不小心点进了“三司公开会审”,这直播间竟然是二十四小时在线直播,镜头里光线昏暗,一豆烛火摇曳,隐隐能听见鞭子抽打的声音和惨叫声,应该是在地牢里刑讯犯人。
烛火噼啪炸响,鞭声停止,脚步声由远及近,狱卒压低了声音道,“大人,有关两年前的事ta不肯交代……”
“呵,是吗?”一声轻笑,一只手拿着剪刀剪断了一截灯芯,室内的光线顿时明亮起来,将男人身上绣着锦鸡样式属于二品大员的绯红官袍照得浓墨重彩,仿若血染成的一般。
男人说,“我亲自审。”
剪刀被丢在桌上,烛火被端起,随着主人前进的步伐逐渐将地牢照得分明,不多时画面里出现一个被捆在架子上浑身是血垂着头奄奄一息的人。
那竟然是个女人,穿着一身宫女的衣服。
很奇怪,一般犯事的宫女太监都是交给慎刑司处置的,怎么会出现在三法司衙门里?而且还是由品阶这么高的大官看审,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整个朝中二品官员本就不多,框定在三法司衙门里,也就只有刑部尚书和都察院两位御史大夫了,除此之外就连大理石一把手都只是正三品。
薛瑾安登时来了兴趣,正准备自己看直播分析情况,结果直播页面突然一黑,一个对话框跳出来:经检测您尚未成年,已开启青少年模式,血腥暴力涩情等不利于未成年身心健康的画面已开启智能屏蔽。
薛瑾安:“……”
再返回首页,他发现那些秦楼楚馆的直播间也全都被黑屏了。
所以死宅龙傲天给他换了那么多配件,系统也不知道升了多少级,这该死的未成年防沉迷程序为什么还没有去掉?!
未成年小器灵瞪着一直屏蔽中的直播间,没忍住磨了磨后槽牙。
他最终只能愤愤放弃,重新刷新页面,这一回大数据给他推的直播间都来自同一个组织——奉衣处。
奉衣处这个组织叫本名可能没有多少人知道,但它的诨名“血衣卫”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当今太皇太后在当太后垂帘听政时成立的探子机构,先帝曾废除过一次,当今登位之后又重新启用,是和锦衣卫、东厂定位差不多的探子机构。
薛瑾安挨个点进去看了看,这些视频的视角非常奇葩,跟狗仔偷拍一样,而且从庭院展现出的风格来看,都是官员府邸。
薛瑾安也打算听听这些官员都在说什么小秘密,奈何古人夜间活动少,说不了一会儿就开始做运动,直接把直播间干黑屏了。
薛瑾安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奇,他只是有点强迫症,然而在一连黑了几个之后,小器灵沉默地恶狠狠地囫囵将糕点塞进嘴里,他山寨千元机般的破烂身体终于后知后觉地发起热来,控诉边充电边刷视频的高功率使用。
火烧火燎的温度驱散了秋夜的寒凉,他看了看剩余35%的电量,将那些莫名其妙生出的情绪废料丢进垃圾桶,一个火箭清理了。他心满意足地躺回床上,顺便一脚把潮湿的被子踹到了一边。
半梦半醒间,他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有人在摸他的脸,焦急的声音朦朦胧胧地响在耳畔,似乎在说“怎么这么烫”“发热了”之类的话。
“当然会发热,你都不知道我多努力。”薛瑾安生出一种微妙的情绪,脑子告诉他那叫得意。
耳边的声音还在叽哩咕噜,薛瑾安觉得很吵,身体要被吵醒了,“小禄子,闭嘴。”
他不知道小禄子闭没闭嘴,反正他开启了免打扰,什么也听不见。
薛瑾安精确地在睡了八小时后醒来,免打扰模式在他睁眼的瞬间跟着解除,他当即就感觉到不对。
身上很有分量,似乎压着什么东西,触感不是那床潮湿的被子,他垂眸一看,发现竟然是衣服,一身叠一身硬是叠得比被子还厚,一条称不上强壮的手臂死死箍住他的身体,将他封印在这床“衣服被”中,他感觉到的重量大部分来自这条手臂。
而手臂的主人正趴在床边睡着,眉头不安地蹙起,眼圈下一片青黑,显然一晚上没有睡好。
薛瑾安有些不太能理解现下的情况,总有一种一觉醒来错失很多的感觉。
记忆里,除了刚来戚风院的那一段时间,原主害怕恐慌做噩梦总是半夜闹觉,小禄子才陪在床边睡过几次外,平时他都是睡在偏房床榻上的。小禄子向来规矩,他重主仆之别,没有薛瑾安的吩咐,他不会做多余的事。
所以小禄子怎么会在这里?
薛瑾安不得原因,他想从床上坐起来,刚一动,小禄子立刻惊醒。
“主、主子,您醒了?”他勉力睁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似乎被薛瑾安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了一下。
薛瑾安的高清摄像头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他不自然的微表情,脸部肌肉有些僵硬,呼吸节奏一瞬间收紧,眼神躲闪,额头还沁出了点汗。
非常经典的微表情,几乎将心里有鬼写在了脸上。
小器灵搞不懂人类的感情和说话艺术,但他对有公式的东西很擅长。他歪了歪头,静静地观察着。
小禄子却很快调整好表情,他伸手摸上薛瑾安的额头,感觉着上面的温度,他舒出一口气,“还好,没有再发热了。”
“您半夜发了高热,烫得吓人,都怪我,昨日如果不是我在门外吵醒您,您也不会出来看,也就不会受凉风寒……”小禄子自我厌弃起来,眼眶直接就红了。
薛瑾安当手机当习惯的惯性,让他下意识放弃了前面那个话题,接上了现有的话题。
他试图和这个人类解释手机边充电边玩就是容易发热,一板一眼地道,“没有风寒,正常发热,不是你的错。”
小禄子以为主子是安慰他,整个人都愧疚得不行,强忍着才没有当主子的面号啕大哭,他道,“虽然高热退了,但说不准有没有伤身,还是得请一位太医——请太医开些去风寒的药。”
小禄子说到这里,表情终于再次泄露出端倪,在薛瑾安看来很是复杂难言。
“太医?”薛瑾安试图用关键词搜索答案。
小禄子点头,倏然殷切叮嘱道,“主子您往后若是有什么不舒服,您同我说,我去太医院给您抓药,如非必要,不要让那些太医给您请脉,他们背地里不知道是谁的人,您明白吗?”
昨晚上小禄子没有去找太医,一是因为戚风院总共就两个人,他走了主子又昏迷着,他怕自己不在会出事。而且主子睡觉还不老实,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踹被子的习惯,一盖上被子就踹掉,很难让他放心。
二则是皇宫是最趋炎附势捧高踩低的地方,得宠时到处都是谄媚者给你行方便,失宠时人人都会踩你一脚,很多时候后宫倾轧那么惨烈,并非是什么多大的仇怨,那些太监宫女上赶着来为难人,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命罢了,这宫中站错队还有得救,墙头草就只能死得早。
整个皇宫都是这样的规则,太医院也不外如是。
第三点,也是最不能为外人道的点便是,小禄子察觉到薛瑾安的身体有异常。
昨晚上主子的身体一阵热一阵凉,热的时候烫手,凉的时候却好似一具尸体,连呼吸都停止了。小禄子盯着对方不管有没有呼吸都始终跟死人一样一成不变的脸,就这么观察了一宿,后来实在扛不住趴着睡了一会儿,梦里都是这诡异的呼吸循环。
梦里的时间无限长,小禄子最终在梦中达成和解,还是决定暂且先将主子的异常瞒下来,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这件事情泄露出去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说主子是妖孽托生?又或者其他什么……总归不是好的。
珍妃娘娘的死教会他一个道理,特殊只会招来恶果。
不过主子身体有异也不能完全放着不管,得打通太医院的关系,也得有能辖制太医不出去乱说的手段……多去太医院附近探探吧。
小禄子将心中的百转千回压下,此时只想找个靠谱大夫给主子做全身体检的他并不知道,这是他走向厂都九千岁未来的第一步。
薛瑾安盯着小禄子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小器灵决定不难为自己的机器脑子,并清理了下内存,莫名其妙的情绪垃圾坐火箭飞走了,他瞬间神清气爽。
皇子所有集体灶房,二十四小时不间断供应热水,平时也能热一热饭,就是离戚风院着实有些远,而且现在正是用水高峰期,灶房的人故意为难的话,去那边打水只怕要一个时辰后才有了。
小禄子索性在院子里用石头搭了个简易的灶台,又将落叶落花搜罗起来当柴火,用火折子点燃,整个过程都做得非常顺手且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等洗漱完,薛瑾安看了看正在往30%滑坡的电量,道:“我饿了。”
小禄子早有预料般掏出那方素锦云纹手帕,里面竟然还有一块半的水晶糕,原来他昨晚上只掰了半块吃了,然后趁着薛瑾安刷直播没注意的时候,又小心的重新包了起来。
手帕入手有些湿热,边角碰了点灰,显然是他刚才起火烧热水的时候,顺手热的。
“主子您先垫一垫肚子,我去御膳房提膳。”小禄子提起御膳房的时候身体不由得抖了抖,竭力隐忍着害怕。
薛瑾安点开备忘录的记仇名单,想起那些还没到手的电池配件,语调微微上扬:“我跟你一起去。”
说着他打开直播软件看了看御膳房的频道,热火朝天的氛围,琳琅满目的菜肴……当然最吸引薛瑾安的,还是那白白的晶莹剔透的米饭。
一定要换个好电池,健康有80%以上的那种。薛瑾安很有干劲。
小禄子被他的话吓一跳,可一点都不想主子跟着去受白眼冷落,连忙阻止,“那种地方哪是您能去的……”
薛瑾安直接抬步往外走,直线路的手机定下了行程就不打算临时更改,小禄子无法,只能愁苦着一张脸赶紧跟上。
希望御膳房那些狗东西不要得寸进尺,打他也就算了,要是伤害主子……小禄子抿抿唇,眼中飞快掠过凶光。
事实证明,怕什么来什么,墨菲定理不管是在哪个时代都很管用。
此时正是早朝时间,皇子公主们也都去上书房读书了,可以说避开了用餐高峰期,因此来御膳房提膳的人并不多。
薛瑾安隔老远就用高清摄像头扫了一圈,只发现一个跛脚老太监和两个小宫女。那两宫女脸上都有汗,估计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被为难也只赔笑,看着应该是某些不受宠的妃嫔公主的婢女。
那老太监是最后来的,看穿着品阶不低,御膳房的人对他可谓是恭恭敬敬的,即便隔着远听不到声音,也能从膳房大太监那佝偻的背脊看出谄媚,最后还是大太监亲自提着食盒递到对方手中的,全程用时不足五分钟。
之后也一直躬身,直到老太监走出数米远才起来。
“很双标。”薛瑾安评价了一句。
他没想到的是,立刻这双标就要应验在自己身上了。
薛瑾安虽然穿得皱巴巴的旧衣服,但那料子都是好料子,一看就不普通,而且能穿常服在宫中行走的也只有皇子和皇子伴读了。
即便御膳房的人认不得七皇子的脸,对小禄子却都是熟悉的,稍微动点脑子就能猜出薛瑾安的身份。
然而,没有人拿失宠的七皇子当一回事儿。
他们装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埋头做自己的事或看热闹,没有人出来行礼,膳房大太监更是躺在摇椅里身体都没坐直,半掀眼皮露出一口黄牙,“真是抱歉啊小禄公公,您今儿个来晚了,就剩些残羹冷炙。”
说着招了招手,两个小太监抬着满满两潲水桶出来,指了指,“就这些,您要是不嫌弃,尽管拿走。”
小禄子气得脸都绿了,“王德明,你放肆!”
“禄公公,还往海涵,老奴尽力了,您若是不喜欢不要就是了,何必为难老奴呢。”王德明瞥了眼他身后七皇子空白的表情,嘴上还算过得去,脸上却满是不以为意。
小禄子目露凶狠。
薛瑾安很平静,他刚才扫描了一圈,发现心跳声最健康的居然是王德明,他计算了一下电池健康度应该有80%,他思考着从哪里搞钱买到新电池,完全没有在意两边的机锋。
对他来说,想吃什么别人不给进去拿就是了,反正他包吃包住。
薛瑾安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他无比平静地越过两人直往御膳房里去,随手取了一个空食盒,然后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里,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哎,这是容贵妃点的——”一小太监想上前阻拦。
薛瑾安偏头盯着他,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漠然。
瞬间没人敢动了。
而实际上,薛瑾安只是在想容贵妃是谁,他昨晚上和今早上都清了一次内存垃圾,一些不重要的名字也跟着火箭一起释放了。
薛瑾安一时没想起来也懒得搜索记忆,他点了点头道,“这样啊,你让她来找我。”
他继续挑菜。
王德明坐不住了,他“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三两步便往里走,小禄子见势不妙赶紧冲进去挡在薛瑾安面前。
王德明皮笑肉不笑,“七皇子殿下,您这不妥吧?若是陛下知道了——”
“让他来找我。”薛瑾安正在计算充电80%所需要的米饭量,头也不抬的开了自动回复。
王德明面皮一抽,神色顿时沉了下来,一个呼吸后却又倏然堆起满脸笑,道,“您是皇子殿下,自然是您想要什么就是什么,都是老奴没有眼色。殿下,这些脏活累活哪用您亲手来。”
他说着朝着几个小太监使了使眼色,小太监们顿时上前,嘴上说着“七殿下,奴婢帮您”,手上却开始拉扯小禄子,然后借着拉扯小禄子的力对薛瑾安下黑手。
薛瑾安的防火墙启动,避开了暗招,手中的米饭撒了一地。
“主子!”小禄子目眦欲裂,“你们——”
却见那些小太监们一脸惊惶地松开他跪了下来,然后一个劲地求饶,将小禄子到了嘴边的质问全都堵了回去。
“哎哟,七皇子殿下,您可千万小心呐,都怪这几个奴婢手脚不够麻利,竟然误伤了您,虽说他们是立功心切……哎,都是老奴管教不当,要打要罚任凭您处置。”王德明笑成了一朵菊花,眼神却一片阴冷。
小禄子咬牙切齿,恨不得拿刀直接砍了他。
然后,他看着他家主子真的拿刀了,那平静无波的眼睛难得亮了起来,“真的吗?我不打你也不罚你,只要一点赔偿就好。”
薛瑾安一步一步走到王德明面前,在他两股战战眼神惊恐中,将手贴在他胸口感受了一下80%健康度心脏的跳动,语气轻快道,“你放心,我不会失误,会完整取出来的。”
他说着为表示友好还笑了一下。
王德明:“……”
王德明只觉得面前的七皇子更恐怖了,眼看着他真的举起刀,他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碰”的一声,王德明就那么结结实实的砸在地上,整个御膳房一时之间空余柴火噼啪作响的声音,没有人敢上前也没有人敢说话,过于炽热的温度让所有人冒出一身的汗,有些不经事的小太监身体都抖了起来。
“装晕?”薛瑾安歪了歪头,他听那80%健康度的鼓噪心跳声,就知道眼前这人并没有真的不省人事。
不过他也不在意,晕不晕都不妨碍他挖电池,反正是王德明自己愿意免费的,这是他的权益。
薛瑾安调整动作参数,就见他蹲下来,缓缓抬起手中的刀,精准地对准王德明胸口的位置,想到马上到手的新电池,他勾着唇角好心提醒一句,“控制一下你的心跳,不然会出血过多,增加死亡率。”
人类的心脏约等于手机的电池,人类的血液大概和手机的电量是一样,只不过手机没电了只会关机,充上电就又能开机,而人类流光了血就会直接死掉变成尸体,尸体想重新活蹦乱跳起来,要么尸变当僵尸,要么就得用灵魂修补……总之不是凡人能做到的。
“我会在你血流干之前完成的。”薛瑾安表示自己只是想换块电池,并不想让人死。
而这话听在众人耳里就是:我会折磨你直到血流干的。
王德明:“……”
晕死的王公公忍不住浑身都抖了起来,他死死闭着眼睛,阴影在眼皮上跳跃,终于他忍不住“哇”的一声从地上跳起来,薛瑾安竟然一时间没抓住。
就见王德明跪地痛哭流涕地道,“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奴婢——奴婢愿自请去慎刑司,请七殿下饶奴婢一条小命吧,奴婢求您了!”
他“咚咚咚”地重重磕头,脑门很快就见了血。
到手的电池飞走了,薛瑾安有些不满地皱眉,语气冷淡道,“不用去慎刑司,我不罚你,我只要你的心脏做赔偿。”
都直接要他命了还只是?王德明只觉得浑身一片冰凉,疯狂摇头,“不不不不,奴婢愿意去慎刑司领罚,请七殿下成全!”
那语气坚定的好像不是自请去慎刑司,而是自请去皇帝身边伺候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慎刑司是什么好地方呢。
慎刑司,宫中的三司衙门,刑讯的手段却比三司衙门要厉害多了,进去的宫女太监不留下点残疾很难从里面出来,由此可见王德明是多想从薛瑾安的屠刀下求生。
薛瑾安完全不觉得自己要挖心的行为很疯狂凶残,他只觉得这糟老头子坏得很,他再不在意不懂人类的感情和语言艺术,也是能从刚才的行为里看出端倪的。
王德明对他有恶意,刚才还故意拉扯小禄子暗中对他下黑手,这样的人突然说要去慎刑司受罚,怎么看都动机不单纯。
薛瑾安动了动自己崭新的人类大脑,试图分析了一下。他听死宅说过人类非常多种多样,有一类人类就天生喜欢被虐待,受的伤越多越重他们就越爽。
嗯,小说里太监大多都有点病,很多还都掺杂了虐待这方面的癖好,看来王德明是受虐狂没错了。
“不想奖励你。”薛瑾安再一次冷酷拒绝。
慎刑司?奖励?
王德明差点被这话噎死,周围人的表情也古怪起来。
御膳房是宫里的肥差衙门,能在这里当差的那都是人精,都很擅长揣度上意,话过耳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定力差的小太监们眼神控制不住地往王德明身上瞟,脑子更控制不住地闪回画面,有个别面皮薄的还红了脸。
王德明羞愤又绝望,都想要铤而走险夺刀的时候,人群中传来熟悉的声音,“这是怎么了?七殿下怎么发这么大火气?”
薛瑾安循声看向从人群中出来的老太监,正是之前王德明恭恭敬敬亲自递食盒的那位,皱巴着一身老皮,眯着眼笑容慈祥和蔼,看着十分不起眼。
从薛瑾安对王德明发难起,他就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要么这老太监早就已经在这里,要么对方进来没有引起他的任何警觉。
薛瑾安看着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稳健步伐,手里提着的硕大食盒纹丝不动,平稳有力的呼吸和心跳……是个虽然年老但健康且武力值不低的老太监。
薛瑾安心底生出些自己都没搞明白的小情绪,心想:怎么上市了这么久,看着都快要报废处理的老太监,电池都比我健康?
后来薛瑾安知道这种情绪叫郁闷。
“陆公公,陆公公救我!”王德明看到人顿时跟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扑上去一把抱住了老太监的腿。
小禄子警觉地护卫在主子身边,小声道,“主子,是慈宁宫的陆秉烛陆公公。”
慈宁宫是太皇太后居所,本朝没有太后,今上生母早逝,从小在太皇太后膝下长大,对老祖宗十分尊敬,连带着对太皇太后身边的老宫女老太监也都礼貌有加。
原著剧情展开的时候已经是嘉和三十五年,太皇太后早已仙逝,薛瑾安对慈宁宫知之甚少,唯二的两段,一是剧情开篇皇帝知道底下的皇子们已经坐不住要搅风弄雨了,他在慈宁宫与太皇太后留下的老嬷嬷谈心,叹皇权之下无父子,到底是个孤家寡人。
第二段则是夺嫡进入尾声,皇子们死的死圈的圈,老态龙钟的皇帝越来越抓不住手中的权柄,整条老龙都变得恐慌、焦虑、暴躁、阴晴不定。某一天,老皇帝突然不顾群臣反对,非要去皇家陵园祭拜太皇太后,夜里和守墓的老太监沉默对饮,最后离开时还将老太监带回京,将传位遗诏塞给老太监保管。
这老太监就是陆秉烛。
他是从太皇太后当皇后时期就跟在身边的老人,历经三朝皇帝,是奉衣处第一任督公,还和乾元宫总管太监李鹤春有一段师徒情,因着这,陆秉烛在宫中地位很高,尽管已经隐退慈宁宫多年,宫里的娘娘们见了也还是会称呼一声陆督公。
小禄子也是被主子莽的这一下吓到了,特意点名陆秉烛的身份,也是让主子悠着点,砍个王德明没什么,皇子身份摆在这里,王德明不敢做什么,但要是不小心误伤了这位陆督公可就不好了。
薛瑾安要是听得出小禄子的言外之意,一定要说他想多了。
陆督公是个有内功傍身的练家子,就凭这具破烂身体他根本打不赢老人家。
薛瑾安“哦”了一声,眼神继续转向王德明,陈述事实道,“他答应了要赔偿我。”
王德明秒磕头道,“奴婢自请四十廷杖!”
刚才还自请去慎刑司受罚,现在又改口受廷杖了,小心思还挺多。不过廷杖也有不同的打法,四十仗可以直接打死人,也可以让人只伤个皮毛。这王德明惹了皇子被抓现行,教训教训也是该的,就打个半死好了,御膳房也自然不必待了。
陆秉烛垂眸瞥一眼,神色淡淡地决定了一个人的未来。
“七殿下觉得如何?”陆秉烛顿了一下又说,“若是廷杖,老奴倒是可以替殿下监刑,定让殿下满意。”
言外之意就是同意廷杖。
“主子。”小禄子拉了拉薛瑾安的衣角。
薛瑾安费了3%的电量推演了好几次和陆秉烛交锋的数据,确定自己目前战力不行,系统已经给出了暂时放弃的结果。
然而薛瑾安到底有些不甘心,他无意识地鼓了鼓脸颊,“我还是想让他赔偿我。”赔我一块免费电池。
真是个执着的孩子。陆秉烛忍不住真心笑了一声,认真提点道,“七殿下,得饶人处且饶人,不是坏事。”
“而且比起一了百了的死亡,无能为力地活着才是最痛苦的。”陆秉烛意有所指地说道。
王德明面色陡然一片惨白,他无力地垂下双手,眼神惊惧不安,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选错了……
陆秉烛说要监刑,就还真让人拿了两条板凳在御膳房门前摆好,叫人将王德明拖了上去,直接当着所有御膳房太监的面就开打了。
王德明嘴里咬了木棍,所有惨叫都被堵在嗓子眼里,一仗接着一仗,疼痛让他血气上涌,围观的小太监们个个白了脸,看着竟然是要比他这个真正受刑的人还凄惨。
陆秉烛这一下其实也是在敲打御膳房的人,宫中捧高踩低是惯例,但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到皇子头上,多少是有些过头了。
想必今日过后,宫中也能安稳些,也让娘娘少操些心。
薛瑾安对没抓住机会得到免费电池一事耿耿于怀,便看了一会儿行刑,不过看王德明挨了几下后,电池健康度就急速下滑,他也就没有兴趣了,还觉得陆秉烛多少是有点暴殄天物。
而小禄子虽然也恨王德明欺负主子,但到底心性纯善,看不得这血腥的场面,干脆就拎着食盒在膳房内零元购。
“走了。”薛瑾安懒得再看,转身就走。
“哎,来了来了。”小禄子双手费力地提着满载的食盒,快步跟上他的步子。
两人没想到的是,出御膳房不久就碰到了行色匆匆面色着急的四皇子,他衣衫有些凌乱,脸色很不好,看到薛瑾安竟然没找碴,只是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提着书箱的顺德苦着脸跟在旁边一声不敢吭。
薛瑾安目送着两人的背影,真的很馋四皇子的电池。王德明倒是给了他一个免费拿电池的路子,他没有钱但他可以碰瓷。
四皇子那么讨厌原主,自己只要刺激一下,对方肯定会想动手,到时候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索要赔偿了。
嗯,要私底下进行,再冒出一个打不过的陆秉烛就不好了。薛瑾安的目光静静地锁定在四皇子身上,心中如是想。
“四皇子上课又迟到了啊,看来是要被罚了。”小禄子有些幸灾乐祸,转头却见自家主子望着四皇子的背影失神,心中顿时溢满苦楚。
是啊,主子也到了去上书房读书的年纪了,可至今上面都没有任何表示,恍若已经没有了他这个人。
“主子,您才刚满七岁呢,去上书房的事情不急,我听说上书房课业很重的,不去也好,奴婢可以陪您多玩几年呢。”小禄子佯装开心地劝慰道。
“上书房?不去。”原著中寥寥带过几笔,原主九岁的时候才和九皇子一起进的上书房,不过只读了一年就头破血流的惨烈休学。
薛瑾安觉得他电池已经这么烂了,怎么着也不能再摔了外屏吧。
不如躺在家里上网课。薛瑾安想道。
而薛瑾安不知道的是,他们的所有对话都顺着风传进了老太监耳里。
陆秉烛端着茶碗若有所思。
说是上网课,实际上薛瑾安只看了大约一刻钟,注意力还没放在那位岑夫子的课业内容上,视线全程都在观察被拒之门外一脸憋屈的四皇子。
岑夫子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留着长长的眉毛胡子,穿着打扮像个道士而不是读书人。事实上,他不仅是儒生还是当世大儒,桃李满天下的那种,朝中到处都是他的学生,混得最差的那个都是国子监祭酒。
也是岑夫子没有什么权力欲,又或许是放得下看得开,早早便辞官经营起道观,皇帝也很体面地给他封了太傅,留他在上书房教书。
岑夫子自从回归本业不用上窝囊班之后,他那属于道长的脾气秉性就再也压不住了,道教讲究的是顺应本心,他不被规矩礼教束缚,进了他的课堂就是他的学生,他可不管什么皇子公主的,谁犯了错就罚谁,可没有皇子犯了错却惩罚伴读敲山震虎的烂习俗。
这不四皇子迟到了,岑夫子就直接门一关根本就不管他。
四皇子又气又急,偏偏不敢发作也不敢走,只能憋着气在门外罚站,还得提着自己的书箱。
只因为岑夫子关门时仿佛随意地说了一句,“连书箱都提不动,殿下还是用了早膳再来吧,别躲在这里乘凉了。”
虽然确实没来得及用早膳,但四皇子敢说自己没力气提不动吗?他不仅不敢,还得后退几步站到阳光底下去。
昨晚那场秋雨来势汹汹,却不想今儿个却是艳阳天,即便已经没有什么暑气,就这么直晒着也让人受不了,不一会儿四皇子就感觉面皮发烫,里衣已经汗湿了。
薛瑾安没有什么痛打落水狗的人类心思,他会盯着四皇子看这么久,纯粹是在收集对方的数据来构建人物模型。
作为法器,薛瑾安作为一个脆皮手机,是没办法在正面作战上对抗敌人的,死宅于是开发了他的新用法,那就是数据分析。
代码生命是一种喂养调试好之后,就能在得到个别线索的情况下,比人脑更快地给出答案的东西。
薛瑾安已经是一个成熟的代码生命,在这些方面非常得心应手,他习惯于时刻收集周围信息构建信息库。
四皇子现在是他的重点关注对象,自然得多观察观察,纠正人物数据的错误。
比如四皇子比他想得能忍。原本根据原著剧情及这两天短暂的两次见面构建的数据分析中,四皇子应该气急败坏地大发脾气或者直接转身离去才对,可现在四皇子还乖乖地站在那里受罚,尽管脸色不太好看,也识趣的没有多说一句话。
于是他在一刻钟后,成功等到了岑夫子。
岑夫子出了一道经论题让学生们思索讨论,自己慢慢踱步出教室,问太阳底下的四皇子,“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四皇子深深鞠礼,半点不见之前的暴躁样子,只道,“学生知错。”
岑夫子问道:“是真知错,还是在我这里受了罚才无可奈何低了头?”
四皇子错愕哑然,脸上努力维持的表情也绷不住泄露出来,他张嘴想说什么,被岑夫子摆摆手拒绝,懊恼地低下头去。
岑夫子笑了笑,什么都没有再说回了学堂,这次他没有再关门,很快师生一问一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四皇子却只是站在太阳下望着那扇大开的学堂门。
他静静地听课,偶尔低低自言自语般回答两句,始终没有进去。薛瑾安注意到,他身上的负面情绪慢慢散去,神情也逐渐平静专注起来。
岑夫子,品德矫正大师。薛瑾安给新人物打上标签。
原著剧情展开的时间,能参与进夺嫡的皇子那都是已经上朝听政,有了一定党羽势力的,早就从上书房毕业,自然没有什么夫子的剧情,而且就算是有,那时候的岑夫子都是古稀老人,都不知道归隐在哪座山林里了。
薛瑾安是有试图认真听课的,但经论题的核心是四书五经,先导入原题的翻译详解,再导入破题技巧之后,他能直接生成一百份不重样的答案。
薛瑾安看软件里有提交作业的选项,还是费了点时间精挑细选了一份最完整的点了提交。
“虽然电子文档就是提交了个寂寞,但重在参与。”薛瑾安自认为自己现在就是一个失去了本体,在破烂身体里苟延残喘的可怜小器灵,那点微末的法力是很难给现实世界造成大影响的。
比如他就没办法扫码支付,钱包绑定的银行卡都成了怀念死宅的纪念品。
等等,突然想到死宅破碎虚空飞升了诶,人间银行卡在其他世界也用不了吧?
“诶嘿~心情莫名好了起来,难道我想念死宅了?”薛瑾安对自己骤然明朗起来的情绪百思不得其解。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将电子作业提交的那一刻,岑夫子小道观的房间内,堆得杂乱无章的桌子上,几张空白的黄纸上突然冒出一大片黑色的字,字体工整死板,仿佛是刀刻出来的一般。
薛瑾安电都充满了,岑夫子还在挨个点评学生们的答案,中间还穿插讲述他以往学生们的破题思路,恨不得将这个知识点掰碎了揉进他们脑子里。
这堂内容不断重复的课,他作为机械的那部分觉得没有问题,人脑子却叫嚣着“这是什么酷刑”。
不想再听课的薛瑾安无师自通学会了摸鱼。
他静音缩小当前屏幕,然后开始愉快地刷直播软件。
小禄子在御膳房拿了很多吃的,糕点都端了好几盘,这相当于多了好几台充电宝,接下来的一周,薛瑾安都不用时刻看着电量抠抠搜搜地用了。
薛瑾安刷了好一会儿直播,发现很是不对劲,每个直播间的气氛都不太对,十分冷凝,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
如果只是御膳房他还能理解,毕竟大太监王德明直接被打半残了,御膳房的其他人自然紧起皮做事,生怕步了王公公后尘。
但整个宫中都这样显然不正常,尤其是越靠近乾元宫的地方越风声鹤唳,太监宫女们都只顾埋头做事,声音都尽量不发出来。
薛瑾安又看了看几个官衙,放眼望去都没什么人,尤其是穿绯色官袍(三品以上)的一个都没有。
薛瑾安看了看快要到正午的日头,若有所感地翻出“大启早朝早知道”的直播间,果然显示“正在直播中”,也就是说从卯时正(凌晨五点)开始的早朝到现在都还没散。
薛瑾安点进去,只看到官员跪了一地,跪在最前面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二品大员的锦鸡样式绯红官袍,肩背挺直,仿若松柏翠竹宁折不弯。
这人其他五官并不出挑,唯独一双结合了狐狸眼和桃花眼双重特质的眼睛顾盼神飞,薛瑾安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不由细细观察了一番。
额头有淤青,周围皮肤上还有灼烫痕迹,衣服皱巴巴,衣领沾了白色的凝胶状物体……是被烛台砸了。
这不是三司衙门里那个夜审宫女的官员吗?怎么一晚上不见成这样了?薛瑾安难得有些好奇。
然而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手中的奏折面色阴沉,手指用力到泛白,却始终一言不发。
薛瑾安很想知道奏折上写了什么,镜头就是不挪过去,他心念一动,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条弹幕从上面飘过:[上面写了什么rwkk]
看是不可能让他看的,镜头里,皇帝沉郁的眉眼动了动,合上了奏折,终于看向跪了满地的公卿大臣,他一一扫过前排穿一品绯袍的肱骨大臣,目光是冕旒都挡不住的冷冽森寒。
一脸朕现在就要砍得你们人头滚滚的样子,开口却是说,“此事,不必再提。”
“陛下!”
“楚文敬,私刑审问已经是失职,朕念你一心办案虽有些急功近利却并无私心,不欲罚你,莫要得寸进尺。”皇帝冷眼看着楚文敬,警告道,“你若非要固执己见,刑部尚书的位置不想坐了,有的是人坐!”
随后在李鹤春尖细拉长的“退朝”声中,皇帝甩袖而去。
楚文敬身体摇晃了一下,始终挺直的背脊终于缓缓弯了下去,“臣,知错。”
看完整场大戏却什么内容都没听到的薛瑾安:“……”
[真是看了个寂寞,做人能不能敞亮点?说话能不能直白点?有什么话是我这个VIP不能听的?给我回来说!]
薛瑾安的心声化作弹幕在直播间滚动,一个人就是一整个弹幕大军。
发泄完之后,他就看也不看地退出了直播间,转而打开网上社区平台刷热搜。
大启是封建帝王制度,朝会内容是时政,没道理上不了热搜。
事情不出薛瑾安所料,热搜的时政新闻板块放眼望去赫然被今日早朝内容刷屏了。
#大启第xxxx期朝会圆满成功 热#
#刑部尚书你不想做,有的是人做 爆#
#珍妃案重启 热#
#楚大人遇袭#
#楚文敬珍妃#
#楚文敬你对得起你妹妹吗#
#珍妃案重要证人死于刑部地牢#
#七皇子身世#
吃瓜突然吃到自己身上的薛瑾安:“……”
楚文敬,贞妃的亲哥哥,四皇子的亲舅舅,楚家这一辈唯一出息的子辈。
薛瑾安是知道他的,原著中他就是刑部尚书,原本是只忠于皇帝不站队的纯臣,后期皇帝年老夺嫡进行到白热化阶段,他突然投入了皇长子党,几次出手针对五皇子,势头正盛的五皇子被打压下去一时之间想不开竟然疯了。
没多久皇长子的密事被捅到皇帝面前,直接被皇帝废了封号圈禁,其党羽尽数被贬官罢官,楚文敬自然也不例外,之后就听说他病死了。
薛瑾安也是万万没想到,他就吃个原著人物的瓜,怎么就牵扯到自己身上了?!
他确定原书中并没有这段剧情,点开热搜词条一一查看起来,大概了解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先前说过楚贞妃和原主生母周珍妃是闺中手帕交,还是前后脚进的宫,却原来楚家老爷和周家老爷拜了同一位座师,又是国子监同窗,之后还一起在翰林院当值。
即便双方的家世地位并不匹配,楚家是官宦之家,三代在京城扎根,还有个小爵位传承,周家却只是耕读之家,三代穷秀才终于考出一个进士,可以说完全不是一类人,但偏偏他们关系亲厚,还口头约定要成儿女亲家,只是后来周老爷触怒皇帝被贬官滇州,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虽然父辈的关系已经随着周老爷的去世而淡薄下来,但到底是青梅竹马的情谊,据说当年珍妃出事,楚家最初还为珍妃奔走过,后来才急转直下陡然缄默消停了,都猜测是不是楚家老爷子出手把自己儿子给压住了。
之后不久楚文敬得了急病,御医都说治不好,楚家人将他送到最喜欢的园子里等死,据说连棺材都准备好了,没承想楚文敬竟然好了,之后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对手里的活儿也认真干了起来。
原本楚文敬是京兆尹的闲官,品级高但没什么实权,却愣是被他经营成了京兆尹二把手,还破了一桩特大拐卖案,救了宝宜长公主的女儿,入了皇帝的眼,顺利被调入了刑部,今年年初刑部尚书犯了事蹲了号子罢了官,牵连了刑部一半的人,他就凸显了出来接了这从天而降的馅饼,成了新的刑部话事人。
都说楚文敬突然奋发图强都是受了刺激,他一心入刑部就是为了给珍妃翻案,如今终于找到了机会,却不想当夜遭到了刺杀,犯人死了不说,他还被打晕在刑部地牢,要不是发现的及时,只怕也奔赴黄泉了。
“楚大人对珍妃娘娘真是情深义重啊!”每一个热搜似乎都在坐实这件事情,甚至不惜造谣出#七皇子身世#这么一个货不对板的词条。
很明显这是一场针对楚文敬的舆论战,就是抹黑楚文敬和珍妃之间的关系,将楚文敬查珍妃案的动机变得不单纯。
只是,暂时撇去两人的关系不谈,所有内容并没有对翻案这件事做定性,还侧面模糊了翻案的种种细节和证据,很多时候不否定就代表着肯定,起码薛瑾安已经确定珍妃案有猫腻,并且已经有70%的把握能根据原主的记忆、原著的内容及各种细节还原出大致事情。
在发现有些热搜词条的最初发布时间竟然还在昨天的时候,百分之七十的把握直接上升到百分之九十。
事情基本明朗了起来,该是有人发现了楚文敬在查这件案子,还逮住了证人,于是就先下手为强。
只是,对方明明留有余力,居然没有直接下手杀了楚文敬,反而放任他去告御状,怎么就确定皇帝一定会压下此事呢?而且事情做得太明显,不怕皇帝恼羞成怒怪罪吗?
明明皇帝看奏折的脸色那么难看,眼神那么冰冷,对楚文敬也只是口头警告轻拿轻放,摆明了就是保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对珍妃案内情一无所知的样子——所以到底为什么不发作?
幕后凶手到底是谁?薛瑾安承认他好奇了起来。
他还好奇一点,楚文敬为什么给珍妃翻案?
薛瑾安可以肯定珍妃和楚文敬不熟,最起码不是什么青梅竹马,楚周两家的口头亲事也跟他们没关系。
他得出这一结论的原因,纯粹是两人年龄不合适。楚老爷结亲早,早在考举人时就娶妻生子,周家则因家贫,周老爷及冠都尚未婚配,直到入了京拜了座师,才和老师的女儿说定了亲事,却也是金榜题名后以官身成亲,婚后两年才有了女儿周玉婷。
男女七岁不同席,本来性别差异就有避讳,更别说年龄差距太大根本玩不到一起去,还非要牵桥搭线到一起去,这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这个口头婚约最可能会落在小周玉婷四岁的弟弟身上,也就是周家独子周玉树。
珍妃案发生的时候,原主已经5岁,自然是见过自家舅舅的,只是小孩子容易断片,再加上这两年都是些不好的事情,对于过去的记忆原主已经快想不起来了,但人脑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想不起来不代表不存在,只是都埋葬在深处。
只要薛瑾安想,原生有意识以来过的每一天都能被他从记忆里挖出来。
总之,薛瑾安翻出了所有关于周玉树的记忆,周玉树确实是个玉树临风的人,只是因为早产有些先天不足,即便后来找师父习武学了一招半式,也看起来病恹恹的,还怕黑,晚上必须在床头点亮一盏烛火才睡得着。
周玉树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却无心科举,反而对滇州的虫子感兴趣,立志要做一个生物学家,加冠之后得了自由身就偷跑回滇州去了。
滇州作为和岭南、宁古塔一个级别的流放之地,其偏远荒僻可见一斑,原著里一直都没有周玉树的消息,薛瑾安很怀疑原主这个便宜舅舅是不是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又或者压根就不知道京城的消息。
毕竟古代的消息传递速度,那是根本指望不上的。
反正,周家两人和楚文敬是不太熟的,记忆里两人提起楚家的人神情也十分平静,而且珍妃案既然有问题,楚贞妃这个“受害者”就很微妙了,或许她不是幕后主使,但她的“凶手”身份基本坐实了。
这种情况下,楚文敬为什么要翻案?还有原著中对方突然下场参与到夺嫡中对五皇子出手,也跟这案子有关吗?
总不可能楚文敬还真的暗恋原主妈吧?为了一个人拖全家下水,这被打通的不是任督二脉,而是脑子吧?怎么想都不对,可小说里确实经常有人类为爱情盲目失智。
薛瑾安作为手机表示很难理解你们人类。
想不通索性也就不想了,薛瑾安选择直接放弃这10%的把握,反正算概率他赢定了。
薛瑾安把视线挪到了五皇子身上。
五皇子薛珺觉,九皇子薛琢见,四公主薛如云都是容贵妃的孩子。
容贵妃是皇帝心中白月光孝静懿皇后的表妹,宁国府的表小姐,因为容貌性情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而颇受宠爱,在珍妃被废后,俨然成了新一代宠妃,就是不受宁国府待见,当年因她入宫这事,太皇太后还和宁国府闹翻了。
这事说起来,就还牵扯上了先帝,简单来说大启三位帝王的皇后都出自宁国府,只是后两位结局都不太好。
先帝不爱后宫佳丽三千,爱上了能抱两块金砖的寡妇,养在外面也就罢了,偏偏动了心思要纳入宫中当贵妃,连同对方跟前夫生的孩子都要认作义子封王,怀孕八月的皇后闻言怒急攻心,当晚就难产血崩而亡,时年十九岁。
今上和孝静懿皇后倒是一对佳偶,皇帝亲自去宁国府下聘求娶,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同时进行,给足了牌面。次年,皇后生下嫡长子薛玦,襁褓夭折;两年后,皇后又生下次子薛璋,两岁时再次夭折,皇后伤心过度,那年冬天就病逝了,时年也是十九岁。
之后皇帝就封禁了未央宫,还推掉了一次选秀,宫里好久没进过新人,朝堂上只要提到重立皇后的话题,皇帝就会暴怒。
直到德妃生下并成功养活皇长子薛珞文,才终于开了大选,皇子公主们也一年一个地往外蹦。
如今皇帝正值壮年,皇子们又都尚且年幼,最大的那个也才不过十五岁,刚到入朝听政的年纪,朝臣嫔妃们在这时候自然不敢盯着太子的位置,于是便都想着争一争皇后的位置,皇后嫡子继承大统,更加名正言顺不是。
他们以为孝静懿皇后都已经去了这么多年,皇帝终究还是要重新立皇后的,未央宫也始终要解禁的。
通晓原著剧情的薛瑾安却知道,皇帝直到死了都没有立皇后,未央宫直到被小禄子那把大火烧掉之前都始终没有解禁。
这么想来,或许珍妃的死,就是因为皇后之位吧,而她死后得利最多的正是容贵妃,她嫌疑确实最大。
薛瑾安记住了这个人,他看了看上书房的直播间,决定去抠四皇子电池前,可以先去会会五皇子。
不,以防万一,还是每一个皇子都来一次吧。
薛瑾安在这里计划着怎么阴人,殊不知乾元宫和慈宁宫也正说起他来。
李鹤春努力倒腾小碎步紧赶慢起地追着皇帝回了乾元宫,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越追陛下的背影反而越远。
完了,看来陛下真的很生气,都快压抑不住爆发的怒火,很想清理桌面了。
李鹤春面上还是一派大总管的气势,内心的苦水已经泛滥成灾,恨不得淹死前朝那些大臣们,尤其是那位楚文敬楚大人!
当年珍妃案闹得那么大,最后还牵扯上了先皇后,案子不得不从后宫移交到前朝,满朝文武愣是没一个敢站出来接手的,你说是因为什么?
谁能想到事情过去两年后突然就冒出这么一个不要命的,把这桩陈年旧案给翻了出来。
你楚大人头铁一时爽,难为他一个奴婢来承担风雨,真是气得人心肝疼。李鹤春一边在心中痛骂多管闲事的楚大人,一边用眼神恐吓乾元宫伺候的宫女太监。
今天可都警醒点,要是闹出什么事端,他也保不住人!
一路行至乾元宫主殿承天殿,李鹤春心中叫苦不迭,手上却十分麻利,将殿里伺候的人都轰出去反手关上了殿门,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准备迎接皇帝接下来的暴怒。
身前那道穿衮龙袍冠帝冕的身影果不其然急停在龙案旁,然而扫落满地东西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皇帝眉眼阴沉却没有什么怒气,声音冷硬地莫名吐出两个字,“出来。”
李鹤春心有惴惴地上前,“奴婢在。”
“不是你。”皇帝皱了皱眉,“你之前在金銮殿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孩童的声音。”
李鹤春一惊,金銮殿那是上朝议政的地方,哪来的孩童声音?最年轻的大皇子也十五岁了,声音正处于变声尴尬期,难听的让人过耳不忘,而且今日楚大人这波操作让整个朝会气氛都很冷凝,大皇子缩在一边根本没敢吭声啊!
难道是哪个皇子悄摸跑到金銮殿偷听了?整个皇宫也就陛下偏宠的九皇子敢做这种事,可……陛下没道理听不出九皇子的声音啊。
李鹤春反应的几秒,脑中思绪万千,他惭愧的摇了摇头,“奴婢年岁大了耳背,并没有听到孩童的声音。”
果然那个叫嚷着让他把奏折给他看的小孩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皇帝并不意外地收回了视线。
一开始听到这道声音的时候,皇帝正沉浸在怒火中,他还以为是自己气得耳鸣了,后面这声音却接二连三地响起,满朝大臣竟然没有任何异常,他便猜到了这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他匆匆退朝回乾元宫,有冷处理楚文敬的意思,同时也是想回去拷问脑子里这个声音。
结果,那个突然出现的声音也突然地消失了。对鬼神之说信而不遵的皇帝第一反应就是阴谋论:小孩的声音属于谁?
据传内功深厚至化境可传音入密,刻意叫这声音只有朕能听到,是想要获得朕的关注认可?那能做伪声之人特意伪装童声定然有所目的,而宫中的孩子只有皇子,若要伪得相似需要时间,两人相处不短,彼此很是熟悉,哪个皇子身边有武功高手?幕后黑手又会是谁?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是栽赃嫁祸还是试图以神异动摇什么?
皇帝逻辑十分通顺的怀疑到了皇子们和他们背后的家族势力身上,锁定和声音年龄相匹配的皇子。
十二岁以上的基本可以排除,不足五岁的也可以排除,那么从小五到小九,是谁?
小九的声音太熟悉,不是他。
小六有轻微口吃,也不是他。
小五性情沉稳内敛不爱说话,有可能。
小八……没什么印象,有可能。
还有……珍妃所出的小七,两年没见过面,记忆里小七的面容已经模糊,更何况声音。
李鹤春暗暗观察着皇帝,见陛下皱着眉在龙案前站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冷不丁开口问了句,“小七最近在做什么?”
陛下怎么突然问起了七皇子?难道珍妃的案子……李鹤春心中咋舌,顺便给众多同僚们点了根蜡。
李鹤春作为皇帝跟前的总管太监,自然是耳聪目明的,宫里宫外的消息都要过他的耳朵,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要不然宫里的娘娘朝堂的大人们也不会上赶着给他送银子了。
宫里那些腌臜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皇帝不想听,他也就识趣的什么都不说,现在皇帝问了,他也不会隐瞒。
不管珍妃的案子翻不翻,宫里都有一批人要倒大霉了,七皇子的地位也要变一变了,到底是皇子。
李鹤春飞快遮掩住表情,组织好语言低眉顺眼地汇报起来。
承天殿的龙案终究没有逃过被清空的宿命。
与此同时慈宁宫,陆秉烛早已回来,只是太皇太后睡了回笼觉,醒来之后又接见了因早朝久久不散匆匆进宫打听消息的两位太妃。
等把人打发走,陆秉烛提来的早膳热过一遍后上桌,已经成了午膳。
所幸太皇太后崇尚节俭对食物并不挑,她拿起筷子,平日近身伺候的苏嬷嬷退到一边去了,陆秉烛很有眼色地立刻拿起筷子布菜。
老宁国公是开国武将,太皇太后又是和太祖帝起与微末的夫妻,再加上年纪上来了,并不喜欢繁琐的规矩礼仪,自然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
她吃了两口,随口问道,“你罚了御膳房的人?是什么事?”
“什么消息都瞒不住您的耳朵,是七皇子。”陆秉烛将事情说了一遍,又道,“他不得圣心,到了年纪却没去上书房,奴婢们捧高踩低自然看不上他。”
太皇太后挑眉笑道,“你倒是喜欢他,还特意来我这做说客。”
“他一直戴着他母妃的血龙木手串,想来是个念旧的孩子。”陆秉烛深知怎样刷太皇太后的好感,不动声色地给七皇子刷滤镜。
先帝的皇后,是太皇太后的兄长老宁国公唯一的女儿,疼得如珠如宝,当年老宁国公并不愿女儿入宫为后,是太皇太后一手促成的这桩婚事,结果下场却是如此凄惨,老宁国公因此深受打击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
那位的死至今都是太皇太后心中的一根刺,原本以为今上和孝静懿皇后的恩爱能够抚平这些伤痛,却不想皇后骤然离世,这根刺扎得更深更痛了。
两位钟家女都死于十九岁,太皇太后曾私下发过“宁国府女儿再不入宫”的懿旨,却不想现任宁国公阳奉阴违,没几年就送了位容貌肖似先皇后的“表小姐”进宫。
太皇太后和宁国府闹翻,不待见容贵妃,对她所出的三个孙辈也始终不冷不热的,便说明这件事一直都卡在她心中过不去。
皇帝对孝静懿皇后有情谊不假,但这么多年来一直封禁未央宫不立皇后表现出各种情深义重的样子,也未尝没有宽太皇太后的心的意思。
要不然,宫里怎么会有存在本身就相当冒犯的容贵妃呢。
太皇太后是女人,但也是政治家,更何况皇帝是她一手教导出来的,她十分清楚这种种行为背后的含义,只是配合着没有拆穿。
越是清醒地看穿一切,越是心寒心痛。
“……念旧好啊,我就喜欢念旧的孩子。”果然,太皇太后眼中的平静被打破,即便只是泛起微不可见的小小涟漪也足够了。
“我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上书房的事让皇帝自己安排吧。”言外之意就是她不管七皇子去不去上书房。
“不过,七岁也确实该启蒙了,你给他安排个夫子就是。我看崔鹏飞就不错。”
崔鹏飞是太祖帝留给先帝的三位辅政大臣之一,官至宰相。当年眼见着太皇太后先后将摄政王和两位辅政大臣逐出朝堂一步步收拢权利,崔宰赶紧上表乞骸骨,最后和皇帝打了一出废相立内阁的配合,成功功成身退留得一家老小性命。
太皇太后道,“崔鹏飞的孙子是江南府的解元吧?他明年三月会试该下场了,留任翰林院不是难事。崔鹏飞这回同他孙子回京,大抵就不会走了,也该给他找点事情做,省得一把年纪在外面作孽。”
崔鹏飞辞官之后便寄情山水,喜欢四处游历山川湖海,还写了好几本游记广为流传。
至于如此自由的崔鹏飞到底跟不跟孙子回京,是不是不走了……这不重要。就算不是,很快也会变成是了。
崔宰向来很识时务。
薛瑾安不知道乾元宫有一位桌面清理大师正打算给宫里清一清不用的脑袋,也不知道慈宁宫的太奶奶给他预定(绑票)了一位老师。
此时他正在专心致志充电(干饭)。
然而电充满了,手机却想休眠了,人类吃饱了犯困的劣性特质汹涌而来,眼皮控制不住地打起架来。
然后他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小禄子已经拿了早膳回来了,他特意定的闹钟竟然没有闹醒他。
“不对劲。”薛瑾安觉得人类的身体可能产生了什么bug,他严肃地打开健康监控软件重新读取身体数据。
然而结果十分令人意外,身体的数据比上次高了一点点,连电池健康度都上涨了0.1%!
人类的身体居然可以不通过维修,只是吃吃睡睡就能自愈吗?!天呐!这也太棒了吧!这得省下多少配件钱啊!!
原本打算在换掉电池后,再根据电池的情况配备其他身体零件的薛瑾安当人这些天了,第一次觉得人类也不是全然不可取。
就是电池的修复速度太慢了,还是得换。
下定决心的薛瑾安开始利用直播摸清了皇宫的路线,确定适合私下挖电池的场所。
两天后的清晨,被岑夫子训过后难得挣扎早起过几次的四皇子不负众望的再一次起晚了,而今天的夫子告了长假,很不巧,代课的是岑夫子。
“这么多人叫本殿下一个都叫不醒,废物废物废物!”四皇子无能狂怒地冲出家门,疾走的步伐快的都舞出了残影,转眼就将提着书箱的顺德甩在身后。
眼看就要到上书房门口,一双手突然从角落里探出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拽了进去。
很快,顺德追赶着四殿下的身影经过这里,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
薛瑾安死死按着怀里的四皇子,直到将人拖到选定好的废弃宫殿才松开力道。
几乎是立刻,一股大力将他推开,薛瑾安为了顺利碰瓷,中途关掉了防摔模式,柔弱地倒在了地上。
“薛瑾安?怎么是你?”四皇子看清绑架自己的人,他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痛的脸和肋骨,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不是,薛瑾安那半死不活的样子竟然有这么大力气?他挣扎了一路愣是没挣开,身上估计都留印子了。
四皇子有点慌,还有点怂,他悄悄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地骂道,“薛瑾安,你有病啊,没事找什么茬,我今天还有事,懒得跟你计较。”
他拔腿就想跑,被一声冷淡的“四哥”给钉在原地。
薛瑾安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语气平静地道,“四哥,你推了我要赔偿,一刻钟后再走比较好。”
他精密计算过,他换电池的速度最慢就是一刻钟,留了很大的操作空间,可以不用着急。
“你你你有话就说,把刀给我放下!”四皇子腿软走不动道,一脸惊恐地指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握在手里的刀,只觉得头皮发麻。
四皇子见薛瑾安站在那里不动,以为自己的话有效,顿时心中一喜,他脑子转得飞快,僵硬地扯动嘴角试图自救,“小七,你别激动,我们坐下来慢慢谈,我欺负你是我不对,我该赔偿,想要什么我都给你——给,我的钱袋,里面都是金叶子,算我的投诚礼,够不够?不够我让顺德回去拿……”
而实际上,薛瑾安没第一时间动手,只是为确保挖电池的环境安全性,开了最高级别的摄像头将目光所及之处都扫描一遍。
他这回连小禄子都没带,就是为了能顺利挖电池。
然而这一扫描,薛瑾安就发现不对劲了。
薛瑾安确定这里是废弃的,他甚至还特意查了原著,原著里五皇子处理人的时候曾跟楚文敬提起过:“我知道有一处废弃宫殿,就在上书房附近,是先皇为慧贵妃亲设的,后来……”
五皇子顿了顿,含糊道,“慧贵妃死后,这宫殿便也没再进过人,索性后来父皇将上书房设在了这里,娘娘们总得避嫌,也就彻底废了,连路过的人都鲜少有,和冷宫无异。”
之后五皇子细说了一下宫殿的规格,将院子里种了什么花草树木都说得清清楚楚。
薛瑾安原本还在几个选项间游移不定,一看到这么明显的文字描写,立刻就摈弃了其他选择了这个地方。
离上书房最近,还有最清晰的地图,完胜!
然而等来了之后才知道,鲜少有人不代表没有人,这里甚至应该是什么人的秘密基地,假山甚至还留下了经常攀爬的痕迹。
说曹操曹操就到,薛瑾安接收到脚步靠近的声音,他微微皱起眉,“看来动作得快点。”
薛瑾安朝自己心爱的电池走去,人形配件库却吓得后退了一大步。
四皇子本来都讲得口干舌燥了,这会儿瞬间汗如雨下,眼睛都湿润了,“不不不你别动!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和我商量,你不商量你怎么知道我不同意,我承认我这人是脾气不好,但我其实还是很好说话的,你看顺德都当着我的面背叛我我不也没罚他什么——啊啊你别动你别过来!”
薛瑾安担心他叫得太大声引来更多的人,他停住脚步,想了想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四哥,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想跟你换电池。”
想了想古代人可能不懂什么是电池,他解释道,“就是心脏。”
完了,薛瑾安觉得片我的肉不够满足他,决定直接砍了我,还要掏心挖肝锉骨扬灰。
四皇子更慌了,声音都哽咽了,“七弟,杀、杀人是犯法的,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薛瑾安放弃了劝说,决定直接动手取赔偿。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死亡的威胁让四皇子潜力大爆发,“噌”的一下窜了出去。
薛瑾安没料到他身体各方面数据突然提升这么多,人类的肾上腺素真是好东西,机器也很需要。还好他之前做过各种意外预演,游刃有余的对四皇子进行围追堵截,他感觉到外面的脚步停了,不消片刻便传来爬墙的动静。
薛瑾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四皇子往那个方位逼去,他计算着时间闲庭信步的继续逼近。
四皇子被逼到死角慌不择路,竟然无师自通学会了爬树,“噌”的一下蹿了上去。
与此同时,外面那人也正好爬到墙头。
“啊啊啊啊!”惊弓之鸟的四皇子抬脚就是一踹,也还好来人身手不错,及时稳住身形。
“老四?怎么是你?”熟悉的声音恍若天籁,四皇子涕泗横流惊喜交加地哭喊道,“五弟!五弟救我!薛瑾安疯了,要杀我!”
“什么?”五皇子一愣。
难怪五皇子对这座宫殿熟悉,原来这里是他的秘密基地。
薛瑾安站在树下,仰头平淡而乖巧地喊了一声,“五哥。”
五皇子看到了他手里的刀,他沉默半晌,转身就想跳墙,“我来得不是时候,我这就走。”
“啊啊啊五弟你别丢下我!”四皇子眼疾手快地拽住五皇子的裤腿,硬生生控住了五皇子。
正是阳光好时候,暖黄的光晕落在薛瑾安仰起的脸上,他用最标准的笑容表明自己的开心:“不五哥,你来得正是时候。”
他真心实意地说道。
五皇子也头皮发麻了:“我说我其实是眼睛瞎了,岑夫子准假让我去太医院看看,我找不着路才误闯这里但什么都没看见,你信吗?”
四皇子震惊:“五弟你居然一口气能说这么多话?!”平时都是一两个字往外蹦的!
五皇子:“……你没救了,等死吧。”
五皇子没瞎,但他是逃学出来的。
今天的上书房很怪,岑夫子最怪。
对方从进来开始就一直坐在那翻看着一沓写满字的黄纸,时而抚须赞叹,时而却又皱眉咂舌。
看到激动处他还猛地一拍大腿,种种情绪交错在脸上,跟变脸似得,看得人一愣一愣的。
“夫子,你在看什么啊?让我们也看看!”二皇子实在忍不住好奇心,他往旁边轻轻踢了一脚,他的伴读立刻很有眼色的率先开口问道。
实际上大家都很好奇,皇子们端着架子看不出来,伴读们没有形象顾虑,一个个伸长了脖子。
但显然,岑夫子并不想告诉他们,随口敷衍过去,“没什么,一份作业而已。”
说着把黄纸倒扣塞到了其他纸张下面,站起身就准备讲课,“今日老夫代课,先让老夫看看你们江夫子的《礼记》讲到哪了……”
岑夫子说的其实是真话,那确实是一份作业,是几天前的课业,不知道什么时间又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他的桌案上,就连这黄纸都是就地取材用的他的符纸,还好对方自带笔墨,没有用他的朱砂—朱砂本来就价贵,最近还涨价了。
正是下元节,城中时常有和尚道士开坛讲经论道宣传本法,主业道士的岑夫子自然不会错过,在京城逗留了好些天,昨晚才赶在宵禁前出城上山回了道馆。
于是今早晨起练功画符时,他才发现了这份作业。
岑夫子怀疑有人进过他房间,徒弟直言不讳:“我们道馆在这山里没有什么名气,师父你又不愿意给官府出钱,咱们已经半年没有香客了。”
“我看可能就是祖师爷的警示,想让师父你多赚点钱,也学隔壁那个万福寺塑个金身什么的。”
岑夫子直接把徒弟轰了出去,转头看起这份没有任何署名的文章。
最先引起他注意的是那严谨周正到死板的字。
都说看字如看人,岑夫子是个性情洒脱的道长,他的字也如他本人一样狂放不羁,尤其是写草书的时候,字首尾勾连仿若画作,带着超脱俗尘的意境。
按理来说,他这样的人最不喜欢的就是死板的字,可这字死板到了极限也便自成了一种境界,那是规律的美。
即便岑夫子不喜欢,却也得承认看起来很赏心悦目,而更赏心悦目的是文章内容,结构很明晰工整,破题虽然中规中矩,但对于原句的解析十分到位,虽然字句偶尔有些跳跃看起来狗屁不通,偏偏观点叫人耳目一新,写得很是出彩。
整篇文章着实是太矛盾了,像是一个初通文墨的儒学大家在书写一样。可是儒学大家哪个不是满腹经纶,又怎么会初通文墨呢?
薛瑾安要是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耸耸肩表示:没办法,他们代码生命没有文笔,就只能用数据库的东西填充内容了,打眼看去没毛病就不错了。
岑夫子沉浸在这篇文章里,被徒弟提醒才想起来自己今天要代课,拿着看了一半的文章就匆匆进宫了。
他之所以藏起来不给人看,纯粹是因为文章太敢说,有些内容实在不适合展示出来。
岑夫子说了真话,奈何众人并不相信他的那一番说辞,表面上翻开课本专心听课的样子,实际上一个个眼神都盯着放“作业”的桌案不放,在夫子眼皮底下打眉眼官司,选一个冤大头偷偷将黄纸拿过来看看。
最终没有任何意外的,这冤大头的角色落在了八皇子的身上,尽管八皇子的席位并不适合做这件事。
第11章
八皇子薛琉光死死埋头看着桌上的书,指尖掐进掌心,他恨不得蒙住眼睛捂住耳朵装作什么都听不见,然而肩膀被一股大力撞了一下,他身形歪了歪,没办法再装聋作哑,不得不抬起了头。
二皇兄三皇兄正看着他,眼神中隐隐含着威胁,而他的伴读正襟危坐地“沉浸”在书本知识中,仿佛什么都不曾做过。
八皇子死死咬着牙才将心中翻涌的情绪压下去,他劝自己皇子和皇子是不同的,他的母妃是一个死了连位份都没能捞到的宫女,他没有母族撑腰,父皇也根本看不到他,没有人站在他这一边,在羽翼丰满前,在有能力抗争前,他必须忍,他也只能忍。
要不然,就会变成薛瑾安那样。
至少,没有变成薛瑾安那样。
想到那位比自己只大三个月的七皇兄,想到对方一夕从天之骄子到人人可欺的命运,八皇子失衡的心情微妙地变好了一些。
八皇子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情会变好,或许是因为自己不是最差的,又或者是因为不如他的是薛瑾安,是和他前后脚出生,同是皇子,却有着云泥之别的薛瑾安。
他给皇兄们比了个手势,紧张地观察岑夫子的动作,趁着夫子转身的时候,弯着腰悄悄离开座位挪到上座桌案边,伸手开始翻那被压在底下的黄纸,他捏住了纸张一角马上就要抽出来了,夫子恰在这时若有所感般的准备转身。
八皇子心中一慌,手不自觉地发抖,涔涔冷汗濡湿了他的后背,他下意识地看向威逼他的两位皇兄,而他们却不知何时也低头眼观鼻鼻观心的看起书来。
不行,不可以,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受罚。他求助的眼神几乎没有经过思考,落在了最好说话的六皇子身上。
宫里的孩子大多早熟,隐隐约约都知道些东西,大皇子上朝听政一事如同一个信号弹,打响了皇子竞争的第一枪,不过才一个月,就隐隐有以二皇子、三皇子为主分出两个阵营的意思。
一众皇子中,五皇子患有心疾,六皇子天生口吃,在其他皇子都健康的情况下,基本是无缘于皇位的,偏偏他们背后的母族势力都不容小觑,可以说是最优的拉拢对象。
而五皇子沉默寡言的背后是冷漠疏离,从来都避着人走,并不好接近,于是仁善单纯好说话的六皇子就成了香饽饽,八皇子也在其中混了个脸熟。
六皇子的脾气性格是真的很软,也很“乐善好施”,八皇子在他那里吃到过丰富的零嘴膳食、拿到过赏人用的金银锞子珍珠珊瑚。
八皇子在这一刻将所有希望都压在六皇子的心软上,他白着脸无声地嗫喏嘴唇:六哥,救我!
伴读的手第一时间按在六皇子手上,六皇子其实有些犹豫,但眼看着八皇子就要暴露,身体比脑子更快反应,他跟窜天猴一样“噌”地从椅子上窜了起来。
“夫子!”因为紧张,他音量一下子没控制住,宛如爆竹一样炸响,饶是淡定的岑夫子都吓了一跳。
岑夫子松开胡子,揉了揉被拽疼的下巴,没好气地道,“有话可以小点声说,你们夫子我还没老到耳聋的地步。”
“你有何疑问?”岑夫子问道。
六皇子涨红了脸,他很是心虚,一开口小结巴成了大结巴,一句话说得十分艰难,“回、回禀夫、夫子,刚、刚才讲、讲的祭、祭祀、祀之礼,学、学生没、没、没有听、听懂……”
所幸岑夫子没有察觉出他的异常,只以为他是紧张,耐心地听完他的话后眉梢挑了挑,笑着调侃了一句,“杨顺之这个外祖当得实在不称职。”
六皇子的母妃舒妃姓杨,正是礼部尚书杨從之女,顺之是杨從的字。
六皇子顿时更心虚了,低着头都不敢对上岑夫子的眼神。
好在岑夫子似乎并没有发现,十分耐心地重新讲起祭祀之礼。
危机解除,八皇子松了口气,立刻飞快地抽出黄纸回了自己的座位,心跳声重重的如擂鼓,做坏事成功的隐秘兴奋感占据了他的大脑,他第一时间就想查看自己的战果,手臂却再次被推了一把。
伴读侧了侧身,露出了身后正对着这边使眼色的二皇子三皇子。
恍若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八皇子抿紧了手指微微收拢,脸色有一瞬间的阴沉,不过很快他就收敛了起来,自然的双手将战利品送到吃里爬外的伴读手里,让他传递出去。
当三皇兄迫不及待地打开要看的时候,八皇子佯装不经意地将毛笔扫落在地,弯腰去捡的时候,脚轻轻勾了一下旁边的凳子。
“啊!”身形不稳的伴读摔倒的时候下意识惊叫了一声。
岑夫子转过身来,没来得及收起黄纸的三皇子被抓了个现行。
岑夫子皱起眉,语气冷然,“三殿下,你手上拿着什么?”
而八皇子眼神茫然而无措,似乎不明白自己只是低头捡了一只笔,剧情的发展怎么就叫人看不懂了。
这场临时起意的课堂小动作就这么结束了,岑夫子十分生气,直接请了戒尺先生,被抓包的三皇子和打掩护的六皇子掌心各挨了十下,瞬间一片红肿。
六皇子捂着掌心眼泪汪汪,他的伴读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眼神不动声色地在罪魁祸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三皇子就直接多了,他喜欢舞刀弄枪,也长了一副好身板,脾气向来是皇子中最暴烈的,和四皇子那种只耍嘴皮子的纸老虎完全相反,他向来是不放狠话直接动手的类型。
他恶狠狠地瞪着罪魁祸首的背影,咬着后槽牙跟身边的伴读说,“下学后带他到演武场。”
八皇子假装没有看到伴读苍白的脸色和颤抖的身躯,他若无其事的提起毛笔悬腕,他从入上书房开始就一直在描岑夫子的字,已经学了一些形,原本想笔走游龙的写出一个洒脱的字,落笔的瞬间却莫名慢了起来,一笔一划的写得十分周正。
黄纸上的内容他没有看到,却还记得那方方正正整齐划一的字。
岑夫子那般喜欢,必然也是喜欢那字的,他不由得就模仿了起来并对此深信不疑记了很多年,为此学了一手科举专用的标准台阁体。
他模仿着那字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弃”字。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薛瑾安被欺负了只会跟死狗一样一蹶不振,我和他到底是不一样的。
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模仿谁的字的八皇子,看着那个“弃”字十分满意的如是想。
五皇子的座位在最后,他将所有的一切都尽收眼底,包括那些自以为隐秘的小动作。
真有意思。五皇子勾了勾唇,见事情平息再没有热闹看了,便站起身来。
他捂着胸口微微皱眉,低声道,“夫子,学生不舒服。”
有心疾的五皇子很顺利的被放了出来,在上书房门口碰到一个小太监拎着书箱正在跟门口的侍卫交涉,还试图塞银子,“侍卫大哥求求您了,我们殿下进去得急,将书箱落下了,您通融通融,便是不让我进去,也烦请帮我将书箱送进去,实在感激不尽。”
侍卫无动于衷,冷酷拒绝:“上书房一律不准外人进入,当值者不得擅离职守。”
五皇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小太监急得都快哭了,还不放弃地跟侍卫说话。
五皇子今天心情好,支使着伴读去问了一句,知道是四哥家的小太监,好心地告诉他,“他没来。”
“怎么可能?!”小太监一时之间都顾不上其他,白着脸叽里呱啦地陈述起来。
在上书房附近一个转角突然就没了踪影?兴许——
“被绑了。”五皇子随口一说,心中却想:
皇宫守卫森严,外面的刺客可进不来,真要出事只有可能是内贼。不过父皇刚授意太监总管整顿了一番,宫中风声鹤唳,真要做什么也不该在这时候冒出头。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四哥逃学了。
而以上的话,五皇子一句都没有说。
于是,突然被坏消息砸了一脑袋的小太监顿时站不稳了,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五皇子压根不管自己一句话造成了怎样的后果,抬腿就走。
贴身太监和伴读都以为他是真的不舒服,担心的凑上来,一会儿问是否要去太医院,一会儿又问是不是去明华宫——虽然他已经搬进了皇子所,但他的药都放在明华宫,每一次喝药,也都是母妃将他叫去明华宫盯着他喝的——将他的还算明媚的心情都快搅没了。
五皇子干脆丢下他们,独自一人离开准备去秘屋待着。
今天和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够多了,得一个人散散味儿。
然而五皇子没想到的是,自己的秘屋竟然被人闯进去了,刚靠近就听到里面的尖叫,似乎上演着追杀戏码。
皇宫里杀人?这么大胆?看热闹不要命的五皇子轻手轻脚的溜到有茂盛树影遮挡的墙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爬了上去——然后迎面差点被踹翻。
“五弟!”四哥涕泗横流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底下还有一个拿着刀虎视眈眈的小七。
五皇子:“……”
好消息,四哥是真的被绑了,不是逃学。
坏消息,内贼是小七,而且看起来有点疯了。
更坏的消息,他想跑,但没跑掉,被四哥扯住了裤脚,小七在底下对着他笑得十分瘆人,看上去想连他一起干掉了。
四哥经常欺负小七,小七想报复回去无可厚非,牵连到他就不好了吧?
五皇子第一时间想到了脱身之法,他伸出手沉声说道,“我帮你。”
“五弟!你真是我的好弟弟!”我再也不说你阴沉挑拨是非不安好心了!
四皇子感动得眼泪汪汪,伸手抓住他的手。
“好走。”五皇子对他点了点头。
四皇子:“?!”
四皇子被他的好弟弟趁机一脚掀翻掉落在地。
四皇子摔了个七荤八素,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薛瑾安的脸,他惊得一个鲤鱼打挺就要跑,被直接摁住。
“七弟冷静,你冷静啊!”四皇子惊叫。
薛瑾安面无表情地打晕了他,耳朵清静了,换电池的第一步关机也完成了。
第二步开后盖。
薛瑾安扒开他的衣服露出了胸膛。
第三步取电池,要小心不能触碰挤压到电路板接口线路,不然可能会直接导致接口失灵,所以动作要慢。
薛瑾安小心的用刀抵在心脏所在的位置,小心的一点一点用力。
四皇子闷哼一声,疼痛让他重新睁开眼,一看到薛瑾安他下意识就想跳起来跑。
薛瑾安预判到了他的行为轨迹,不客气地一只手摁在他脑袋上将他死死摁了回去,直接掐灭了他的动作。另一只手稳稳地拿着刀抵在他胸膛上,匀速用力,眼也不眨地看着鲜红的血冒出来。
“不要乱动。”薛瑾安语气平静至极。
心脏是人类的电池,血液是电池的电量,人类失去太多血液会衰竭而死,相当于电池报废,所以血液不止是电量,还可以和电池看做一个整体——就当是另类的电池液吧。
手机就算是休眠也会耗电,人类昏迷了心脏也会跳动血液也会流动,薛瑾安只是换电池不想这个人类挂掉,他打开蓝牙功能强行接管了对方的身体,控制着对方电池液的流速。
他明明都给这个人的意识关机了,偏偏他不听话的重启,在潜意识的排斥下,蓝牙被断开了。
心脏开了加速器一样的疯狂跳动起来,血液争先恐后地往外涌,身体的数据也在飞快变换。
“控制你的心跳速率,太快了,会死。”薛瑾安言简意赅。
“呜呜呜你刀我也会死!”被死死盖住脸的四皇子大哭。
薛瑾安立刻反驳:“你不会。”
小说世界的人都很难杀的,出车祸、掉万丈悬崖、被剖眼掏骨都不会死,还会变强!
第12章
薛瑾安是个诞生才几天的器灵,准确来说的话,其实在穿进这具身体之前,他没有接触过真正的普通人类,他对人类的所有认知,都来源于死宅龙傲天使用手机时留下的数据,包括对死宅龙傲天本人的认知。
而且在薛瑾安看来,世界和世界不一样,人类和人类也是不一样的,书中世界有明确的主线,命运会以主线为中心转动,而被命运辐射的人会得到一些属性加成。
比如说他,原主是个炮灰,所以他继承的身体也破破烂烂的,想要换块电池都千难万难,精心挑选好了地方时间,也会有人正好撞上来妨碍。
《我欲成皇》是夺嫡文,这个世界的主线就是夺嫡,于是获得资格的皇子公主们,不管他们是配角还是反派,都会得到命运的眷顾。
当然,一切都不是绝对的,只要保证主线不崩,主角也不是不可以被替换——这也就是薛瑾安的目标,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需要漫长的时间去谋划。
而在他正式行动之前,世界的剧情会根据原著上演。
综上,薛瑾安真心觉得,区区挖心之伤,被命运保护的四皇子怎么可能会挂。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薛瑾安面无表情地握着刀,稳稳向下用力。
薛瑾安被打脸了。
脑子里拉响警报,后台运行的健康监测页面跳了出来,上面属于四皇子的所有数据都剧烈波动起来,血压飙升、心跳过速、呼吸困难……电池的健康度也悄然下滑了1%。
电池健康下滑了1%。
薛瑾安的手顿住了,他歪头十分不解:“为什么?”
他甚至情愿怀疑是原主的炮灰命格发作导致的失败,也不愿意相信是四皇子挨不了这刀。
薛瑾安皱了皱眉毛,开始想换电池这个事情是不是得往后挪挪,等到他把炮灰命换成配角命之后再行动。
可电池也有一定的使用寿命,用得越久损耗越大,健康度也是会下滑的,而且人类不也常说来都来了。
薛瑾安第一次选择困难,也就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身后细微的动静。
“别在我的地盘杀,不要牵连我。”五皇子利落下墙,落地无声,伸手隔着一层手帕捏住了薛瑾安的刀。
五皇子其实没想到小七真的会动手,他把四哥踹下去,也只是表明自己的立场而已,他以为小七是不堪四哥的欺凌,走投无路了拿着刀吓唬吓唬人,直到四哥的衣服被扒开露出胸膛,他都没觉得小七手里的刀真的会捅下去。
看到血的那一刻,五皇子难得呆了呆,脑袋空白了一瞬之后冒出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绝对不能让人死在这里。
五皇子并不在意四哥的死活,毕竟他和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关系都不好,更别说这个一身臭脾气的四哥,他只是清楚地明白,人死在这里,他一定会被牵连。
如果父皇知道了,他这个横插一脚见死不救的不会比小七这个动手的处罚轻,甚至还可能更重。
小七是忍无可忍的反击,而他是推兄入虎穴的恶劣——嗯,虽然他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小七是有计划的置人于死地。
反正他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会怎么想。
“我有心疾,见不得血腥。”五皇子脸色不好,顿了顿又道,“我不会将事情说出去。”
“我、我也不会,我保证,我发誓!”躺板板的四皇子也赶紧附和。
薛瑾安没有说话。
刀被人捏住的时候,系统防火墙就启动了,他的握力立刻上调了一倍,却竟然没能挣脱五皇子的手。
五皇子看似抓得随意,刀却纹丝不动,两人抬眸无言对峙。
“五、五弟……”四皇子颤抖的声音打破两人之间的僵持,“能不能把刀挪开,我、我好害怕呜呜——”
四皇子身体僵硬一动也不敢动地看着立在胸口的刀,没忍住呜咽出声。
人形配件库的电压不稳定,强行取配件有很大概率导致配件损坏,误入的安保人员又虎视眈眈……薛瑾安其实在刀被握住的第一时间就分析出了最佳答案,然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立刻放手,反而是和五皇子对视僵持了起来。
嗯,可能是人脑子内存不足,卡住了。薛瑾安发射了一个小火箭,998M的情绪垃圾被释放。
薛瑾安松了手。
五皇子直接将刀扔到了假山那边,在“哐当”地落地声中,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将弄脏了的手帕在掌心捏成团。
四哥的狗命保住了,没他什么事儿了。五皇子身上强势的气息一收,整个人都懒散起来,再看这场面,搞事的因子就涌了上来,很想阴阳怪气挑拨离间两句。
然而话到嘴边还没出口,四皇子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哇”的一声号啕大哭。
五皇子眼疾手快的拉住腰带,看着鼻涕眼泪糊了他一身的四皇子,有点洁癖的五皇子脸色瞬间黑了,手指都险些没捏住手里的手帕团子。
五皇子挣了挣腿:“别哭了。”
四皇子以为自己被安慰了,顿时委屈翻涌上心头,哭得更大声了。
喜欢安静独处,基本避着人走的五皇子,第一次被如此肮脏的噪音近距离攻击,脆弱的耳朵一瞬间就耳鸣了。
“闭嘴!”五皇子提高了声音。
四皇子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嚎啕地过于忘我,根本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五皇子浑身黑气环绕,控制不住的捏起了拳头,很想和眼前这个脑袋来个热情激烈的接触,最好能让脑浆都欢喜跳出来的一种。
薛瑾安也觉得要降噪了,他蓝牙还开着,想也不想的就连接上对方的设备,打算直接给他声音拖到底。
“四哥,你好吵。”
正哭得浑然忘我的四皇子脑子里陡然响起薛瑾安平淡无波的声音,他浑身一抖,整个人都跟被摁了静音一样,陡然止了哭声。
还没有动手,看着音量键“咻”的一下消失的薛瑾安断开了蓝牙连接。
世界重新安静起来,间或传来四皇子的抽噎声,这是大哭后的生理反应,很难控制住。
四皇子死死抱着五皇子的腿,十分努力地缩成一团,试图把自己藏起来。
“四哥,你好没用。”五皇子故意说道,他试图把自己的腿解救回来,往常无往不利的阴阳怪气失了效,四皇子反而抱得更紧了。
薛瑾安十分赞同五皇子的话,点头:“刀尖都还没全进去就快死了,好弱。”
四皇子委屈,四皇子瘪嘴,四皇子哼哼唧唧不敢说话。
雷点被踩了个遍的五皇子:“……”别问,问就是十分后悔。
好好在学堂里看那些每天都上演的无聊热闹有什么不好?干什么非要装病出来?这下好了,没病都快被气出病来了。
五皇子终究还是没忍住,直接上手暴力将人撕开,完全没有收敛的力气在他后脖颈上留下一道印痕。
“伤口,得上药。”五皇子把人甩到一边,说着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假山走去,伸手也不知怎么捣鼓了两下,手中就多了两瓶药。
四皇子很自觉地走了过去任五皇子给上手,有些好奇地探头看了看对方刚才捣鼓的地方,没看出什么名堂。
薛瑾安听空气流动的声音就能判断出假山中的密洞在哪里,对它的大小了如指掌,并且知道里面不止放了这些药,还放了几件形状有些奇怪的开了刃的武器。
耳朵听到的信息有限,他没办法构建出对应模型,热衷于获取信息的大数据立刻不开心地给脑子输送了大量情绪数据,名为窥探欲。
可惜手机不是安检仪,只有个感应用的红外线不能透视,不然一眼就知道里面是什么。
薛瑾安想着,熟练地释放出一个小火箭。
四皇子对假山里放了什么不感兴趣,对假山的机关很感兴趣,他想要问五皇子,视线转回来看到五皇子手里的药,到了嘴边的话就又转了。
“你不是有心疾向来不上武课吗,怎么还常备这些伤药?”
上书房是综合型学堂,琴棋书画诗酒花茶礼乐射御书数,君子七雅六艺都教,如果是太子的话,还有额外的帝王权术课,由皇帝亲自教导。
五皇子显然不想说这件事,也懒得解释,惜字如金地两个字堵嘴:“闭嘴。”
四皇子向来是越不让做什么越要做什么的熊孩子性格,当即就要追问,被突然抖落的药粉怪味呛了一脸,“咳咳呸呸你这个止血药粉好呛——嘶!撒伤口上怎么这么疼?!”
“这里面到底加了什么啊!庸医!庸医!五弟你快告诉我给你配药的是谁,这鬼东西绝对是假货,越用伤口越疼,那个该死的庸医,我一定要弄死他!嘶,轻点轻点,五弟,我这是胸膛不是木板子……”
四皇子一顿叽里咕噜碎碎念,缓了一会儿又说,“胡院正最擅长治外伤,他这方面的药都是顶尖的,我改明给你要几瓶过来。”
末了嘟囔了句,“你力气好大,能不能轻点?”
五皇子话都懒得说了,直接翻了个白眼。
“哎,你——”四皇子贱兮兮地抬手就想报复回去,被薛瑾安突然插进来的声音定在原地,叽叽喳喳的鹦鹉差点僵硬成死鹌鹑。
“嘴唇、脸色、手指颜色都很正常。”薛瑾安是第二次听到心疾这两个字,原著中并没有明确提及五皇子患有心疾之症,只某一年万寿节宫宴时,皇帝对自己的几个儿子点评,说五皇子早产天生不足,年幼时身体孱弱经常生病,好几次把皇帝都吓着了。
【“后来有一道长说你是八字太轻阴邪入体,需要贵人压一压,皇上怜爱你,将你抱紧乾元宫养了小半年,你就再没那样病过了。”五皇子生母容贵妃用手帕掩唇轻笑,眼神柔柔情情地看着皇帝,仿佛玩笑般地道,“我们觉儿,也是在龙床上滚大的呢。”
觉儿,玦儿。皇帝听到这名字还愣了一下,恍惚以为眼前的人是他的皇后,眼前的孩子是他与皇后的长子薛玦。】
这个剧情是五皇子正式成为夺嫡热门的剧情转折点,不过这之后没多久,楚文敬就加入大皇子阵营开始对付他了。
话说回来,薛瑾安打开健康监测软件,扫描了一下五皇子的身体。
薛瑾安给出结论:“你很健康。”
甚至健康得过了头,身上肌肉密度很大,即便不称量体重也能看出来体脂率很低,是只有经常高强度运动的人才能保持的状态。
五皇子顿了顿,看着他微微勾了勾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缓缓说道,“看来药的效果不错。”
薛瑾安歪了歪头。
人类真奇怪,明明没有病却要装病,真是令手机无法理解。
不过这好像是人类的基础技能……记一下吧。薛瑾安打开了备忘录。
第13章
刚刚还在抱怨五皇子伤药手法的四皇子,在突然听到薛瑾安的声音后,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惊惧卷土重来将他笼罩其中,仿佛被灌了麻沸散,脑子清空了伤口的疼痛,身体一寸寸地僵硬起来。
不行,要离开这里,要逃出去!四皇子咽了咽喉咙,强行稳定下情绪,耳边隐约的说话声停止了。
四皇子并不知道两人刚才说了些什么,在薛瑾安声音闯入耳中的那一刻,他的耳朵就像是被重重砸了一下似得,阵阵耳鸣中耳畔的声音忽远忽近,完全沉浸在负面情绪中的四皇子根本没空关注这些。
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从薛瑾安手中保下自己的命,让他能顺利逃出去搬救兵。
四皇子悄悄观察起来。
薛瑾安正面无表情地安静坐在那里,呼吸声轻得像是不存在一样,黑沉沉的眼睛放空着,视线没有落点,整个人如同一尊过分精致的石雕像,眼睛都一眨不眨的,光是看着就觉得毛骨悚然。
突然,那双透不过光的黑色眼睛转了过来,里面清晰倒映出他的影子。
四皇子在那一瞬间浑身汗毛炸起,差点失态地飞窜出逃,尖叫和惊悚被他死死压在喉咙口,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回肚子里。
完全不知道什么叫恐怖谷效应的四皇子只以为自己是被薛瑾安之前的行为吓到了,他坐立不安地动了动身体,又因自己的反应而羞恼,他梗着脖子端起姿态,想让自己不那么怂。
“你、你别看了。”四皇子很是色厉内荏。
薛瑾安分辨不出脸色,但他听到了他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十分不解地问道,“你的心脏,又怎么了?”
他都没挖他电池了,怎么他心脏还跳得跟要死了一样?难道是电池有什么隐秘的质量问题吗?
心疾是心脏疾病,有心疾的五皇子心跳平稳,没心疾的四皇子心律不齐,是人类的电池问题有什么隐形加成吗?还是说人类身体自带变压器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唔,不是没可能啊,毕竟人类的电池是可以自愈的。
薛瑾安眼睛一亮,对人类产生了空前的兴趣,他打开了健康监测软件,将两人当做实验样本开始手动记录数据,说不定就能从中找到成功换取电池的办法。
他心情颇好地问了四皇子一句,“需要我帮你剖出来修理一下吗?我手很稳。”
“把我的心剖出来?!不不不不不不——”四皇子脸色瞬间惊恐,触电般弹射起身,以一种超越极限的速度飞窜到五皇子身后,扯着他的衣服,怂得连头都不敢露,只一个劲地说,“七弟,我、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真的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你放过我吧!”
五皇子正在擦拭手指,他看着中指指腹上沾到的药粉和血迹,因暴露在空气中的时间久了痕迹很难被彻底擦掉,本来烦躁的心情被四皇子这突然的一下打散了。
“打不死你。”五皇子不耐烦地一脚踢开人,很嫌弃地拍了拍被蹭脏的衣袍。
薛瑾安看着是有些奇怪,但自从被夺刀之后就坐那没什么动静,刚才还一直在发呆,根本没有再动手的意思,就是四哥一惊一乍的,有点烦人。
说句话都怂成这样,所以说你到底惹他干什么?
打不死也很可怕啊!四皇子怂成一团心想:不行,五弟靠不住,还是得靠自己自救。
薛玹月你可以的,只要从这里逃出去,薛瑾安就猖狂不起来了!四皇子在心里好一顿加油鼓劲,终于积攒出了足够的勇气,开始和薛瑾安谈条件。
他叽里咕噜自顾自许了一大堆好处,自认为足够丧权辱国,“……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事情说出去的,伤我就说是我不小心戳到的,我不会跟父皇母妃告发你的!绝对!”
薛瑾安只无动于衷地用那双黑瞳看着他。
这是审视,是不信任。觉得自己读懂了题的四皇子当即束起三根手指,“你不信的话我可以发誓的!”
薛瑾安继续沉默。
四皇子实在绷不住了,有些崩溃地道:“不是,七弟你什么意思你说句话啊!”
薛瑾安缓慢张口:“我没拦你。”
四皇子一噎。
薛瑾安发现他一直过速的心跳有几秒的短暂错拍,再一次觉得人类的电池真神奇,性能这么不稳定竟然不会爆炸。
“想离开就离开,需要我送你吗?”出迎三步身送七步,岑夫子今天的课讲得就是礼仪,薛瑾安将学习软件上这一门的课本看了,这会儿很自然地用了起来。
“我哪用得着你送,你坐着就好,坐着就好。”四皇子战战兢兢地往外挪了挪,试探地道,“那我走了?真走了?”
他小心翼翼地退到一个足够远的位置,再顾不得什么转身拔腿就跑,快得像是一阵风,撞上了宫门都没能让他减速。
五皇子有些无语地抽了抽嘴角,他似笑非笑地问了薛瑾安句:“就这么放他走?你信他的话?”
他那五岁的蠢弟弟都知道,承诺誓言都是狗屁,只有把柄和利益才是真正能让人听话的东西。薛瑾安居然信了四哥胁迫下的发誓?宫里竟然有这么天真的家伙?怎么活下来的?
出乎五皇子预料,薛瑾安摇头否认了。
“他只是想出去。”薛瑾安说,“我听到侍卫找人的声音了,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
五皇子闻言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什么找人的声音,反而是听到了他四哥迫不及待地大喊大叫。
“来人啊!救命啊!有刺客!”四皇子嚎得嗓子都劈了。
五皇子:“……”
对四皇子这操作五皇子心情很复杂,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他是聪明还是蠢,说聪明吧,这背刺还不背着人的,说蠢吧,还知道侍卫们不敢对皇子动手,隐瞒七弟身份直接喊刺客。
这件事闹大了又能怎么样呢?七弟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四哥心口上的伤不大,还被好好上药处理过,七弟最严重也就是禁足的惩罚,不痛不痒的,反而这件事如果闹大了详查,四哥欺负七弟的事情翻出来,才是真的要吃挂落。
父皇虽然不是什么慈父,日理万机和他们关系也不甚亲近,但可不会眼睁睁看着兄弟阋墙闹到动刀的地步还当做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而且,七弟是不同的。
薛瑾安,薛宝宁……他曾经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非嫡非长非幺却拥有寄托美好寓意的字的孩子。最近宫中整顿便是因为他,父皇重新注意到他了啊。
四哥,自求多福吧你。
五皇子这回也听到了侍卫们从远处传来的声音,应该是被四哥的喊叫吸引过来的,完全不想看热闹看到自己身上的五皇子起身,“走了。”
说着他竟然在假山上借力一蹬,内力灌入腿部,三个起落间他身姿翩跹的挂在墙上,手臂用力利索的翻了过去。
薛瑾安全程目送他跑路,心声从“原来人类的轻功真的能飞,想学”→“飞得是不是有点太低了?人类幼崽,理解”→“啊,是只只能扇扇翅膀的走地鸡”。
薛瑾安手握《代码功法》,是走修仙路子的,而修仙是武侠的上位阶层,有些顶级的武学心法甚至就是不全的修仙功法,也就是说,只要薛瑾安想,等他法力再恢复一些,是完全可以靠《代码功法》给自己弄出内力的。
外功就不行了,武学的外功炼的是身体素质,这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打磨筋骨熬出来的,他最多只能给自己写一个经验加倍卡什么的,但也省不了练功。
毕竟就算是外挂,也得是游戏开局后才能作用不是。
外面的脚步声逐渐接近,侍卫们闯了进来,领头的是御林军副统领,毕竟不管是皇子失踪不是什么小事,没点身份还真镇不住场子。
那副统领厉声喝完“大胆刺客束手就擒”的话后,才发现所谓的刺客竟然是七皇子,顿时脑袋一懵,汗流浃背了。
御林军是坐镇皇城的精兵,是皇帝的直属护卫队,副统领这位置能个十年真混不上去,而能在皇帝身边混十年,皇亲国戚那真是想不认得都不行,宫廷秘辛那也是想不知道也不可能。
这很显然是皇子之间的内斗,哪里是他们能站队插手的!副统领一脑门的汗,只能硬着头皮说,“刺客已经潜逃,保护皇子殿下!”
躲在后面的四皇子闻言顿时不乐意了,他虽然现在看薛瑾安还有点心慌,但到底有了侍卫护身,多了些说话的底气。
他不满地站出来想要指挥御林军拿人,他倒也没想把薛瑾安怎样,就是小孩吃了亏咽不下这口气,想要报复回去,让人也吃点教训而已。
却不想嘴巴张开声音都还没发出来,就被薛瑾安抢了先。
“四哥,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还手的,你想杀我我不会躲的。”薛瑾安将那把刀尖还沾着血的菜刀双手递过去,他的衣服本来就有点短了,露出细瘦的手臂,和上面青紫交错的伤痕。
薛瑾安用着新学来的人类技能,面无表情的垂下眼睫,单薄的身形看上去摇摇欲坠。
顿时,所有人看四皇子的眼神变了。
第14章
四皇子完全没想到会被倒打一耙,他脑袋一懵,涨红着脸“你你我我”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苍白无力的,“我不是!我没有!我没打过你!”
“好的,找到了这些。”薛瑾安听到关键词,一板一眼地指着手臂上的旧伤给四皇子找回忆,“这是七月的时候在御花园,这是去年……”
侍卫们看向四皇子的眼神更复杂了。
“这次我没有,是他伤了我,我衣服上还有血,我,真的不是我!”四皇子气得跳脚,恨不得把衣服扒开给他们看伤口。
没有人对四皇子的狡辩发表什么看法,可他们的眼神却不约而同地控诉着同样的话:这次没有的意思不就是之前都有吗?所以那些伤口都是真的?下手这么重,真可怕啊。
四皇子百口莫辩,他心虚又委屈,眼睛都红了一圈,气性上头竟然也顾不上害怕了,直接冲到了薛瑾安面前,揪住他的衣领。
四皇子本就比薛瑾安大几岁,又是精心将养起来的,再加上原主这两年吃不饱睡不好,营养不良导致身形比同龄孩子要瘦弱单薄得多,两个人以这种姿势凑在一起,真是一个要多恶霸有多恶霸,一个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至于恶霸是谁,可怜的又是谁,一目了然自不必说。
反正得到消息慌忙赶过来的顺心顺意顺德三人组,看到这场面的第一反应就是:糟了,四皇子心气不顺怕不是要打七皇子了!祖宗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三人心里直叫不好,顺意脑子转得最快,当即就安排武功最好的顺心去拦人,逮着机会出手护住七殿下,必要的话对四皇子可以稍微用点力,总之绝对不能让七皇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四皇子所伤,一点也不行!
然后让顺德以最快的速度去怡和宫找贞妃娘娘善后,至少闹到陛下面前被定罪时,能给四皇子周旋的空间。
至于封口不让皇帝知道什么的……太监宫女还有可能,御林军那真是想都别想了。真要这么做了,不成功还有得说,成功了,那是染指军权,是触皇帝的逆鳞。
三人心中愁苦叹气,也只能尽心尽力地帮四皇子擦屁股,想要将四皇子欺凌七皇子的往事遮掩过去,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在薛瑾安的自爆下,四皇子几乎已经默认了自己的罪行。
他们三个贴身伺候四皇子的尚且如此,更别提御林军侍卫们了,看四皇子冲过去的时候,差点条件反射的拔刀。
“四殿下你不要冲动!”副统领硬着头皮呐喊。
总之,俨然都是一副看待现行犯的表情。
本来对视上薛瑾安眼神有点怂了的四皇子顿时被刺激的怒火中烧,他咬着牙恐吓道,“薛瑾安,你不要太过分,你赶紧跟他们说清楚,明明是你拿刀捅了我!”
四皇子是真的委屈,他挨了一刀不仅得不到安慰,还反被当做罪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更欺负人的在后头。
他听到薛瑾安用没有起伏的声音问,“四哥是想捅回来吗?可以。你别怕,我手很稳,不会有事的。”
四皇子一听“你别怕”这三个字就条件反射的害怕,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本能的就想跑路,被反手抓住手腕,有什么东西被塞进手心里握着。
四皇子低头一看,是那把在他胸膛上停留过,刀尖还沾着他的血的挖心凶器。
四皇子头皮发麻,指尖颤抖。
薛瑾安握住他的手,刀尖对准自己的心口,然后眼也不眨地用力刺过去。
“啊!”刀尖以迅疾的力道,十分精准地抵在胸口,没有再进去半分,尖叫声从四皇子嘴里发出来。
薛瑾安松开握住的力道,四皇子顿时抖着手跌坐在地,完全一副崩溃的样子。
薛瑾安一动,四皇子就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就开口认怂,“我错了,七弟我错了,我不敢了……”
薛瑾安摸了摸心口,看着他这被吓破了胆的狼狈样子,清晰地感觉到有情绪垃圾源源不断地产出,那是——快意。
这情绪来得突然,在薛瑾安意识到它是什么之前,飞快地传进大脑,属于人类的大脑跟中了病毒一样飘飘然起来,还大声叫嚣着还不够。
还不够,远远不够,让他恐惧让他害怕,让他以后想起你都瑟瑟发抖,这才能解我心头之恨啊!薛瑾安好像听到了来自灵魂的声音,与此同时,他感觉到和身体的契合度上升了,他的法力增强了一些。
要是现在打开直播视频软件的话,刷出来的视频就不局限于京城了,就是这突然多出来的法力,他暂时还不能完全收归自如,只能像卫星锅的天线一样,接收到什么信号全看运气,稍微动一下说不准信号波又变了。
不过总归是增多了,感觉自己离修仙之路更进一步的薛瑾安眼睛微亮,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机缘。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地上的四皇子一眼,冷不丁报出一个数字,“13%。”
薛瑾安打开图表软件,将原主记忆里受到的所有欺凌伤害,按照次数严重程度飞快拉了一个表。
既然捅四皇子一刀再吓唬他,能产生快感,让身体契合度和法力增加,没道理别人不会。
嗯,就这么决定了,每一个都按流程试试。虽然没有成功挖到电池,但这一趟没有白来。
薛瑾安做好了计划,顺手一个火箭清理了情绪垃圾,不过大概是找到了加法力的捷径的缘故,快意的心情还在大脑里回荡,让他不自觉地勾唇。
微笑弧度比标准高了两度。薛瑾安微微调整了一下,见四皇子茫然而纠结地看着他,一脸想问什么又不敢问的样子。
薛瑾安将菜刀丢进他怀里,在没找到换电池的办法之前,它暂时没用了,就给四皇子保管吧,反正最后都是要用在他身上的。
——薛瑾安真的很中意他的电池,就算是见到了更好的五皇子,他也没打算换。
而四皇子看着掉进怀里的凶器,脸又青又白,想发怒也不敢,就那么僵硬地坐着。
薛瑾安满意地点头,但铁面无私地宣布了他的分数:“这次抵消13%。”
“四哥,加油。”希望你能在进度百分百之前,成功从源头上解决影响取电池的电压不稳问题。
该回去充电了。薛瑾安抬步离开,他脸上带着标准的淡淡的微笑,看着竟然比刚才面无表情握住四皇子的手毫不犹豫自捅的样子还要慑人。
所过之处,人群纷纷让行,无人出声也无人敢拦。
直到人影走远,不知道是谁长出了一口气,打破了这诡异的死寂,顺心顺意两人才猛地抽回神,“小主子!”
两人懊恼地冲过去将四皇子搀扶起来,四皇子呆呆地看着手中寒光泠然的刀,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什么这次?他什么意思?难道,难道还有下次?!”
四皇子再忍不住“哇”地号啕大哭。
薛瑾安回了戚风院,小禄子看到他着实松了口气,“您突然不见,奴婢真是吓死了……还好您没事儿。”
小禄子原本该恪守本分不问主子去向的,但他想想之前一直狂跳的眼皮,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主子,您没事吧?”
“没有。”薛瑾安没有任何犹豫地摇头,随后直奔主题,“我饿了。”
小禄子信了他的鬼机话,松了口气,笑着端过来两碟点心,“您先吃这个垫两口,膳食马上上来,今儿个御膳房做了红烧肉,是您喜欢的。”
自从上次主子发飙之后,御膳房就再也不敢克扣他们的食物了,不仅不扣,有时候管事太监还会多给他们塞一个菜,这次红烧肉就是如此。
主子真厉害,他也要变强,要护着主子,不能给主子拖后腿。小禄子下定决心。
薛瑾安今天可以说是耗费了不少体力,运动软件的步数计数已经突破了两万,他克制着电量满格就拔了“插头”不再进食,按理说是不该犯困的,偏偏身体的疲惫在这时席卷而上。
他躺回了床上,睡前刷了刷热搜。
今天都出动御林军找四皇子了,他也做好了会上热搜的准备,却不想热搜上干干净净完全没有提到他们,反而有一条和五皇子有关的。
#寒香院太监一丈红 新#
寒香院是皇子所西边的大院,因种了满院凌寒盛开、香气扑鼻的红梅而得名,正是五皇子的住所。
薛瑾安点开一看,最热门的文章便是——《寒香院一等太监失手打碎御赐七宝琉璃灯,容贵妃震怒赏一丈红,五皇子叛逆言手段狠毒,被禁足明华宫抄写孝经,期间不许用膳》。
完全看不出来文章在阴阳怪气给容贵妃上眼药的薛瑾安想了想五皇子的身体健康程度,又想了想孝经的字数,算了一下抄完的大概时间。
他点点头,“还好,三天饿不死。”
翌日,薛瑾安按时睁开眼,然后和趴在房梁上的人对上了视线。
“五哥。”薛瑾安眨巴了两下眼睛,昨天写进代码里还没来得及删的碰瓷程序自动启动,他道,“偷东西是犯法的,你得赔偿我。”
第15章
五皇子是故意趴在房梁上吓唬人的,结果反而是他被薛瑾安的突然睁眼吓了一跳,然后就听到了这疑似死亡威胁的一番话。
他对昨天的事情经过十分了解,知道薛瑾安动刀的原因就是“赔偿”二字,因此他这话跟“我要杀你”也没什么区别。
“你这是在威胁我?”他颇有些惊奇地伸着脑袋打量起睁着眼睛在床上躺的十分安详的薛瑾安,他饶有兴趣地问,“你也想挖我的心?”
他的头伸出来,长发从他身后垂落,看起来就像是一颗头吊在房梁上。透过窗纸照进来的光线有些昏暗,他一张脸隐在黑暗里,唯有一双眼睛发亮。
薛瑾安觉得这场景莫名眼熟,他打开照相机眨了下眼睛完成拍照,然后智能识别图了一下,搜出来一堆死宅看过的恐怖片的缓存图。
嗯,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氛围很匹配。薛瑾安将图片保存了下来。
“不是威胁。”薛瑾安一板一眼地回答他的问题,“我不要你的心,我想换你的手,很有力量。”
薛瑾安是个很知足的手机,他已经有了心仪的电池就不会觊觎其他人的,而且比起电池,五皇子展现出来的肢体配件更好。
他还记得昨天的短暂交手,握住他手腕的力道,他没能挣开。
“哈!”五皇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还真是有意思。”
可能是心情好,他难得有了说话的欲望,“想要你就来拿,不过我可不是薛玹月那个徒有其表的废物,你打过我,我亲手给你把它砍下来,打不过我,我就——带你去上书房,将皇兄皇弟们介绍给你,让你随便挑选,怎么样?”
五皇子声音带着笑意,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恶劣,连四哥也不喊了,完全一副跃跃欲试想要搞事的样子。
五皇子知道自己在兄弟间的名声并不好,说他阴沉冷漠,说他挑拨离间,说他不安好心,五皇子觉得他们说得很对,他对自己的所有手足兄弟,包括同父同母的那一个,都是一视同仁的不想让他们好过。
现在他终于找到了一把锋利的能刺伤所有人的刀,他很想要,他也坚信他能得到,毕竟这可是从神坛跌落泥潭受尽欺辱,和他一样同等对兄弟们怀抱恶意的七弟啊。
五皇子勾起了唇,已经开始畅享要从谁开始下手了。二皇兄还是三皇兄呢?
虽然他看不出来二皇兄薛珮兰有什么好,但夫子们总是夸他的文章策论,父皇也称赞他聪慧无双,明明到明年才上朝听政,却已经给他取了“无瑕”为字。
——男子二十加冠取字,而皇子十五岁上朝听政,同时也会出宫建府,动作快的连皇子妃都定好了,相当于是顶门立户了,因此皇子们大多会提前加冠取字。
只是皇子府规模不小建造起来需要三到五年时间,已经加冠了的大皇兄至今还住在皇子所东边的启正院。
君子如兰,美玉无瑕,父皇的赞美非常直白,五皇子却横看竖看都没觉得他那位二皇兄哪里能配得上这字,非要说哪里好,大概就是拉帮结派拉得好吧。
大皇兄离开上书房才多久,二皇子党就迫不及待地冒出头了。
至于一起冒头的三皇兄……娴妃是军户出生,一家子大老爷们全是兵痞子,镇西将军钱德忠更是都是出了名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简称莽夫。
曾经大皇兄和三皇兄起了冲突,大皇兄失手打了三皇兄,钱德忠这莽夫第二天直接到上书房逼大皇兄上了演武场,大皇兄和他的伴读都被揍得鼻青脸肿下不了床,可见到底有多莽。
三皇兄自小就展现出来优秀的身体素质,不爱文章爱武学,说话也总是直来直去没什么弯弯绕绕,连阴阳怪气都听不出来,实在挺可气的。
五皇子决定拿二皇子试水,主要是觉得七弟打不过三皇兄,才不是因为不想和三皇兄说话。
五皇子想得很好,但他没想到自己被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薛瑾安用智能语音助手的话敷衍过去,起身下床穿衣,心想:小禄子该从御膳房回来了。
薛瑾安拒绝的纯粹是五皇子提议的打架,昨天他已经验算过两人的战斗,知道这是一只肌肉有点发达的走地鸡,他这具破烂身体暂时打不过。
要不然他昨天就会和五皇子谈谈赔偿问题了。
至于后面五皇子说的条件,他直接消息免打扰,根本就没入耳。
五皇子瞪了瞪眼睛,却见薛瑾安自顾自穿衣不搭理他,他忍不住阴阳怪气道,“七弟,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不怪你不怪你,毕竟你只是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可怜啊,有什么资格和他们斗呢?皇子和皇子是不一样的。”
直接给五皇子的聊天框消息免打扰了的薛瑾安正一寸寸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将扣子一一扣上,停留在每一颗扣子的时间都相同,这过于严谨规律的动作莫名赏心悦目。
用现代话说就是,带着一种令强迫症舒适的美。
五皇子没有强迫症,但他有一些强迫行为,比如昨天擦手指上沾的药粉和血迹,擦到差点破皮。
五皇子的目光忍不住跟着他的手指在他衣服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声音都停顿了一瞬,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恼怒在眼中一掠而过。
“七弟,你被遗忘在这里了。”他阴郁地笑了一声,用着十分刺激人的语调,婉转悠然地叹道,“真是可怜呐。”
薛瑾安继续专心致志系腰带,挂上香囊,调整到最佳的角度,将有些凌乱的流苏用手指轻巧灵活地打理好。
真的是强迫症福音。
五皇子:“……”
五皇子强迫自己抬起视线落在薛瑾安脸上,坚强地继续循循善诱,“七弟,我帮你,就像昨天我把四哥亲手送到你面前一样,我可以帮你。”
薛瑾安穿好衣服,习惯性地打开手机页面,这才发现五皇子的消息轰炸。
五皇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脸色不好地道,“喂,薛瑾安!”
还开着智能语音助手语库的薛瑾安十分自然地回了句,“我在。”
五皇子:“你看着我眼睛说话。”
人类说话看着对方眼睛似乎是一种礼貌。正准备听语音消息的薛瑾安若有所思地抬头,他想既然消息的主人在这里,那还是当面说话比较好。
于是,薛瑾安说:“我没听清你在说什么,再说一遍吧。”
五皇子心头一梗,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你是在……无视我吗?”
“……”薛瑾安沉默两秒,决定使用昨天学会的新技能,睁着眼睛说瞎话道,“不,我没有。”
好整以暇等着他下文,结果隔空对望了半天都没听到后续的五皇子,“——哈!”
事实证明,人无语到极致是会笑的,五皇子那一腔的情绪就这么被他整没了,他整个人重新平静下来,又恢复成那个不太想搭理人的样子。
“算了。”他纵身从房梁上翻下来,动作很利落,着地的时候却不稳地踉跄了一下。
薛瑾安立刻发现了问题,五皇子还穿着竟然还是昨天的衣服,上面沾了些血迹和药粉,该是昨天被四皇子蹭上的,除此之外他衣服下摆膝盖的位置多了两团灰色印记,像是跪出来的。
“你在这里待了超过三个时辰。”薛瑾安肯定地道,“你离家出走了。”
薛瑾安秒开热搜看了看,依旧没有四皇子的名字,多了一条#左都御史参宁国府教女不严,容贵妃嚣张跋扈,虐杀太监宫女#的热搜。
“我正大光明走的。”只是趁宫人不备,直接开轻功翻墙走的,而且还虚晃了后面跟着的人一下,引导他们去他原本的秘地去找,自己悄悄来了这里。
母妃越不让他和谁接触,他偏就越要接触给她看。
“主子!”外面传来小禄子的声音,薛瑾安走出去,就见他脸色惨白,连食盒都忘了放下,急匆匆地冲过来,“主子你没事吧?”
小禄子这些日子积极社交,多少也建立了点人脉关系,尤其是御膳房的一个小太监,对方是御膳房的底层太监,过得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多坏,那天正好目睹了薛瑾安大发神威逼得王公公下跪求饶的一幕,顿时心向往之,主动接触了小禄子。
对方担心七皇子看不上他,想要证明一些自己的价值,时常会和小禄子说一些宫里流传的消息,一般都是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只是没人带小禄子玩,所以他倒也不拒绝。
这一听就听出名堂来了。
虽然说贞妃有意将容贵妃无故赐死宫女的事情闹大,将四皇子的事情掩盖过去,甚至主动把“凶手”薛瑾安都直接从事件中剔除了。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在贞妃的刻意引导下,宫中传的只是四皇子受袭,没人说刺客是谁。
但小禄子不是傻子,稍微动动脑就知道这事儿肯定和主子有关。
他强忍着情绪不敢让人看出来,快步回了戚风院,这才再也忍不住,开口询问起来。
见薛瑾安摇头,他身上确实没有伤,小禄子脸色才好转了一些,小声道,“昨个怡和宫请了太医,奴婢早上去灶房提水,比平时多不少,刚才回来时奴婢绕路去绿竹院瞧了一眼,里面空荡荡的。”
也就是说四皇子昨晚上在怡和宫没回来,还请了太医,然后绿竹院也连夜搬空了。
“真怂。”五皇子给出评价。
看到他从主子房里走出来,小禄子整个人都惊住了,下一瞬惊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脸色都白了。
浑身都发起抖来,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挡在薛瑾安面前。
五皇子看了他一眼飞快收回视线,看着薛瑾安开口,笑容古怪地道,“四哥病了,身为弟弟不应该去探望吗?”
“不去。”薛瑾安没兴趣。
五皇子一到能搞事的时候话就多了起来,他循循善诱地道,“小七别啊,四哥一定很想见你,你可以给他唱歌,祝福他早点好,他一定会开心的从床榻上跳起来,立刻就病好。”
薛瑾安有些疑惑地歪头看他,“我不会唱歌。”
五皇子更疑惑地道,“明明你在梦中都唱,虽然很小声,但我听见了,你唱了快半时辰,还是《诗经》。”
这是昨晚薛瑾安给自己放的歌单。
薛瑾安恍然明白,随即惊讶又苦恼。
惊讶的是,他手机功能作用在灵魂上,也就是说他现在相当于全程戴耳机,完全没想到会被人听见。
于是惊讶过后就苦恼起来。
#求助,本体碎成渣了该怎么解决手机漏音问题?急,在线等#
薛瑾安拒绝了五皇子不怀好意的邀请,并告诉他:“有人来找你了。”
有人来找我?谁会来找我?除了明华宫,除了母妃的人不做他想。
五皇子脸色顿变,他矢口否认道,“这不可能,他们不知道我在这里。”说是这么说,他看向薛瑾安的眼神却带着犹疑和审视。
薛瑾安不懂武功,五皇子无比肯定这一点,但与此同时他又不得不承认,即便没学过武,薛瑾安也不容小觑,无论是呼吸还是行走坐卧,他都控制得很好,就连昨天也是对方先一步听见御林军的脚步声。
一个没有武功的人比一个自小习武的人耳聪目明,说实话,这很不可思议,五皇子甚至有那么点挫败,也正是如此他才没忍住两次都在对方面前展示武功。
他接近薛瑾安,或许并不全是和大人作对的叛逆。
五皇子觉得薛瑾安是故意说这话想骗他离开,他观察着薛瑾安的神情,试图从上面发现出端倪,然而这人始终面无表情,那双黑沉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波澜。
五皇子有些拿不准,他焦虑地原地转了两圈,骤然反应过来一脸阴沉地看向薛瑾安,“你耍我?”
睁眼说瞎话的技能使用失败了?
“嗯,对,我耍你。”薛瑾安没有丝毫愧疚感地点头承认,并直截了当地下驱逐令,“你什么时候离开?”
薛瑾安也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他就是觉得五皇子不断车轱辘同一个话题的样子,让他梦回自己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小手机,和人类聊天时总是“我没听懂”“我暂时无法识别您说的话”,气得死宅直骂“智障AI”。
薛瑾安以前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但今天他不得不承认,曾经的自己是有那么点烦人的。
无论是原著中的,还是现在的这个五皇子,都不是什么脾气好的性格,这样的人是十分双标的,只允许自己耍弄别人,不允许别人耍弄自己。
薛瑾安的数据推测他会生气发飙,他做好了准备。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这平静无波想也不想就回答的样子,就像是好心被当驴肝肺后的嘲讽。
反正如果是他好心提醒别人,别人还质问是不是在耍他,他肯定也会这样说,“对,就是耍你,所以你能不能赶紧滚?”
以己度人的五皇子自动给面无表情的薛瑾安加了好几层阴间滤镜。
于是薛瑾安就发现五皇子看了他好一会儿,情绪竟然平静了下来,还扯着唇角给了他一个纯粹的笑。
“知道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五皇子语气难得温和,他想了想道,“下次我再来找你,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算是谢礼。”
说罢,他一个轻功翻墙跑了。
薛瑾安看着早已经没有人影的墙头,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五皇子之前是故意诈他啊。
人类可真是狡猾。薛瑾安将新技能写进备忘录。
薛瑾安干完饭把电充满,和小禄子测试了一下漏音问题。
他原本以为满格十五格的音量自己只开三格,而五皇子趴在房梁上直线距离这么远却还听得见,这漏音问题是相当严重了。
然而他这边把音量开到最大,坐在对面的小禄子才恍然点头,“听到了听到了,这是什么?真好听。”
“主子,您是怎么发声的?明明没有张嘴,难道是腹语吗?还能发出不一样的声音,好厉害!”小禄子眼睛亮亮的,十分兴奋地道,“主子,我想学这个!”
小禄子完全不觉得自家主子会这些有什么奇怪的,昨天主子不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教训了四皇子,还和五皇子交好,所以主子会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毕竟他家小主子这么聪明,这么厉害。小禄子早在薛瑾安对王公公动手的那一天,就飞快地调整了心态,对薛瑾安从盲目的守护到空前盲目的崇拜,合理化对方的所有行为并盲目支持,哪怕薛瑾安的命令是让他死。
薛瑾安:“……”手机变成人他姑且还有个经验,但把人变成手机他是真不会。
见薛瑾安始终沉默不语,小禄子心中微微失落,“奴婢不可以吗——啊,不是,奴婢没有责怪主子的意思,奴婢只是……奴婢……奴婢逾矩,请主子责罚!”
薛瑾安只是思索一下要不要认下腹语+口技民间传统艺术表演家的身份,没想到小禄子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还直接跪下请罪了起来。
薛瑾安让他起来,“我没有怪你,我只是……不会教。”
他没有骗人,腹语和口技他是真不会教,虽然他本来也不会。
主子不是嫌弃我蠢笨太好了。小禄子重新开心了起来,他重重点头笑容开朗地道,“奴婢一定会找人学会的。”
“……好吧,你加油。”薛瑾安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
之后薛瑾安也不知道小禄子到底找了谁又学了多久,反正等到后来真的用上时,小禄子已经出师了。
薛瑾安的一天除了早上冒出了个房梁上的五皇子外,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就是看看热搜,刷刷直播,玩一下其他软件。
他心血来潮打开黄色袋鼠软件随便点了个外卖,这次送的人是御膳房的小太监,对方看到他表情茫然了一瞬后就变成压抑不住的狂喜。
“若是知道是七殿下您要的,奴婢定然要更加尽心些的,奴婢为殿下伺候碗筷。”他没有放下食盒就走,反而是将里面的饭菜都一一端出来摆好,弓腰站在一旁,看着还打算给他布菜。
小禄子从房间出来就看到这一幕,瞬间表情都绷不住了,眼神里仿佛有什么碎开了。
薛瑾安默默埋头吃饭。
之后薛瑾安才知道,这小太监就是小禄子在御膳房的眼线,一心想要向薛瑾安投诚。
小禄子虽然有些别扭有人跟自己竞争岗位,但人已经到了面前,又出于种种考虑,还是劝薛瑾安留下这人。
薛瑾安对于留不留人无所谓,遂应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眼珠子一转,十分机灵地试探道,“奴婢没有名字,主子可否帮奴婢择一个名字?”
薛瑾安一个手机给人取名就只能用图文软件自带的取名功能糊弄过去了,他想了想人类对名字似乎总讲究一个整整齐齐。
比如说皇子们的名字,大皇子珞文、二皇子珮兰、三皇子琅寰、四皇子玹月、五皇子珺觉、六皇子琛平、七皇子瑾安、八皇子琉光、九皇子琢见……包括孝静懿皇后夭折的两位皇子薛玦、薛璋,名字里都有一个从玉的字。
实际上,原本皇子们都该是单名的,虽说现在对单名为尊也没那么推崇,但总归在一些恪守礼教的老古板眼中,单名的地位还是要高于双名的,像大启前两届的皇子,第一届从火字单名,例如先帝薛焱、摄政王薛焕;第二届从日字的单名,例如今上薛晟、平亲王薛旭、安亲王薛显。
本来第三届皇子也该如此,奈何两位皇子接连夭折,陛下登基十年膝下只有宝宜长公主这根独苗苗,最后太皇太后想到民间有贱名好养活的说法,就做主将名字改成了三个字,没承想还真的这么巧大皇子就站住了,然后一年一个的往外出,除了十皇子再无夭折。
又比如说四皇子的顺心顺意顺德,都有一个顺字。
于是薛瑾安问小禄子,“你叫什么?”
小禄子一愣,“奴婢,奴婢就叫小禄子……”
难怪原著中小禄子一直叫小禄子,原主记忆里也是小禄子,原来小禄子根本就没有名字。
薛瑾安想了想道,“你是我母妃捡回来的,便随我母妃姓吧,周禄……还是周福禄吧,你就叫周寿全,福气东来官禄加身长寿无灾,福禄寿全了。”
“你们觉得如何?”虽然打了一串补丁,但薛瑾安对自己取得名字没什么信心。他其实觉得自己取名有点太随意了,就是顺着小禄子的禄字组了个最常见的词。
他已经打开图文软件的取名功能,大不了多刷几次总能找到几个好听的。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两个小太监对这名字满意至极,满意到红了眼眶。
会挨上一刀进宫当太监的,那都是穷得吃不上饭,卖身为家里挣一口饭吃的,也为自己找个去路,毕竟伺候人再苦再累,也总比饿死要好。宫里的太监是不如宫女精贵的,能混出头的少,即便混出了头也是没人瞧得起的,他们在进宫的时候就丢掉了所有自尊自爱,甘愿被践踏。
他们从没想过,还会有人冥思苦想地帮他们取名字,还是这种带着美好愿景的名字。
“谢主子赐名!”两人跪地重重磕头。
如果说原本周寿全还只是怀抱着攀附个靠山的想法投诚薛瑾安的,那么经过取名这一遭之后,寿全可就真心实意多了,他直接将自己的人脉一五一十的交给了福禄。
福禄这才发现这小子也算个人才,认识的人是真的多,上到最轻省地位最高的丝造坊,下到最辛苦地位最低的浣衣局,都有他认识的人,即便都只是些不入流的小宫女小太监,那人脉也称得上广。
福禄看他的眼神都变了,“真人不露相啊。”难怪年纪不大却能在御膳房当值,即便只是最底层的职位,那也是很难进去的。毕竟御膳房油水多,进这里别的不说,肚子是基本饿不着的。
寿全解释那些都是他的同乡,当年南方大洪水,他们逃难到京城,实在活不下去了,最后手牵着手咬着牙进了宫。
“本来是二十多人的,只剩不到十个数了。”至于怎么少的人,寿全没有多说,福禄也能猜到一二,总不会是放出宫了。
寿全摸着后脑勺嘿嘿笑,“都是哥哥姐姐们看我年纪小,心善帮了我一把。”
福禄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寿全半天才讷讷说道,“我年龄好像比你大。”
“这不重要。”福禄直接无视了这个话题。
有了寿全的人脉之后,戚风院的日子肉眼可见好过了很多,福禄几次去惜薪司都没能搞定的炭火,当晚上就抱回来了一篮子,尽管只是不那么好的炭,晚上的被子却不再潮湿了。
福禄投桃报李,将未来几天在薛瑾安面前表现的活儿都给了他。
这天晚上,薛瑾安定好音乐时间准备息屏休眠,寿全十分有眼色开始挑剪烛火。
“等等!”就在这时,薛瑾安一阵恶寒,他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皱着眉直勾勾地盯着那烛火。
他看到了一个画面,道馆里三清神像前,须发皆白披着一身道袍的老者正在往铜盆里偷偷摸摸烧纸,一边烧一边嘴里碎碎念,“祖师爷在上,若有什么不明了的,尽管找弟子询问,弟子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画面飞快闪过,薛瑾安脑子里弹出一行字:你收到1条岑夫子的灰信。
灰信是什么?薛瑾安看到陌生名词心念一动,主界面打开,吐出一团灰,灰逸散在空气中变成密密麻麻狂放肆意的字。
文章标题为——《下元节祭十月十三日阅之作业作者未知名学生》
再看文章内容,赫然是对他那篇作业的批改指导。
薛瑾安:“……”虽然我不是人,但给活机烧纸也不太对吧?
薛瑾安虽然有些无语,却还是好脾气地给他秒回了消息。
岑夫子其实觉得自己有点脑抽,大概是下元节气氛太好,多日没有找到手中那份作业所属人消息的他竟然还真的信了他那徒儿的鬼话,以为那篇文章是祖师爷的写的,竟然大半夜不睡觉偷偷摸摸搬着铜盆来祖师爷面前烧纸。
不过来都来了,也就烧吧,总归没坏处。
岑夫子烧完了之后就起身回了房,然后看着书案上写在黄纸上的文章大惊失色,“祖,祖师爷显灵了?!”
第17章
缘生是不久前在那场连绵不绝的秋雨中被师父捡到并收养在道观中的,他没有过往的记忆,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只依稀觉得自己似乎曾经拥有一个圆满的家庭。
父亲威严而不失慈爱,会将他抱在怀中教他读书习字,母亲温婉而不柔弱,会抚摸他的头细心地为他擦脸。
缘生每每梦到都忍不住泪流满面心悸难平,他知道一定是出现了什么意外打破了他美满的家庭,才让他流落到荒山野岭,差点冻死在雨夜。
缘生的师父是个没名气的道长,道观破破烂烂自他来起就没见过半个香客,这样的道观还能运转下去不为吃喝发愁,盖因他师父还有个在皇宫教书的副业。
缘生觉得他师父不发癫的时候是个很值得人尊敬的人,至于发癫的时候——
睡到一半被人摇醒的缘生睁开眼,看到他长得很仙风道骨的师父坐在床边,正用一种沉痛而惋惜的眼神看着他。
缘生闭眼揉了揉眉心醒了醒神,“师父,这次又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又”字真是熟练到让人心疼。
岑夫子道,“徒儿,你师祖显灵了,他说你没有慧根,道观你怕是待不久了。”
“…………”缘生沉默了好一会,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重新躺回床上闭眼盖上被子,“行,我明天就去隔壁万福寺剃度。”
岑夫子立刻吹胡子瞪眼,伸手隔着被子拍了他一下,“你竟然要跑去当和尚,欺师灭祖!”
“都是出家没什么不同,师父你不能歧视秃驴。”缘生振振有词,“而且师父你说过咱们修道者最讲究知行合一率性而为,不然便会有损道心。所以师父我真去修佛那也是顺心而为,是哎——嘶!师父你怎么打我?”
“不打你我道心有损。”岑夫子维持着自己仙风道骨的外表,只是抬手轻敲了他脑门一下。
他捻了捻发白的长须,开始撵还躺着的徒弟,“今日开始你随为师一起去上书房,给为师童,你在宫里机灵点,多和人接触说说话,帮为师找找有趣的人。”
子不语怪力乱神,敬鬼神而远之。岑夫子是个道士,也是个儒生,他从不轻信鬼神之事,那文章出现的确实鬼魅,他却并不是真信这是老祖宗所为。
岑夫子有心想探明这人的身份,于是回复中不动声色地挖了一些坑,故意留下一些言语上的漏洞,让他的话和之前课上讲过的观点自相矛盾,诱使对方抓住并以此反驳。
岑夫子从文章风格判断作者是个有些一板一眼,或者说过于遵循逻辑规则的人,他确信对方就算察觉了他的陷阱,也不会故意避开不答问题。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岑夫子已经确定这个人必然听过他讲课,大概率就是某个皇子或者他们的伴读,公主们偶尔也会来上书房听课,也有这个可能。
对方不愿意在他这里暴露身份他也强求不来,尤其若是公主,他更不能去接近。
倒不如让小徒弟混进去,说不准能得到出乎意料的效果,而且小徒弟才七八岁都称不上是个少年,对方若真是个公主也不会出什么事。
再且说小徒弟真的没什么当道士的才能,倒是颇有些读书的天份,宫里教书的虽然有几个老古板,但也有几分才华,他去了没坏处。
缘生并不知师父心中想了这么多,他只懵懵懂懂地点头。
“那还不快起来。”岑夫子催促道。
缘生:“可是师父,您今日没有课啊。”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叫你赶紧起来?”岑夫子没好气地拍了拍徒弟的脑门,“李家那个老古板腿脚不便又精神不济,总喜欢让学生先摇头晃脑诵读半时辰再上课,咱们脚程快一些,赶在他到之前先把课上了。”
“师父,祖师爷还看着呢,你小心被逐出师门。”缘生磨磨蹭蹭的起床,嘴里还念叨起来十分孝顺的关怀起他师父来,“师父,你要不要给祖师爷上香拜拜?毕竟祖师爷都显灵了,哎,我真的不想小小年纪就承担师门重担。”
“臭小子,你师祖只是显灵了又不是要带我走,你这还惦记上了。”岑夫子终究没能稳住自己的仙风道骨,吹起胡子一脚给徒弟撂墙上了。
薛瑾安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自己有没有再收到灰信,还好,没人再给他烧纸了。
薛瑾安顺手打开学习软件,打算就着新上的教材下饭,这是他的习惯。
他其实并不是每天都会点开学习软件,但他会记住课程表,只要上书房上他没听过的新课,他就一定会开学习软件自学教材。
今天是李太师的课——太师位列三公,虽然只是虚职却也是一品大员,地位超然,皇帝也敬重两分。
李太师主要教导五经中的《尚书》和《春秋》,也就是政治历史老师。
薛瑾安还打着一个早膳时间学会这门科目,一看电子教材,直接给他弹出一个压缩包来。
却原来《尚书》包罗万象,涉及政治、法令、天文等等各方各面,内容实在太广,而《春秋》是史书,讲述时是会连带其他史书一起延展的,如《史记》《汉书》《三国志》等。
那教材实在是太密密麻麻,让薛瑾安忍不住屏蔽掉了网课声音,然后给自己那内存空间有限的人类脑子点了一根蜡烛。
人类是真的菜,学习还需要时间融会贯通才能刻进脑子里随意使用,不像他们代码生物,点个下载所有数据就任他施为。
薛瑾安一页一页飞快浏览完最薄的那一本,又看到那长长的电子教材,人脑子有点想罢工了。
他决定听听网课放松放松精神,然后趁人脑子不注意,把知识塞进去。
结果这一看眼神逐渐迷茫又忍不住好奇起来,只见李太师正颤颤巍巍用拐杖指着一个有些眼熟的长得十分仙风道骨的人出口成章,“岑家老贼欺我腿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书抢课去……”
那坐在上首属于夫子位置的赫然是岑夫子,岑夫子旁边还多了个七八岁的小道童,频繁对着李太师的文章点头露出惊叹赞赏脸,一句话没说,脸上却写着“他好有才华”这几个。
薛瑾安看到岑夫子偷摸往小道童背后拍了一下,悠悠对李太师道,“教书育人的事怎么能叫抢?我只是不愿意他们浪费时间罢了,李太师说得太严重了些。”
两个老师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起来,从抢课上升到教学态度,再到为人师表政治理念,成了一个大型的一对一文人辩论赛。
小道童趁没人注意,指挥着伴读们把桌案拼成了一圈,大家就这么围着坐了下来,一边聚精会神地看比赛,一边小声讨论着,小道童混在里面如鱼得水毫无违和感。
还哄得皇子们拿出了自己私藏的零嘴在桌案堆成一团,尤其是六皇子,他的库存几乎被掏空,一群半大少年头挨着头挤在一起边吃边看,还真有那么点朋友一块聚众看比赛的意思。
薛瑾安发现四皇子五皇子都不在其中,两人该是都告假了。
正这么想着,薛瑾安就听到动静,他循声望去就见五皇子翻身落地,扶着树干呼哧呼哧喘粗气。
他呼吸声很急很重,心跳过速,面色难看,唇色颜色不正常,指尖发白没什么血色。
俨然一副心脏病发的样子。
五皇子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转头就见薛瑾安直勾勾盯着自己,松开手直起身,皮笑肉不笑地道,“终于看出我快死了?”
薛瑾安保留自己的看法:“你身体很健康。”
虽然电池跳的不正常,但身体机能数据还如之前一样是远超同龄人的水平,而且电池要真负荷到这种程度,他开这么耗电耗能的动作程序,不直接休眠罢工有点违反人类基础科学了。
比起一晚上就造出心脏病,薛瑾安觉得人为的可能性更大,从逻辑推断的话,凶手就是容贵妃。
容贵妃为什么要让亲生儿子得不治之症,薛瑾安不知道,他也没什么兴趣探听人类的小秘密。
他想到昨天五皇子的话,眼睛微亮,将嘴角调到标准微笑的弧度,非常有礼貌地询问,“我现在打赢你,可以砍你手吗?”
“……除非你跟我去见四哥,并给他唱歌。”五皇子深深喘了一口气,即便被气得心梗也不忘搞事,“听说四哥病得起不来床,晚上睡觉还会被梦魇住,我想他真的很需要你,七弟。”
五皇子苍白无血色的手指紧紧捂着跟着他情绪起伏异常跳动着的心脏,青紫的唇咧出一个恶劣的笑。
他一步步上前,压低声音蛊惑,“七弟,四哥曾经那般对你你真的不怨吗?这是一个好机会,一个报复他让他再也不敢欺负你的好机会,你相信我,错过这次你不会再有出手的机会了。”
“七弟,趁他病要他命,不要优柔寡断。”他的手落在薛瑾安的肩膀上,轻轻地鼓励一般地捏了捏。
薛瑾安记录下新技能,一脸学到了的样子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在五皇子欣慰的表情里,他的手腕突然被扣住,然后一阵天旋地转,他被反拧着胳膊摁在了桌子上,脸贴在冰冷的石头上,脑子得到足量的血液,他突然清明了几分。
“趁你病要你命,谢谢五哥,你真是个好人类,我会好好珍惜你的手的。”觉得跟着五哥学了很多的薛瑾安,给予了善良五哥一个感恩的微笑。
善良的五皇子:“。”
薛瑾安是个十分懂礼貌的手机,他动手之前还带提醒,“我要取你的手了。”
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发疼,浑身都使不上几分力气,五皇子觉得自己现在跟条死鱼一样被按在砧板上待人宰割。
他真切地感觉到膝盖顶在背上,倾轧而来的体重压得他与石桌更加紧密相贴,钳住手腕的力道微松,那只手顺着小臂握住了他的肘关节,作势就要一掰。
“等等,薛瑾安!”五皇子终于忍不住出声。
语音助手自动弹了出来,薛瑾安停住了动作,他维持着掰他手的姿势,语气平淡没有半点起伏地开口:“你说。”
五皇子并不想失去自己的手臂,更别说是以这样的屈辱又可笑的方式,他应该绞尽脑汁的去向破解之法的,可他的脑子却不合时宜发散,想起了别的。
他的武学师父据说曾经也是江湖一流高手,后来被仇家找上门,妻儿遭了难,自己也伤了一只眼一条手臂,就此退隐江湖,阴差阳错入了安王府当护卫,后来又被宁国公动用人情从安王这里要了过去,成了他的武学师父。
武学师父教他的第一堂课,既不是站桩也不是其他,而是辨别他人的杀气和恶意,将他的身体反射养成本能,保证无论是什么情况能第一时间出手对敌。
薛瑾安是五皇子遇到了第一个出手完全没有杀意,甚至于没有任何负面情绪的人。
上次对四皇子是如此,今天对他亦是如此。
如果不是能清楚听到身后的呼吸声心跳声,能感觉到隔着衣服传递出的热度,他真的会以为这个想要掰断自己手臂的家伙,其实只是一樽石像。
有四皇子的前车之鉴,五皇子不敢赌薛瑾安是不是真的要对他动手。
而也正是四皇子的前车之鉴,五皇子竟然一时半会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理由说服薛瑾安不动手。
薛瑾安掐着秒等了十五个数,没有听到命令的语音助手自动关闭,他唇角微微上扬,继上前面的动作一言不发地就准备动手。
强烈的危机感让五皇子心脏发紧头皮发麻,心里忍不住骂道:都这样了还没有杀气,薛瑾安你是坏掉了吗?
就在五皇子以为自己的手怕是真的保不住了的时候,一身清脆的,重物落地的“当啷”声响彻戚风院。
“主、主子?”颤颤巍巍的嗓音从门口传来。
五皇子艰难地抬头看去,就见两个小太监一脸僵硬地站在那里,瓷碗碎了一地,旁边咕噜噜倒下一个木桶,里面的水全洒了。
五皇子认出那个捧着一方手帕的是之前见过的,七弟那个一惊一乍的贴身小太监,是叫……小禄子,对,小禄子!
“小禄子,伤害皇子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们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们主子再走一遍珍妃娘娘的老路吗?”五皇子一下子就抓住了痛点。
福禄瞬间就白了脸色。
薛瑾安皱了皱眉,不想听五皇子说话了。他直接伸手盖住五皇子的脸重重下压,毫不留情地将他按回去,发出“咚”的轻响。
五皇子半边脸都磕了,却忍不住想笑。
他也真的笑了,笑声带着胸腔震颤,疼痛和血腥气一齐涌上喉间,他艰难地斜觑着居高临下压制着自己的人,咧开嘴,如同一个胜利者,“薛瑾安唔——”
五皇子的话刚开了一个头就被骤然塞入口腔的糕点堵了嘴,那个叫小禄子的太监白着脸站在他面前,手中素锦云纹的手帕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他不停地将里面包裹的水晶糕往他嘴里塞。
最开始手有些发颤,后面越来越急切越来越凶狠,直至将所有糕点都强硬塞完才如梦初醒般罢休。
而另一个他不认识的小太监,已经第一时间就关上了门。
薛瑾安默默看着福禄发完疯,中肯地点评了一句,“有点浪费,下次可以塞石头。”
对他来说,每一口吃的都是电,几块能抵一顿饭的糕点那是电中人参,五皇子多少是有些不配了。
被噎得有点喘不上来气的五皇子:“……”
福禄深吸了口气平静下来,他脸色还是白的,语气却很是坚定道,“主子,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挽回的余地了,让奴婢来吧,不要脏了您的手,一切罪责都在奴婢身上。”
福禄一心想要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或许不必如此。”寿全在确定外面没有人之后,走上前来加入了讨论,“五殿下患有心疾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不会有人想到五殿下会武,而主子您和其他皇子素来没什么交情,五殿下想来也是偷偷跑来的……真出了事,没人会查到主子头上。”
“主子,我知道浣衣局有一口废弃的水井,那边离冷宫近,平常不会有人过去,不若我们便将尸体抛到那去,盖住井口不让味道飘出来,半月不会有人发现。”寿全沉思着补充,“又或者咱们可以直接将活着的人绑一块石头趁夜色扔到御花园的荷花池中,等他溺毙了,奴婢再下水将石头解了,伪装成失足落水而死。”
薛瑾安眨了眨眼,直接拒绝了,“不用你们,杀他不留痕迹很简单。”
“宫中侍卫每过两个时辰便会随机改变巡逻路线,而每一支巡逻队伍都有三种不同的巡逻路线,每次都是五支队伍同时巡逻,有243种组合,并不好做选择……但当午夜子时大换防的时候,一切重置后,新换上的队伍会用第一条巡逻路线先热身,等适应之后再随意切换路线,这是一个机会。”
“……皇子一旦确认遭遇不测,宫中必然严格搜查,偏僻的废弃的角落是重差之地,而冷宫太远,途径地方太多,不可避免会留下痕迹,沉塘的话手脚会留下证据,打晕再丢水里的死状会和失足落水有差别……”
“……可以先把尸体处理好,用热水……刀顺着脊椎线滑动剥开——”薛瑾安手指轻轻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像是在示范一样。
五皇子整个人都被冷汗打湿了,只觉得背部隐隐发痛,骨头缝都凉飕飕的,发出咔咔的哀嚎声。
福禄和寿全的表情也齐齐绿了,不知不觉抱作一团,眼看着薛瑾安还要详细描述下去,眼神惊恐地疯狂摇头,声音都变形了了,“可以了可以了,主子真的不用说得这么详细的!”
他们一点也不想知道怎么用巧劲把人拆骨剥皮啊!这也太恐怖了!
“好吧。”薛瑾安遗憾地掠过了处理尸体的详细过程,简单地说了后面的计划,“然后……再……待黎明之时,他便顺着金汁一起送出宫去。”
金汁就是粪水,五皇子脸登时就绿了。
“他会重归大地怀抱,为孕育新生命提供养分,丰富植物多样性。”薛瑾安用充满了诗意和希望的话来作为结束语。
众人:“……”
福禄和寿全看向五皇子的眼中都带上了刻骨铭心的同情。
而五皇子眼中燃起了绝望之火:赌上全部,绝对不能死在薛瑾安手里!
薛瑾安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又道,“这是最接近完美的犯罪,就是太过繁琐,且一步都不能错,可灵活操作空间太小,不喜欢的话可以用另一套风险相对高,但简单的——”
“不了不了,这个已经很吓人了。”寿全疯狂摇头。
福禄害怕地抱紧自己,又努力站起来手脚颤颤地咽了口口水,眼一闭心一横视死如归地道,“主子,我们帮您,这些事儿别脏了您的手,您吩咐我们就成,就、就算是要、要……奴婢也、也可以!”
薛瑾安歪了歪头,“啊”了一声,缓缓道,“我只是要他的手,没打算杀了他。”
“就这?”福禄和寿全齐齐松了口气。
还就这?!你们这语气什么意思?砍手难道是什么不入流的小事吗?你们的心就那么大?!五皇子有点破防了。
其实也不是福禄和寿全心大,实在是和之前相比,只是一条手而已,真算不得什么。
而且两人也相信,连把五皇子做掉,主子都能保证全身而退,这区区一条手臂罢了,五皇子一定会原谅他的。
两人欢欢喜喜地下去了,寿全走前还笑眯眯地问五皇子,“您惯常用的什么伤药?奴婢这里给您备着,保障您的生命体征健康。”
寿全是一张小圆脸,看起来没有什么攻击性,十分的讨人喜欢,五皇子看着却只觉得心肌梗塞,尤其是听到他话,最后那句保障生命体征的话十分有薛瑾安风格,显然跟他学的。
水晶糕含久了,被唾液软成绵软一团,厚重的甜味在口腔蔓延,五皇子费力将口里的糕点全咽了下去,有些受不了的咳嗽起来,将眼睛都咳红了。
干咽这么大一团糕点,让他的声音被挤压的有些嘶哑,“白玉膏,回春丸。”
这两样正是四皇子说的,太医院最好的伤药,胡院正独门秘方,显然不是一个太监能搞到手的。
五皇子就是故意为难他。
寿全满脸遗憾,“五殿下,您说的这些我们都没有呢,只能请您将就将就了。”
“多余问。”五皇子翻了个白眼。
死到临头五皇子反而淡定了,他哼笑了一声,“反正你要对我下手了,那不如直接上最高难度的,你刚才说的那些抽筋扒皮,你来吧,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说得那么厉害。”
“好的。”薛瑾安应完,动作却停住了,表情空白了一会儿,“我没有武器,上次的刀,我给四哥保管了。”
“…………”五皇子万万没想到自己摆烂了,剧情突然峰回路转,他猛地扬起了脑袋,“那怎么办?”
五皇子忍不住骨子里的欠揍,冷嘲热讽道,“你总不会是要从打铁开始先做一把刀出来吧?又或者你让我明天给你带一把?”
薛瑾安眼睛一亮,松开了人,认真地看着他:“给我带一把,可以吗?”
五皇子捂住了胸口,直接气笑了。
“别激动,心脏要报废了。”薛瑾安想了想,道,“你要实在等不及,我可以直接手撕。”
五皇子秒改口,“好,我给你带刀,你想要什么样的我就给你拿什么样的。”
原本只想要手,现在多了刀和对方整个人的薛瑾安满意点头,发了一张好人卡,“五哥,你真慷慨,你是个好人。”
第19章
五皇子成功从薛瑾安手里逃过一劫,他精神放松下来,胸口针扎一般的疼痛却在此时翻涌而上,他的脸色反而更难看了。
他死死攥着胸口,几次深呼吸想要平复心跳,然而事与愿违,他的呼吸依然如破风箱一样“呼哧呼哧”。
“我,走了。”他艰难地从唇舌间挤出字句,在福禄和寿全又是看信口雌黄大骗子又是怕他当场暴毙的眼神中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凌乱、忽深忽浅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戚风院老旧的木门撞在院墙上,吱呀吱呀叫着欢送客人。
“这是他第一次走正门。”薛瑾安像是一个看到小孩成长的长辈,鼓励一般地将嘴角的弧度上调了一个点。
转头对福禄寿全叮嘱,“下次记得提醒他随手关门,要养成好习惯。”
“……”主子,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您中了他的缓兵之计呀!
福禄和寿全对视了一眼,神情很是无奈,各自在心中叹了口气却又不约而同地想:这样也好。
虽然说主子真要杀人抛尸,他们也一定会帮忙,但到底是一条性命,且五皇子是皇子,是主子的手足兄弟,若非必要能不下狠手就不下狠手的好。
当然,按照主子的计划,确实很难查到他们的身上,即便容贵妃的人有心查到四皇子的事,对主子有所怀疑也绝对拿不到证据。
然而对于上位者而言,怀疑就已经足够了。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要推主子一把将他架得高高的,便自会有无数恶意扑面而来,然后在权力倾轧中如无依浮萍,明知身后有推手,却有口难言。
就像当年的珍妃娘娘一样——不,或许没有母族势力帮衬,没有帝王宠爱的七殿下会死得更加悄无声息。
主子年龄尚小,即便有手段有魄力且心智坚定,但所谓慧极必伤,在羽翼丰满前还是收敛些为好。
至于五殿下回去之后定然会找机会反扑报复什么的,福禄并不是太担心,珍妃娘娘已死,无论是后宫嫔妃还是外戚大臣,不会有人将一个连活着都艰难的孩子放在眼里。
而只要那些人不出手,皇子们就是牙没长齐的小老虎,除了嗷呜嗷呜吼两句也就只能呲呲牙,根本翻不起浪来,相信主子一只手就能按得死死的。
即便是如今的大皇子,也是如此。
当然,对主子的实力手段自信归自信,福禄还是留了个心眼,他和寿全附耳说了两句,后者了然地点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寿全是皇子所的生面孔,福禄接手了寿全的人脉,投桃报李的将能和薛瑾安近距离接触的活儿都给了他,是以他来这之后就没怎么出过戚风院。
而他本来就长了一张亲切讨喜的圆脸,性格在御膳房磨过,完全没有棱角,还会让人觉得有些好欺负,是非常适合私底下打听消息的。
寿全原本以为自己出来得慢了,要费一番力气才能找到五皇子,却不想五皇子竟然躲进了绿竹院里。
绿竹院已经被搬空了,四皇子称病躲在怡和宫不出,其他伺候的人则搬回了他之前的院子,也就是和五皇子的寒香院同处皇子所西边的溯洄院。
——四皇子和五皇子年龄相差无几,排行也毗邻,但实际上他们从小性格便合不来,平时见着了话都说不上几句。
四皇子觉得五皇子是个十分阴暗只知道躲在人背后挑拨离间的废物,五皇子也觉得四皇子是个没有脑子除了发脾气啥也不会的废物。
互相视对方为废物的两人,即便同住在皇子所西边也是尽量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要不是东边盘踞着表面兄友弟恭背地里针锋相对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实在不耐烦虚以委蛇的两人不想和他们时时刻刻上演什么手足深情的戏码,而南边又杵着一个崇尚暴力的莽夫三皇子……两人也不可能捏着鼻子来当友邻。
总之,五皇子是很嫌弃四皇子的,上次来都是绕着绿竹院走的。
上次福禄被五皇子半夜蹲房梁的举动吓死了,又惊又喜又怒,晚上都不敢合上眼睛睡觉,一点风吹草动就杯弓蛇影,提着灯笼进主子院子里看看房梁。
几次之后,光是看已经不能让他安心了,他想爬上去仔细瞅瞅,爬之前还小心翼翼地凑到薛瑾安面前盯了好一会儿,一副生怕吵醒他的样子。
——尽管福禄已经知道主子现在的睡眠质量非常好,呼吸暂停都不能把他憋醒过来。
然后薛瑾安就突然睁开了眼。
【检测到不明人像试图拿取手机,安全防护开启防盗功能,已拍照留证,三秒后开启报警器,3,2……报警器已打开,嘀呜——】
薛瑾安的意识就这样被从免打扰模式里揪了出来,强行关闭了休眠。
薛瑾安在知道福禄大半夜是来干什么的后,直接用大数据给他算出了五皇子的行为逻辑,给他指了个方向,让他实在担心就去那边守着去,五皇子要来肯定走那。
福禄无条件相信主子的话,什么也没问还真就就蹲在那,吹了一晚上的冷风,吹得脸都僵了,第二天他就脱离了那种被害妄想的状态。
事实证明薛瑾安的数据分析得很准确,五皇子今天就是从福禄蹲过的那个墙头爬进来的。
五皇子如今躲进绿竹院,只能说明他现在身体情况是真的很不好。
寿全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在外面等着没有进去,大约一刻钟后,五皇子才重新出来。
他的脸色依旧不是很好看,脚步也有一些虚浮无力,但呼吸总算是平稳了下来。
寿全远远跟在身后,眼神也始终小心没有盯太死,五皇子毕竟是习武之人,五感敏锐,跟太紧盯太紧的话很容易被察觉。
他本以为看五皇子今日着实吃了苦头,必然是要去明华宫找容贵妃告上一状的,出乎意料的,五皇子只是回了寒香院,然后闭门不出,整个院子也都鸟悄儿的,并没有人向外通风报信。
“我找不同的人打听过,说的都大致吻合,说五殿下受了惊吓卧病在床,有些不好,三日都未出房门。”寿全顿了顿,又顺便将溯洄院的消息也一齐禀报了上去,“四殿下也还未回来,两人上书房都告了假。”
他家主子这怎么见一个就卧病在床一个。福禄纳闷,“传太医没?”
“都传了,溯洄院那边说四殿下惊梦,晚上睡不着,贞妃娘娘愁得念了好几日佛,人都憔悴了。”
倒是和怡和宫传出来的消息差不多。福禄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寿全却卡住了,“寒香院那边……有些奇怪。”
“五殿下那日回去不久就叫了太医,开了方子,上好的补品连夜熬煮了,却竟然……”寿全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全喂给了院中梅树。”
“一口都未曾动?”福禄十分惊诧。
寿全摇摇头,“大宫女红菱亲自处理的,根本没到五皇子面前。”
之前五皇子身边还没这么个人,福禄更惊诧的是,“红菱?明华宫的一等大宫女?”
一般来说,皇子身边话语权高的是太监或者奶嬷嬷,而宫女大多是作为皇子的侍妾挑选出来的,不会比皇子本人大太多。
红菱是容贵妃的心腹,快到放出宫的年龄了,年龄大五皇子一轮,容贵妃是绝不可能选她当侍妾的,而且一等宫女的前途比没名没分的侍妾好多了,她失了智才这么选。
所以她该是容贵妃放在五皇子身边的眼线,她直接处理了药,是容贵妃的意思。
晚上,福禄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薛瑾安,思索道,“主子,容贵妃似乎对五殿下的态度有些……”
“嗯,是不符合逻辑,但跟我们无关。”薛瑾安事不关己很是淡定,“只要五哥记得给我带刀就好。”
“……主子,”福禄看着单纯的主子只觉得痛心疾首,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斟酌着用委婉的语气揭露真相,“五殿下或许并不只是病了,您知道何为缓兵之计吗?这是前朝时期……”
已经在床上躺好的薛瑾安默默听他讲完了缓兵之计的由来,又绕着弯讲兵法制敌之策。
薛瑾安重新坐了起来,看着他眼睛缓缓睁大,好像明白了,“你是说他对我用了缓兵之计?他欺骗我?”
“是这样啊。”薛瑾安歪头沉思片刻,得出结论,“看来要好好强化身体了。”
这样他可以直接以手为刃,当场把人拆了,只要他力量够大速度够快,就不怕中缓兵之计了。
薛瑾安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问题,当晚他就连夜翻出在文件夹角落躺灰多年的健身软件。
死宅刚穿到现代的时候,身体破破烂烂非常脆,一丝灵力都承受不得,他下了这个软件锻炼身体,刚开始认真跟过两次,后来就是看过等于练过,再后来……他玩转了手机,爱上了高科技,成为了死宅。
这软件从他还是凡机起就一直躺在里面,每次清理内存不常用软件列表里都有他,死宅每次嘴硬下次一定留着不删,然后直到现在他人都飞升了,他机也变成人了,这软件还躺在这积灰,没打开过。
薛瑾安时隔多年打开它,还得从登录账号开始。
登录之后,首页弹出《安王府私兵训练营三期招募计划》的广告,上面罗列的教练听名号很是不明觉厉。
什么一刀斩尽天下英雄的一刀大侠;什么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青莲剑仙;什么一苇渡江飞花摘叶可杀人的绝世高手……
薛瑾安随机点进去,三秒钟后又点了出来。
会员试看打扰了。他是穷机,真的见不得这种物欲横流的词。
免费区大多数都是些私人(不入流)大侠上传的视频,薛瑾安二倍速看了好几个,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后来看得多了,基础练习的很多动作都相似,他也就看出问题来了。
只是薛瑾安没有标准的数据,他只知道大家都做得不同,却并不知道谁才是对。
薛瑾安在思考是不是要卸载软件的时候,刷到了头像上被盖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属于传国玉玺红印的账号——西北军大将军赫连城。
赫连城的账号里从基础到高阶的锻炼视频全都有,还分了锻体版和有内功版,还有不同武器的使用教程及招式拆解等等,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唯一的缺点大概是视频打开里面是一排排的大头兵,喊着嚯嚯哈哈的口号跟着练,感觉跟军训似的。
但它免费!薛瑾安很满意。
他跟着练了两天后更满意了,因为赫连城大将军竟然给他打钱了!
铜钱用绳子串成一串,数目不多入手却沉甸甸的。
薛瑾安有点懂人类拿到工资的快乐了。
三日后,西北大营
赫连城和负责军饷事宜的军需官严肃对坐。
军需官眼圈泛着青色道:“将军,账面上差的那五十文钱我们已经找到了,是出自您的亲兵营。”
赫连城眸色沉沉,怒极反笑,“我说过我的军中不允许有吃空饷的事,一个也不行,本将军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军需官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其实只是五十文而已,兴许只是弄错了……”
“支支吾吾地,是没查出来,还是不敢说?”赫连城拍了下桌子,“无论是谁,本将军都严惩不贷。”
军需官又看了他一眼,才开口缓缓往外吐字。
“好消息,我们查出来了。”
“坏消息,查出来是您。”
赫连城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啊?我?
赫连城再三检查手中的账册,确定那个领空饷的名字上面盖着的是他的将军印。
当兵是一件苦差事,戍边更是如此,偏偏大启建朝不过五十一载,龙椅上却换了三位帝王,尽管三位帝王在政治上都称得上清明,边关依旧不安稳,战事频频。
外敌蛮夷蠢蠢欲动,边关必然要加重防守,需要征兵,然天下统一不久,百姓苦战乱久矣,内部也正是需要安抚民心休养生息的时候。
强征不可行的当下,国家也就只能用提高军饷、当场发放入伍金、提高抚恤金等诸多手段来吸引更多百姓投身入伍。
大启给普通士兵的军饷是一月二两银,西北军属于更艰苦的边军,是以军饷也就更高一些,普通士兵大约是三两半银钱。
要知道普通百姓一家的年收入也不过十几二十两罢了,而士兵吃住在军营,生活成本较低,军饷相当于是纯收入,可以说是相当高薪了。
这招也确实可行,自实施以来,大启就没缺过兵,就是国家财政方面压力很大。
一力主张推行该政策的皇帝连私库都贴补了进去,这几年都过得紧巴巴的,见天儿盯着大臣的脑袋,看看能不能逮着个贪官污吏刮刮油水。
赫连城是皇帝的心腹爱将,也是当年主张推行政策的一方,最是知道情况,也深受影响,堂堂一个世家出生的大将军,成天抠抠搜搜的,甚至搞出了出勤表,对表发军饷。
他对西北军中的每一个铜钱的去向不说了如指掌,那也是心中有数的。
月薪三两半,账目却只支出了五十文钱,说是空饷这个数属实有些丢人了,倒真像是军需官说的记错了账。
只是,这出勤率也太低了吧!他的亲兵营每日训练都是他亲自盯的,可从未懈怠过……那就只能是刚来的新兵。
“龙傲天……”赫连城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头脑里没有浮现出半点相关的印象,他的眉头皱成深深的川字,无比肯定地道,“我军中没有这个名字。”
赫连城记得自己手底下每一个兵的名字,他很确定自己的直属军中没有这么一个人。
赫连城又让人查了查,果然是查无此人。
“还真是五十文的空饷?胆子这么小?”赫连城让军需官暂且装作不知道这事,等背后那个胆小的贪鬼放松警惕再一次下手。
赫连城心中还有疑虑,他也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心情,对新兵营下达了训练前点名签到的命令。
之后好几天,赫连城都有在点名册中看到了“龙傲天”的名字,有时候是晨练,有时候是夜训,有时候是对抗训练……总之一天会出现一次,参加不同的训练,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这些训练都是适合新兵的基础版本。
赫连城有意想要逮住这个鬼魅一样的家伙,正巧新兵到了验收分营的时候,赫连城难得出席了新兵大比,将每一个新兵蛋子都了解得清清楚楚,他甚至专门备了笔墨,记录他们的优缺点。
这一番耗时耗力倒也是收获颇丰,他从新兵中挑出了不少好苗子,有一个甚至是难得的帅才,直接被他带在身边亲自培养,俨然是半个徒弟。
赫连城确信自己在新兵大比中,是没有听到看到龙傲天这个人的,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的记录本出现了这个人。
只见龙傲天的名字下面,凌厉如刀的笔锋书写出了满满一张纸的评价:
“出招姿势标准,基本功扎实,力道不足,身体瘦弱,年纪尚小,需要多吃多长肉。
性格冷静,遇到危险时身体会本能地以迅疾的速度用违背常理的姿势躲避,身体条件绝佳,缺乏训练,应该进行极限开发,最大程度挖掘出身体潜能。
不主动出手,会在对手动了之后再出招,擅长分析,会学习对手的招式并应用,喜欢谋定而后动……作战经验少,遇到不按常理出牌的类型就反应不过来。
增加肢体训练、对战训练……判定为优等,留营不分,由赫连城亲自教导。”
赫连城看着这密密麻麻的,完全是自己笔记的字,只觉得头皮发麻。
新兵分营之后,军需官会发放相应的军需物资,例如甲胄兵器等。赫连城翻开军需账册一看,果然看到龙傲天的名字,旁边盖着他的将军戳。
赫连城浑身都僵住了。
当晚,赫连城踏入了医官处,在一众伤兵们惊疑的目光中,有些恍惚地对医官道,“大夫,我有一个属下,似乎身体出了点问题。”
“他的身体会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时候做出一些事情,比如操练一个新兵,但我几番查证,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可是我给出的五十文和藤甲兵器都去了哪里?还追得回来吗?”
医官:“……现在的问题根本不是追不追得回来五十文和藤甲,而是你的病!”
赫连城恍然地看向他,“大夫,我——的下属还有救吗?”
薛瑾安一开始每天上健身软件,纯粹是因为代码生命的强迫行为,程序一旦开始运转,那么除非断电和中病毒,即便这就是个bug也会毫不犹豫地运行下去,直到把程序卡死强行停止。
这是属于代码生物的直肠子。
赫连城的军训视频有很多,薛瑾安每个视频只需要看一遍,所有动作数据都被导入脑子中,他心中输入动作名字,身体就会立刻做出来,保证标准的没有半点差错。
即便是这样,薛瑾安每天看一个新的视频,到现在基础篇才看了不到一半,足以可见赫连城视频内容之丰富。
不过大概也就是一两年时间,他就能全部看完了,等薛瑾安看完,赫连城又没有新内容,他大概就不会再上这个软件了,就跟学习软件一样。
薛瑾安看视频不会中途退出,之前在学习软件上上网课,即便觉得岑夫子讲得他都会了,有点无聊,也只是小化页面后台摸鱼而已,他连作业都会好好做完提交。
与此同时,薛瑾安也不会重复去学已经知道的内容,例如岑夫子的经论课,岑夫子代课的礼记课。
学习软件上放出了上书房的课表,一般情况下是只换老师不换课,薛瑾安每次都是选新课时间上去,学新的课本。
是以,隐约猜到什么的岑夫子试探性的再次在课上布置了作业,兴匆匆地回道观等了一夜,桌案上的黄纸平平整整干干净净,并没有出现死板工整的字体。
“难道,是我的课太简单让他提不起兴趣吗?”岑夫子决定控制变量试一试。
于是又到一次岑夫子的课,上书房众皇子及伴读们睁着蚊香眼,惊恐地发现他们好像变笨了,竟然听不懂夫子在讲什么了!
此事一经传到后宫,立刻引起了家长们的热切注意,当天晚上,皇子所灯火通明,皇子们苦哈哈地熬夜苦读,就连请假多日的四皇子和五皇子都被他们的母妃揪了起来。
四皇子眼皮合拢又睁开,“母妃,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好困。”
贞妃捻动佛珠,语气温和至极:“反正你睡着了也会做噩梦惊醒,不如便多看些书,兴许梦里一片书海便不可怕了。”
对读书根本毫无兴趣的四皇子满脸惊恐,困意都直接吓没了:“……”不,母妃,这更可怕啊!
红菱叫人将五皇子从床上扶了起来,稳稳地端着醒神茶站在一旁,“殿下,娘娘说读书明智明理,您多瞧瞧,定然能明白她的一片苦心。”
五皇子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眼神带着明晃晃的嘲讽,开口竟然比平时还要呛人,“她又发的什么癫?”
红菱并不意外他的态度,只是叹了口气低眉顺目地道,“殿下,您别让奴婢为难。”
五皇子阴沉着一张脸,他心情不好本来就懒得多说什么,同时他也知道红菱现在名义上是他的人,实际上却只听令于母妃,和她掰扯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干脆就不说话了。
不过不说话不代表妥协,五皇子看都没看摆上桌子的书,手直接伸到枕头底下一摸,就翻起那本看名字就不太对劲的书来。
房里伺候的其他人看着书封上令人脸热的图画,纷纷面红耳赤地移开目光,红菱微微顿了一下,端着一张板正面孔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注视着,表情没有半点变化。
反正只说是看书,又没有说看什么书,呵。五皇子心中不屑地嗤笑。
皇宫的皇子们在或自觉或被迫的疯狂内卷,而罪魁祸首今夜却睡得格外安稳。
道观中,依旧没有收到作业的岑夫子苦恼地揪着自己的白眉,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作业难度不够?”
“不,绝对不是!”缘生疾言厉色的打断了师父的可怖发言,他现在也算是上书房的一员,他也是要写作业的!所以不管是不是这都必须得不是。
负责打入皇子公主内部的缘生也毫无进展,他忍不住提出了一个设想:“会不会那位根本不在上书房?只是侥幸听过一次课的人?”
缘生一不留神就猜出了正确答案,岑夫子拧眉沉思片刻,决定还是直接走捷径,烧纸问一问。
——尽管对方强调自己并没有死,没事请不要烧纸。
但,这不是有事儿问嘛!有事儿烧纸没毛病。岑夫子理直气壮地想。
然后从这次开始有事儿的岑夫子打开了交流的新大门,开始了有事儿没事儿给薛瑾安烧个纸的习惯。
薛瑾安并没有回答岑夫子有关他身份的隐秘询问,他已经不是以前的手机了,他现在是装载了“睁眼说瞎话·信口雌黄·趁你病要你命”等技能的人机。
薛瑾安假装自己没看出来他的问题,干脆看了看今天的作业题目,秒完成提交。
就在薛瑾安的日常都快固定下来的时候,五皇子再一次出现了,并真的带来了一把凶器。
那是一把长剑,精铁所造,剑柄雕刻着莲花印记,不是凡品。
“喜欢吗?”五皇子坐在墙头没有下去,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他从袖中掏出一页纸,扬了扬下巴,笑得不怀好意,“七弟,哥哥弟弟们特别出色的地方我都给你写出来了。今日上书房考核,我带你去玩玩,如何?”
薛瑾安承认他被引诱到了。
薛瑾安自认自己不是一定要追求最贵最好最新配置的那种穷奢极欲的拜金机,但正如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产品商能不去关注对家的产品发布会,一台手机也没有办法拒绝去看手机科技展。
——他曾经是手机现在是人类,所以他的脑子自动等量换算得出人类=同类=手机,这完全没毛病。
更别说这个展会免费限时,还有人拿来了展品宣传册,这不去不是手机人!
怀揣着一颗看展的纯粹机心,薛瑾安点了头,回想到记忆里人类出游的样子——死宅不愧死宅之名,以前是个满脑子修炼打架变强的剑修,后来是满脑子二次元游戏网上冲浪的死宅,根本就不爱出门溜达,不过没关系,他曾经看过的小说动漫里有能参考的部分。
比如小学生春游踏青、暧昧四角修罗场集体约会、闲得发慌的人类半夜不睡觉去郊区废弃医院逛街什么的。
嗯……似乎听起来都有点奇奇怪怪的,但不重要,总之都是能参考的。
他转身回屋翻出小布包,对着提取整理出的清单将包塞得满满当当,有的东西直接塞,比如水、零食;没有的东西对标到功能差不多的塞,比如对标纸巾的草纸,对标手电筒的火折子。
尽管薛瑾安对为什么带这些有些一知半解,但人类出行总带这些一定有他们的道理,他这个刚开始当人的跟着入乡随俗总没毛病。
福禄和寿全两人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眼瞅着他背着包就走,一时之间都顾不得思考五皇子此番又有什么阴谋了。
寿全委婉提醒道,“主子,您今日是去上书房,是不是该带点……书?”
福禄从衣柜夹层抱出半箱陈旧泛黄的书,这是当年珍妃教原主认字用的,原主学了一半,珍妃娘娘离世时昭阳宫短暂放开过,主子还祭拜守灵了几日。
昭阳宫主殿内的一切物件都是登记在册,皇帝不让任何人带走,把守宫门的侍卫差点把主子手上那串血龙木手串也扒下去,还是翠云塞了银子说了通好话软话才作罢放过,正是因此,福禄心中一直念着翠云的好,哪怕对方在珍妃娘娘倒台不久就进了怡和宫当大宫女,他也打心眼里觉得翠云是运气好,为她有个好出路不必受磋磨而开心。
但到底,福禄还是想给主子留个念想,便偷偷将放置在偏殿的这半箱书走狗洞一本一本都带了出来——昭阳宫偏殿东水阁是七皇子薛瑾安曾经的住所。
只可惜书带出来了却没用上,福禄本就是跟在主子身边才认了些字,勉强能将书上的字认全,但认得不代表懂得,他根本看不懂书,更别说拖大教主子读书。
于是这书便就这么堆在夹层里,放得书页都泛黄卷边了。
“装不下,而且我只是去看看。”薛瑾安义正词严地拒绝了这个带书的“无理要求”。
“那总归把剑带上!”寿全把把柄新得来的手柄刻着莲花纹路的剑塞了过来。
薛瑾安背着布包挎着剑走出房门,乖巧地站到五皇子面前,看到他空无一物的手时顿了顿。
“我好了,可以走了。”虽然这个导游不是小说里那种戴着帽子举着小旗子的形象,但考虑到时代和时空的差别,古代书中世界的导游不是那么专业也不是不能理解。
反正是五皇子说要带他去上书房玩的,他现在得自动认领导游这个身份。薛瑾安打开联系人列表,默默将五皇子的备注改成了临时导游。
原本还在思考薛瑾安刚看他手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手里该有什么吗的五皇子,突然觉得手心痒痒的,总觉得少了面三角形小旗子。
他握拳举起右手,不由自主地清了清嗓子提高了些声音,“去上书房的这里排队站好,不要乱跑,检查一下手中的包,不要带不该带的东西,马上就要出发了,今日上书房考核,父皇会带这几位大人一起去——”
五皇子的话戛然而止,看到他举手动作下意识乖乖排到主子身后的福禄寿全恍然大悟地发出一声拖长尾音的“哦”。
虽然还是不知道五皇子怀得是什么歹毒心肠,但有皇帝出场显然是大戏,福禄和寿全本就不太能安下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他们没办法阻止主子的行动,不如就跟去瞧瞧,真要有什么事也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五皇子倒是不在意薛瑾安是一个人去还是带两个跟班,这都不会影响他的计划,不过这不代表他可以接受自己竟然嘴瓢给出不该给的信息这件事。
五皇子不觉得这是个意外,他捂着嘴眉头皱得死紧,急言厉色地质问薛瑾安,“你做了什么?是……蛊?”
这个世界有江湖武林内功高手,自然也是有玩毒玩蛊的江湖高手,而且十分符合刻板印象大多数都来自南方大山的少数民族,就像原主舅舅周玉树所去的滇洲,为中原江湖输送了不少蛊师。
五皇子提到蛊表情十分厌恶,像是说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不过也能理解,毕竟蛊师不管在哪个小说里都不是很正面的形象,惶论蛊虫长得确实不在大部分人类的审美点上。
但薛瑾安是个数据脑,他本能的将五皇子的信息规整到一起,并且自动为五皇子厌恶蛊这条设定,顺着逻辑线分析出好几个原因,可能最高的那个就是:“你的心疾是蛊虫作祟。”
“跟你无关。”五皇子下意识地反应让答案的可信度拔高了。
他说完之后也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否认,他表情僵硬地转移话题,“守备检查很严格,被查到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会很麻烦。”
说着就上前检查薛瑾安鼓鼓囊囊的布包,第一眼看到一截……
“竹筒?”五皇子好奇地掏出来,听到里面液体流动的声音,他第一反应是这里藏着无色无味像水一样的毒。
在福禄的指导下旋开竹盖一看发现里面装得竟然只是水。
五皇子都维持不住自己话少的人设了,一言难尽地道,“你带水干吗?上书房还能渴死你?还有,你一个皇子为什么用破竹筒喝水?”
福禄没敢说这竹筒其实是前两天新做的,之前那个用了快一年的才是真的破,破的叫人觉得寒酸的地步。
没办法,戚风院实在太穷了,一套完整干净的瓷器都没有,十分不方便,于是福禄便动了动脑筋就地取材了绿竹院的竹子,做了很多竹制的桌碗瓢盆碗筷碟。福禄还挺庆幸得亏他动作比较快,后来四皇子入住绿竹院后,看到薛瑾安就没好脸色,要是知道他做器皿的竹子都是他院中的,怕不是要好一阵奚落。
皇子乍用一次竹筒喝水可以说附庸风雅追求新奇,但一直用,那多少是有点磕碜了。
五皇子不知道这些,但光是看着那竹筒就挺心惊肉跳了。他知道他七弟过得不好,不敢想他竟然不好到这种程度,难怪恨不能捅死四哥。
想来这次去上书房见到那些个个光鲜亮丽的兄弟,七弟的怒气一定会更加高涨。五皇子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他们打起来了。
五皇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前头带路往上书房去,不过去之前他故意带着薛瑾安大摇大摆地回了一趟寒香院。
容贵妃的大宫女红菱的表情管理要比贞妃的那个翠云好得多,她只是眼神在薛瑾安身上多停顿了须臾,表情的变化肉眼极难分辨。
但薛瑾安有高清摄像头和倍数播放,很清楚地就得出她的五官平均下压了两个点。
五皇子为了合群,也给自己收拾出了一个布包,往里面塞了不少瓜子水果,他抖了抖那张写满了兄弟特长,在薛瑾安眼中是“产品宣传册”的纸。
“走吧,带你去上书房,保管叫你不虚此行。”五皇子笑得开怀,如同看见瓜田的猹。
“——殿下您要去上书房?”红菱震惊地上前,她克制停在一步之外,表情恢复过来,语气也重回温和,“您大病初愈,身体尚且虚弱,娘娘已经为您告了假,今日考核您不必参加的……”
“母妃若是不悦,也赐我一丈红便是。”五皇子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不管满地惊惧跪地的宫女太监,转身就走,没有回头看一眼。
五皇子一心想要看热闹,没有热闹都要制造出热闹来,却不想今天流年不利,自己即将成为这个热闹。
五皇子记得考核的时间,是踩着点到的,远远却见上书房门口戒备森严,侍卫比平常多了一倍,龙辇停在一旁,两行太监宫女低眉顺目的恭敬候在一旁。
旁边还停着一架低调的马车,马车上坐着个穿戴斗笠穿粗布麻衫的男子,看起来是驾车的马夫,却一手捧着一卷书,一手把玩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斗笠挡住了脸,完全看不清长相。
显然,皇帝早朝提前结束,已经到了上书房,身边还跟着别的人,考核应该提前开始了。
五皇子表情不悦,他知道父皇到了,不管他怎么挑拨离间,兄弟们都会装兄友弟恭,不会当着父皇的面发难。
“不想去了。”五皇子嘟囔了一句,脚步微顿却没停,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引荐阎王七弟给他的好兄弟们认识。
薛瑾安视线在“马夫”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就转开了,他听到了一声异常而短促的,像是暗器发出的声音。
“有刺客!护驾——!!”太监尖利的嗓音刺破上书房。
瞬间只听“噌”地武器出鞘声,御林军争先恐后冲进去,那马夫反应稍慢一些,也是丢了书就要掏武器去救驾。
正此时,薛瑾安的安全防护功能启动,【检测到前方有异物坠落,防摔模式启动!】
薛瑾安猛地一个急退,突然闪现的刺客正一爪子朝着他抓来。
刺客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快,但此情此景他也来不及复盘,反手扣住了一旁五皇子的脖子。
“不好,他要挟持五皇子做人质!”马夫拉满弓弦就想射杀刺客,刺客却一把将五皇子拉到身前当盾牌。
顿时他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有人质在手所以不敢妄动?那让他没有人质就好了。薛瑾安的脑子飞快给出了最优解,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噌”地抽出了腰间莲花剑。
第22章
利刃出鞘, 剑身嗡鸣,眼前倏忽寒光乍现,莲花剑以迅疾之势擦着五皇子腰侧没入刺客肋间。
别误会, 没刺中五皇子的身体不是薛瑾安突然心软, 又或者剑术太次这么近的距离都能人体描边。
而是那位刺客也不知是被薛瑾安这反人类的精彩操作吓懵了, 还是脑子突然短路抽疯发出了错误指令, 就在薛瑾安惊天一剑照着五皇子的腰子就要捅下去的时候,刺客出乎意外的给了人质一个反方向的力,竟然让他险险避开了这一杀招。
“噗呲——”是剑刃刺入皮肉的声音,刺客还没有什么反应,五皇子先发出一声闷哼。
刺客眼中的惊异尚未散去,他下意识皱了下眉。
“没用的废物, 真碍事,滚!”刺客压着嗓子大声叱骂了一句,随后将五皇子当沙袋一般的甩了出去,几乎是同时, 马夫一个惊呼箭步上前, 张开了双手准备捞人。
薛瑾安的脑子里立刻出现受力分析图, 和从耳畔风声带给他的关于身后马夫的初速度、加速度等数据条件,他一秒得出了名为五皇子的抛物线的落点刚好是马夫敞开的怀抱。
双方打了一个如同高中物理题一样的巧妙配合,非常适合巩固知识。薛瑾安面无表情地想着,他多线程运行的机脑不动声色地启动了多项功能, 一边飞快演算刺客接下来的运动轨迹,一边用高清摄像头将他脸上的毛孔都看得分明。
刺客在甩开没有用的人质之后,神情明显专注起来,一幅关闭所有后台应用要认真打通这一个的样子。
他穿着侍卫的衣服,之前是混在御林军中, 没有任何遮挡的脸看起来十分没有特点,是薛瑾安用识图功能能搜出一大堆无关路人的脸。
好在薛瑾安不是靠肉眼认人的纯人类,他直接打开人像识别功能打算录入这张脸,然而系统却弹出了报错的对话框。
【请摘下遮挡再录入】
薛瑾安明白了什么,再看照相机里的人脸,果然发现他面部肌肉动作有微不可察的不自然,关注到这点后,薛瑾安很快就找到他脸上贴皮的痕迹。
是武侠小说里常有的人工换脸,也就是易容术。
所有的思绪只是一念间,在刺客丢开人质的那瞬间,薛瑾安面无表情地双手握住剑柄旋转加压,体重尽数倾轧而上,以仿佛投怀送抱的姿势直接撞进刺客怀里。
趁他病要他命,他没有半点犹豫。
刺客是个作战经验很足的刺客,他在看到薛瑾安用上双手的时候就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立刻伸手用能捏碎人手骨的力道握上去,想要凭蛮力阻止。
他想得很好,自己习武多年又是成年人,在力道这方面是不可能输给毛都没长齐的小孩的,事实也确实如此,他是真的靠着力气短暂阻止了剑势,却不妨这小孩心眼忒多,竟然转剑!
剑刃在体内肆意搅弄,痛疼让他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松懈了一分,小孩就借着身体撞击而来的重量,让那柄剑斜着穿透了他的身体。
整个动作利落果绝地可怕,像是已经演算了无数遍,将他会给出的反应也计算其中,可怕。
更可怕的是,这个家伙明明做着杀他的事,身上却没有哪怕半点情绪!如死水一般地平静,就仿佛取他性命不过是和随手摘花一样的稀松平常的小事。
如此狠辣,出手必要人性命的手段,这个小孩一定不是常人。是暗卫吗?对,一定是暗卫!是皇家秘密培养出来隐藏在皇宫中的后手!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皇帝藏得真深啊,如果不是他想将事情闹大一些对皇子突然出手,这个人也不会暴露出来。想想也不意外,皇家的人就是这样,好像天生比常人多长了副心眼似得。
不过这小暗卫到底过于年轻了些,想要把他灭口还有些难,而只要他把消息传出去,这次试探就不算失败。
“咳——”伤及脏腑,腥气翻涌喉间,刺客呕出了一口血,脸上却带起一个隐秘而微妙的笑,“你很好,可惜了。”
暴露身份的暗卫,还让到手的敌人逃了,结果只有死路一条了吧。
可惜了。刺客心中不免生出些对人才早夭的遗憾。
对人类情绪半懂不懂的薛瑾安:“……?”
挑衅我吗?薛瑾安的疑惑下一秒得到了肯定的解答。
刺客手摁在他肩膀上内劲一吐,一股大力直接将薛瑾安掀翻出去,刺客捂住伤口,动作难免有些滞涩,前有狠辣小暗卫拦路,后有追兵,他也没时间给自己点穴止血,运起轻功就要跑。
却不想那古怪小暗卫远比他所想的还要反应迅速,竟然像是对他的所有动作都了然于心,在空中就调整好姿势,左脚脚尖落地带动身体旋转半圈,右脚顺势向后伸长,上身前倾,双腿拉出一个最大限度的弓步,几乎是落地的瞬间完成了蓄力。
然后弹射起步,径直向他冲来!那横扫而来的长剑如同长了眼睛一样,好巧不巧封死了刺客的前路。
刺客轻功读条被打断,撤退不及反被薛瑾安拖入苦战,一个呼吸间便交手数十招。
刺客是越打越心惊,说实话,小暗卫的武力值其实称不上多好,他的剑招十分基础,有些招式甚至明显不适合作为剑招使用,看着倒是更像是刀、枪之类的武器招式,即便动作再标准漂亮,也是没有太多加成,是他不动脑就能轻易拆解的程度。
小暗卫年龄小身板瘦弱力道不足,还没有内力加持,正面对抗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也是他不想被两面夹击,一心想跑把皇帝养暗卫的消息带出去,才没有专心出招下死手。
按理来说他不该这么狼狈才对,然而十分邪门的,小暗卫就像是能看穿他的想法一样,每一次都能在他看准机会想跑的时候恰到好处的封死他的路,又围三缺一,逼迫他按照既定的规则做出反应。
刺客背脊发寒,如果皇帝的暗卫都是这种水平……他不敢再想下去,知道再耽搁下去真的没有活路了,他眼神狠厉陡然变招,不顾照着他伤口再次刺来的剑刃,运起内力朝着薛瑾安胸口打去。
薛瑾安的计算第一次被打破了,他微微皱起眉,安全防护系统在他脑中疯狂拉响警报示警,尽管他觉得这一套变招有些过于突兀不连贯,他也还是收剑格挡后撤,脱离了战圈。
就是现在!刺客虚晃一招,直接开轻功跑路。
整个交手过程不过半盏茶时间,涌向上书房护驾的御林军终于反应过来分出一批捉拿刺客冲将出来,身后马夫优雅旋转放下五皇子,重新持起武器摆出架势,响起弓弦拉动的声音,他大声喝道,“殿下,我来助你!”
咻——竟然是五箭齐射,纷纷擦着刺客的尾巴狠狠钉入青石板上。
这仿佛一个信号,御林军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射箭,死活不论!”
顿时一片“咻咻咻”箭矢射出的声音,冲到一半的的御林军赶紧止步,薛瑾安顿了顿,看着刺客的背影计算了一下他的初速度和加速度,知道自己追不上,他止住脚步收剑入鞘。
刺客的轻功比他的武功还要了得,这也是他敢进宫行刺,并在事情败露后还想挟持皇子搞大事情,并有恃无恐自己能够全身而退的倚仗。他踩着宫墙凌空翻上屋顶,几个起落间已经在数丈开外。
不多时,有发现可疑踪迹的巡逻侍卫也翻上了屋顶,但他们轻功水平显然比不上刺客,根本难望其项背,眼看着就要追丢了,一个老太监出现了,他一脚掀起瓦片朝着刺客背心踢去,正是慈宁宫大太监陆秉烛。
刺客被碎裂的瓦片击中,仿佛受到什么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击,血如天女散花般从他口中喷射而出,整个人如断线风筝摇摇欲坠。
他竟然艰难地稳住身形,没有回头,并借着被击飞的力道,内力全涌入脚下,更快地消失在视野里。
陆秉烛也开轻功追上去,化作迅疾的风,追着刺客的背影消失在宫墙中。
薛瑾安欣赏完那边势均力敌不知鹿死谁手的追逐战,再回头看看这边没出力光捣乱的队友,陷入了沉思。
死宅,我好像遇到打假赛的演员了。薛瑾安想给每一个人点举报,包括被他在腰上划了一剑的人质五皇子。
“七弟,”人前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柔软五皇子正坐在马车车沿上看着他英勇对敌、敌我不分的七弟,他抬起一直捂着伤口被染得鲜血淋漓的手,阴测测地笑问道,“报复我?”
薛瑾安严肃认真地解释,“我没有带私人情绪,虽然很想打你。”
五皇子:“你敢说刚才不是照着我捅的?”
“这是效率最高的解法,而且你们也不会再受到威胁,不好吗?”薛瑾安不理解的歪歪头,不懂这样皆大欢喜的结局他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众人:“……”这话总觉得有点怪怪的,但又好像没有什么不对。
还是当事人质五皇子没好气的一语道破其中歪理,冷笑道:“人直接没了,可不是不受威胁了,死了就不用想怎么活了是吧,我的阎王七殿下?”
“可以抢救,而且你和四哥一样很难杀。”薛瑾安对小说人物的生命强度抱有他们本人都没有的信心,“你看,刺客很照顾你,你还活着。”
五皇子气极反笑,阴阳怪气道:“……身为人质没能死成我真是抱歉啊,是我错怪了七弟你一颗为国为民为江山社稷考虑的心,都是我不识抬举,区区小命被拿捏危胁竟然敢不咬舌自尽,实在有失皇子体统,和七弟您这样的慈悲心肠皇子表率差得远了,为兄我真是惭愧啊,七弟您大人大量可千万别跟五哥我计较!”
钝感力绝佳只能听懂话语表面意思的薛瑾安,认为自己得到了五皇子的大肆夸奖,他思索了一下,人类在面对这种情况时似乎都会谦虚,尤其是古人。
薛瑾安对比下场景,精挑细选了个最贴合当下的回应,“哪里哪里,都是应该的。”
五皇子颤抖着手指着他,高兴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23章
两人斗嘴的时间, 里面的动静也停歇了,大部分御林军从里面退出来,在统领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
五皇子觉得头晕, 他半趴在车沿上, 声音虚弱却还不甘地嘲讽道, “七弟, 你真是好样的,我要被你气死了。”
“你是失血过多。”薛瑾安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伤口,算了一下出血速度和出血量,给出精准答案,“你还可以流三个时辰的血才会死。”
这句话让所有人如梦初醒,他们才意识到五殿下是个伤员, 一片兵荒马乱中,沉默的马夫站了出来,“去请太医。”
马夫说着蹲下来检查五皇子的伤口情况,有条不紊地给他上药包扎, 至于药——
“拿来吧你。”五皇子指挥人把薛瑾安的包抢了过来, 然后伸手在里面捣鼓翻找, 很自然地拿出了伤药,和五皇子藏在废弃宫殿假山里的一模一样。
“咦?”对戚风院有什么东西了如指掌,又亲眼看着主子收拾的福禄发出疑惑的一声。
早在五皇子吩咐人抢包的时候薛瑾安就知道了,这人是想借自己的东西遮掩自己会武且身上随时带着伤药的事实, 看到他凭空掏出包里没有的药瓶,也只是歪了歪头什么都没说,还和五皇子对了一个毫无默契但心照不宣的眼神。
五皇子警告地瞪了薛瑾安一眼,任由马夫将伤药倒在伤口上,刺刺的疼痛让他出了一脑门冷汗, 却始终没有吭一声。
薛瑾安看着被处理好的伤口,道,“你死不了了。”
又嫌我死得慢了是吧?不想说话的五皇子翻了个不屈的白眼以示尊敬。
将一切收入眼中的马夫再忍不住笑出了声,“噗——”
薛瑾安和五皇子齐齐看过去,后者眼神凉凉,“你笑什么?本殿下很好笑吗?”
“啊,只是草民看两位殿下打闹,不免想起了我的族弟,我们的关系也还算不错。”马夫如是道。
五皇子也不知是对“兄弟”这个词还是对“关系好”这个词过敏,他那对别人一视同仁的阴阳怪气被打破,简而言之就是,他炸毛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关系好了?恨不能捅死对方的好吗?”五皇子眉眼沉沉眼神森冷,斩钉截铁地否认。
他瞪着马夫,手死死握住车辕,不自觉地用力,留下了深深的五指印记。
“我们没什么关系。”薛瑾安看了五皇子一眼,点头认同了他的话。
薛瑾安是真心觉得和五皇子没有什么关系,无论是五皇子还是四皇子在他眼中都是人形自走配件库。
区别在于一个是连心跳和出血都控制不好喜欢吱哇乱叫,能被轻易制服的菜鸡配件库;一个是在好人和骗子中来回横跳,但很大方总给他发技能送装备还带他看手机展,缺点是管撩不管死的配件库。
薛瑾安想自己走了,他觉得这些人这些事有点耽误自己看手机展了。
“这样啊,原来是我误会了,草民知错,二位殿下烦请见谅,原谅则个。”马夫说着将斗笠抬起,露出一张和穿着格格不入,如烈烈骄阳般叫人难以忘俗的好相貌。
他年岁并不大,瞧着刚刚及冠,卷发碧眼眉目深邃,五官攻击性十足,笑起来却又眼眸弯弯唇角梨涡深陷,带着十足的孩子气。
浓烈的、野性十足的长相,喜欢读书,看书时总是把玩着一方玉佩,弓马娴熟,能同射五箭。
薛瑾安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反王崔醉。
崔醉出身江南府崔家,也便是先帝的三位辅政大臣中唯一功成身退的那位崔宰崔鹏飞的本家。
崔醉是崔家三房少爷与胡姬厮混生下的野种,幼时随母亲在花楼中长大,与花楼中来往的江湖人学了些功夫。
八岁时,母亲染病去世,为了养活自己他开始在花楼跑腿干活,就在这时,崔家三房找上门来要将他认回去,原来三房少爷纵欲过多伤了根本,多年来竟然只有崔醉这么一个孩子。
崔醉回了崔家,但因为他的出身和长相,并不怎么受人待见,就连他的亲生父亲也并不喜爱他。崔家是自前朝就兴盛的门阀世家,人人都会读书都有功名傍身,崔醉想融入这个家庭,于是便弃武从文。
他脑子聪明学什么都快,读书的三年便下场一路从童生考到秀才,次次魁首,好不风光,甚至还隐隐传出神童之名。之后就像是中了什么诅咒一般,十年里三次乡试次次下场一次都未中,眼看着比自己小的弟弟都中了解元要进京赴明年会试,崔醉再也忍不住,他收拾了包袱跟着一起进了京,想谋求一个出仕的机会。
而这一次进京,崔醉见识到了皇城的繁华昌荣,见识到了何为权势官身,同时也知道了,原来他考不中不是因为他学问不好,只是因为他有胡姬血统,只是因为他母亲花楼卖身的。
他的出身,抚养他长大的母亲成为了他的污点。崔醉不服,他迫切地想出人头地,想站在高处对所有人,他的出身没有错,出身和才华并不等同。
崔醉知道自己很难科举出仕,便努力的多去文会展示自己的才华,终于在几年后他成功了,他在为安王做事的多年好友的举荐下成了五皇子的幕僚,他想要一展抱负,五皇子却只是看中了他的武功,将他当做好看好用的保镖带在身边。
五皇子被楚文敬的发疯袭击掰倒后,他的所有人脉资源作为“遗产”被亲弟弟九皇子继承,其中便包括崔醉。
彼时九皇子正值用人之际,又表现出对他青眼有加的态度,崔醉以为自己抓住了机会,却不想原来九皇子只是看中了他的脸,得知了他的出身,想要将他训成玩物。
崔醉愤然离开九皇子阵营终于打算换一条路出仕,那便是投军,找上了那位举荐他给五皇子的多年好友。
他以为九皇子的事情就这么结束了,然而他低估了权利和人心,他被好友背叛,被挑断了手筋脚筋,送到了宝宜长公主的床上。
崔醉在长公主府受了什么磋磨,小说里并没有说,但之后崔醉再出现,就是夺了西北军军权,自立为王造反了。
当时的西北军主帅是赫连庸,赫连城的养子,至于赫连城本人,于两年前与戎狄军的大战中,被围困孤城拒不投降,以身殉城了。
其实崔醉的反王事业搞得挺红红火火的,对内政治虽然没什么建树,对外扩张却是一把好手,直把外敌蛮夷们打得不敢冒头,实现漠北无王庭成就——然后八皇子奉旨讨贼平叛,收复西北军,又是离间计又是二桃杀三士的,三十六计轮流上了一顿后,直接将反王团队搞得分崩离析。
崔醉成了八皇子的经验包,为八皇子后来夺嫡成功奠定了深厚的基础。
总而言之,崔醉虽然是个被一步步逼上梁山的反派。
薛瑾安没想到这人会出现在这里。
想想明年三月就是科举会试,如今已是十月末,京城山高路远,冬日又不好走,大部分学子都会提前赶赴京城,崔醉是跟着前来赶考的族弟一起出发的,这时候在京城倒是不稀奇。
可是怎么会出现在皇宫中?崔醉若是有在皇帝面前露脸的人脉,也不会名声才华都不缺却蹉跎多年,还得迂回走好友的路子才被举荐成功。
崔醉是跟着人来的,一个能在皇宫中被特许乘坐马车,马车还能和龙辇停在一块儿,一个受皇帝尊敬的人。
大启最后一位宰相崔宰崔鹏飞。薛瑾安看了看马车,有70%的把握肯定了它的主人。
但同时,新的疑问就又冒了出来,崔鹏飞这个只在崔醉造反时,才以躺板板的姿态出现,以自己的命和儿子们的命,及一封崔家三代不出仕的遗书保全了崔家,让崔家孙辈能全须全尾扶棺回乡的背景板,又怎么在这时候出现了?
崔鹏飞的人设不应该是,退休之后纵情山水,偶尔当指点学子迷津的白胡子老爷爷,不问政事的游记作者吗?
虽说蝴蝶效应,小小的蝴蝶扇动翅膀就可能引起大飓风,从他进入这个书中世界开始,剧情就会发生偏移。
但自认为安分守己的薛瑾安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蝴蝶翅膀扇在哪里。
他看着眼前的崔醉,隐约觉得似乎、好像、仿佛,哪里出了点问题。
暂时还没找到自己翅膀扇出了哪门子妖风的薛瑾安记录下这个bug。
太医在这时候姗姗来迟,给五皇子搭完脉后,就被人请了进去。
匆匆从里面出来的太监赫然是李鹤春,“胡太医,里边还有一位伤患,是六殿下,他被刺客的刀划伤了颈子……”
难怪御林军反应这么慢各个像打假赛的,原来里面还有一个刺客,不过怎么里面那个也挟持皇子?
这刺客针对的到底是皇帝还是皇子?而且也很奇怪,都走到挟持皇子的地步,死到临头居然不带一个走?
薛瑾安合理阴谋论着,突然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打量眼神,来自……李鹤春。
薛瑾安总觉得这个人好像在想什么让机会中病毒的事。
人机觉得不妙,人机想知道。
薛瑾安没有犹豫地打开了蓝牙,连接上李鹤春。
然后弹出一个对话框:【您好,该服务需要支付相应费用哦~】
薛瑾安:“……”
他回想起李鹤春那个卖皇帝消息的账号,手默默地伸进袖子里摸到了那五十文工资。
点击支付,五十文消失了。
【蓝牙连接成功,时限30秒】
薛瑾安一瞬间共享了李鹤春的视角和思想。
李鹤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眼神不动声色地打量两位皇子,尤其是薛瑾安。
李鹤春有些恍惚,两年未见七殿下,对方却还穿着两年前的衣服。
他记得,那年蜀地闹了匪祸,蜀锦产量大减,贡品也不例外,一共就得了五匹布。
偏偏蜀锦花纹瑰丽鲜艳,宫中的大小主子就没几个不喜欢的,最后皇帝做主慈宁宫两匹,皇贵妃一匹半,宝宜长公主半匹,剩下的那匹说是留库,实际上皇帝当晚就亲自带到昭阳宫给了珍妃。
后来珍妃就拿这料子给七皇子做了两件衣裳,生辰宴一套,新春一套,剩下的边角料,加了兔毛做了一大一小两顶帽子,那年除夕夜时陛下还和七皇子一起戴了。
如今回想起来,当真是令人唏嘘。李鹤春收回神,将七皇子上下打量了一遍,视线在他腰间那把柄上刻着莲花的剑上停留须臾。
外面的动静陛下已经知道了,据说刺客原本抓了五皇子当人质,御林军反应不及,是七皇子出手假意刺杀五皇子,一个出其不意刺伤了刺客又与其缠斗数招不败,刺客被逼用出杀招,七皇子急退避开要害,这才叫刺客有了可趁之机逃了。
说到底,七殿下没输,是御林军支援不及时。
两年未见的七皇子,高了瘦了,五官像珍妃娘娘,尤其是那双桃花眼,这冷然的神态和通身气质,倒是叫他想起年轻时候的陛下。
当年皇后……
李鹤春猛然一惊,赶紧住脑不敢再往下想,三十秒时间也到此为止。
薛瑾安若有所思。
李鹤春半弓着身笑眯眯地道,“五殿下七殿下,陛下让您二位也进去。”
福禄和寿全都被留在了外面, 薛瑾安和五皇子跟在李鹤春身后往里走。
一踏入中庭,薛瑾安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便见前方地面躺了两具尸体, 一个穿着太监服, 一个穿着侍卫服。
薛瑾安发现李鹤春特意放慢了脚步, 身体往旁边侧了侧, 似乎有意让他们看清尸体的样子。
身边的五皇子突然脚步一顿,薛瑾安见他表情发懵,眼神死死盯在那个太监尸体上,嘴唇嗫嚅出一个名字:“小东子……”
“小东子是谁?”薛瑾安直接问。
五皇子惊回神,他像是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般,捂着胸口脸色一秒煞白, 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一副心疾发作要背过气去了的样子。
薛瑾安得承认,五皇子是有当演员的天赋的,他明明清楚知道这人的电池很健康, 也发现了他在故意控制心跳装病, 可居然真的有那一刹那, 他有想用莲花剑卸掉他的胸板,掏出他的电池看看是不是哪里真出问题了冲动。
薛瑾安知道五皇子是演给李鹤春看,好借机观察他的反应刺探点情报,这也正好和薛瑾安的目的吻合了——当然就算他没有目的, 也不会拆穿五皇子的,他是个很尊重人类的多样性的机,没有看别人倒霉的兴趣。
薛瑾安默默地蹲下假装自己在专注检查尸体,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突发情况。
五皇子心满意足地放任自己喘不上来气,颤抖着手摸衣袖, 脚下一软就要往地上摔去,“药、药……”
李鹤春眼疾手快地冲过去扶人,浮尘都给甩地上了,赶紧从五皇子的袖袋里摸出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丸子利落给他压在舌下。
五皇子的呼吸逐渐平稳,李鹤春松了口气,扶起他后又退到一边站着,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张笑脸,仿佛之前并没有听到他无意呢喃出的名字。
这么近的距离,他会听不到吗?不可能的。而且李鹤春作为太监总管,在宫中耳目众多,对跟在各个大小主子身边的人都一清二楚,真的会不知道这个太监和自己的关系吗?
很有可能他就是故意让他看到这具尸体的,李鹤春是父皇的人,所以是父皇……事到如今他就算不想说也必须得说了。
不得不说,五皇子能在兄弟间挑事这么久还不被打,除了他有心疾这个保护伞外,也是他脑子足够灵泛。
他和薛瑾安想到一块去了,只不过薛瑾安想得更多,他也从两具尸体上发现了一些端倪。
五皇子实在看不出李鹤春的脸色,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说道,“小东子是我的贴身太监,自小跟在身边算是有些情分,前些日子他犯了错,又被母妃发现他是别人安插在身边的探子,要害我性命,母妃一气之下便赐了他一丈红,当晚便死了。”
五皇子一气说完,像是没有经过思考脱口而出一般,实际上话中七分真三分假。
而至于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其实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因为他不能确定自己从母妃口中得到的是否是真实的。
而且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他都不敢去信,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隐去或篡改不利于他和母妃的部分,这些都是在小东子死去的那天,母妃一夜耳提面命给他灌输进脑子的,根本不用细想就脱口而出了。
五皇子话锋一转却又否认道,“他不是小东子,应当是小东子的弟弟。”
“两人是双生子,还是寤生,刑克六亲,生而亡母,三岁亡兄,十岁亡父,十二岁祖父母俱意外而死。叔父母担心被他们克死将他们卖给人牙子,后来他们逃出来,稀里糊涂就卖身进宫了。”
寤生是逆生,是说生产时脚先出来,也便是难产。
五皇子继续道,“大抵是这样,我只听小东子提过两次,并没有见过他弟弟,只知道他弟弟之前是在花房干活,后来小东子到我身边后便想法子将他调到了天禄阁。”
宫中共有四处图书馆,翰林院的藏书楼、内阁的文渊殿、后宫的天禄阁及乾元宫皇帝的私人图书馆听文轩。
天禄阁主要服务后宫的大小主子们,藏书是四大图书馆中最少的,内容也经过筛选,没有太多意思,少有人去。
小太监们的活就是待在里面打扫打扫整理整理,太阳好把书搬出去晒晒,有事没事抄抄书之类的,是个非常轻省松快的活计。
李鹤春一副好像才知道这刺客身份的样子,恍然大悟道,“怪道这刺客明明挟持的是六殿下,却说要杀的是五殿下,咱家还当是这小太监疯了认错了人,却原来是这样。”
“其实原本是能生擒住这刺客的,韦副统领都已经潜到他身后准备动手解救六殿下了,侍卫中却冲出另一名武功高强的刺客,要行刺皇上……”
已经打草惊蛇,韦副统领担心刺客暴起伤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解决了太监刺客,解救了六皇子,然后就是李鹤春高呼护驾,满院御林军朝上书房涌去,不想外面竟然还有一名刺客,直接就要挟持薛瑾安,被他避过后挟持了五皇子。
薛瑾安看了看太监尸体的手指,确实发现了上面常年握笔留下的茧子,以及衣袖上沾染的一些没能洗干的陈年墨迹。
人是这个人没错,但很微妙。
“你一眼就认出来,他们兄弟长得很像,你身边的人也都认识他。”薛瑾安一本正经地说了一串废话。
五皇子看向他,“什么意思?”
“他们不让你出门是有道理的。”薛瑾安说是他们,其实就是指红菱,说是出门,其实指的是来上书房。
红菱在得知五皇子要去上书房的时候,曾出言阻拦过,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来就很微妙。
五皇子听懂了薛瑾安的话,他心底发沉,面色明明灭灭变化好一会儿,倏然发出一声“哈”地短促气音。
像是不可置信,像是在笑,又像是讥讽。
“是声东击西吗?他们假装行刺我,然后等大家心神都放在此事上时,才动手行刺父皇。”五皇子艰涩地询问李鹤春当时的情况。
“是两波人,也是声东击西,不过他是被利用的。”薛瑾安起身,非常肯定解答了他的问题。
李鹤春惊异地看向他,“七殿下为何这般说?”
薛瑾安觉得人类有点笨笨的,这么明显的问题居然看不出来,他指了指地上两人,张口却先问了句,“小东子的弟弟,他叫什么?”
五皇子和李鹤春齐齐一愣,完全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五皇子怪异地看他一眼,“一个我见都没见过的小太监,你认为我会知道他的名字?你就叫他东子弟弟不就行了。”
“人类都有名字,太监也有,你不知道是你的问题。”薛瑾安回答得理所当然。
五皇子微妙地感觉到自己好像被鄙视了。
李鹤春颇有些动容,对着薛瑾安的笑容真切了一些,确定地道,“他姓郑,叫郑西。”
李鹤春果然对宫中的人都了如指掌,五皇子却只是低声喃喃,“原来小东子的名字叫郑东。”
其实是叫郑大。李鹤春在心中说。
他们并不受家人待见,家里人也自然不会特意给他们取什么名字,就是“大的那个”“小的那个”的叫着,久而久之就成为了他们的名字。
后来两人进了宫,郑大抛弃了姓名成了小东子,他认了字,有了点权利,让弟弟去了清闲的地方,给他取了一个全新的名字。
其实原本是希冀的希,是弟弟说他想要和哥哥一样,于是变成了东西的西。
李鹤春没有将这些事说出来,毕竟一个太监的生死都不会有多少人在意,更何况一个名字吗?说出来不过是徒给五殿下难堪而已,用处大概就是换鞭尸什么的,一些死后不得安宁的刑法罢了。
宫中向来如此,在意一个太监名字的七殿下才是异类。
李鹤春微微弓着背,端着那张笑眯眯的脸,一张皱巴巴的脸如菊花盛放一般。
薛瑾安如果有好感度检测,此时一定会收到好感+1+1+1的提示。
薛瑾安没有,于是他只是指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讲解两波人的原因,“郑西四体不勤,手上只有笔茧,这个刺客却是经过严苛训练的,手上的茧子是常年使用枪棍类兵器留下的……”
“最有利的证明其实是他们的死状。”薛瑾安指了指两人的脸,“郑西是被割喉而死,一击毙命,几乎没有什么挣扎痕迹,而这个刺客,身上很多刀口,看起来是被围攻力竭而亡,可他七窍流血,嘴唇泛青,眼球暴突,表情狰狞,手指扭曲……很明显的中毒而亡,死前很痛苦。”
五皇子也看出来了,“服毒自尽。”专业的杀手暗卫,为避免任务失败被擒住审问,都会在身上□□。
不过一般藏得都是见血封喉的毒吧?藏这种让人死前如此痛苦的毒还是第一次见。
很快五皇子的疑问得到了解答。
只见李鹤春点点头又摇摇头,“您说得很对,不过有一点七殿下您说错了,他服的不是毒,是蛊。”
薛瑾安看到有听了全部的小太监悄悄进了上书房正厅,去跟皇帝回禀。
滇州盛产各种虫子,为江湖武林输送了不少玩蛊的高手,而原主的舅舅周玉树在滇州生活多年。
皇帝果然在怀疑他,只是因为周玉树吗?可是他都没见过原主的舅舅……所以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让皇帝起了疑心。
可薛瑾安想不到,他不觉得自己有值得被怀疑的点。
“七殿下近来变化很大,和之前比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李鹤春笑呵呵的,意有所指地低声感叹了句。
李鹤春在隐晦地提醒他。
薛瑾安突然就懂了,心中难得生出了名为惆怅和挫败的情绪。
“我明明做得很好。”他郁闷道,“所以你们到底怎么发现我不是人的?”
五皇子:“……”
李鹤春:“……”
等等,你不是什么?
啊, 原来不是知道了这个啊。
薛瑾安虽然不会看脸色,但智商还是在线的,从两人突然表情空白张口无言的状态, 一下就看出了端倪。
然而他只是顿了顿, 没有改口, 反而顺势说道, “好好想想,曾经的薛瑾安是什么样,现在的我又是什么样……”
薛瑾安其实并不觉得自己和原主有什么区别,又或者说在他的数据分析结果中,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符合原主行为逻辑的。
是的,不管是捅四皇子刀还是捅五皇子, 在他眼中都是原主做得出来的事情,毕竟原主可是直接把四皇子咬进太医院,被四皇子指着鼻子喊疯狗的人啊。
薛瑾安和这具身体融合的第一天,就遇上四皇子来找碴, 看着他被顺德的“吃里爬外”气得跳脚都没敢从墙头上下来。
这一幕何其相似, 今晨消失好几天的五皇子突然又冒出来给他送剑, 又用宣传册引诱他来看科技展,在他答应之前也是全程都坐在墙头上。
堪称经典重现了。
薛瑾安觉得自己的行为没有破绽,但他深知人类是想象力极度丰富的动物,尤其擅长自己吓自己。
他并不需要举出什么对比鲜明的例子, 只要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他们就会忍不住多想。
更别说,珍妃倒台之后,宫中众人都心照不宣的刻意将原主透明化边缘化,大家只知道他过得惨,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能踩上一脚, 半点皇子的排面都没有。
所有人都认为七皇子定然是个软弱无能任人欺负摆布的小可怜,就连怡和宫的贞妃也免不了生出这种想法,哪怕她的儿子又是被咬进太医院,又是带着伤回来被吓得接连做噩梦,她也只以为是四皇子胆子小。
当然,贞妃会有这种根深蒂固想法的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便是——四皇子是个嘴巴绝对不饶人,死了嘴巴都还是硬的性格。
四皇子这回是真被薛瑾安捅刀一事吓得不轻,回去就病了发了高热,睡着了还会做噩梦,人都熬瘦了,但他就说自己是伤口疼,也绝对不承认自己是怕薛瑾安。
综上所述,大家对七皇子是有柔弱滤镜的,和薛瑾安近段时间表现出来的果决凶残是不相符合的。
于是这便成了一个发人深省细思恐极的细节。
果不其然,薛瑾安看到李鹤春和五皇子不自觉地顺着他的话深入思考起来,看向他表情和眼神剧烈颤动了一瞬,带着几分仿佛见鬼了一般的悚然。
薛瑾安难得有些好奇,想要开蓝牙连接一下他们,看看到底脑补了些什么。
薛瑾安仅仅是心念一动,眼前就直接弹出蓝牙页面,正在连接个体名为“李鹤春”“薛珺觉”的设备。
然后同步弹出两个对话框:
【请支付费用】
【请输入密码】
薛瑾安:“……”所以四皇子一连就通果然是他的问题吧,防盗意识太差了。
以及,连接其他人的话会怎么样?薛瑾安看着附近可用设备一连串的名字,手指有些蠢蠢欲动。
可惜蓝牙实在太耗电,他现在电量快见红了,布包又在五皇子用来掩饰拿药之后,被崔醉顺手给了寿全拿着,没有充电宝在身,之后情况不明,他还是得省点电。
薛瑾安遗憾地关闭了蓝牙。
念头转换间不过半分钟,李鹤春和五皇子已经飞快从思绪中抽离了出来。
李鹤春那菊花般的笑容透出些无奈,“七殿下,切莫再开这种玩笑,咱家胆子小,听着害怕。”
五皇子则直接翻了个白眼,“吓唬谁呢?无聊。”
两人显然并没有信薛瑾安的话,先前的失神也只是被薛瑾安那突如其来的一句给砸蒙了。
薛瑾安实话实说,“曾经的薛瑾安已经死了。”
他能顺利和这具身体融合,没有受到半点阻力,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要么原主的灵魂早已离去,身体只是一具空壳;要么原主没有存活意志,自动放弃身体,心甘情愿接受被外来者同化的结局。
薛瑾安更认同前者,毕竟他是个失去了本体的器灵,器灵就是法器的灵魂,他在这方面会更加敏感一些,然而他并没有发觉灵魂有同化的痕迹。
“以前的你已经死了,那现在的你是什么?地狱来的复仇之恶鬼吗?那你的手腕可感觉到灼热?有没有感觉到自己快要被净化了?”五皇子阴阳怪气指了指他的手腕,“这极品血龙木是南越国进献的贡品,由万福寺那位坐化出舍利子的前任住持方丈亲自开了光的。”
薛瑾安闻言低头看向手腕,转动了下珠串,“没什么感觉。”
他只觉得这珠串被把玩得十分圆润,色泽晶莹深沉,这是珍妃死时,原主从她手上亲自摘下来戴上的,当时应该刚保养过刷了一层新油。
原著中也描写过这串手串,滚染了一身鲜红的珠子如同一颗颗血泪四散在原主尸体周围,而他掌心紧紧攥着的那一颗没有光泽的、相对灰扑扑的珠子,仿若他的赤子之心。
最后贞妃提议,皇帝点头,那颗“赤子之心”被用金玉包裹,打造成含蝉,和原主一同下葬了。
“吓唬人也不要太离谱,幼稚。”在这方面很有发言权的五皇子如是说道。
“嗯,跟你学的。”薛瑾安觉得自己“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技能反向进化了,他说真话都没人信了。
五皇子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直接就想要嘴回去,抬眸看到静悄悄在旁边一直不吭声的李鹤春,仿若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他陡然冷静了下来。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里是上书房。”什么话都说只会害了你。
五皇子眼神隐晦地往正厅扫了一眼,他这话比起是在警告薛瑾安,更像是在提醒自己。
提醒自己,不要在父皇面前露了马脚。
——突然开起这种玩笑转移话题,原来是发现了父皇的试探,不愧是你啊,七弟。
“而我,也不会输的。”五皇子对薛瑾安低声呢喃了一句。
薛瑾安完全不知道这个人类脑补了什么,歪头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五皇子外露的情绪被尽数收敛了起来,“李公公,父皇还等着召见我们,走吧。”
“两位殿下这边请。”李鹤春再次动起来,将他们引进了正厅。
上书房正厅是平时夫子们聊天饮茶待客的地方,地方不大但处处都装扮得雅致,如今里面挤满了人。
皇帝穿着一身绛色龙袍和一穿青色儒衫的老者坐在上首,二人正在下棋。
下首有八个座位,皇子们却全都围站在一旁没得坐,就连刚才受过惊脖子上缠了一圈布的六皇子也只是站的位置离皇子更近一些,还得给两位下棋的人添茶倒水。
左首那位一身亲王朝服,手持玉骨扇,颇有些江湖侠客豪爽之气的,该是安亲王薛显。他身后站着一个穿蟒袍的少年,乍一看还以为是安王世子,仔细看就发现他的蟒袍颜色是皇子才能用的,不出意外是目前唯一上朝听政的皇子,即大皇子薛珞文。
安王之后一溜坐着的都是绯红官袍,最小也是个三品官,应当是下朝之后跟皇帝一起来的大臣。
再看右边,首位赫然是腿脚有疾的李太师,其后是穿着道袍白眉长须一脸仙风道骨的岑夫子和另一位薛瑾安从来没见过的夫子,岑夫子身后还站着他隔着屏幕见过一眼的,瞧着七八岁年龄的道童,薛瑾安觉得这人挺面善,不由多看了两眼。
而最后那座位上的却竟然是楚文敬,自那日他请求重查珍妃案的早朝后,他便皇帝暂时停了职,这些日子一直在家里休息不曾上朝,是以,他穿着一身青色士子常服混在右边队伍中,竟然出奇的和谐。
皇子的伴读们都没地方站,和侍卫太监宫女们挤在一块儿了。
薛瑾安在其中看到了那个听了他们的话进来通报的小太监。
“陛下,五殿下七殿下到了。”李鹤春脚步又轻又快地上前候在了皇帝身侧,还把六皇子的活儿接了过去,得到后者感激的汪汪眼神。
薛瑾安和五皇子一齐走到正中央,还没撩起衣摆,就被皇帝出声阻止了。
他专心看着棋局没有抬头,只随意地摆了摆手,“不用跪,坐着吧。”
李鹤春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小太监搬来两个凳子放到了最中间的位置。
很奇妙,全场皇子中只有他们两人坐下了,然而他们坐下却如同是站着,所有人的视线汇聚而来,带着审视地打量,如芒在背。
皇帝叫他们坐着,偏偏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心神似乎都专注到了棋盘上,满室安静中,时不时的清脆落子声像是敲在心脏上的鼓。
嗒、嗒、嗒……不知不觉就影响了心跳的频率。
薛瑾安这样对情绪不敏感的人机,都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更别说五皇子了。
他紧抿嘴唇,面色惨淡,密密麻麻的汗水打湿鬓角,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死死攥紧,是非常明显的坐立难安。
皇帝就在这时突然开口,“那两具尸体都看过了?”
他端起茶盏,茶盖轻轻磕碰边沿,他语气淡淡,“有什么想说的?”
“都是儿臣的错。”五皇子动作丝滑地直接跪了,坐着的人除上首下棋的那位外,全“刷刷刷”地站了起来避开这一大礼,包括安亲王。
皇帝头也不抬,仿佛根本没听见这齐刷刷的动静,只发出一声意味不明地,“哦?”
五皇子立刻将前因后果都复述了一遍。
而这期间,薛瑾安始终无动于衷好地稳坐着,叫人面面相觑。
众人偷偷觑他,心中颇为惊奇地想:这位七殿下着实胆色过人了些,面对陛下的龙威竟能半点不露怯,比很多朝臣都要强得多。
很快,他们就会知道,七殿下的胆子比他们想得还要大,不仅面对龙威无动于衷,还敢直接噎死皇帝。
因为皇帝没有对五皇子的发言做出回应,而是倏然抬眸看向了薛瑾安,“你呢,没什么要说的?”
薛瑾安回顾了一下五皇子的话,点头表示:“说得很全面,我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皇帝:“……”
沉默,在大厅蔓延,让本来就凝滞的气氛更加死寂,叫人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太监宫女们首先扛不住软了膝盖跪下,十分想对他喊:七殿下,你说句话啊七殿下!
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薛瑾安思索着张嘴了,“非要说的话,确实有一件事可以补充,那个刺客他们追丢了。”
薛瑾安在五皇子陈述的时候,有所指向地翻了翻直播,他心中构建出了皇宫地图,计算着那个刺客的逃跑路线挨个翻过去。
最后在无人关注的浣衣局直播间角落,捕捉到了拿着染血侍卫服,脸色不好的陆秉烛。
薛瑾安再看看那些在这个直播间窜来窜去无头苍蝇一样的御林军,跟他们的主子分享了一下,“御林军侍卫们完全没有头绪呢。”
“原来不是打假赛,是真菜。”他无情点评。
侍卫们也想给七殿下跪下了。
第26章
薛瑾安的声音并不大, 还是那种平静的,仿佛是在说“今天吃什么”的毫无情绪起伏的语气,却像是一颗惊天巨石轰然砸落, 震得所有人都耳膜发麻。
“打假赛”和“真菜”这两个词虽然是第一次听到, 但在场有名有姓的没一个是脑子不灵泛的, 结合语境前后文稍微想想便一下子理解了它们的意思。
也就是七皇子在当着陛下的面嘲讽被称作大启最强战力个个精兵的御林军, 是吧?是吧?
虽然说这些年勋贵世家喜欢把家里的小辈往御林军里塞,虽然楚文敬楚铁头在京兆尹的时候没少参御林军玩忽职守、尸位素餐、酒囊饭袋之类的,虽然……虽然……总之,七殿下您就这么当着御林军的面给皇帝告状是不是有点太嚣张了?
所以果然和珍妃沾边的人就是头铁是吗?这就是宠妃给的底气吗?
听懂了的人心中暗自腹诽,当着皇帝的面却全都纷纷低下头颅,连呼吸都放轻了, 根本不敢去看皇帝现在的脸色。
大厅中的气氛一下子从安静过渡到死寂,连那清脆的落子声都是蓦然一停。
咚!咚!……几声接连的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响起,甲胄摩擦的细微响声中,负责这支队伍的御林军统领、副统领、中军校尉……齐刷刷跪了一地, 然后膝行而出, 和五皇子一样额头磕地俯身不起。
皇帝正准备喝茶, 差点被薛瑾安这毫不留情的犀利话语呛住,他拧眉强行压下涌上喉咙的咳意,表情很是不好,仿佛要发怒了一般, 于是气氛就更加冷凝了起来。
实际上皇帝确实有些光火,不过并不是冲着薛瑾安去的,只是纯粹对御林军不满。
皇帝自然是知道如今的御林军是什么状况,早在楚文敬第一次反映此事时,他就有心想要整治一番。
然大启开国不久, 祖宗余荫仍在,昔年同元帝一起打天下的人可都还没死光呢,而那些人就是那些勋贵世家的起点,也是他们的底气。
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更别说新皇帝了。但正如之前所说,当权者的频繁交替让政局并不稳当,边关还有蛮夷虎视眈眈,皇帝要做的是在稳固朝堂的局面下施行新政策。
手段可以强硬,毕竟主强臣就弱,不强硬一点很容易就被朝臣联手忽悠;但手段又不能太强硬,必要时候甚至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主动放出些利益,所谓围三缺一,兵法上的对敌之策放在政治上依然好用,不然做得太不留余地,逼得底下人狗急跳墙了对谁都不好。
世家对御林军的腐蚀是从先帝时期就开始的,而他一意孤行推行了新的征兵政策,收拢了民心和边关军团,从某种程度上又加速了御林军的腐败。
勋贵子弟们总要有所去处,驻守京城的御林军便是个好差事,皇帝有意无意地放任了御林军被渗透,而这就是政治博弈的结果。
皇帝看向那跪了一地的御林军,放眼望去一半以上都是世家出身的熟面孔,那个以身犯险护驾有功的韦副统领还是他专门从奉衣处提拔过来,打算培养几年接替总统领位置的。
——奉衣处虽然没有御林军风光地位高,对外的名声还不好,被冠以“锦衣血染,罪孽满身”血衣卫的称号,却是皇帝完全掌握且信任的武装力量。
只可惜奉衣处到底是探子机构,即便里面好手众多,也是没法摆上明面的。
皇帝顿时心情更不好了,眼神冷嗖嗖地直往外放刀子。
“护驾护不了,刺客也追不上,究竟是你们真无能到这地步,还是故意而为之?”皇帝怀疑现场还有刺客的同伙。
其实皇帝怀疑的不止是御林军,那个刺客能在追捕中从御林军眼皮子底下逃走,不仅是有其他内应,也还代表着他非常熟悉皇宫。
幕后必然有皇室中人参与。是哪位王爷,还是后宫嫔妃?
同时,皇帝也看出来,比起刺杀来说,这一次更像是一种试探,一场……表演,明明有三个刺客,却没有一个是真正冲着他来的,挟持了两个人质,却竟然全都完好无损,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哦,小五的伤还是小七刺的,最后刺客把小五丢开了,说是觉得碍手碍脚,那干脆一刀捅死不就好了?
所以,被挟持的小五小六,是真的倒霉,还是有意挑选?皇帝眯起眼,视线环视一圈,语气轻飘飘地道,“看来,想朕死得人还不少啊。”
“臣惶恐,臣该死!”此话一出,顿时齐刷刷跪倒一片,就连上首那位同皇帝下棋的老头都撩起衣摆跪了下去。
于是还稳坐不动的薛瑾安更显眼了,不过薛瑾安完全没注意这点,当然即便他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
薛瑾安在沉思,随着皇帝的话他重新梳理了整件事的逻辑,然后从结果倒推起因,构建出了平行宇宙般的树状图。
然后在其中一个上发现了华点:冲我来的?
他和五皇子是一起出现的,五皇子知道皇帝已经提前到了的时候,嘴上说着不想去,脚步却没有停,而他注意到崔醉,觉得那个马夫有点奇怪,身体是稍微停顿了一下的。
也就是说,五皇子比他早半个身形,而刺客冲过来要抓人质的话,明显是抓五皇子更顺手,可对方却完全掠过了五皇子,直接冲着他抓来的。
之后刺客帮五皇子避开杀招,郑西会错认六皇子,及杀手的蛊都有了解释,容贵妃的嫌疑率一下就拉高到了90%。
除此之外,容贵妃应该还有一个合作者,这场刺杀只是试探的话……犯罪小说中常写凶手喜欢重返犯罪现场,一是确认有无证据遗留,跟进警方进度,二是欣赏自己的犯罪成果。
所以,凶手就在现场吗?
薛瑾安敏锐地抬头,然后:犯罪嫌疑人也太多了吧,就不能和某小学生死神侦探里那样,永恒经典三选一吗?
三角形才是最稳定的形状!被嫌疑人数据信息塞满的薛瑾安在心中胡言乱语。
正此时,有小太监匆匆进来附耳同李鹤春说了些什么,李鹤春悄低声回禀皇帝,然后便悄悄退了出去。
李鹤春掩着唇,声音也低不可闻,薛瑾安从他偶尔泄露的口部动作,知道是后宫嫔妃们快要到了。
薛瑾安在刚才翻直播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端倪,现在再打开热搜看一眼,果然上面全是刺杀的事情。
前三条的#陛下于上书房遇刺#、#五皇子受伤#、#六皇子被挟持#后面跟着的“爆”字都红得快滴血了。
这动静闹得这么大,还涉及皇子,根本就瞒不住,连常年闭宫不出的太皇太后都在苏嬷嬷的搀扶下坐上了轿辇,往这边来了。
而后宫嫔妃都是女子,大臣们都得避嫌。
果然皇帝皱了皱眉,对众人挥了挥手,“今日考核暂且押后,众卿家回吧。”
说是考核暂且押后,其实也是说这件事还没完。
“臣等告退。”众人顿时有条不紊而快速地行礼退出去,只剩下安亲王和众皇子留了下来,侍卫们也清出去一半。
李鹤春再次出现,指挥着宫女太监动作又轻又快地收拾好大厅,五皇子也被从地上扶了起来。
没多久,才安静下去的外面又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一身红色宫装,满身珠光宝气的美妇人率先出现,她衣袍翻飞如蝴蝶振翅,鬓发微微散乱,神色仓皇惊惧,直接将刚站起的五皇子紧紧抱入怀中,欲语泪先流。
她眼神破碎,无声无息哭得很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容贵妃是被腮红呛到眼睛了吧。薛瑾安的高清摄像头一过,清楚地将她精致完美的妆容显现。
被猝不及防抱了满怀的五皇子大概也被呛到了,浑身一抖。
虽然薛瑾安不明白腮红为什么要打在眼圈和鼻子上,但她们化妆自然有其含义和目的,不是他这个直机审美小器灵能置喙的。
紧随容贵妃身后出现的是穿着浅色宫装,妆容素净,长相婉约,气质清冷的女子。她扶着宫女的手急走,仪态始终端庄娉婷。
“阿娘呜——”六皇子一见来人眼圈瞬间就红了,如同炮弹一样冲了过去。
舒妃却没有立刻抱住六皇子,而是将他转了一圈确定他身上没有别的伤,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想碰触他的脖子,手指在即将碰到的时候又停住,伸手将他轻轻揽入怀中,闭着眼似悲似叹地呢喃一句,“我的平安……”
平安是六皇子薛琛平的乳名。
“阿娘,我、我不疼呜呜不疼……”六皇子埋头在颈窝一边抽噎一边还期期艾艾地想安慰她。
六皇子这边上演母子情深,四皇子就有些水深火热了。
四皇子早在听说薛瑾安在外面捅了五弟的时候就心道不妙,他悄悄躲在人群中,借由兄弟们的身体遮挡自己,却不想六皇子这一跑,直接把他暴露了出来。
薛瑾安的眼神果不其然看过来,四皇子慌乱至极,却被薛瑾安看过来的眼神钉在原地。
再一次见到心仪的电池,薛瑾安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装载它的配件库,有些不开心地发现,电池的健康度下降到95%了。
报修这么久都没修好吗?宫里的太医水平不行。薛瑾安有点想自己上手修了。
嗯,那就晚上去看看吧。薛瑾安给自己定下了一个行程。
四皇子缩着肩膀重新躲回人群中,安全感回来的他不由松了口气。
旁边看到这一切的三皇子不屑嗤笑一声,“小七才几岁你怕成这样?胆小鬼。”
四皇子捂着胸口,惨白着一张脸嘴硬道,“我明明是伤口疼,才不是怕薛瑾安!”
话刚说完,四皇子就浑身一抖,熟悉的寒意从心底蔓延而上。
不会错的,就是被七弟盯上了感觉!四皇子的手微微颤抖,胸口那道已经长好的伤似乎真的再次疼了起来,撕心裂肺的,让他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
三皇子吓了一跳,犹豫不定地看着他胸膛,“不是说才指甲盖大一点的伤口吗?十几天了还这么疼?你是不是碰到庸医了?”
“不,没有,我不疼。”四皇子条件反射地嘴硬,他看着薛瑾安左右互相拥抱的两对母子,泪如雨下道,“我只是有点想我母妃了。”
四皇子这边刚说完想娘, 他亲娘很快就到了。
外面响起陆陆续续的通传声,其他宫的妃嫔没有容贵妃和舒妃那么急切,都是走流程等皇帝点头才进来。
薛瑾安翻出原著描写, 一一和来人对比。
第三个来的, 是大皇子生母德妃林氏, 大理寺卿林若甫之女, 她穿得并非宫装,而是一身黑色的骑马装,手里也握着黑色的马鞭,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眉眼间的张扬恣意为她不算出色的相貌平添几分吸引力,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飒爽利落。
原著中提过, 德妃有三大爱好:喝酒打牌骑马。
然而喝酒酒量不行,打牌牌品不好,也只有骑马这一项称得上十分擅长,皇帝也很喜欢她骑马的样子, 平时去庆安宫的次数并不多, 但一到围猎这种活动, 必然会有德妃的一席之地,还特意在宫中御兽园单独划出一块地方专门给她养养宠物跑跑马,德妃有事没事就会待在那边。
是以,骑马是德妃三大爱好中的真爱, 爱到大皇子八月被圈禁,都挡不住她九月秋猎的步伐。
紧随德妃而来的是三皇子生母娴妃,人还未到就先听到她的声音,一迭声喊着“陛下”,进来就先问皇帝“您没事吧”, 然后转头就开始训斥旁边的太监宫女及侍卫,连对李鹤春都不假辞色,厉声呵斥一句:“护驾不力,该当死罪!”
娴妃虽然出身军户,父伯兄弟们也都长得五大三粗,尤其是她的兄长钱德忠,整个一李逵投胎转世,但她本人相貌却是一副和家里人格格不入的明艳大美人,放在后宫三千佳丽中都丝毫不逊色。
就连训人时盛气凌人的样子也是很赏心悦目的,当然,这份美貌并不能让被她指着鼻子骂的当事人感觉到好过。
李鹤春堂堂太监总管,在皇帝身边伺候了二十余年,多少年没被人这么训斥过,脸上的菊花笑都有些挂不住了,他抬起手掌在脸上招呼两下,蜷着背低下头,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到那纤细谦卑的嗓音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当真是一群废物。”娴妃翻了个好看的白眼又跟了一句,这才算作罢了。
……嗯,这完全是原文上演啊。薛瑾安快速扫描过娴妃出场的剧情,里面娴妃一出场必然是要训斥皇帝身边的人,说他们照顾皇帝不周云云,李鹤春作为皇帝的贴身太监,自然是被训得最多的那一个。
三皇子作为皇子中出了名的莽夫,武力值也是皇子们公认的第一,及冠之后就进了他舅舅镇西将军钱德忠所在的西南军威虎营中历练,挣了不少军功在身上,也借机收拢了不少军户势力。
可惜朝堂上向来是文人操弄权术,三皇子没有什么像样的幕僚,在政斗上没能上桌——大皇子和五皇子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他在军营收买人心;九皇子迅速崛起和二皇子打擂台时,他在军营收买人心;四皇子和六皇子也被纷纷抬上桌时,他还在军营收买人心。
最后五皇子疯了,大皇子被圈,九皇子因崔醉之事被皇帝斥责,二皇子造反伏诛,自认为自己现在是可用皇子中年纪最长,且最受父皇“赏识疼爱”,觉得自己行了,弟弟们都应该推举自己上位。
于是跳得太高的他,被四、六、八三个弟弟你推波助澜一下我煽风点火一下,以“功高震主”“欲取皇袍代之”给直接捧杀了。
当时的皇帝已经年老,又才经历过二皇子逼宫造反一事,正是最神经兮兮的时候,奉衣处的探子报上来有道士给三皇子批出了“紫气东来,贵不可言”的命格,民间都开始盛传起他的贤德名声,就连大臣们都一力推举赞颂有加,皇帝自然就不高兴了,让人查,没想到就查出三皇子府私造的兵器和龙袍,还有家中一应制式都出格了。
皇帝气极让御林军围了他的皇子府扬言要废了他,刚被朝臣皇子们劝下来了,就收到威虎营三千兵士营救三皇子之事,这也就罢了,三皇子说着要跟皇帝解释清楚,却竟然带着这三千甲兵齐整的兵马闯宫!
……最后三皇子被直接乱箭射杀在乾元宫前。
三皇子死后,娴妃也被缢死于永和宫,是李鹤春亲自监刑。
原著这一段剧情中,其实并没有写皇帝下令处死娴妃,后续李鹤春来禀报娴妃之死时,用的词也是“畏罪自缢”,皇帝的反应是恍然在台阶上独站了许久。
因此读者们的主流看法是,娴妃之死是李鹤春公报私仇,也是从这里正式体现出皇帝已经年老,力不从心了,对权柄的掌控大不如前,连身边心腹都人心浮动了。
薛瑾安会对这一块的读者想法这么清楚,还是因为死宅对皇帝这个人物有莫名的感慨,还写过长达几千字的长评分析,因为小说平台总是会抽疯卡评论的原因,他特意在备忘录备份了原稿。
话说回来,现在三皇子在上书房看起来似乎和二皇子斗得旗鼓相当,实际上也是大皇子重心转向朝堂,而底下的弟弟们还没长起来,说白了不过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罢了。
德妃、娴妃后,贞妃压轴登场,四皇子那眉眼风流的矜贵长相遗传自母亲,然而明明是相似的五官,放在贞妃身上却带着几分苦相,一百零八颗的刻着梵文佛经,做工十分精致漂亮的红玛瑙佛珠在右手手腕上足足缠绕了三圈,直接将那一处皮肤都严严实实遮挡了起来。
她手中还捻动着一串碧绿的玉石佛珠手串,浑身带着常年礼佛沾染上的檀香,垂眸敛目的样子如同佛龛中的菩萨般悲悯仁慈,连眼下那颗本该风流的朱砂痣都宝相庄严了起来。
“嫔妾见过陛下。”贞妃福身行礼。
皇帝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那一身气势都收敛了两分,颔首道,“不必多礼,坐着吧。”
“谢陛下。”贞妃起身,却并没有立刻去坐下,反而是眼波流转先看向了皇子堆,视线一一扫过去。
四皇子立刻从三皇子背后探出半个身体,吸着鼻子委委屈屈地想去寻求安慰,“母……”
他“妃”字还没说出口,贞妃就转开了视线,落到了角落凳子上坐着的薛瑾安身上——薛瑾安觉得自己夹在两对相拥的母子间特别突兀,而且他坐的位置是大厅正中央,很影响其他娘娘的隆重亮相。
于是在李鹤春引着两位娘娘落座,叫小太监收拾五皇子空出来的凳子时,薛瑾安非常自觉地跟着把凳子也拎到了角落,然后就开始坐着看戏。
眼睁睁看着他动作的所有人暗暗抽了一口凉气,就连李鹤春都小心地打量起皇帝的脸色来。
皇帝:“……”
已经见识过薛瑾安噎人能力的皇帝眼不见为净的挪开了目光。
李鹤春心中“嘶”了一声,暗暗将七皇子的地位往上提了提,甭管七皇子刚才的种种表现,是真的没听懂,还是故意摆眼色,陛下没有追究是明摆着的。
也不知是对珍妃娘娘的愧疚和残存情谊,还是因着陛下知晓了七殿下这些年的遭遇有心想要弥补——
李鹤春发觉自己有点想得太超格了,赶紧住脑,还在心中唾骂自己:真是人老了不中用了,连想什么都管不住了,老是重提那些要命的旧事……还是赶紧忘了,哪一日要是没管住嘴秃噜出来,小命可就玩完了!
总之,陛下因着什么不重要,他也不必知道,他只要知道陛下对七殿下的包容远在其他皇子之上便足够了。
若是真如师父所说,太皇太后想要亲自为七殿下挑选启蒙恩师,挑的还是崔宰……七殿下,或许当真是要苦尽甘来咯。李鹤春隐晦地看了薛瑾安一眼,已经开始寻思该怎么在太皇太后提及这件事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表现自己了。
至于陛下会否决太皇太后的提议这个可能,李鹤春想都没想过。
毕竟那可是太皇太后,是陛下的祖母,是陛下心中唯一敬重的长辈,是为大启的稳定殚精竭虑了大半生的女人!除非太皇太后想要重回朝堂和陛下分权,否则不管她老人家提出什么要求,哪怕是想找个伴给太祖坟头上点健康颜色什么的,咳,陛下也是不会拒绝的,顶多劝谏两句注意身体。
薛瑾安注意到了李鹤春的暗中瞥过来的眼神,总觉得那张菊花笑脸背后都是歪心思,让薛瑾安蠢蠢欲动很想连他的蓝牙。
但薛瑾安是个穷机,只能望脑子兴叹。
除了李鹤春之外,薛瑾安还感觉到了其他站着的皇子频频投来或惊异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嗯,里面的情绪太过复杂,电量告急的薛瑾安放空大脑完全不想分析。
反正愣是没一个出声说出来的,薛瑾安干脆无视了他们,专心继续看眼前的家庭伦理剧。
当着兄弟们的面哭了一场的六皇子后知后觉地觉得有些难为情,同时也还在为之前发生的刺杀心有余悸,他想赖在母妃怀里不起来,然而舒妃却并不如他所愿,动作温柔又不是强硬的分开了彼此。
六皇子嘴巴一瘪又要开始掉眼泪,却见舒妃只是简简单单地竖起一根手指,一个呼吸后,六皇子就愣是把眼泪憋了回去,即便不情愿也乖乖地拿过母妃递过来的手帕开始收拾自己乱七八糟的脸。
之后舒妃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皇帝及容贵妃交谈了起来。
舒妃身上的气质太过冷情,而六皇子这乖巧的动作又实在叫人心疼,于是整个画面给人的感觉就是舒妃对六皇子有些过于严厉了。
但实际上,薛瑾安的高清摄像头清晰而准确的发现,舒妃的视线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六皇子脸上,在六皇子自觉收拾干净要将手帕收起来的时候,她轻巧拿在手中然后非常精准无误的将每一处遗漏的痕迹清除干净。
相反,对面的容贵妃虽然亲亲热热地牵着五皇子的手,提起刺客和五皇子的伤,就眼睛一红泫然欲泣,一副心痛至极怜爱至极的模样,她却根本没发现五皇子的手缓缓贴在了腰侧伤口处。
金疮药的镇痛效用正在消散,止血药本身的辛辣侵入伤口血肉中,疼痛来势汹汹,五皇子嘴唇紧抿,脸色惨淡了一些。
没有对比也就没有伤害。再是不懂人类表情的薛瑾安,也能从细节看出谁好谁坏。
要不是五皇子作为容贵妃的工具人走不开,薛瑾安都想扒拉一下五皇子的布包,把里面的水果瓜子拿出来磕了。
这可是小说里人类看热闹的必要装备。
所以说,五皇子自己明明也有包,不想让人发现他身上时常带着伤药,干什么用他的包遮掩,别人问起随便扯点谎糊弄过去便是,五皇子最擅长睁眼说瞎话了。
薛瑾安不免腹诽了两句,一个小火箭清空了下情绪垃圾,然后打开备忘录开始copy技能。
身在曹营心在汉,get√
装可怜,get√
卖惨,get√
就在这时,薛瑾安感觉到贞妃看过来的视线,他注意到她的视线落点是从手腕上的血龙木手串开始的。
“宝宁,”贞妃念名字的语气轻柔缱绻,如风一般的温柔,却是道,“我听说刺客当时最先对你下手,还好你机敏躲过一劫,还反杀了刺客,可有受什么伤?”
薛瑾安是真的不懂人类的说话艺术,但他不是个傻瓜机,明显感觉到在贞妃这句话说完之后,皇帝和容贵妃的目光直直向他刺了过来。
薛瑾安默默重新打开备忘录:借刀杀人、挑拨离间、搬弄是非……get√
“太皇太后驾到——”外面突然传来小太监的唱词。
皇帝从座位上起身,快步亲自迎了出去,容贵妃、舒妃、贞妃及众皇子们也按照长幼尊卑顺序跟在其后。
薛瑾安也跟着起身,不过他谨遵课本上的“出迎三步身送七步”,走了三步后就站在原地不动了,静静目送皇子们的背影远去。
六皇子注意到这一幕,犹豫地停顿了一下,他看其他皇子并没有要提醒的意思,三皇子甚至幸灾乐祸地嗤笑一声,而跟着七弟一起来似乎关系最好的五哥,也是阴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走过,让他根本不敢开口喊住。
六皇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脚步折返回来小声提醒道,“七、七弟,走了。”
薛瑾安歪了歪头,“为什么?”
六皇子第一次和七弟说话,被问得很是紧张,张口小结巴变成大结巴,一句话说得格外艰难,“你没、没、没听到吗?老、老祖宗来、来了,我们得、得、得出去迎、迎接。”
“我走了三步。”薛瑾安说着还伸出手指精准地落点在他每一次落脚的地方,数给他听,“一、二、三,三步。”
六皇子外祖父就是礼部尚书,礼仪方面的知识储备很丰富,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出迎三步”,立刻摇头,“不行!不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薛瑾安询问。
“就就是,那那个,我我我们,太太太太太皇太后……”六皇子很想给薛瑾安解释,然而他越焦急越结巴,越结巴语言系统越混乱,急得汗都要下来了。
结果眼前的罪魁祸首还冷不丁来了句,“太皇太后进上书房大门了。”
“哎呀!”解释不明白的六皇子一跺脚,干脆一把拽过薛瑾安直接往外扯,用力到表情狰狞都没能扯动薛瑾安。
他忍不住呲了呲牙:“走。”
“好的。”薛瑾安不懂,但他乖乖执行了输入的命令。
两人出来的时候,太皇太后已经行至中庭,那两具刺客的尸体早就被拖走,地上只有一滩冲刷血迹留下的水痕昭示着它们曾经存在过。
这个时候六皇子就庆幸还好他兄弟手足多,就这么混进去也不会很突兀。
太皇太后是被另一个个宫装女子扶着进来的,苏嬷嬷退至身后跟着,陆秉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和苏嬷嬷站在一处,手上还拿着那套染血的侍卫服。
那宫装女子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衣服颜色却过于端庄,通俗来说就是老气横秋,不看脸和头发,还以为和太皇太后是一辈人。
正在低眉敛目小声说着,“姨姥姥,小心台阶。”
不出意外这就是敏皇贵妃,出自“一门三公侯,伯侄双阁老”的姜家。姜家是前朝旧臣,族中曾出过五位相国,兴盛时期曾被称作姜半朝,然后厉帝登基差点将姜家屠戮殆尽,枝繁叶茂的姜家最后只剩下了两支血脉,老老小小加在一起不足五人。
厉帝暴虐,宠信奸佞,大兴土木,屡加赋税,民不聊生,天下群雄纷纷揭竿而起,启元帝便是其中之一,也是最不起眼的一支,因为他没有世家背景,整个起义队伍就是一群江湖侠客和被欺压的受不了的贫民拉起来的草台班子。
也是姜家慧眼识珠,义无反顾举家投资,要钱出钱要人出人,给了这个草台班子站稳的机会,后来启元帝登基,一共封了两个国公,一位是自家老丈人钟老太爷封宁国公,一位便是姜家老太爷封辅国公。
除此之外,姜家两支还分别封了安南侯和淮阴侯,三代不降爵。安南侯袭爵到第四代降爵为安南伯,是敏皇贵妃的龙凤胎兄长,而淮阴侯一脉两代单传,第三代更是只有一个姑娘,封了郡主点了当时的新科探花为郡马,两人唯一的孩子随姜姓。
不过这个孩子也没有袭爵,盖因他太有出息,自己考功名入了御前,然后一路从翰林到尚书,不惑之年接替伯伯,也就是敏皇贵妃她爹前任安南侯的位置入了内阁,然后一路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这人也就是内阁首辅姜汶。
姜家家世显赫,比宁国府有过之而无不及,两家也有过姻亲关系,不过过了好多代已经稀薄至极,非要攀亲戚对太皇太后喊一声姨姥姥倒也没问题。
敏皇贵妃比皇帝大两岁,是和孝静懿皇后一起进宫的,进来就是妃位,之后生下宝宜长公主得封贵妃,后来又生下二皇子和二公主这对龙凤胎,封了皇贵妃。
不过二公主六岁时意外失足落水而亡,敏皇贵妃膝下如今只有二皇子薛珮兰和宝宜长公主薛慕云这对儿女——是的没错,最后在番外干掉联手女主干掉男主,扶持幼帝登基,成为摄政王的幕后大反派就是这位宝宜长公主。
楚文敬是破获了一起特大拐卖案,解救了宝宜长公主的女儿,于是进入了刑部;崔醉夺西北军造反之前,曾在长公主府待了一段时间……
该说果然不愧是大反派吗,这人还没见到,存在感就强过头了。薛瑾安心想。
“皇祖母,您怎么来了?”皇帝上前搀扶住太皇太后另一只手,带着亲近地抱怨道,“这点小事竟然惊动了您,朕还真是养了一群废物。”
“这事儿怕是小不了。”太皇太后拍了拍皇帝的手,示意了下陆秉烛手中拿着的东西,后者当即上前禀报,道,“如今宫门封锁进出不得,那人定然还藏在宫中,穿着奴婢的衣服混在太监宫女中。”
皇帝阴沉着脸,那刺客被陆秉烛追捕还能金蝉脱壳,除了他轻功确实了得之外,也必然是早有准备,换装的衣服早就穿在了里面,这基本已经坐实了后宫有人参与其中。
“既然如此,那便搜宫吧,就从慈宁宫搜起!”太皇太后一锤定音,她视线在场中扫了一圈,道,“哀家倒要看看是什么三头六臂之人在这里搅风弄雨。”
有太皇太后打头从搜慈宁宫开始,其他人自然不敢有异议,整个皇宫的御林军全部出动,转眼就将整个皇宫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寿全曾经提到过的离冷宫很近的那个枯井里带出一具尸体。
陆秉烛冷声道,“奴婢追到那里仔细看过,当时枯井中并没有尸体。那具尸体的身份查明了吗?”
御林军统领禀报道,“是怡和宫的翠云姑姑,已经死了数天了。”
“什么?翠云死了?!”容贵妃霍然起身,神情比当事人贞妃还要惊讶。
敏皇贵妃做思索状,状似无意开口,“这个名字倒是有点耳熟,似乎是……昭阳宫旧人?”
“是嫔妾见她可怜要到身边来的。”贞妃皱着眉将手中碧绿的佛珠放在一旁,缓缓说道,“嫔妾也有好些天不曾见过翠云了,先前我发现她在玹儿的安神香中动手脚,致使玹儿数日噩梦缠身,我便罚了她并驱逐出怡和宫,之后再不曾见过。”
皇帝看了她一眼,没说信还是不信,只是问,“最后一个见到她的是谁?”
御林军统领回禀:“据查证,小厨房的魏公公是最后一个见到翠云的人,而魏公公却说翠云姑姑从他那里拿了水晶糕,说是要去见七殿下。”
果然是冲着我来的。早已经有所预料的薛瑾安淡定地接受了齐齐看过来的视线。
薛瑾安打开刚学会的贞妃的技能,连她轻飘飘地语气都学了个十成十地道,“明华宫中出了个探子,来上书房搞了一出刺杀,受伤的只有六皇子;怡和宫中也出了一个对皇子不轨者,偏偏挟持五皇子的刺客消失了,她的尸体就出现了。”
“真是巧了。”薛瑾安还提取了一下五皇子的表情数据,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
大厅骤然安静,少年压抑不住地带着兴奋的声音显得尤为突兀。
“我的安神香原来被动了手脚?”四皇子拉着三皇子的衣服,一脸得意地道,“你看,我就说自己怎么可能会怕薛瑾安那只小狼崽子怕得睡不着觉!”
第28章
四皇子平地惊雷般一句话将有些肃杀的气氛搅和的一干二净, 皇帝冷沉着眉眼道,“不想听就给朕滚出去。”
“儿、儿臣再也不敢了。”四皇子白着脸缩了缩肩膀。皇帝到底看在他也算是受害者的份上,眼神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并没有说什么。
薛瑾安眼神幽幽盯着四皇子, 不得不承认, 很多时候人类的俗语是很有道理的, 比如傻人有傻福。
四皇子这出乎意料的一下,直接打破了现场的冷寂,让他对贞妃防守反击的效果大打折扣,还给了贞妃冷静思考的时间。
代码生命可以通过不断升级算法来赶超人类的很多东西,唯独思考能力不行。代码生命能做到的一切都是键入到程序中的,行为脱离不了数据库中录入的数据, 但人类的思想无边界,能天马行空地想到不曾见过不曾存在的东西,能在有限的时间内,跨越宇宙的长度。
就算只是三秒钟的思考时间, 对人类来说也足够了。
就见, 贞妃似无奈似忧愁的叹了口气, 将碧玉佛珠重新握在手中,半合着眼眸,手指捻动佛珠,气息平静地像是已经被四皇子这不看场合毁坏气氛的言语气得要立地成佛了。
实际上, 薛瑾安觉得贞妃很满意。
贞妃确实很满意,那无奈的声音一半是真一半是装的,但三皇子的同情却是真的。
可怜的小四,文不成武不就的,现在还被父皇讨厌, 未来完蛋了,不过这对他来说是好事,小四虽然废物还嘴硬,但到底算个人头,拉入阵营的话,能在人数上起到一个震慑老二的作用。
近距离围观了全程还差点被牵连的混不吝三皇子,难得没有发脾气,反而拍了拍四皇子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本来还想说些拉拢的话,却见四皇子突然浑身抖了一下,整个人看上去竟然是比被父皇训斥还要惊慌,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身体就本能的缩到了三皇子宽阔的背后,完全是老鼠见了猫的样子。
四皇子还受惊过度,膈肌痉挛般紧缩一阵,嗝声猝不及防翻涌上舌尖,被他眼疾手快死死捂住嘴巴封印了回去,只有身体激灵了一下,给三皇子看得眉梢高高挑起。
怕成这样,至于吗?
三皇子抬眸看去,正对上薛瑾安那双直勾勾盯过来的,黑的仿佛将所有光线吞没殆尽,格外纯粹的眼睛。
一眨不眨黑洞洞的瞅着人,跟话本子里瞪着死不瞑目的眼来索命的无常似的。
薛瑾安是在看四皇子的脑袋,已经对照着人体图描绘出了掀起他头盖骨的线路,他决定给四皇子修理电池的时候,顺便把他的CPU也修理一下。
薛瑾安已经画好了头盖骨裁剪线,也没在意四皇子躲不躲,收回视线的时候和三皇子对视上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一句成谶,薛瑾安真的在思考怎么索小四的命的三皇子微微一愣,陷入了思考,自言自语地嗫喏了一句,“七弟眼睛还挺大的,这么瞪着都不眨眼的,眼睛不累不干吗?”
读懂了唇语的薛瑾安:“……”三皇子的CPU已经加入修理豪华套餐。
“贵妃娘娘如何看?”贞妃平心静气下来,知道自己刚才还是有些太心急了,陛下素来敏锐,必然已经察觉到什么,还是少说少错,干脆将另一个当事人拉下了水。
容贵妃打量着皇帝的表情,拨弄了下指甲道,“既然如此,不如将那奴婢送入慎刑司仔细审问一番,到底如何自有分辨。”
“不去。”薛瑾安直接一口回绝,并直接道,“出纰漏的是你们的宫中,你们喜欢就把身边的人都送进去走一遍,查出来的东西会更多,正好还后宫一个朗朗乾坤。”
原著中的这些娘娘,手底下就没一个干净的。
所有妃嫔都不禁抬眸看了他一眼,容贵妃脸色难看了一瞬,眼神冷冽如刀恨不得把薛瑾安当场腰斩,转头却又一脸勉强地对着皇帝笑道,“七殿下当真能言善辩,嫔妾完全说不过呢。”
垂眸间隐隐有泪光闪现。
这招薛瑾安见过,他刚学会。
薛瑾安做不来欲语还休,对着皇帝说哭就哭的表情来,他干脆就垂眸抿唇,不让人看到他眼中的神色,也尽量让表情少暴露出来。
“福禄是我母妃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他是要陪着我一起长大的。”薛瑾安复制着刚才四皇子对皇帝认错的语调,开着0.5倍速,让自己看起来说话缓慢而艰难,仿佛被情绪击垮。
小孩一直平铺直叙到冷漠的声音突然有了情绪起伏,就像一直冷漠的人突然展露笑颜,一直笑着的人突然崩溃落泪一样,打破常规的情绪向来令人动容。
皇帝眉眼微微一动,想得确实:这个声音……
果然如秉烛所说是个念旧的好孩子。太皇太后怜惜地看着薛瑾安,亲口将他从这件事中摘了出来,“好了,何必为难一个孩子?哪里出了事从哪里查起便是。”
挟持六皇子的刺客是明华宫出来的,死掉的翠云是怡和宫中的,还能从哪里查?自然从容贵妃和贞妃开始查。
“是。”不管两人心中什么想法,现在太皇太后开口了,她们也就只有低头认下的份。
薛瑾安思索着,贞妃和翠云对血龙木手串的关注不对劲,如此原文中特意描写血龙木必然是一条线索,而今天那个穿皮肤的刺客又是冲着他来的……对方故意这么做的目的,怎么想都跟楚文敬要翻珍妃案这件事有关系吧。
算了,什么都好,他只需要需要报复的人是谁就好,而最快捷的方法就是引蛇出洞。
“谁想要对我下手,又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薛瑾安站了起来,他抚摸着手腕上的血龙木手串,面无表情地道,“我就在戚风院,尽管来。”
至于如果蛇不出洞怎么办,薛瑾安表示,那挺好的,也不需要选择了,所有人都报复一遍就好了,总能穷举到正确的那一个。
“儿臣告退。”之前连回话都稳坐不动的薛瑾安按照礼仪课本上教导的,给皇帝行了一个十分周全严谨的礼。
皇帝很是受宠若惊,刚伸手准备叫他起来,行完礼的薛瑾安就自顾自直起身,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就这么走了。
众皇子:“!”不仅舌战群妃,对幕后黑手下了战书,还无视父皇,好,好了不起的小七!
皇帝扶额,有点想叹气了:“……”算了,至少礼仪动作很标准,仿佛从书上拓印下来的一样,这很不错。
皇帝自我安慰了一番,又对着李鹤春使了个眼色,附耳同他说了两句话,李鹤春面色奇怪了一瞬,还是弓着腰出去了,心中如何叫苦不迭暂且不提。
看到薛瑾安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众皇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纷纷意识到这是个好时机,也跟着行礼告辞,皇帝眼睛都没抬,只挥了挥手。
众皇子们出来就想找薛瑾安,其他皇子主要是想观察一下这个稀有物种,到底是怎么做到噎死父皇不偿命,还不被父皇叱骂的。
只有三皇子不同,他单纯觉得小七是个狠人,连父皇都不怕,很值得拉拢到身边,这样逃课的话,小七可以直接顶锅。
结果他们愣是没找到小七,却和重新处理了伤口的五皇子狭路相逢。
“你们找薛瑾安?”五皇子表情有些怪异地看了看他们,“行啊,只要你们愿意献祭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比如二哥你的脑袋,三哥你的腿,你们不仅能找到薛瑾安,还能得到他免费的徒手拧断服务。”
“哈,胆子不小,竟然还想打我?我倒是要会会他!”三皇子活动了下手臂,迫不及待地就要去单挑。
“打你?”五皇子摇了摇头,笑容古怪,意味深长地道,“七弟是阎王啊,阎王不是跟你玩命的,是来索你命的。”
风评被害完全不无辜的薛瑾安在行至中庭的时候,被一个小太监叫住,说有人找他。
薛瑾安判断出他并没有说谎,便跟着他一路七拐八绕的竟然是进了演武场,而陆秉烛和李鹤春正在沙地上说着话。
两人看到了他,李鹤春低声说了两个字,从唇语看是:“轻点。”
“?”薛瑾安缓缓打出一个问号,高清摄像头里属于陆秉烛的身影突然一花。
防摔模式启动,薛瑾安下意识的后撤避开,手握住了莲花剑的剑柄,眼前1和0的数据飞速滚动,演算着和眼前这个人对战胜利的可能性。
可能性为0,那就只能尽量一换一,能不吃亏就不吃亏了。
薛瑾安拔剑出鞘,将速度调到极限的三倍数,然后将长剑像是标枪一样对着李鹤春就全力投掷了过去。
眼力很好发现自己被瞄准的李鹤春吓得原地起跳,撒丫子就要跑。
然而那剑的速度快得惊人,在空中划出一匹白链,根本来不及躲,好在陆秉烛第一时间爆发内力弹飞了那柄剑。
“哇啊!”李鹤春惊魂未定地跌坐在地,猛喘了两口气才不可置信道,“七殿下,咱家与您无冤无仇,您杀我做什么?”
薛瑾安指了指陆秉烛,“我打不赢他。”
“所以就打我?!”李鹤春觉得自己很冤。
薛瑾安却看了看他,理直气壮地道,“你们是一伙的,我总得带走一个,你更好打。”
李鹤春竟无言以对。
“叫你练武的时候你不练,现在被当泥捏了也是活该。”陆秉烛短促地笑了一声,又指着薛瑾安道,“一个人在危险之时会做出的反应最真实,他身上没有半点内力。”
薛瑾安一时没想明白,询问道,“你们试探我什么?”
这倒也没什么不好透露的,李鹤春斟酌着说道,“陛下前些日子早朝时遇到了高手内功传音,对方似乎有口技能力,说话是小孩子的声音,同七殿下您有点像,再加之今日种种事情,奴婢便做主叫师父试试您的虚实。”
已经意识到是什么的薛瑾安:不是像,就是我。
不过,原来弹幕的声音能被听到,而且还是只有up主能听到吗?薛瑾安若有所思地打开“大启早朝早知道”的直播间,想了想,在完全黑屏的直播间里发送了一套死宅常用评论。
正在同太皇太后商谈正事的皇帝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许久没听到的小孩声音,他说:【打卡】
【撒花】
【按爪】
皇帝:“……?”
第29章
薛瑾安和陆秉烛交锋只是须臾便结束, 耗费的电量却快和刺客对战数十招持平了,主要还是双方的武力值体量差距太大。
如果说刺客是一个成语,你解析它得到了它的出处、典故及流传故事, 而陆秉烛就是一篇文言文, 包含了数不清的成语典故, 如同一个压缩包。
危急关头, 薛瑾安为了能最快的速度解析压缩包,并分析演算出结果,让身体做出反应,CPU的转数已经到了目前身体能承受的极限,那一瞬间他都感觉到体温也跟着升高了。
这么一来,薛瑾安本来就变红的电量更加岌岌可危, 他现在急需充电,本来发弹幕也只是接受到李鹤春给出的信息之后,给出的同等试探回应,至于结果……总会知道的。
薛瑾安发完就直接关了直播间, 和面前两人挥了挥手, 转身直奔自己的充电宝而去了。
根本就不管某个正聚精会神不动声色地等着他下一句话的皇帝。
“哎, 等等,这七殿下也跑得太快了!”李鹤春骤然想起什么,想要开口就只看到薛瑾安迫不及待远去的背影,他拍了拍额头道, “师父,太皇太后让崔相当七殿下启蒙老师之事,您忘记告诉他了。”
陆秉烛“哦”了一声,揣着手望天,语气慢悠悠地道, “近来总是忘记些事情,我确实是老了,不中用了,已经无法为太皇太后娘娘分忧了,该是提拔些新人才是。”
“廉颇虽老,依旧能披甲御敌,师父这是哪里的话?”李鹤春听出来陆秉烛话里有话,哪里是在说不能替太皇太后办事,这分明是在点皇上呢。
皇上明处有御林军,暗处有奉衣处,手底下有的是人办事,区区试探七殿下武功内力之事,哪里需要叫李鹤春亲自请出陆秉烛来?不过是皇帝不想陆秉烛封闭慈宁宫当个老太监,找机会让李鹤春接触说动陆秉烛罢了。
“这么些年,我身子骨已经养懒了,一动便要散架,还是不折腾了得好。”陆秉烛委婉地再次拒绝。
李鹤春心中叹气,便也识趣儿的不再提这个话题,他揪着自己的白头发,又指了指自己的脸,愁眉苦脸道,“师父,您瞧瞧我,我与您站一块,他们都不知道谁是师谁是徒呢。”
“叫你不好好练武,该。”陆秉烛毫不留情地嘲笑了句,又挥手赶他走,“行了,别在这里碍眼了,赶紧回去禀报吧。”
皇帝对两件事情的结果都早有预料,只颔首没有说什么,传音入耳是只有内力高手才能做到的,因其伪装的声音幼态,他对皇子们有诸多怀疑,觉得是他们背后的势力伙同江湖人士,想要混淆视听。
他其实在得知小七这两年在宫中过得什么苦日子之后,就不太怀疑小七,当然在发觉两道声音如此相似之后,他还是让人试探了一下,然后不出意外地得到了小七只会几招基础外家功夫,并没有半点内力的结果。
周家人丁凋零,小七现在能倚靠的就只有周玉树,周玉树此人称得上一句文武全才,除了身体不好心性略左之外几乎没什么缺点,若不是他一心想回滇州养虫,皇帝其实是很乐意提拔他的。
小七能依靠的只有周玉树,小七这两年过得什么日子,也恰巧说明了周玉树并未在京城中。
皇帝已经逐一试探过自己的儿子们,声音年龄能匹配上的,没有能招揽驱使江湖高手的能力,比如小七小八;而有这个能力的,其他方面的条件又都不太符合,比如老三。
唯一有能力年龄也大多吻合的就只有小九,但小九不足六岁,且是他三不五时就会带在身边逗弄的孩子,对小九的的一切他都很熟悉,很轻易便排除了这个人选。
那么,就只能是两种可能,要么对方修练的功法邪门,让他返老返童;要么对方会口技,故意伪装小孩的声音来混淆他的判断。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对方就潜伏在皇宫里注视着他这一点是没变的,是个危险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这么想的皇帝收到了【打卡】【撒花】【按爪】这完全不符合他心中想象的字眼。
人类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爱多想,尤其是聪明人更是如此。
皇帝算是一个聪明人,他对这三个词十分陌生,只能靠着字词来揣测词组意思,他觉得那个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留下这六个字定然有什么深意。
皇帝和太皇太后聊正事的时候在想,听妃嫔们你一言我一语打机锋的时候在想,独自伏案批奏折的时候在想……直到深夜他躺在床榻上闭眼就寝,脑子里都全是那六个字。
天色将明未明,闭着眼睛躺了大半宿的皇帝挂着黑眼圈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将蹑手蹑脚进来的李鹤春吓了一跳,“陛、陛下?”
“叫姜汶进来见朕。”皇帝没有理他,就穿着一身明黄里衣,赤脚走到桌案边。
李鹤春吩咐完小太监,很有眼色的立刻上前,手脚麻利的铺纸磨墨。
此时离点卯上朝(五点)还有半个时辰,不过大臣们寅时便要到午门等候,是以,小太监很快就找到了姜汶。
皇帝早朝特意找他进去单独说话,这显然不同寻常。姜汶想起昨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刺杀,不仅伤了两位皇子,还有两位娘娘也牵涉其中,他不免虎躯一震。
而当他用最快的速度疾走入乾元宫时,皇帝的字刚刚写好,不等晾干就拿起来让李鹤春挂到房梁上。
李鹤春虽然不懂皇帝为什么一大早起来写这个,但他看出来皇帝很重视,亲自取来长杆将这幅字挂上去,然后转头就见一个小太监趁机悄悄进了内殿,再出来时手里捧着挂在衣架上的龙袍。
“陛下,天气寒凉,小心龙体。”小太监关心地说着就要上前给皇帝宽衣。
李鹤春表情微冷,为皇帝宽衣的活儿向来是李鹤春来做的,并不是李鹤春霸道,而是皇帝嗅觉颇为敏锐,太监因为被阉割的关系,很多身上都带着尿骚味,尤其是年纪还小对处理这事不太得心应手的小太监。
李鹤春对进入乾元宫的太监精心挑选过,甚至还准备了香囊让当值的太监们每日取用,即便这样,皇帝也不喜欢自己的衣物被其他太监触碰。
李鹤春正要上前呵斥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太监,皇帝却竟然只是沉沉地看了那个叫小夏子的太监一眼,抬手制止了李鹤春的话,走到了屏风后张开手。
小夏子欣喜若狂跟进去。
“愣着做什么?陛下要宽衣。”李鹤春用浮尘打了一下身边的小太监,他们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动了起来。
李鹤春端着一张笑眯眯的脸,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看到他手中浮尘轻轻甩动了两下。
姜汶就是这时候到的,乾元宫的气氛有些微妙,但并不是很紧张,他旋即放下心来,知道今天就算是有事,也不会是什么大事儿。
他很有眼色地等皇帝穿戴整齐的从屏风后走出来,惊讶地发现有一个小太监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伺候,李鹤春公公却只站在一边笑着。
姜汶顿了一下才上前行礼见安,皇帝摆了摆手免了他的礼,指着那幅画道,“姜爱卿,昨日有人同朕说了这六个字,你说是什么意思?”
姜汶抬头看去,就见龙飞凤舞的字落在洒着金箔的上好宣纸上,将“打卡、撒花、按爪”这六个字,写出了一种锋锐难当的气势。
“这……”姜汶完全不明所以,但他想皇帝让他看这六个字一定有他的道理,他不说自己看不懂,而是选择拖同僚下水,“微臣记得楚尚书于暗号一事上造诣颇深。”
当初那起拐卖案能告破,便是因为楚文敬解开了他们用来交易通知的暗号,成功找到了他们的老巢,一网打尽。
于是,一炷香后,楚文敬看着眼前的字,以及皇帝的离谱要求,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我当初能破案是找到了对方用来定暗号的书,就这凭空拎出来六个字,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啊!
姜汶给楚文敬使眼色:破不出来没关系,摇人!只要不会的人多了,那么解决不了事情就不是你的问题,而是事情的问题。
成功接受到他眼神的楚文敬沉默片刻,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信念摇了三法司另两个衙门的一把手,即大理寺卿和两位都察院御史。
几人凑在一起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转手又摇来了其余六部尚书……
就这样,一群穿着绯红官袍的大臣们挤在一幅字前,满脸严肃聚精会神地仿佛在研究什么难题。
薛瑾安自从开始跟着赫连城的健身频道锻炼之后,隔三差五就会早起晨练,而自从知道赫连城会发钱之后,隔三差五变成了每天。
虽然军饷月底才发,薛瑾安没能再收到工资,但他陆陆续续领到了一套藤甲、一把长矛、一副小型弓弩、一只鸟哨……
薛瑾安也不想早起,但他给的实在太多了,不知不觉就成这样了。
不过今天早起晨练,薛瑾安用分屏功能双开了健身软件和直播软件,他想要看今天的早朝直播。
昨天刺杀的事情闹得这么大,今天的早朝必然十分热闹,他可以趁机收集消息。
薛瑾安对这次冲他来的行动还是挺感兴趣的。
然而他打开直播软件,页面一刷新,一水儿封面角度奇特的直播间,这种狗仔偷拍一样的风格只要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薛瑾安一看,果然全是奉衣处探子们的直播间,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白天刷到他们的直播间。
倒不是奉衣处的探子们只上晚班,而是他们白天都有各自的身份需要经营,有些是他们真实的家庭生活,有些则是卧底潜伏中,总之为了不泄露身份,不到必要时候他们是绝不会在这时候往外传递消息的。
像这种大白天纷纷以探子身份出动的大场面,薛瑾安也还真是第一次遇到,他都不用点进去,光是看封面的细节就发现,这些人聚集在同一个地方。
红墙,金色琉璃瓦,龙生九子的屋脊兽……薛瑾安立刻认出来,这是探子们顶头上司皇帝的乾元宫啊。
首先排除探子们还要公司团建的可能性,那么就是关门打狗了。
皇帝终于打算清理门户,好好缝补一下乾元宫这个大漏勺了吗?不过真的没问题吗?总觉得乾元宫除了李鹤春全是别人派去的卧底啊……嗯,李鹤春也在皇帝的授意下往外卖消息……
“是诈骗啊……”人类果然很狡猾,薛瑾安想给朝臣和妃嫔们人手卖一个反诈APP。
薛瑾安很快就在一众狗仔偷拍视角中,找到了一个特别不一样的,up主名字他也见过,是“乾元宫小夏子”。
只见他直播间标题为:《惊!太监总管李鹤春不惜触怒陛下竟然是为了做这种事……》
而直播间封面却是一群穿绯色官袍的地位举重若轻大臣头挤头的挨在一起,边角露出一点属于太监总管的衣角。
尽管薛瑾安看出来封面照片是视觉错位,根据人像大小能算出李鹤春和大臣们隔了好几个人远,但他还是没有犹豫地“啪”的点了进去。
薛瑾安不承认自己是好奇,一定是标题不够完整,属于代码生命的强迫症犯了。
他点了进去,画面里并没有标题的李鹤春,只看到那群大臣对着他昨天发的“打卡、撒花、按爪”的六个字弹幕分析得头头是道。
兵部尚书:“臣觉得第一个词打卡的卡字是个关键,说到卡首先便想到的是关卡,这明摆着是在提示我等各大关口的赋税有问题啊!要彻查户部,是为打卡!”
户部尚书:“许大人,即便是冯某罢官流放,户部无结余便是无结余,兵部的费用也还是要削减的。”
左都御史:“这撒花二词我倒是知道些出处,谓之外族蛮语,宋有诗曰:‘北师要讨撒花银,官府行移逼市民’,其意为奉献礼品,行贿受贿。”
右都御史:“如此一说的话,这按爪的爪便是手了,按爪便是说要将这行贿受贿之手给按下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这话里话外虽然没有明确点名是说,但大家的视线却纷纷转向了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揣着手静静地看他们表演,冷笑一声,就两个字:“没钱。”
很明显了,大家都只是在借机对户部进行敲诈勒索,谁叫户部掌管天下钱粮,户部尚书又是个属貔貅的死钱串子,从他嘴巴里抠钱实在有点难。
如果皇帝开口,户部尚书就拿征兵改制的巨大经济压力哭穷,哭完抱着乌纱帽往地上一跪,哽咽一句,“都是老臣无用,还是让老臣辞官归乡去吧!”
皇帝也就只能作罢。
薛瑾安也看出来了,分析什么的都是假的,找户部要钱才是真的,虽然他也不知道他这六个字到底有什么好分析的。
【……你们开心就好。】薛瑾安面无表情地切了直播间,又给“大启早朝早知道”直播间设置了开播自动录制,之后便直接退出了软件。
而他不知道的是,腆着脸在皇帝身边当狗的小夏子突然浑身一震,他伸手捂住耳朵,眼中惊骇连连。
乾元宫竟然有能传音入密的高手!消息竟然是真的,皇帝手中竟然还养了一支实力不俗的暗卫,甚至连皇子们都准备了暗卫替身,当真是恐怖如斯!
小夏子是在乾元宫有两年潜伏经验的卧底,在接到打探皇帝手中暗卫营实力的命令时,他原本信誓旦旦地认为这是一个假消息,可现在,认知彻底颠覆了,不仅有暗卫,还是个武功极其高深之人。
他没有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对方如此精准地将声音传入他耳中,难道……他的身份暴露了?
小夏子警惕地看了看众人的脸色,尤其是皇帝,心中摇头否认:不,不可能,我隐藏得这么好,连皇帝都没发觉,怎么会暴露!
莫非,那个绝世高手并不完全听从于皇帝?也对,如此高手怎能没有傲骨,又怎么会甘心被狗皇帝驱使,那句“你们开心就好”,定然是在暗示我可以更大胆放肆一些!
小夏子一瞬间想了很多计划,然而他想得很好,这一切都没来得及实施,很快,他就将迎来致命打击。
正是卯时正刻,皇帝带着朝臣们去上早朝去了,李鹤春随侍左右,小夏子多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不能真的就这么取李鹤春而代之,要真是如此,他就要怀疑这是什么陷阱了。
皇帝走了,乾元宫里空了一大半,小夏子回到自己的岗位干活,他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往房顶看。
他听到了瓦片的轻微响动声,他知道是奉衣处的探子,这是常有的事情,毕竟乾元宫是他们的大本营,他们都会定时来皇帝这里报道传递消息,正是因为有这些疯狗在暗处盯梢,他才潜伏两年都没能拿到什么消息。
不过今天不一样,他们可以放肆一点。
就是,今天的人是不是有点多了?在屋顶打架上演追逐战吗?难道是因为昨天刺客逃逸的事情让他们警醒,开始加强轻功和追逐战了?还有,乾元宫今天的人是不是有点少,芍药、冬春……
小夏子下意识地对起屋里人的名字,有些他并不熟悉,有些他倒是认识,尤其是冬春,这是另外一波人的探子,他们交换过情报,还有郑千,郑千倒不是哪一方的卧底,他纯粹就是行贿受贿,走郑千的关系他们在御林军安插了好些人。
小夏子正想着,突然就看到他刚想到的人大步流星地走到他面前,神情不耐又疑惑,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找我,不是说好明面上不要有交集吗?”
“我没——”小夏子的话戛然而止,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然而来不及了,树上、阴影里、房梁上、屋顶上……冒出或蹲或站或倒吊着的血色人影,密密麻麻仿佛连成了一片血海,叫人根本数不清。
近午时,喧闹的早朝终于散了,皇帝坐在龙椅上揉了揉眉心,李鹤春上前禀报了乾元宫的战况,总共十七个探子全部一网打尽,留了几个活口,其他全部伏诛。
皇帝这种掌控欲强的政治动物,连衣服都不喜欢让别人碰,又怎么会喜欢自己的寝宫被探子包围呢?不过是有意放任,好钓鱼。
“小夏子呢?”皇帝问。
“已经依您的吩咐叫他逃走了,会装出搜宫的样子,将他驱赶到皇子所……”李鹤春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皇帝想知道昨天逃跑的刺客到底藏身在宫里何处,却更想知道和刺客勾结的主位娘娘是谁,然而都是老谋深算之辈,不会轻易上钩,所以陛下将这个鱼饵丢向了皇子所。
娘娘们都是成了精的千年狐狸,皇子们却还尚且未成气候,总能露出破绽来,与此同时皇子们也是饵,他会将刺客在皇子所的消息放出去,就端看母狐狸们坐不坐得住了。
坐得住倒也无妨,皇子的饵不止能用一次,世家里也总有心神不静的,而只要动一下就足够了。
连环杀招已经布好,就等人来闯。
李鹤春早已经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事到如今却还是有些……
皇帝看出了他的心思,瞥过去一眼道,“觉得朕心狠?”
李鹤春更加压低了身体,语气小心,“奴婢只是在想小夏子会去找谁。”
皇帝设想了很多种可能,但当李鹤春问起的时候,他却有种莫名的直觉,一定是小七。
皇帝没有说出答案,而是道:“不要只看他去找谁,还要看他不去找谁。”
有时候越想撇清关系越撇不清楚。
小夏子确实去找薛瑾安了,不过并不是出于那些目的,他是单纯来找靠山的。
小夏子已经对暗卫这个无中生有的消息深信不疑,也对自己猜测到的事实无比坚信,他相信真的有个武功超强满身傲骨对皇帝面服心不服的前辈。
要找到前辈,就得知道暗卫的消息,而他所知道的唯一暗卫就是七皇子替身——是的,七皇子是替身这个事情是同暗卫的消息一起带过来的,据说这位替身是个练武奇才,就是杀性很大,对皇子们充满恶意,一出来就连伤两个皇子。
这样一身反骨之人,如同前辈一样对皇帝也是面服心不服吧!必然如此!
至于真正的七皇子,定然已经被皇帝藏起来了,等到某一天就会以太子之尊登台亮相——前一句是他收到的消息,后一句是他自己猜的。
小夏子还想:空穴来风必有其因,当年皇帝要立珍妃为后的消息那么甚嚣尘上,果然是有原因的!
果然是真爱!他下定结论。
虽然小夏子认为“替身七皇子”一定会帮助他,但到底阴沟里才翻了一次船,他还是谨慎地没有立刻去戚风院给薛瑾安一个“惊喜”,而是暂时躲藏在绿竹院中,悄默默地观察起来。
因为一条弹幕一不小心就被替身了的薛瑾安此时却并不在戚风院中,他按照上次的经验收拾好了包裹,带上了修理装备(莲花剑),想想人类头盖的紧密和坚硬程度,薛瑾安手搓了一个手持钻,虽然没办法通电,但他可以调整数据把手速拉到极限,能勉强达到电钻的最低转数。
就差一个钻头了,钻头得用金属的,他手里只有莲花剑,他还是挺喜欢的,为了四皇子缺一块不值得。不过没事,四皇子那里有他上次留的菜刀,菜刀全融了做钻头都不心疼。
本来昨天见到四皇子,说是晚上去给他瞧一瞧的,结果他急着充电,就暂时耽搁了这个行程。
不过没事,今天他也元气满满,完全可以将这个行程提上日程了。
薛瑾安调整脸上的表情到最标准微笑,一个人步伐坚定地朝着怡和宫走去了。
因着昨日刺杀的事,上书房停课三日,敏皇贵妃作为后宫的最高管理者,自然有义务追查藏在后宫的刺客,偏偏昨日搜宫没有搜出结果,就只能在妃嫔们身上下功夫。
于是今日众妃嫔们去雍春宫请安一去不回。
天性活泼爱玩的四皇子因为昨晚上没有见到可怕的七弟而开心,就连只能趴在窗台上数蚂蚁都不嫌无聊了,顶多也就是看着皇子所的方向抱怨一句,“我都这么久没回去了,怎么都没人来找我啊,尤其是五弟……总不能是没发现我不在溯洄院吧!”
话音刚落,四皇子忽然浑身一抖,一股恶寒感从脚底板往上冒,头皮都跟着发麻了起来。
四皇子突然生出了一种十分不妙的感觉,然后抬眼就看到墙头冒出了一个薛瑾安。
薛瑾安标准微笑:“四哥,我来修理你来了。”
四皇子灵魂出窍:完了,他来修理我来了。
四皇子此时所在的地方, 并不是自己在怡和宫的住所,而是在书房里。
由于四皇子是爱玩爱闹的性格,又很容易被其他事物分散注意力, 本身自觉性又差, 贞妃便专门将他的书房挪到了最偏僻清净的角落, 还专门在院子里摆了很多假山石头隔绝, 减少了他能玩闹的场所。
每次他做错了事情,贞妃就会罚他在这里读一天书。
昨天在上书房被父皇训斥的事情,母妃回来后也没有说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不该在那种重要的场合放肆的,所以难得都没有赖床自觉地到了书房念书。
独自一人在佛堂抄了一晚上经书的贞妃, 路过这里的时候,还驻足停留了好一会儿。
等四皇子注意到的时候,贞妃已经转头离开了,他只看到了一个着素锦云纹披风的清瘦背影, 远远地能瞧见被露水沾湿的光泽。不过从午膳居然没有他讨厌至极的绿草叶子看来, 母妃对他的表现还是满意的。
“好, 之后也要好好表现。”四皇子充满了雄心壮志地握拳。
然而事实证明,坐不住的人再怎么努力也是坐不住的,当一个人不想学习的时候,看蚂蚁打架都能看一天, 还能顺便把双方出战的蚁兵蚁将都数个清清楚楚。
当然他敢这么肆无忌惮的趴在窗台上数蚂蚁,也就是因着贞妃并不在怡和宫,他为了更好的偷懒,把身边伺候的人也全都支了出去,有多远就支开多远, 远到他现在喊救命,他们大概能赶来收个尸。
现在四皇子看着空空荡荡只有他自己的书房,泪眼婆娑悔恨交加,只觉小命休矣!
四皇子丝毫不怀疑薛瑾安有没有那个动手的狠心和实力,这可是能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捅五弟,还和刺客打得有来有回的狠人啊!
相反四皇子很怀疑自己有没有这个张口的机会,毕竟他上次就骗了对方,明明答应了不说出去,逃出生天的第一时间就喊抓刺客把御林军引了过去,虽然最后被倒打一耙,还被薛瑾安的疯劲吓得天天做噩梦——哦,不对,不是被吓的,他做噩梦是安神香被动了手脚,凶手是翠云!
尽管四皇子心中嘴硬,身体却很诚实地发起抖来。
他不知道薛瑾安到底是怎么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悄无声息地进来的怡和宫,也完全不知道对方怎么就找到了他,他的脑袋一片空白,只看到薛瑾安动作十分灵巧利落的落地。
他扶着腰间那把已经吞噬过手足兄弟血肉的剑,踩着院子里高高低低的假山石,动作闲适地向他漫步而来,全程竟然如同猫一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四皇子更绝望了,他现在觉得就算顺心顺意顺德在场,也不过是给薛瑾安祭剑罢了。
他以前到底怎么敢的啊!竟然还觉得薛瑾安是个逼急了也只会咬人两口的狼崽子,明明这是个阎王,是索命的阎王,五弟说得太对了呜呜呜。
阎王带着他的屠龙剑一步步地坚定靠近,四皇子抱紧发抖的自己一步步仓皇后退,后背抵上散发着热意的火墙,他却浑身冰凉。
眼睁睁看着薛瑾安从窗台翻进来,他踮着脚使劲往后贴,企图把自己糊在墙上,成为一块人形墙砖。
吾命休矣!四皇子忐忑惊惧地等待着死亡之剑,却见薛瑾安打开自己挎着的小布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很是奇形怪状像是把手的木制品。
薛瑾安张口就问,“四哥,刀放哪了?”
四皇子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对方说的是那把菜刀。
对方明明带着武器,他就算再不了解兵器,也能看出那把刀柄刻着莲花的剑不是凡品,可这人却偏偏放着见血封喉的利刃不用,非要拿那把不知道从哪里顺出来,有着长久使用的豁口,连刀柄都盘包浆的菜刀来杀他。
四皇子迷惑,四皇子想明白了什么。
四皇子不可置信,四皇子出离的愤怒了。
“你为什么不用那把剑?是我不配吗?!”四皇子发表了抗议。
薛瑾安看了他一眼,十分理直气壮地颔首:“是的。”
四皇子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薛瑾安夸奖道,“你很有自知之明。”
四皇子捂住了被刺痛的心口。
薛瑾安再次询问,“刀在哪里?”
四皇子很想说丢了,但对上薛瑾安那双透不进光的黑眸时,立马又怂了下去,如实回答道,“给御林军带走了……”
而且谁会留着那个东西啊?光是看着就够做好几天噩梦了好不好!他心中悲愤大喊。
御林军多少还是有点分寸的,尽管对皇子之间的争斗避之唯恐不及,当自己是聋子是瞎子,但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
比如那把明显是凶器的菜刀,如果任它在皇子手中流通,这就是他们的失职了,就算是七皇子发了话让四皇子保管也不行,当场就语气恭敬动作强硬的直接没收了,也算是对“四皇子遇刺”的乌龙事有了个交代。
不过四皇子也完全不想要就是了,根本没管他们怎么处理,从对薛瑾安的疯癫行为中反应过来后就头也不回地跑回了怡和宫。
他不敢回皇子所,也不去上课,尽管他确实回来后病了,但高热只反复了两天就退了,除了做噩梦外,他能吃能跑能跳没什么大碍。
他不顾风言风语也要赖在母妃这里,还以为待在怡和宫不出去就会安全,谁知道薛瑾安竟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他现在都不知道该骂怡和宫的太监宫女太废物,还是该说如入无人之境的薛瑾安隐藏得够深。
不过,四皇子忍不住嗫喏嘴唇小声谴责,“居然没有通传就翻墙进后妃宫殿,一点规矩都没有……”
“你们找我也都是翻墙。”收录到他声音的薛瑾安歪了歪头,将记忆里所有同人交际的画面都调了出来。
——原主记忆中和其他皇子交际都是珍妃带着一起,少有的没有珍妃的画面,那也是逢年过节宫中举办宫宴,皇子公主们聚在一起玩,身边也都是带着奶嬷嬷的,毕竟小孩们玩闹起来没有分寸,他当时年龄又太小,需要人在旁边看着。
等原主到了能够放出去独自交际的年纪,珍妃已经死了,他住在皇子所最偏僻的院子,成了宫里的透明人,年节宫宴都没人让他出席,唯一会惦记他找他的兄弟竟然是四皇子,而四皇子是张扬的性格,每次出现身边都跟着不下三个太监,非常有排场。
是以,薛瑾安能想到的跟“私交”有关联的画面,竟然都是五皇子的脸。
“皇子之间私下见面不就是这样吗?五哥都是这样的。”薛瑾安反问的十分理所当然,还举例说明佐证了问题。
至于避开怡和宫伺候的太监宫女,他只是觉得被贞妃知道他来了的话会很麻烦,他今天只想修理四皇子,不想用技能和贞妃阴阳怪气。
薛!珺!觉!果!然!又!是!你!你这个阴沉狡诈不安好心挑拨离间的混蛋!四皇子颤抖地握紧了拳头,咬着牙在心里给五皇子狠狠记了一笔。
没有热闹看,又被母妃以“养伤”的名义关在了明华宫,自顾自待在房间里阴暗长蘑菇的五皇子突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五皇子摸了摸腰侧的伤口,若有所思地喃喃:“寤言不寐,愿言则嚏。”七弟在背后念叨我什么呢?
并没有在念叨亲爱的五哥的薛瑾安在得知菜刀去向之后,看了看腰间的莲花剑,没有一秒就权衡完毕,选择了目前用得很顺手不太想废掉的剑。
他遗憾地将花了时间做了白工的手工钻放了回去,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测试了一下最大力道,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四皇子,“那就只能徒手给你开颅了。”
“我没有经验,但我的手很稳,你放心,我不会失误,会一次打开你的头骨,并且再完整合上的。”薛瑾安说完,照例给出了一个表示友好的标准微笑。
越听越惊悚的四皇子眼看着他要走过来,声音陡然拔高八度喊停,“等等,你等等,你说开什么?什么头骨?”
“——是指我的脑袋吗?你要摘了我的脑袋?尸首分离?”他指着自己的头,满眼都写着不可置信。
薛瑾安纠正:“只是掀开你的头盖骨,帮你修理一下脑子。”
“不是,为什么要修理我的脑袋?不是说好的只挖心的吗?”四皇子震惊到语无伦次。
薛瑾安平静地看了眼他的头,语气十分肯定:“因为你需要,必要的话会更换一个更好的。”
为什么需要,薛瑾安没有说,四皇子却在此时智商上线,不合时宜地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四皇子极度不服,他都顾不上害怕了,不仅从墙上下来,还往薛瑾安的方向走了两步,撸起袖子插着腰要捍卫自己的脑子,“我只是不爱读那劳什子四书五经,并不是我笨,本殿下的算学上书房之最,大皇兄的伴读都算不过我,便是连父皇都夸赞过的!”
大皇子的伴读是户部尚书冯鄞守幼子,从小就是听着父亲的算盘声长大的,虽然还只是个童生,但已经决定科举五经选考的科目为《周易》了,他在术数上颇有名声。
原著中楚文敬在夺嫡之争中站队太明显,大皇子倒台后他自然也逃不过被清算的命运,楚家也被夺了爵位,本来就只有楚文敬一个刑部尚书撑场面的楚家迅速败落下来,作为外甥的四皇子也不免受到牵连,屡次被皇帝冷落。
其他皇子见状觉得他既没有威胁,也没有被拉拢的必要,于是四皇子府门庭冷落,连喜欢同人交际的四皇子妃都闭门不出了。
直到皇子们接连折戟,四皇子才重新站到台前,不过那时候主角八皇子羽翼丰满气候已成,四皇子作为被推出来牵制朝堂局势的陪衬,都没人在乎他的心情,更别说留意他是否有什么特长了。
文中自然也就没有明确凸显他数算方面的才能,只在他沉寂的时候,四皇子妃出门参加宴会被九皇子妃奚落说,“听说四哥府上的账不管里外大小,最后都得在四哥面前过眼才能归库……四嫂嫂是不会管家,但到底有四哥帮衬,想来也无甚大碍。”
薛瑾安没有偏听偏信,他选择直接出题,“四哥和五哥分别从怡和宫、明华宫同时出发,若同向而行,五哥两刻钟能赶上四哥,若对向而行,一盏茶时间可相遇,已知四哥一息时间能走七步,问怡和宫同明华宫距离几许?”
“啊?”四皇子发懵地看了他一会,眼看薛瑾安一副“你果然答不上来”的样子,他立刻就道,“你问得太突然了,我连题目都没听全,而且谁算距离还要我们来来回回走?你这一点都不实用!”
薛瑾安并不将他的狡辩放在眼里,但还是严谨地给他换了个问题:“西北军给我发了两次军饷,两次之和为两贯五百五十文钱,第一次的三倍与第二次的五倍之和为十二贯六百五十文,请问两次钱的乘积为多少?”
四皇子这回反应过来薛瑾安是在考自己,他立刻着急地心算起来,手指不自觉地在空中比划拨弄,像是眼前有一副无形的算盘。
薛瑾安安静地看着他在空中拨弄,相应的步骤在他脑中浮现,对他犯下的错误了然于心。
倏然四皇子手指一僵,冷汗“刷”地就下来了,终于发现自己最开始太着急拨错了一个数,强装镇定地想要假装无事发生,打算不动声色地重头开始算。
却听见薛瑾安平静到没有起伏的声音说,“你算错了。”
“……”见糊弄不过去,四皇子额头冷汗直冒,鬓角都湿了一片,他绞尽脑汁的抢救自己的脑子,嘴硬道,“是失误,一次失误算不得什么,你题目不难胜在新颖,我平时都习惯了做夫子出的题,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不是我解不出来……”
这难不倒薛瑾安,他已经看过数算的课本,张口便来,“今有户高多余户广六尺八寸,两隅相去适一丈,问户高、户广各几何?”
通读过课本知道这是勾股定理的四皇子开口:“《九章算术》夫子刚开始讲,我还没学到这里。”
“看看不就会了吗?”薛瑾安歪头,给与会心一击,“你不会吗?”
一只四皇子失去了梦想,他抱着头陷入了自我怀疑中,“难道我真的是个蠢货?”
薛瑾安重新开始活动手腕,握住了莲花剑的剑柄,朝着四皇子大步走过去。
他打算先给四皇子修理电池,再来手工开颅:一是因为纯手工开颅难度有点大,时间会更长,放在后面更合适;二则是,人类做手术前似乎都要确认是否有心脏病高血压等,电池如果有隐患,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脑袋的修理效果。
薛瑾安愉快地给自己制定了合适的修理计划。
还想自救但已经对自己的脑子失去信心的四皇子,被逼得退后数步重新贴回墙上,浑身都写着慌张,他捂着突突跳地发疼的胸口,张嘴发出一声抽噎。
薛瑾安听到了他跳得像是要死了的心跳声,眼睁睁看着电池健康度都跟着下滑了两个点。
并没有发现四皇子哪里电池液泄露的薛瑾安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无语,他提醒道,“我觉得你最好控制下你的心跳,感觉它等不到我修理就要报废了。”
说真的,再这么来一次,他都要对四皇子那电压极度不稳定的电池生出PTSD了。
四皇子“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我也控制不住,我现在只要一看到你握住凶器,我就发慌害怕,呜呜呜你就不能换一种不那么可怕的修理方式吗?真的好害怕,要不你打我吧呜呜呜,我可以忍住不叫疼的,只要你别砍我的头挖我的心呜呜呜……”
“只是开头盖骨不是砍头。”薛瑾安认真反驳,他看着心跳声越来越急,呼吸已经困难了起来,真的快要把自己厥过去了的四皇子,最终还是先松开了握住莲花剑的手。
四皇子的心跳声竟然还真的就跳得没那么厉害了,虽然依旧没有降到正常范围,但好歹电池健康度稳定住了。
薛瑾安看了他好几眼,实在不明白这是什么原理,不过他自认为自己是个爱好和平对人类友好的机,有得选的情况下,他是不会学小说里的强取豪夺的。
薛瑾安思考了一下,“不拆机的修理方法,我倒是确实知道一个。”
“什咳——”四皇子的“什么”两个字还没出口就被薛瑾安“邦邦”两拳给锤飞了,他弯下腰差点当场给他跪了,抬起扭曲脸艰难启唇发出气音,“你干什么啊?!”
“不拆机的修理,没有用吗?那再来一次?”薛瑾安举起拳头,同时他看着四皇子的样子,心底隐秘的生出一些不明的情绪垃圾,法力似乎隐隐恢复了一点点。
真的只是一点点,如果不是他对自己灵魂的每一串代码都很熟悉,都察觉不到这点细微的变化。
薛瑾安将这归结于做好事得到了好报,毕竟修仙讲究因果。
“别……”四皇子拼尽了浑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话来婉拒了薛瑾安的阎王召唤,“很有用,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咳咳咳——非常好咳!”
他颤巍巍地抬手给了薛瑾安一个大拇哥。
薛瑾安也觉得他的电池在停顿之后,重新跳动起来后频率确实缓慢了下来,于是他非常顺手地给四皇子的脑袋也拍了两下。
四皇子这下子是直接趴地上了,脑瓜子嗡嗡的,在一阵耳鸣眼花中,他好像听到了自己脑子里有水流动的声音。
这次法力恢复得多了一点,健康软件都后台给他发了消息,提醒他身体各方面数据有些微上升。
薛瑾安嘴角的弧度上扬了五个点,露出了一个不那么标准的笑容。
所谓送佛送到西,修理开始了也就要到修好为止,薛瑾安贴心地给四皇子出了一道鸡兔同笼的题。
四皇子已经对薛瑾安的出题形成了条件反射,甚至都已经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戒掉了心算必须动手的习惯,也还好鸡兔同笼出自《孙子算经》,是非常经典的题型,他学过。
四皇子很快给出了答案。
“速度有点慢。”可能是刚修好的脑子重启花了些时间,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薛瑾安做了好事得到了回报,也很高兴地给了句评价,“合格。”
夫子,我爱数算,我以后一定好好学再也不迟到了,如果我还能活着的话呜呜呜……四皇子在听到薛瑾安前一句话的时候,绝望地闭上了眼,甚至已经想好了遗言,结果就听到“合格”两个字,他一愣。
脑袋缓缓转动着,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都顾不上发昏的脑袋和心脏,“噌”的一下就从地上蹿了起来,手舞足蹈语无伦次地道,“我,我是不是修理完了?不用再被挖心砍头了?”
“是打开头盖骨。”薛瑾安不厌其烦地纠正,随后肯定地点头。
苍天啊!大地啊!阎王叫我三更死,我硬是撑到了五更,阎王爷善心大发放我一马了!哈!哈!哈!
劫后余生的四皇子环抱住自己四十五度角微微仰头,他闭上眼睛,幸福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可能是幸福来得太突然,身体受到了冲击,四皇子有点缺氧,身体摇晃了两下,在摔倒前被薛瑾安扯了回来。
薛瑾安心情挺好,也不吝啬于自己的善意:“你放心,有三年保修期,三年间你只要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四皇子一听“你放心”这三个字就眼皮一跳,知道自己不用放心了,果然薛瑾安这阎王嘴里吐不出阳间的话,他疯狂摇头后缩,远离薛瑾安。
“不不不不不,我很好,我非常好,我以后三年都会绝对无敌超级好!”我一定会寿终正寝的,阎王爷你找别人杀吧,我年纪还小,上有老下有小,家里还有皇位需要继承,真的不适合下黄泉!
四皇子已经打定主意从今天开始好好养生,绝对不会生病,给阎王爷可乘之机的。
“你加油。”薛瑾安鼓励了一句,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意念打开了主页面,看看法力恢复的情况。
他立刻就发现,桌面游戏的文件夹亮了红点,这表示着有游戏更新完毕,可以打开了。
薛瑾安展开游戏文件夹, 有足足三页的软件弹了出来。
死宅对游戏的喜欢是仅次于小说的,他电脑的平台账号里有好几百个游戏,玩过的手游也非常多。
他是个喜欢尝试新鲜事物的人, 没有特别的偏好, 也就什么类型都玩, 从热门的枪战、moba游戏, 到密室逃脱、数字迷宫这种特色单机游戏,再到扫雷、贪吃蛇、消消乐这种岁月古早的老游戏……就没有他没玩过的。
他还是个有些念旧的性格,想要换更好的手机却又舍不得旧手机,于是将一千块的手机炼成了法器,给它装上一堆乱七八糟的配件,喜欢的游戏早通关八百年甚至已经停止运营了也不删。
薛瑾安一眼扫过, 大部分游戏还处于【正在更新】的状态,加载出来的都是些占内存不大的单机小游戏,图标却都变成了无法点击的灰色,唯一亮起的是一个白色小人图标的游戏。
这是一款利用视觉错位找路的解密小游戏, 玩家操作的角色就是一个白色小人, 甚至都没有脸, 反派则是乌鸦人,白色小人需要躲避开乌鸦人到达目的地,几何积木风格的画面有种童趣的精致感。
操作虽然毫无难度但创意非常新颖有趣,一经发售就火了。后来死宅还花了24块玩了第二部, 不过评价是不如第一部,于是把2删掉留下了1。
薛瑾安打开游戏,白色的多面体积木宫殿一顿旋转,最后定格在罗马数字1上,白光点亮图标, 章节名弹出来:
【怡和宫|在此,薛瑾安开始一段探索真相的旅程。】
在他点击白色圆圈开始游戏的刹那,薛瑾安感觉到体内原本就稀薄的法力被抽出了大半,视野陡然拔高,俯瞰着整座宫殿。
怡和宫变成了游戏里的几何画风,他变成了无脸白色小人,对面的四皇子成了一坨只有一只眼的黄色积木,而宫里的太监宫女们自然都成了乌鸦人。
薛瑾安适应了下上帝视角,转动画面找到了目的地,飞快规划好路线,手指点击地面就准备操作白色无脸小人的自己走。
然而白色小人刚走到窗台处,黄色积木后脚就跟了上来,有对话框弹了出来。
黄色积木:“你要去哪里?”
白色小人尖尖的帽子动了动,似乎用脸指了指方向。
黄色积木:“那是佛堂,母妃从来不让旁人进去的,门上还落了锁,你就算躲过所有人的视线也进不去的。”一听就知道经验丰富。
“不走门。”白色小人说完也没有过多解释,利落翻过了窗台。
黄色积木顶着一个疑惑的问号紧跟而上。
刚走出堆满假山石的院子,就见回廊上有乌鸦人迎面而来,黄色积木头顶的问号变成红色感叹号:“出师未捷身先死,紫云姑姑看到我们了,要是你潜入怡和宫的事情传出去,你肯定要受罚的,你还是赶紧跑吧,我给你拖延时间。”
他话说得非常恳切,俨然一副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样子,如果他括号里的心声没有在放烟花的话,薛瑾安还真信了。
薛瑾安无言地看着那一秒生出百来字,密密麻麻填满画面,都快怼到他脸上的对话框。
黄色积木:(阎王爷你赶紧走吧,我就不送了,你下次也别来了,实在手痒了不见点血不行了,想要折磨个兄弟玩玩,我这边强力推荐小五,他每天都在欠揍的康庄大道上狂奔,我想他一定是在渴望死亡,想要得到你的青睐……小五,阎王爷的好伙伴,独一无二的选择。)
(你们两个“善良勇敢美丽大方”的阴间人绑死在一起,绝对不要分开了,所谓物极必反,说不定哪一天你们就重回阳间了呢——真希望是我正常老死的那一天[祈祷][祈祷][祈祷]。)
四皇子心里居然全是五皇子,看来他们关系不错。只理解了字面意思的薛瑾安在心中肯定了两人的手足兄弟情。
黄色积木:(咦,后背凉飕飕的,都怪薛瑾安……不行不行,不能说坏话,心里想也不能,要是不小心秃噜出来了就完了,还是等阎王爷走了再骂他。)
“。”原来关系不好的是我。薛瑾安明白了。
并不想现在走的薛瑾安操控白色小人扯着黄色积木躲到了柱子后,转动了一下画面,将两截并不相接的回廊从视觉上重合在了一起。
黄色积木:“这一根柱子哪里藏得住人啊,紫云姑姑眼睛好着呢,之前尚衣局送来的衣服,衣摆的云纹绣错了个针脚都没逃过她的眼睛……?她就这么直直走过去了?这么大两个人她没看见?”
(紫云姑姑你老实交代你到底收了多少贿赂银,薛瑾安就是你这么放进来的是吧!?)黄色积木的大眼睛闭了闭,看起来很是痛心疾首。
等他再睁开眼,看到突然出现在回廊另一头的乌鸦人,他的脑袋被具现化的问号和感叹号淹没,“不是,她怎么过去的?”
“就这么走过去的。”白色小人实话实说。
黄色积木眼睛呆滞而茫然道:“难道……紫云姑姑其实是个武林高手?”还是他脑子被打坏了有片刻的失神?
黄色积木跟在白色小人身后绕来绕去,眼睁睁地看着不管白色小人躲的有多敷衍离谱,宫里的人都对他视而不见,几次眨眼间时光飞逝,刚才还在面前的乌鸦人会莫名出现在另一头,他在思考这到底是他们有问题还是自己有问题。
恰在这时,他们躲在树后,四面八方的乌鸦人在附近走来走去,根本不给他们出去的机会,身后又没有了退路。
薛瑾安转动画面,用错位视觉构建出了一条从墙走的路,而这一条也是通往目的地的路。
被带着亲自走了一遍不寻常的路,中间还被要求不让动,被白色小人踩了脑袋登高,然后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佛堂里的黄色积木:“……”
黄色积木停止了思考。
到达目的地,薛瑾安失去了对白色小人的控制,只见白色小人兀自站定,一个冒着红光的小圆球兀自飘起来,慢悠悠地在圈好的地方落定。
【恭喜通关!】
薛瑾安眼前一片白,一阵短暂的晕眩感后,他的视角就回归到了正常,怡和宫的画风也变回了原样,不再是黄色积木的四皇子正恍恍惚惚地站在一旁眼神发直地看着他。
四皇子扶着自己有些昏沉的脑袋,正在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实的,他其实很有可能是在做梦,对吧?。
有薛瑾安的梦,无疑是个噩梦,所以他什么时候才会醒?
薛瑾安没有管他,看了看游戏页面上转到了灰色罗马数字2的白色多面体宫殿,试探地点击了一下,弹出对话框:【更多地图正在开发中,敬请期待…】
果然如此。薛瑾安了然的关掉游戏,心想:不知道这个开发是要他到地图所在的地方去触发,还是和他的法力增长有关系,又或者说两个条件得同时达到了。
嗯,明天就去找五皇子试一下,他正被关在容贵妃的明华宫里。所谓大数据杀熟,阎王爷非常顺手的点了最熟的人名作为下一个迫害对象。
四皇子要是知道这件事,今天晚上得抱着被子睡明华宫墙底下,以确保能第一时间看到他亲亲五弟的热闹。
心神完全回归身体之后,薛瑾安第一时间就是感觉到手腕的重量不对,轻了7.1g,正好差不多是一颗血龙木珠子的重量。
薛瑾安手指摸上手腕,飞快地默数了一遍,正正巧少了一颗,他顺着游戏画面里红色圆球停留的地方看过去,便看到了供台上的香炉。
那颗自我放逐的血龙木珠子应该就在香炉里。
这是贞妃的地盘,贞妃对血龙木手串异常关注,若是在这里看到它的一部分,定然会心神大乱,说不定会露出几分马脚来,倒是可以节省他之后试探的时间了。
可惜,这是珍妃留给原主的遗产,也是原主留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东西,小说人类总是会将情感加注在物品身上,赋予普通的物品独一无二的价值,并称之为念想。
薛瑾安不懂,但尊重,并不打算将珠子留在这里。
然而当薛瑾安上前去,手刚伸出来甚至都还没触碰到香炉,他就受到了来自软件的后台警告:【该数据为重要数据,删除可能会导致应用无法正常使用,是否删除?】
一颗珠子换整个游戏损毁?薛瑾安手指顿了顿,从数据分析来看,他现在应该毫不犹豫地选择保全游戏数据,毕竟这个游戏很有用,能让他收集到更多的线索,而血龙木手串有价值的只是他不懂的人类残存的念想,而且手串有十八颗珠子,少了一颗也不要紧的。
薛瑾安这样想着,却还是收拢手指,没有回收那颗血龙木珠子。
反正本来放在这里就是最好的选择。
他转头便见四皇子偷偷觑着他,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又赶紧移开视线,装作根本没有在看他的样子。
薛瑾安定好了行程,打量起这个房间。
佛堂不算大,门窗尽数用符纸封好,绘着神像的黄色绢布将空间分割成两半,一面长长的供台上摆放着佛龛,佛龛里供着一位菩萨,菩萨两侧却各放着一块空白牌位。
四皇子也已经回过神来,还是第一次看把菩萨和牌位放一个佛龛里的,他忍不住仔细打量这两块牌位,“这也太奇怪了吧。”
左侧牌位很小,却是掏得一块完整的上好墨玉,上面刻着祥龙和云纹,明明做得这么精致,偏偏没有刻名字,牌位下压着一方素锦云纹手帕。
四皇子实在太好奇,主动上前将手帕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把长命锁,看规格大小应当是给婴孩儿戴的,上面沾染大片已经氧化发黑的血迹。
“这是十皇子。”薛瑾安点破牌位主人的身份,并顺手将手帕复原到像是没人动过的样子,连手帕边翘起的角度都和之前一模一样。
四皇子完全没心神关注他的动作了,他现在手指发僵,心乱如麻,神情很是不知所措。
其实在看到长命锁的时候他也反应了过来那是谁的牌位,可是小十是襁褓夭折的,而夭折的孩子是不能立碑不能立牌不进祖坟的,同时也代表着他也不让祭拜烧纸不受香火。
民间对这些事儿都避讳颇多,更遑论皇宫中了,一旦被捅出去,绝对不是吃挂落这么简单。
在四皇子的印象中,他母妃从来都不曾行差踏错一步,却不曾想原来佛堂中一直藏着一个大的秘密,而且还偏偏是被和他们最不对付的薛瑾安看到了。
想起薛瑾安是直奔佛堂而来的,四皇子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收到了消息,故意来探探虚实的。
完全不知道四皇子阴谋论起来了的薛瑾安正在看另一块牌位,这块无字牌位是木制的,从精致程度上来说他是完全比不上十皇子那块,甚至还有点敷衍潦草,最奇怪的是,制作牌位的材料是桃木。
桃木辟邪,槐树招阴,薛瑾安一个纯靠看小说来了解人类习性民俗的手机都知道,这两种木料是最不可能被选做牌位的,而这块奇怪的牌位下面也压着一方手帕,打开一看是一截用黄符捆起来的头发。
特意用桃木做牌位,又在底下压头发,比起是真的祭拜,怎么看都更像是在诅咒吧。
四皇子也觉得像,他眼前一黑,心有戚戚焉:完了,这还有个更大的,这要是被有心人知道,那可就不是冲撞圣体了,直接扭曲成镇魇皇帝都有可能啊!
母妃,糊涂啊!四皇子在那里痛心疾首,薛瑾安穿过黄绢布到了另一方空间。
这边只放了一张矮几,旁边放着蒲团和烧纸用的火盆,矮几有一整套笔墨纸砚,从各处的使用痕迹来看,一直到今晨卯时左右,都有人坐在这里抄经文烧经文。
矮几上还有几份抄好了没烧的,薛瑾安眼睛一扫就飞快对应上都是出自哪里。
薛瑾安对佛学没有半点研究,小说里写到和尚也不会详细写他对经文的理解参悟什么的,他能认出这些经文,纯粹是因为听过。
之前说过,原主睡眠状况不好,薛瑾安休眠的时候能屏蔽掉一切感官,但这不代表身体的状态不会影响到他的灵魂,如果身体没有睡好,他灵魂睡得再好,也会感觉到疲惫,是以,他每晚都会打开音乐软件定半个时辰来哄身体入睡。
薛瑾安一个手机对音乐自然没什么偏好,甚至他在这上面完全没有天赋,听不出歌曲的好坏差异,激昂的音乐和离别的音乐在他耳中都一样,是由宫商角徵羽排列组合出来的产物,音乐里的情感对他影响有限。
并且,虽然他从来没刻意听过任何一首歌,但只要播放过留下了数据痕迹,他就可以完整地将旋律和歌词复制出来。
薛瑾安本身不会对重复的数据感到厌烦,但他的人脑会,他当人之后就很少重复去看相同的东西,听歌也自然是这样。
他就每天随机一个歌单,也随机到过佛经的歌单,他也就记住了那些经文的内容。
然而记得不代表理解,并不懂经文代表的意思,不过没关系,他可以问知道的人。
岑夫子不就是一个出家人吗?
薛瑾安眼睛一眨,将所有经文都拍下来,打开学习软件找到岑夫子的账号。软件功能有点落后不能发图片,他直接智能提取图片中文字,复制粘贴发送。
于是,正将徒弟这些日子的日常功课烧给师祖看看,跟师祖唠唠道观后继有人了的岑夫子,收到了这份大礼。
差点随手将其丢进火盆里,在看到上面严谨规矩到极致的字后,着急忙慌捞了回来,结果一看发现竟然是佛经。
从小就是道士的岑夫子:“……?”
岑夫子太过于震惊,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身后蹑手蹑脚的人。
偷偷跑过来想听听师父怎么和师祖说自己的缘生,结果一进来就看到师父看着手里的纸一脸沉痛,心里暗道糟糕:该不会是我昨晚补功课到半夜,太困了不小心把老君的《清静经》和《道德经》抄混了的事被发现了吧?
缘生垫着脚悄摸地靠过去,探出一颗脑袋,“哎,这是《地藏王菩萨本愿经》吧,下面的应该是《阿弥陀经》、《无量寿经》……都是超度怨念解脱灵魂的佛经啊。”
他顺手从师父手里接过这些经文稿子一一翻过,准确无误地报出了它们的出处,完全没有注意到师父看过来的眼神越来越古怪。
他合上手中的纸,冷不丁问了句道,“师父,你是想师祖了吗?您把这些佛经烧给他们老人家,他们确实会气得来见您,但他们也会揍您啊!要是一不小心把您带走了,我就要继承道观了……师父,我年纪还小,你不要这么着急走啊!”
岑夫子一脸笑呵呵的抬手摸他的脑袋,“呵呵,乖徒儿你放心,为师走的时候一定带上你,也好叫你再也不为俗世而忧愁,也叫我们师祖好好瞧瞧,我到底收了个什么样的孽障。”
“不好!”缘生已经察觉出不对,直接扭头就往外跑,“师父,徒儿想起上书房的课业还没做,就不在此打扰师父和师祖叙家常,师父你们慢慢聊!”
仙风道骨的岑夫子捋了捋长眉,端着一张和蔼的笑脸没有起身去追徒弟,而是先执笔写了回信烧回去,这才起身,慢条斯理地用带子将衣袍袖子挽起固定,然后从师祖像后面拿出了祖传的浮尘,反手拿住有毛的那头。
只听“噌”的一声,寒光一闪,一柄薄若细线的剑被岑夫子握在了手中,“孽徒,你不给为师说清楚,为什么你身为道士抄不明白自家的经文,却将那些劳什子佛经记得这么熟,为师今日就要清理门户,也好叫你知道知道什么叫规矩,什么叫体统!”
岑夫子怒发冲冠地冲了出去,不一会儿就传来缘生的吱哇乱叫:“哇啊师父,徒儿是无辜的,都是万福寺的素斋做得太美味,都是他们引诱涉世未深的小道童过界,这都是他们的错啊师父!……”
【你收到了一条来自岑夫子的灰信。】
岑夫子的来信比薛瑾安计算的时间要晚一会儿,他心念一动,主界面吐出一团灰,黑灰逸散在空气中组成短短一行隐隐带着杀气的字。
字迹远比平常更加狂放潦草,似乎写得很着急。
要不是薛瑾安已经成功录入了对方的字体,解析了对方书写的笔触结构等方方面面,他还真不能一眼看出来这写得都是什么。
“竟然全都是超度的经文……”薛瑾安若有所思地打散面前由法力具现化出来的灰字。
四皇子在那边隔着绢布看到他这边似乎有异常,走过去查看,结果只看到薛瑾安挥动的手,疑惑地看了眼空无一物的空中,“那里有什么吗?”
“不重要。”薛瑾安一语带过,直接将整合线索之后得到的结果说了出来道,“贞妃真的很怕十皇子变成怨鬼啊,这几年一直都在写经超度他。”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四皇子本来并不是爱多想的人,实在是这个佛堂不寻常的事情太多,让他不得不多想,甚至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他刚将那些不好的念头压下去,薛瑾安的话却如同一记重锤,砸的他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十弟是被人为制造的夭折,母妃想要写经做法超度他送他往生没有问题,可是,两年,整整两年超度,比小十的命都长了!再多的怨气也该散了吧!
可是,母妃还是每天都会来这里,有时候还会像昨儿个一样独自一人在这里待到天明。四皇子使劲摇了摇头,摇得脑袋昏沉,他后退了两步。
他的意识却还是清晰的,清楚地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不该再往下深想下去的,可是……
他忍不住抬头看向薛瑾安,眼神中的仓皇慌乱之色一时之间没遮掩住。
希望这是一场梦,希望我能够快点醒来。四皇子在心里不停地祈求着,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最后他抿了抿唇,只能用无助而惶恐的声音拜托薛瑾安,“不要说出去,薛瑾安,算我求你……”
“哦,我不答应。”薛瑾安冷酷无情地拒绝了这个要求。
四皇子傻呆呆地站在原地,表情慢慢扭曲,他强行压抑着心头翻涌而上的恐慌,他深吸了一口气,恳切道,“七弟,我已经知道错了,你想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上次是1百分之十三吧,今天应该能有百分之二十吧?”
上次发生的事情深深烙印在了四皇子的脑子里,他无数次午夜梦回,那一日的所有对话细节都扑面而来,记得一清二楚,而今天他想明白了当时薛瑾安和他说了两次的百分之十三这个数字,明白了薛瑾安是在报复他啊。
虽然他们常用十等分来计数,以百等分来论仇是多得有些吓人,但他觉得自己也还挺得住。
于是他说:“我可以承受你的报复,你不要牵扯到我母妃,我只有母妃。”
薛瑾安看着这个不哭不闹低头认错的四皇子,脑子里突然闪过他第一次看上书房视频时候,四皇子迟到被罚站门外,岑夫子说的话。
“是真知错,还是在我这里受了罚才无可奈何低了头?”薛瑾安原话问他。
四皇子一愣,隐隐觉得这话有些熟悉。
薛瑾安了然地点了点头,没有等他的答案,而是回复了他另一个问题,“你的进度还是13%。”
“为什么?!”四皇子有点破防了,激动道,“我今天被你打了头和心口,怎么一点进度都没涨?这不应该!”
“我是来修理你的,不是来打你的。”薛瑾安纠正。
四皇子震惊:“跟打我有什么区别?”
薛瑾安思考了一秒:“打你不涉及金钱交易。”
四皇子更震惊了:“什么,你还要找我收钱?!”
最终薛瑾安还是没有收钱,只是伸手按住心爱的电池所在的地方,说了句,“好好养身体。”把电池健康度好好养回来,他想要百分百的电池。
四皇子瑟缩了一下肩膀,莫名觉得后背生寒。
第32章
薛瑾安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也没有再待在怡和宫的必要,四皇子知道他要走,那真是恨不得跳起来亲自奏乐相送。
不过看看他们身处的佛堂, 先前两人的对话还尤在耳畔, 四皇子就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眼看着薛瑾安起身, 他的身体先快脑子一步的行动起来, 直接伸手就要拽住他的手,自然抓了个空。
薛瑾安捕捉到了身后不同寻常的空气振动,都没等后台的安全防护软件做出反应,微微一侧身就轻易避开了四皇子伸过来的手。
他歪头看着对方呆愣愣的表情道,“你看起来好像没修理好?需要售后服务吗?”
人类有句话叫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再加上眼前这个充电桩子寄存了他看上的电池,对于彻底解决他毛病这件事,第一次当维修工的薛瑾安很是积极主动。
可惜热情的手机工先生被顾客一力回绝,四皇子摆手后退摇头一条龙, “不不不不不!”
“我, 我只是想问你……”四皇子打量薛瑾安的脸色, 看他并没有生气的样子,鼓起勇气踌躇开口问道,“你出去之后就会将这个佛堂的事情公之于众吗?真的不能不说吗?”
“不会,不能。”薛瑾安依次给出了回答。
目前有关原主母亲的死还有很多线索没有出来, 贞妃的嫌疑已经锁定,但薛瑾安知道,这件事背后不止是贞妃,甚至贞妃并不是主谋,真正的推手还隐藏在暗处。
珍妃毒杀十皇子案子的蹊跷有很多, 抛开其他的不谈,最明确的一点便是她没有动机。
珍妃有帝王宠爱也有皇子傍身,而当时的贞妃有两位皇子却依旧只是昭仪,二人之间的地位差距是悬殊的,就算他们真的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珍妃只要摆出一个态度,就有的是人为她冲锋陷阵,又何必用亲自下毒毒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这样的手段除了彰显下作和愚蠢之外,别无他用。
这么明显的bug,满朝程序员却没一个发现,怎么想都是问题,而且皇帝对事情真相明摆着有所了解,却始终缄默不语。
如果仅仅是贞妃一人的算计,皇帝的态度不会是这样,说白了区区一个爵位都快没了的楚家,皇帝并不放在眼里。
是以,基本可以确定,贞妃背后还牵扯着另一个利益团体,而那个利益团体无论是在后宫还是朝堂,都渗透太广太深,让当权者投鼠忌器。
贞妃是目前唯一的线索,将她放生能得到的效益更大,不过放生也只是暂时的,,等某一天她的利用价值低于其他,就到了她“永生”的时候了。
薛瑾安的答案并不完全符合四皇子的期待,但后者还是松了口气。
总归现在不会出事,他还有时间好好想想该怎么劝母妃把这个佛堂彻底销毁掉,这样等之后东窗事发,就算父皇大怒,没有证据母妃也只是挨一顿训斥,被禁足降位份什么的……四皇子觉得这些代价都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四皇子得到了保障,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他主动给薛瑾安开路欢欣鼓舞地送他离开,然后他推了一下门,纹丝不动。
后知后觉想起门被上锁了的四皇子看了看贴满黄符的佛堂,又开始焦头烂额了,“我们怎么出去啊?要是走窗户的话肯定会被母妃发现的!”
薛瑾安回答:“走上面。”
“啊?”四皇子茫然地抬头望去。
佛堂本来就不大,门窗又被封闭,常年燃香烧纸的情况下,为了保证房间的空气流通,房顶四周开了通风口,比寻常的房子要大一些,小孩子的体型能够钻出去,唯一的问题大概是,通风口的位置和房梁齐平,古代的房子层高都给的很足,皇宫的建筑层高又还要更高一些。
佛堂不是宫殿的规格,却也出自营造司之手,那高度对还没满十二岁的四皇子来说很是仰望不可及。
佛堂四周几根圆形的柱子太粗,且十分光滑,并不好上手,薛瑾安抓住手边绘着神像的绢布,入手厚实,用力拽了拽试了下它的结实程度,确定承载一个小孩的重量没有问题,他直接就上手了。
就见他小跑两步,然后借着绢布荡起来的弧度借力在柱子上一踩,在半空中舒展身形扑到另一块绢布上,借着冲劲又是一荡,又在另一根柱子上蹬了一脚,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就这么一套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的腾转挪移后,人轻盈利落地落在了房梁上,甚至都没有发出什么太大的声音。
四皇子瞪大了双眼,一双颇为风流的柳叶眼都快睁成圆眼了,看了看地面由看了看房梁上的人,不可置信地道,“你怎么做到的?”
“这是轻功?你从哪里学来的?你师父还收徒吗?”四皇子发出了想学的声音。
“我没有内力,不是轻功。”薛瑾安说完跟他挥了挥手,按照礼仪课本上所写的离席得通知主人的话,通知了四皇子一声,“我走了。”
“哎,等等,那我怎么办?”四皇子伸出手试图挽留。
“你家,你随意。”完全没有点亮助人为乐技能点,反而从五皇子那里学了不少“插兄弟两刀”技能的薛瑾安想了想,给他出了个主意,“你可以等贞妃回来带你出去,挨一顿打就好了。”
“……”被哽住的四皇子眼睁睁地看着他从通风口钻了出去,不见了人影。
四四方方围城一般的佛堂里只剩下了四皇子一人,他试图复刻薛瑾安的成功,不仅没复刻成功,还因为没估算好距离,整个人撞在了柱子上。
在上书房上了四年武课,至今仍停留在扎马步阶段的四皇子,虽然在武学上没有什么造诣,但在放弃武学上有深厚功底。
四皇子捂着痛到失去知觉的脸在地上躺了好一会才终于缓过来,“看来只能走窗户了。”
四皇子精挑细选了一扇在角落的窗户,动作轻柔地撕开上面黄符的一角,缓缓推开半扇窗户,做贼一般探头探脑地看了好一会儿,抬腿放到窗沿上甚至还没来得及跨过去,就听到紫云姑姑和人交谈的声音,回廊转角的墙上有影子浮动。
四皇子赶紧收回腿重新关上了窗,并且缩着脑袋蹲到了窗台下,几乎就在他的影子消失在窗户上的那一刻,若有所感地紫云视线扫了过来。
话说到一半的紫云姑姑突然冷沉着表情转头,目光锐利的扫出去,把旁边的小宫女夕云吓了一跳。
夕云是去年十一月贞妃从避暑行宫带出来的,对怡和宫的很多事情都半知半解,只听人说娘娘身边两位大宫女,翠云姑姑脾气温和,和大家都说得上话,紫云姑姑性情冷肃,犯事犯到她手上会被打残。
夕云一来就被分到紫云姑姑手底下做事,还忐忑了好一阵,然后发现紫云只是不爱笑不爱说话,也没怎么训斥过人,但可能个子较高给人的压迫感很强,才被私底下说成那样。
今天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紫云露出这种表情,倒还真有那么点唬人。夕云心里吐了吐舌头,大着胆子从她身后探头出来张望了一下,小声问,“姑姑,怎么啦?难道是有什么大胆贼人潜入进来了吗?”
“没有。”紫云鹰隼一般的视线在周围飞快地扫了一圈,没有找到什么值得怀疑的东西,极佳的目力也看到佛堂门口锁下的机关没有被触发的痕迹。
“走吧。”她收回视线抬脚继续往前走,顺势警告道,“娘娘不喜欢有人靠近这里,你没事不要过来,不然被抓到了挨罚我也救不了你。”
“哦。”夕云应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所以姑姑你是因为偷偷过来被娘娘发现了才受的伤吗哎哟——”
紫云收回拍在她脑门上的手,淡淡道,“管住嘴,不该问的别问。”
听着两人交谈的声音渐渐远去,蹲得腿麻的四皇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仰头长长吐出一口气,咕哝道,“紫云姑姑真吓人……”
声音倏然戛然而止,四皇子看到一截小小的人影悄无声息地映在窗纸上,鬼魅一般停在那里,许久才慢慢消失。
紫云姑姑真吓人!四皇子为免还有人在外面守株待兔,他打算等母妃回宫,宫里的人都出去迎接的时候再趁机离开。
他轻手轻脚地爬到蒲团上坐着,抬头便看到放着佛龛的长桌,目光在香炉上停留:之前薛瑾安好像格外关注这个香炉,里面有什么吗?
四皇子把蒲团拖过去,半跪着扒拉香炉,没承想还真从里面扒拉出一颗熟悉的红色木珠子,“这不是薛瑾安的手串吗?不,好像那血龙木手串母妃也有一个,所以是母妃的遗落的吗?薛瑾安为什么要拿到这个?”
四皇子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也没关系,他只要知道薛瑾安想要的不让他得到就好,四皇子用袖子擦了擦珠子上的香灰,将他收进了袖袋里。
他准备坐回蒲团上的时候,视线又瞥到佛龛里的牌位,犹豫了一下,低头拜了两拜,“十弟,这个佛堂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要拆掉了,是哥哥对不住你,但是你得理解哥哥,如果留着这些被发现的话,母妃会很难办的,十弟你明白的吧?你……”
四皇子趴在供桌上絮絮叨叨地和牌位说着话,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却是躺在寝殿的床上,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四皇子怔愣过后的第一反应是狂喜:太好了,刚才一切果然是梦吧!薛瑾安怎么可能来找他,佛堂里那些逾矩的东西也都是假的!
四皇子高兴的一个失败的鲤鱼打挺翻滚下床,他也不喊疼,窜起来就傻笑着往外跑,“顺心顺意顺德,你们躲哪里去了,本殿下饿了,要吃八宝鸭!”
没有人应声,四皇子奇怪地走出内殿,就见三人正跪在洒了石子的地面,年纪最小的顺德神情恍惚身形摇摇欲坠,武功最好的顺心脸色也惨白难看,只有顺意低眉顺目瞧不出什么,三人也不知道已经在这里跪了多久。
而他的母妃正捻着碧玉佛珠无悲无喜地坐在那边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吩咐身后的人,“去御膳房给四殿下提一份膳食,主菜八宝鸭不要鸭,其他全素不要肉。”
“母妃……”四皇子听得是眼前一黑,想要上前撒娇卖痴,被贞妃一个眼神给钉在原地,讪笑着挠了挠脸。
贞妃眼神示意了下跪着的三人,语气平静道,“本宫罚他们是因为他们玩忽职守,没有看好你,致使你去了危险的地方。你是主子可以忘了规矩,他们不可以。”
“明儿个伺候你用过早膳后,便叫他们回怡和宫学学规矩,什么时候学会了便不用来了。”贞妃轻捻佛珠,垂眸敛目一脸慈悲,“明白了就起来吧,往后勿要再犯。”
“是,奴婢们明白了,一定会好好学规矩,再也不犯,谢娘娘恩典。”三人搀扶着起身下去了。
现在脸色发白的就只有四皇子了,他咽了咽口水,艰难地笑了笑想打哈哈,“母妃,不用他们伺候我用早膳,反正都在怡和宫里,我早上去正殿陪您吃就是……”
“我已经叫人给你收拾了东西,等会你就搬回溯洄院去。”贞妃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扶着紫云的手站起来,“以后佛堂那边不要再去了。”
“母妃,我不会去了,你也别去好不好?把佛堂砸了吧!”四皇子抓住贞妃的袖子,仰头看着她,祈求地重复道,“砸了吧,母妃。”
贞妃沉默地垂眸看了他一会,伸手轻柔地抚摸四皇子的脸颊,眼下的朱砂痣似泪又似血。
“母妃……”四皇子心中升起希冀,以为自己真的说服了母妃,欣喜攀爬上眼角眉梢尚未来得及绽放,就被一句话打了回去。
“玹儿,那和你无关,不是你该管的,都忘了吧,回溯洄院去。”贞妃抽回手说,“母妃是为你好。”
四皇子看着母妃转身离去的背影,伸出手却没能抓住云纹织锦的衣角,眼眶“刷”的一下就红了,眼泪控制不住地在眼底翻滚,被他死死压制着才没有夺眶而出。
一切都是真的,薛瑾安是真的,佛堂是真的,走错路的母妃也是真的,不是梦。
“为什么……”母妃你为什么不肯回头?四皇子不明白,不明白母妃是怎么想的,不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可他甚至连要和谁倾述都不知道,他不敢让人知道有关佛堂有关母妃的任何事……怎么办,有谁能不能来告诉我……
等等,好像还有一个人,对,薛瑾安!既然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薛瑾安想要那颗珠子也是真的,他可以拿捏住这个把柄去找薛瑾安。四皇子狠狠抹了一把眼睛,伸手摸向袖袋。
什么也没摸到。
四皇子把全身都摸遍了,甚至把床都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有找到那颗血龙木珠子。
四皇子傻眼了。
四皇子在佛堂呼呼一觉到天黑的时候,薛瑾安回了戚风院,在进入皇子所后,明明看到的一切都很正常,他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气氛。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人类通常称之为第六感,修仙者也有,还要更加敏锐一些,极个别厉害的甚至能将第六感进化为预感,预知未来的一部分片段,死宅就是如此。
不过死宅总是时灵时不灵,还总应验坏的那部分,比如说预感自己要渡雷劫进入新的世界,下雨天都不忘在树下舞剑巩固修为,结果遭了雷劈穿越到了现代;又比如说预感法器将诞生器灵,他能摆脱手机奴隶的身份,专门下单了一堆手机壳要给新器灵体验丰富多彩的人类生活,结果……就是现在这样了。
人类生活确实很精彩,第一次做人的器灵感觉很奇妙,死宅也成功摆脱了手机奴隶的身份,因为他没有了手机。
他们都拥有了美好未来。薛瑾安心情明朗,由衷地为死宅感到高兴。
薛瑾安当人也有一段时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触发第六感,他高清摄像头的眼睛往四周扫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出问题,他心念微动,遵循第六感的指引,打开了直播软件。
页面一刷新,熟悉的满屏偷感极重的狗仔视角,不过这次不是在乾元宫了,而是在皇子所,他们的直播间里也不再总是一动不动的瓦片墙皮了,反而有一部分视频一直在动,有的在人群中,有的在干活……那些血衣卫变装成了宫女太监混进了皇子所。
就连他自己的院子中都多了两个小太监,一个在洒扫院子,一个在收拾房间,两个人都有直播间,便说明这两个都是对外卖消息的探子,不过只有那个洒扫院子的直播间up主的名字前缀着奉衣处三个字。
收拾房间的那个直播间没有什么异常,只能听见他收拾的声音,倒是奉衣处探子的直播间里传来福禄寿全两人压低的说话声。
视频里并没有两人的身影,而声音也隐隐约约还隔着一层般闷闷的,显然两个人都有防备意识有意避开了探听,但无奈奉衣处探子的耳力被内功加强,还是捕捉到了他们的声音。
所幸两人都谨慎,从一开始就确定了彼此同等且互相监督的地位,真正重要的消息都会在薛瑾安在场的时候说,又或者会私下里单独和薛瑾安说。
之前福禄就私底下跟他报告过寿全的人际关系网过于复杂;寿全也跟薛瑾安说福禄没事老在太医院晃荡,试图和太医们搭话拉近关系。
由于两人只是报告,并没有直接说上眼色的话,对人类语言艺术依旧半懂不懂的薛瑾安只以为他们是在关心彼此,并对此加以赞赏,让他们再接再厉。
视频中两人正在说这两个小太监,却原来他们是李鹤春送来的,是皇帝给除贼有功的薛瑾安的赏赐,除此之外还让他明年入学上书房,又说上书房课业繁重,给他发了个补课老师先打打基础,让他好好学。
薛瑾安:“……”
突闻噩耗的薛瑾安切掉了直播间,他将脑中相关线索梳理整合了一番,立刻就明白了。
昨天搜宫都没能把刺客搜出来,证明刺客藏得很深,他在宫里的身份必然十分稳固,不会引起他人怀疑,且地位不低,是不会被侍卫强行扒衣服检查的。而小夏子老实本分潜伏的探子突然跳出来,显然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有80%的概率和刺客是同一个阵营。
皇帝这是故意将小夏子放到皇子所钓鱼执法,与此同时,被和刺客摆在一块地方处于危险之中的皇子们也成为了诱饵。
其实皇帝把刺客在皇子所的消息放出去的话,皇帝钓鱼执法的意图也会被一些人猜到,但他们敢赌一个直接将逼上绝路的刺客和儿子们关在一起的父皇,会舍不得对儿子下手?
是钓鱼,也是威胁。学到了的薛瑾安点头,将这一招连环计记录在备忘录里。
薛瑾安路过绿竹院的时候,他听到里面细微的动静,不过他并没有太在意。
反正里面的人无非就是奉衣处的或者是小夏子,无论是谁都是经受过训练的探子,撬不出有用的消息,那就是没用的废品,是不需要浪费精力关注的。
薛瑾安面无表情的回了戚风院,果不其然福禄和寿全都要来找他私底下汇报消息,被薛瑾安摇了摇头阻止了,两人对视一眼明白了什么,默契的转移了话题。
福禄笑着说,“今儿个御膳房似乎做了八宝鸭,主子若是想吃的话,奴婢去给你提回来。”
薛瑾安看了看电量,确实有点饿了,不过他没有让福禄出去,而是打开黄色袋鼠软件点了个外卖。
“最近少出门。”要是探子们摸到福禄寿全的关系网,皇帝觉得他有什么居心很值得蹲一蹲就不好了。
虽然他可以直接开免打扰睡觉,不会被外界的纷纷扰扰吵到,但他也不想半夜房顶上趴着个人。当然,如果非要蹲的话,薛瑾安也不会做什么,顶多就是给他们听一晚上歌罢了。
——他还记得“漏音”问题,五皇子的耳力就已经能听到他放歌了,奉衣处的探子们应该听得会更清楚。
薛瑾安看了看院子里洒扫的小太监,决定以后晚上固定歌单,就听和尚道士们念经吧。
“明白了。”福禄寿全点头应下。
薛瑾安原本以为今天的外卖会和之前几次一样,大约在两刻钟之内送到,然而在送达时间快到的时候,院门口依旧空空荡荡,他却接二连三地收到了外卖平台的配送进度提醒。
【该路段拥堵,骑手正在全力配送中,预计将在半刻钟后送达】
【骑手正在和同行别车】
【骑手正在晕倒中,您的外卖已被劫持】
【正在为您更换新的骑手】
【劫匪小夏子正在全力为您配送,预计将在一盏茶之后送达】
薛瑾安:“……”是说皇子所哪里来的交通拥挤,又哪里来的同行,原来是冲着我来的。
不过,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薛瑾安听到了飞奔而来的脚步声,甚至还用上了轻功,他神情淡然地打开了主页面,几乎是同时,外卖平台再度弹出新消息。
【您的外卖超过送到时间未能及时送达,准时宝已赔付您超时费用一两银,请注意查收】
【您的外卖已送达,祝您用餐愉快】
薛瑾安看着手里突然出现的意外之财,又抬头看了看气喘吁吁出现在门口连话都快说不出来,正颤颤巍巍摸向自己突然瘪下去的荷包的小夏子。
第一次得到飞来横财的薛瑾安给了他一个友善的标准微笑。
谢谢劫匪的馈赠,你真是个好人。
第33章
这可是他仅有的二两银子了, 一下子便去了一半!小夏子颤抖地摸着自己瘪瘪的荷包,痛得心头都在滴血。
——作为在乾元宫当值的小太监,其实小夏子挺有钱的, 乾元宫的月俸本来就比其他宫里要高一个档次, 还有额外的来自各处的孝敬钱, 更别说他还是打一份工拿两份钱的细作。
细作这行业风险高专业性强, 一不小心就会栽跟头,要只是被杀了还好,被抓住严刑拷打才是最难熬的,因此这一行给的都是卖命钱,老东家手里大方出得钱是市价的十倍,情报钱还另外给……若非如此小夏子在江湖混得好好的, 也不会挨一刀进宫了。
总之,小夏子在宫中几年的收入,没有一万那也是有大几千雪花银的,都被他藏了起来, 他都规划好了等这一票结束之后, 他就在京城买个房子安度晚年。
却不想皇帝的捕杀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小夏子连自己怎么暴露的都不知道,光顾着埋头逃命了,哪里还能想到那些被他藏起来的钱。
真是辛辛苦苦数载,荷包只剩下二两银——哦, 现在只有一两银了。
他到底是怎么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呢?小夏子忍不住在心中复盘。
一开始,小夏子只是想吃点东西,毕竟他经历了逃亡身上还有伤,正是急需补充的时候,他打算趁着用膳时分制造一点混乱, 然后偷偷拿点皇子们的膳食吃。
混乱制造成功了,他也偷偷拿到了食物把肚子填了个半饱,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就见一个小太监提着食盒健步如飞地冲过来。
他着急的像是要去投胎,对眼前混乱堵塞的场景毫无畏惧,明明只是一个没有内力不懂武功的普通人,却愣是以一种神乎其神的走位,飞檐走壁风驰电掣地跨越了混乱。
小夏子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悄悄跟了上去。
小太监身上带着一种久在食物堆里打转的气息,再加上他明明很着急,遇到分岔路口的时候脚步会下意识地停顿一下,像是在判断往那边走,这表明他对皇子所并不熟悉。
是御膳房的人。小夏子颇有些惊奇,毕竟就连皇帝要吃饭,一般也都是乾元宫的小太监去提膳。
倒也不是宫里的主子们多体恤人,纯粹是膳食在运送的路上是最容易被动手脚的,而银针只能试砒霜之毒,还有一些毒并不是即时发作的,即便有太监宫女试毒,也不能第一时间发现。
是以,为最大程度地保障食物安全,各宫都会让自己身边亲信去提膳,真出了什么事,也能直接锁定御膳房。
当然,向来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真有别有用心之人想要下毒害人,也还是能想出些手段,不过到底是提高了犯案成本,还是安全些。
眼前的事情不同寻常,目前正在逃逸中的小夏子立刻警觉起来,他藏在暗处偷偷观察,然后便发现这人越走越偏,目的地竟然是在北边。
皇子所北边自四皇子搬走后,就只有七皇子一位主子了!
小夏子登时眼前一亮,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小夏子就躲在绿竹院内,是亲眼见到李鹤春将两个眼生的小太监送进去的,他没敢靠太近,所以并不知道李鹤春送来的理由是什么,只能自己揣摩怀疑。
他既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那两个是皇帝安排来抓他的人,又怀疑他们是和替身皇子一样的暗探,是那位能传音入密不具名大佬的心腹。
不管是哪个怀疑,小夏子都是要去探探消息的,正愁没有机会,这机会就找上门来了,此时不接更待何时!
心动的小夏子立刻就行动了起来,他佯装冒失的将从三皇子食盒里顺来的汤水洒了小太监一身,让衣服脏了的小太监不能去皇子跟前失仪,赔礼道歉一番顺势提出自己可以帮忙送去,如果膳食出了问题他也会一力承担,绝对不会透露他的存在。
小夏子想得很好,却不曾想那御膳房的小太监撞翻他就走,根本不管身上的脏污,一个劲地往北边冲,嘴里喃喃着:“没有时间了。”
小夏子眼看着他腿倒腾地快要起飞了,只能一不做二不休的打晕了他,强行拿到了食盒。
然而食盒入手的一瞬间,小夏子脑子一阵恍然,视野里似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倒计时,每跳动一下便是一片红光闪烁,耳边有平静无波的女声播报着:
【注册成功!劫匪先生,恭喜您成为一名御膳房骑手,请开始接单吧!】
【您抢到了一份新的订单,请及时处理】
【您的订单即将超时,请及时处理】
“没!有!时!间!了!”紧迫的时间让小夏子飞奔了起来,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去处理地上躺着的那个小太监,开着轻功飞檐走壁地往戚风院狂奔。
近了!近了!近了!小夏子信仰一跃,人还在半空中,戚风院就在眼前,“你外卖到了”的话在舌尖翻滚。
【您的订单已超时!】
脚尖落地,小夏子脸上的欣喜瞬间消散,化作一片深深的痛心疾首。
沉浸式沉痛中的小夏子没有注意到,院子角落里那个正在清理杂草的小太监在看到他脸的一瞬间,眼中飞速闪过震惊和戒备,手悄悄摸上了腰间的暗囊,捏住了里面淬了毒的梅花针。
在皇子所潜伏的所有奉衣处探子中,只有他的武器是淬了毒的,甚至他玩得最好的暗器上淬的是见血封喉的毒,一旦使用必然一击毙命。
李公公传达陛下的意思说,“此事极有可能还牵扯了珍妃案,若果真如此,小夏子必然会去找七殿下,他们似乎想要从七殿下手中得到什么,你且务必一一探听清楚。在此期间,若是遇到突发情况,准许你便宜行事。记住,在陛下下达新的命令之前,你的第一要务是保障七殿下的生命安全。”
“保障到何种程度?毫发无伤?”探子还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的任务,难得有些犹疑地确认了一遍。
“……不死便可。”李公公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补充了一句,“如若小夏子要动手,你可以放任些时间再出手。”
到底,陛下对七殿下还是有所怀疑。李公公叹了口气,那一瞬眼神中闪过的复杂探子看不懂,探子也没有多问。
虽然他也挺疑惑一边说要保护七殿下的安全,一边又要在有人对七殿下动手的时候放任,这一前一后的两道命令着实是有些矛盾了。
不过不重要,他只要听令形式罢了。
只是他知道小夏子会找过来,却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找过来,他看着小夏子往七殿下的方向而去,悄悄按捺住暗器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十分严谨地执行命令。
小夏子则一边走,一边在内心唾弃自己的奴性,居然还什么都没做就这么把钱给给了出去。
——薛瑾安在进入到这个书中世界的第一天,就开WiFi连接了一下这个世界天道,既是更新时间,也是取得入网许可证,相当于是给自己加急办了一个身份证。有了这个之后他就能够顺利地动用自己的力量,并且合理化一部分他的能力使用产生的不合理之处。
至于这些不合理会被合理成什么样子,就全看他们自己怎么脑补了。
小夏子的脑补便是,他太激动想要见到那位前辈大佬了,于是在见到替身皇子的当下,竟然鬼迷心窍的立刻掏出钱孝敬了过去。
小夏子心中唾弃:你这手真是不争气啊,对方还没说话呢你这就谄媚上了,难道在宫里这么多年,你已经忘了曾经在江湖快意恩仇的自己了吗?真男人永不为奴!
——哦,他现在是个死太监,那没事了。
小夏子冷静下来,心想:人来都来了钱也花都花了,总得做出点什么。
他满脸堆起谄媚的笑,殷切地提着食盒上前要给薛瑾安布菜,嘴上说道,“七殿下,奴婢若是知道是您点的菜,一定更尽心一些。”
这话真是该死的耳熟啊!路过的寿全脚步一停,耳朵竖了起来,眯着眼危险地打量起这个剽窃他发言的小太监。
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刺杀的事情才发生不久,寿全神经紧绷,想提醒薛瑾安,还未开口便被福禄在背后悄悄拉了一把。
福禄在薛瑾安身边待得时间最久,他已经能从主子的面无表情中分辨出他的几分情绪,比如现在,主子心情不错,他认识那个面生的小太监,且正等着对方送上门来。
有王德明、四皇子、五皇子等一众前车之鉴,福禄现在已经对主子的武力值和判断力有了一定的信心,他表情十分安然。
寿全就没那么有底气了,但他也必须承认,真要出什么事儿,他和福禄两个连马步都扎不了一刻钟的人,挡刀都赶不上趟。
寿全只能怀着忐忑的心情站在主子背后等待事情的发生。
小夏子忽视掉寿全不善的视线,一步步走近语气激昂地夸赞薛瑾安,“您在御膳房的所作所为,奴婢佩服至极,您是不知道那王德明老太监平时对底下人多么磋磨,多亏殿下您,奴婢们才能好好活下来……”
一大段仿佛发自内心的朴素言论之后,他满眼崇拜期待地看向薛瑾安,“殿下,奴婢想跟寿全公公一样跟在您身边做事,便是提水洒扫的活计奴婢也愿意的。”
听说寿全之前也是御膳房的人,对方就是这样留下来的,百分之两百复刻了对方上位之路的小夏子觉得这把稳了。
他甚至已经想来了之后要怎么拳打福禄脚踢寿全,坐上这戚风院的第一把交椅,成为替身皇子的心腹,然后成功从替身皇子身上顺藤摸瓜和那位不具名高手大佬接上头。
前途是如此的坦荡光明。小夏子脸上不自觉带出了真切的笑容。
“说完了吗?”薛瑾安活动了一下手腕,目测了一下小夏子的体型,将手指的抓力和手臂力道数值拉到最大。
薛瑾安能调到的数值的最大限度,是原主这具身体目前能达到的最大潜能,对四皇子五皇子两个半大少年来说,这是个致死力道,但对于会武的成年人来说,称不上巨力。
薛瑾安五指张张合合测试了一下,很是心平气和地对小夏子说,“说完了就把外卖放下。”
情绪饱满的小夏子微愣,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自己说了那么一大堆宣誓效忠的话,却竟然没有手里的食盒吸引人吗?
福禄和寿全却福至心灵,前者上前不容置疑地接过他手中的食盒,然后两人齐齐退后数步,一直到安全距离才停下。
小夏子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他感觉到了不妙。
虽然眼前是个只有七岁看着还有些瘦弱的小孩,虽然他只会一些外家基本功且没有半点内力,虽然他的身上一丝杀气也无,虽然……小夏子的脑子里闪过很多个虽然,而每一个虽然的后面都跟着直觉的“危险”二字。
江湖上有一种说法,活蹦乱跳的女人和小孩那都是不能惹的,即便他们看起来是多么的天真无害。
小夏子的身体比脑子更快反应,他运气轻功就要跑,手臂却被大力扣住,小孩半大的手掌都抓不尽他的手臂,细长的手指掐进他的肉里。
随后不等小夏子再挣扎,他如同风筝一样被拉扯而动,视野一阵天旋地转后,他直接脸朝下被一股大力摁在了地上。
小夏子眼冒金星,磕在地上的那半边脸从骨头缝里开始发麻,皮肤摩擦地面火辣辣地痛感后知后觉地翻涌上来。
薛瑾安动手的速度太快,动作太过干净凌厉,就连已经察觉到的福禄和寿全都没完全反应过来,就感觉眼前一花后,敌人就趴地上了,看起来非常的不堪一击。
探子抓着梅花针的手一抖,差点给自己扎一个窟窿,整个人那就是一个目瞪口呆,随即很是烦恼起来:陛下,你只说七皇子受到性命之危的时候,我可以解决了刺客,但没说刺客被反杀了的话,我该怎么做啊……
总不能把七皇子解决了吧?探子悄悄低下了发愁的脸。
“绳子。”薛瑾安正在吩咐身后两人,“把他捆起来,不要让他跑了。”
送上门的敌人,薛瑾安没打算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同时他也没打算放走。——其实要不是奉衣处的大本营就是皇宫,还是皇帝的直属部下,动一个的话大概会来一窝,他也是挺想把新来的那个血衣卫也抓了的。
虽然说古往今来的探子、细作,那都是经历过审讯考核的,对刑讯逼供有一定的耐受性,真要抓到手里也很难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薛瑾安对审讯也不是很懂,但白嫖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审讯什么的,就算三法司衙门的直播视频每次播到重要的地方都会被该死的未成年防沉迷程序和谐掉,但他还有死宅看过的大量小说,即便里面不会有大片描绘详实的审讯画面,可有关各种刑罚的理论文字都很充足。
只要有数据支持,薛瑾安就是最强王者。
然后最强王者和他的两个躺赢辅助面面相觑。
衣服是送到浣衣局洗的,院里不需要晾衣绳;皇子所有专门的灶房,成捆的柴火都是送到那边,福禄在院中自己生火都是就地取材,用院子里的石头搭灶用落叶和树枝当柴火……想来想去,戚风院中实在没有结实到能够绑人用的绳子。
福禄犹豫地问道,“腰带可以吗?”
薛瑾安是皇子,他不受宠只是没新衣服穿,但旧衣服料子还是很好的,腰带那都是中看的作用高于中用,平时束腰还行用来绑人就不行了。不过像福禄寿全这样的小太监,他们的衣服腰带那都是很粗糙结实的。
薛瑾安看了一眼,“太细太短,不行。”
寿全苦恼道,“那总不能出去找人借吧?奴婢倒是借得来,但是——”这不是能随便说出去的事,即便只是露出点端倪也得小心慎重。
薛瑾安果然摇头,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都因为帮不上主子而沮丧。
在院子角落里看了好一会儿的探子试探地开口,“殿下,奴婢这里倒是有绳子,但奴婢有话要说。”
他走出来指了指被摁在地上半天没说话,眼睛滴溜溜乱转着在四处打量寻找逃出生天机会的小夏子道,“他乃身怀武艺之人,只是用绳子捆住他的手脚,只怕困不住多久,他找到机会便会用轻功离去,到时候殿下您就抓不到他了。”
“要想要彻底的制住他,得让他失去行动能力,让他就算有轻功也用不了。”探子说着手摸到了腰间,准备把软筋散掏出来。
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总不可能当着七皇子的面把刺客放了,所以就还是先听七皇子的把他制住吧,反正陛下也说了突发情况他可以便宜行事。
至于怎么解释身上随身携带软筋散的事情……就说以前是在太医院干活好了。
平时都只听令行事的人难得动起了自己常年不用的脑袋,他想了很多,然后事实证明他确实想得太多,他根本就不用解释软筋散的来处,因为他根本没来得及掏出软筋散。
“你说得对。”七皇子对他的话表示了赞同,然后抬头诚恳地问他,“把他手脚都打断的话,他还能用轻功吗?”
摸到软筋散药包的探子浑身一震,太久没用过的脑袋卡了壳,说话都结巴了一下,“打、打断手脚?”
福禄和寿全也都是被薛瑾安的话惊住,不过两人多少也有些习惯自家主子的想法,闻言脑子也不自觉地跟着转了起来。
“嗯,可能不太行吧?”福禄沉思道,“习武的人大多意志力强于常人,对受伤应该已经司空见惯,对疼痛的耐受度也会更强,如若他足够坚强的话,或许能咬着牙挺过去。”
慢一步进入状态的寿全也跟着点了点头,他对宫外的世界更加了解,想到了什么道,“习武之人大多炼的都是童子功,受伤骨折都是家常便饭的事,所以其实很多江湖侠士都会一些治疗外伤的手段,会接骨的也不少。”
“久病成医大抵就是如此吧,就像是五皇子那样。”福禄提到五皇子久病成医,其实是说五皇子会武功,还随身带有伤药,上次受伤还用主子的布包作掩护,假装使用主子这里掏出的药这件事。
探子并不知道这一点,探子纯粹是字面意义上理解这句话,毕竟五皇子患有心疾是个病秧子的事情人尽皆知。
寿全点了点头肯定了福禄的话,伸出左手在右手手腕清晰的青筋脉络上比划了一下,“一般而言,只是断骨的话是没法重创习武之人的,甚至有些江湖侠客少了只手啊脚啊眼睛啊什么的,都依旧活跃在江湖上,能让他们彻底失去战斗力的,不是废去武功,就是废掉筋脉了。”
薛瑾安听着也不由得直点头,“确实如此。”
武侠小说里的江湖人总是身残志坚的,不管是傻了疯了生病中毒,哪怕脖子断了、下半身瘫痪……那也能飞檐走壁从容对敌,还能得到响当当的外号。而一般对付敌人最残忍恶毒的手段,都是废其武功断其筋脉,如果是主角反派等高光角色,或许还能有奇遇重塑筋脉什么的,其他人就终其一生如此了。
“我没有内力,废不掉他的武功。”那就只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薛瑾安有了想法,给提出建议的寿全一个高度赞扬的标准微笑,“你说得很好。”
“嘿嘿。”第一次挨夸的寿全顿时高兴地找不到北了。
夹在他们中间听完了全程的探子,看了看三人轻松的表情,又看了看地上的敌人,陷入了沉思:听得头皮发麻难道是我的问题?
汗流浃背不敢吭声的小夏子:“……”
“等等,等等,奴婢有话要说!”眼看着自己的死局就要定下了,小夏子也装聋作哑不下去,扯着嗓子连忙开口,努力地表现出自己的无辜,“殿下,奴婢只是上门寻求庇护,并没有恶意,大可不必如此……”
入秋之后天色黑的就越来越早了,薛瑾安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用膳时辰,他今天还有直播录屏没有看,等到看完就该睡觉了。
“有什么话之后再说吧。”薛瑾安不想耽误时间了,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眼看着薛瑾安拽住他的手就要实行惨无人道的酷刑,小夏子如同搁浅在岸上的死鱼一样弹动了两下,大喊道:“——殿下,我知道你的秘密!我知道你的身份!”
身后人的压制动作停住,没有再继续,小夏子以为自己抓住了能够谈判的筹码,如同溺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也顾不得其他什么,语速飞快地努力自救道,“我不会说出去的,我是来投诚的,我要跟你身后的人谈,你应该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身份吧咳咳——”
小夏子的话没有说完,嘴里猝不及防地被塞了一包药粉,呛得他咳嗽起来。
薛瑾安将包药粉的纸捏成团重新塞回了探子的手里,正是探子的软筋散。
之前薛瑾安就注意到探子的动作,倒不是知道探子提议的让小夏子失去力气就是指用软筋散,其实如果没有寿全提出的更一劳永逸的方法的话,薛瑾安说不定会点头同意他的提议,可惜那只是如果。
薛瑾安会找他要药,只是觉得一直维持这个姿势太累了,等会断对方筋脉的时候,还得防范他挣扎,就想着能不能喂点什么东西让小夏子暂时老实下来,至于为什么找探子要……因为小说里,探子身上总是藏着不少东西。
事实证明,小说诚不欺机。
东西入嘴,小夏子下意识咽了咽喉咙,反应过来之后,作为细作的本能让他立刻就想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然而已经晚了,有一部分药粉早在嘴里化开。
药效发作的很快,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首当其冲的舌头在口腔里快要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但他还在坚强地试图说些什么,然而薛瑾安一个字也没有识别出来。
寿全对薛瑾安提议道,“主子,既然他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力气,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不要脏了您的手。”
他说完眼神看向旁边的两人。
“是啊。”福禄自然也跟着点头。
然后两人的眼神齐齐看向了唯一沉默的某位探子。
探子:“……”
为了融入集体,探子默默地也跟着点头附和,“是啊。”
“好,小万子,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福禄欣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这回是寿全跟着点头,“很好,我们很看好你。”
探子:“……”突然有一种上当受骗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算了,小夏子落在自己手里也好,反正他被喂了软筋散跑不了,也不着急处理,先赶紧回去问问陛下该怎么办再说。探子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他道,“我知道了,他就交给我吧。”
薛瑾安再次看了看时间,还等着充电看直播,点头同意了。
离开前想了想对小夏子说道,“我今天行程已满,你有事就预约明天吧,我给你定午时之后的时间,我没有安排,你可以来找我。”
小夏子泪流满面地目送他进房间的背影:“……”我怕是等不到明天了。
可恶,因为一口吃得翻了车,他死不瞑目啊!
第34章
薛瑾安说自己行程很满, 倒也不算错,虽然他出门只去了怡和宫这一个地方,但是却获得了1个G的信息数据, 可以说非常充实了。
然后健康软件就给他后台弹出消息, 告诉他今日步数两万八, 排名第一。
薛瑾安:这文字看起来好疲惫。
明明电量还有三分之一可以造作, 薛瑾安充完电却只想安静地躺在床上,如同下班回家的打工人只想躺着什么也不干,面对日历弹出的行程提醒,看着时间说,“等到申时一刻再做。”
然后申时一刻过了约等一息,又说:“到申时半, 等到那时候一定……”
反正就是要凑一个整点,少一秒都不行,如果不幸多出了几分钟,那就凑下一个整点, 一直错过一直下次一定……直到实在拖不下去的时候。
工作如此, 健身如此, 就连睡觉也是如此,只要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就逃不过被拖延的命运,这似乎是全人类群体中广泛流传的的症状, 就算是成为了修仙者也无法摆脱——看死宅就知道了。
人类有句俗话叫学坏容易学好难,躺在床上打开直播软件的薛瑾安想,他一个手机器灵会偷懒拖延,怎么想都是机奴的错。
薛瑾安生出一些名为惆怅的情绪来,找到本地缓存里的录播视频点开。
视频是从大臣们进入听政殿开始的, 此时还没有到正式上朝的时辰,大臣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氛围看起来颇为松散。卯时正的晨钟悠长回荡,像是被敲响的上课铃声,朝臣们迅速归位。
之前被叫进皇帝寝宫看“打卡撒花按爪”六字的内阁首辅、三法司衙门、六部尚书等大人们也快步走出来站到自己的位置上,所有人都整理衣冠拿好笏板低头噤声,整个听政殿的氛围立刻就肃穆起来。
“皇上驾到——”随着李鹤春一声尖利的唱词,满殿朝臣叩首三呼万岁,一身玄色龙袍头戴十二旒帝冕的皇帝龙行虎步而来,甩袖而坐,“众卿家,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臣,有本奏。”两道声音交叠在一起,都察院两位御史大人齐齐越众而出。
都察院是大启的最高检察机关,职责便是监察百官,谁家纳了小妾谁家二世祖出门吃饭不给钱,只要是和当官的有关的,不管是多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事没事就写一本折子递上去,就仿佛部门有什么参人的指标一样。不过平常出面的都是小御史,今天这两位话事人出来了,这事情小不了。
上书房刺杀的事情才发生,薛瑾安早便猜到早朝肯定会热闹,容贵妃和贞妃这两个处在漩涡中心的人,包括他们身后的世家必然是要挨一顿参的,就是不知道重点会偏向哪个了。
果不其然,两位御史大夫一前一后地站出来,右都御史参贞妃,左都御史参容贵妃,可谓是分工明确。两人的文本内容从风格到遣词造句都相差无几,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模板出来的。
【端水大师X2】
薛瑾安弹幕刚发完,端水的场面就被打破了。
这边老态龙钟的右都御史上完了折子就一脸“今日KPI完成可以撤了”的表情,皮肤黑黑才至中年的左都御史却张口继续延长了内容。
他疾言厉色地痛斥容贵妃嚣张跋扈随意打杀太监宫女,逼良为贼,致使闹出上书房刺杀事件,让皇帝和诸位皇子受惊,尤其是六皇子还伤了脖子,是不慈不贤德行有亏之人……
这犀利刻薄的话语和前面那温吞吞不痛不痒的端水话那是完全不一样,就差指着皇帝说赶紧废了她吧,不过骂成这样也没差了。
【上次一丈红的热搜上参容贵妃的就是他吧】薛瑾安很快就将人对上了号,并且将原著中所有和对方相关的剧情都挑了出来,都是零星的片段,加起来不过千余字,不是在参人,就是在参人的路上。
原著剧情开始的时候,现在已经年老的右都御史早已经退了,之后的两位接任者一个站了队,在大皇子倒台后也被贬黜出京,另一个从地方提拔上来的没有根基没能站稳脚跟,都察院成为了左都御史的一言堂。
也得亏这位御史大人是坚定的保皇党,任皇子们争夺的再激烈也不站队,最多也就是在皇子们失败之后,负责上折子总结他们的一生,不然就凭他那张嘴得罪的人,根本活不到最后,被戏称为“结算界面”。
薛瑾安目前为止见过的所有人,除了娴妃之外,和原文描写都有些出入,不过这是时间提前导致的差异,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都在他构建的人物模型推演的范围内。
薛瑾安给这位御史大夫推演,最有可能的选项是现在的他会比未来的他要稍微稚嫩一些,且因为上头有人压着,自己地位不够稳固,会收敛些锋芒。
事实证明,结算界面是和娴妃一样始终如一的人。
他们永远年轻,永远骂人难听。
而从右都御史那一瞬展开的满脸褶子以及那双苍老的抓在笏板上用力到颤抖,像得了帕金森的手也看得出来,这些话显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全是左都御史自作主张。
薛瑾安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在大殿上,右都御史的象牙笏板高低得招呼到左都御史的脑袋上,然而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不能打人的他只能翕动嘴唇无声骂两句。
薛瑾安试图读取他的唇语,未成年防沉迷程序激活,“哔——哔——哔——”的和谐声响彻整个脑子。
【虽然什么也没听到,但确实骂得很难听】
“这就难听了?你不会还真是一个小孩吧?”皇帝听到传入耳中的属于孩童的稚嫩声音,佯装忍俊不禁地勾起嘴角。
皇帝已经听到这个声音有好一会儿了,最开始他的意识迷迷糊糊的,如同半梦半醒一般,声音朦胧不清晰,眼睛似乎被什么东西蒙住了,他努力地睁大眼睛,才逐渐看到光亮。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了正在开朝会的听政殿,他看到了满朝文武大臣,看到了龙椅上的自己,再一听内容,竟然是今日早朝的内容。
之后他便清晰地听到了那个熟悉的男孩的声音,这次不是在他的耳中想起,而是如同余音绕梁般在听政殿里回荡,却只有他听得见,同时也没有人能看见自己。
“梦?幻觉?还是……摄魂术?”皇帝试图走到自己面前验证一下,然而他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这个地方,他能看到什么都取决于那个声音想看什么。
皇帝冷静下来,觉得这个幕后之人这么做一定是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他也开始凝神决定仔细聆听对方的话,并且逮住每一次机会试图和对方沟通,结果自然是到现在都没有得到回应。
而且对方始终都在用这个和小七的声音十分相似的孩童声音,似乎是想伪装成自己是一个孩子。
这个声音真的太像小七了,不同的大概是小七更沉稳一些,说话时语速适中很少有情绪波动,一脸冷静的噎人;而这个声音的语速时快时慢,话少的时候就慢,话多的时候就快,用词偶尔会很古怪,叫人摸不清头脑,比如之前出现过的“rwkk”,还有“打卡撒花按爪”。
当然,让皇帝认定对方不是小七的,除了以上这些细节之外,还有个最重要的就是陆秉烛亲口说了小七身上没有半点内力。
陆秉烛还是督公的时候,就已经令江湖闻风丧胆,被认为是当世五大高手之一,也就是说能和他匹敌只有四个人,如今又是十数载过去,他的实力更为精进,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而他尤其擅长内功,江湖中没有人能够在他面前隐藏武力。
小七和那个传音入密的高手不是一个人,虽说怀疑一个七岁小孩是能传音入密的绝世高手这件事本来就太过于离谱。
既然对方打定了主意要装小孩,那他也不妨跟着演上这一回,倒要看看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皇帝如是想着,将所有戒备警惕都藏起来。
他面上一副被小孩捉弄了的无奈神色,语气也十分的温和,“朕不知道你是给朕下了什么药,抑或者用什么特殊的功法,重现了眼前的一切,若你只是对早朝感觉到有趣,其实不必如此麻烦,朕可以直接带你去亲身经历一番的。”
这次的话也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此时眼前还在上演早朝时候发生的事情,拿容贵妃说事了好一会儿的左都御史突然话锋一转将矛头对准了宁国府,斥责宁国公教女无方,然后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为论点,论证了宁国公就是个忝居高位的庸碌鼠辈这一事实。
左都御史慷慨陈词,宁国公嘴角抽动,不得不站出来解释,“贵妃娘娘是姓萧的……”
他的话刚说了一个开头就被打断,“容贵妃是不是你们宁国府的表小姐?昔年是否在国公府长住三年之久?其父母故去后你是否公开认其为义女?既然情深义重,姓什么又有何妨!”
左都御史将“情深义重”这个词咬得格外重,是在暗指当年宁国府为了让容贵妃进宫,和太皇太后决裂之事,到如今可都没有修复,连请封世子的事都被太皇太后压了下来,逢年过节,宁国府的夫人们想要去慈宁宫拜见,太皇太后都拒了。
宁国公的长子已经而立之年,最大的孙子都订了亲事了,这世子的册封还是没有下来,京中不少勋贵都暗中看笑话呢。
如果说两位钟皇后的死是太皇太后心中的刺,那么世子册封就是宁国公心中的刺。
宁国公:“……”
眼前的画面突然放大,脸上层层叠叠地褶皱,胸口剧烈的起伏,带着胡子一起抖动的唇角……还有眼中飞快闪过的恼怒和阴狠。——皇帝从来没有哪一刻将宁国公的脸色看得这样清楚过。
与此同时,皇帝眼前一花,一片五颜六色不知道什么符号组成的东西从眼前飘了过去,密密麻麻直接盖住了宁国公那张老脸,似乎是一个……万箭穿心的人?
【噗噗噗——】
皇帝正疑惑着,就听到耳边接二连三响起的箭矢穿透身体的声音,再一看还真有几支不知道哪里来的箭扎在宁国公的心口。
【心扎穿了老铁】那个小孩的声音说道。
皇帝抽了抽嘴角:“……原来是在嘲讽宁国公。”
薛瑾安如果能听到他的话,一定会告诉他,这不是嘲讽,这是花式弹幕。
可惜此刻的薛瑾安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而皇帝也自娱自乐地找到了乐趣,开始着重观察他的臣子们的表情变化,他惊奇地发现他现在看什么东西都异常清晰,连宁国公老脸上到底有多少皱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皇帝还看到了自己,或许是视角的问题,又或者是其他,皇帝觉得自己的身姿要是能更伟岸一点就好了,还有脸上那几点小小的斑……从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看着放大的脸上的瑕疵,他有些不喜的皱眉。
去掉就好了。皇帝心中念头一闪而过,然后十分奇妙的,他眼前出现了一行字。
字体十分的刻板,如果将每个字的笔画拆开来一一对照的话,会发现他们惊人的相同,字体之间的间距也完全相当,就像是放在一个模具里写出来的。
但你不能说他难看,只是没有半点灵气,皇帝不喜欢罢了。不过不喜欢归不喜欢,这样的字体自有它的用处,自从他将台阁体定为朝廷文书用字后,他看奏折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已为您的直播间开启美颜,当前美颜、磨皮皆为默认数值,滤镜为自然,请自行在系统设置里更改】
字他都认识,但放在一起就看不懂了,而且这行字只出现了一会儿就消失了,随后皇帝就觉得自己眼前蒙上了一层柔纱,从此看到的人,都比他真实看到的要好看一些。
仿佛有什么光晕打在脸上,连左都御史那张黑炭般的脸都瞧着白了,那脸看着似乎还瘦小了一圈。
——哦,其实也不都是变好看的,他那些本来就好看的臣子就会变得有些别扭怪异,还有那些皮肤白的,就比如说负责在侧边记录早朝内容的翰林院编修秦廉,已经有些晃眼了,打眼望去仿若看到一团光,五官都瞧不清了。
皇帝立刻明白过来这就是刚才那行字的成果,他只以为是对方的喜好特殊,他心中腹诽了几声,揉了揉眼睛移开了视线,不再看秦廉。
莫名风评被害的薛瑾安摸了摸发痒的鼻子,早就在发现直播间开了美颜的时候,就开了护眼模式的他无所畏惧。
早朝已经进行到宁国公滑跪,认下了教导之责,话锋却又一转来了个伤害呼叫转移,“然刺客一事疑点颇多,贵妃娘娘受到怀疑也是因为处死了一个探子,可这事已经过去多久,人是在慎刑司没的,一应事实真真切切记录在案,可不是无缘无故。”
这话就是在点贞妃了,朝中众人纷纷看向楚文敬,后者抱臂不动如山地站在那里,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任凭宁国公泼脏水。然而当宁国公说出“左都御史蓄意报复,当年并没有任何证据指向容贵妃与刺客一事有关”的时候,楚文敬冷不丁开口,“宁国公怎么就料定没有证据呢?”
楚文敬语气轻缓地和宁国公你一言我一语的辩论起来,最后逼得宁国公说出了“搜宫都未能搜到证据”的话。
话音一落,宁国公就心中暗叫不好,楚文敬还在旁边淡淡地补了最后一刀,“宁国公消息果真灵通,诸事都逃不过您的法眼。”
这话当真是把宁国公放在火上烤,自刺杀发生后,皇宫就一直没有解禁,不准任何人出入,虽然说大家都有自己的渠道,对搜宫的消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知道归知道,说出来可就不妙了,尤其还是当着皇帝的面,窥视后宫这个罪名宁国公无论如何也得担着了。
之后皇帝还叫了礼部尚书杨從出来,问他,“杨爱卿你怎么看?”
这场刺杀里受伤的只有五、六两位皇子,而五皇子和这场刺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至少从明面上来说,这场刺杀是因他而起的,所以真正无辜的就只有六皇子一个人,可以说是纯纯代五皇子受过了。
礼部尚书正是六皇子的外公。
“老臣觉得二位御史大人说得都对,刺客一事尚无定论,确实不该如此草率定罪,不过,宁国府也确实有教育之失。”杨從看似当了墙头草,谁的话都赞同,两边都不得罪,相当于是投了弃权票。
而实际上他这一票弃权就注定了结果。
果然,皇帝最后开口,没有就此事做出什么处罚,但将他请封世子的折子再次压了下去,还顺手给宁国公的儿子在京兆尹安排了一个六品闲散官职,放现代的话就是一个城管,执勤区域一条街,叫他好好历练历练。
皇帝淡淡地看了宁国公一眼,意有所指地道,“总不能叫后世子孙堕了祖宗威名。”
这看似是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实际上是要将请封世子的事无限期押后,甚至还可能永远都不封,让宁国公的爵位就此断在这一代。
这是有先例的,那位和宁国公同一时期的辅国公的爵位便是只传了两代,便被当时还是太后的太皇太后以“不肖子孙令先祖蒙羞,辅国公泉下有知该如何面见太祖”的名义,直接给封存了。
说是空位高悬以待后人,然而实际上大家都清楚,皇帝要集权,开国的勋贵们都终将会没落,大启不可能再有辅国公。
不过比起历朝历代直接灭族废爵来说,这手段不仅留了命,还掉了根不存在的胡萝卜,可以说是相当温和了。
如今这两个操作摆在一起是何其相似,已经有人反应了过来,薛瑾安也明白了。
薛瑾安打开李鹤春的个人空间,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更新皇帝状态的他,在早朝开始前后腹泻似的发了好几条动态,每一条动态下面的回复都有且只有零星几条,和他往常动则转发过百的样子差距十分大,很明显他这是特意挑选了人群的。
薛瑾安看了看,发现几个皇子身后的家族全部都囊括在里头了,李鹤春这是配合皇帝在钓鱼呢,而现在鱼儿们都集中在了一起,已经有一只傻得冒出了头,那么其他的还会远吗?
这应该就是小说里的高潮剧情吧!薛瑾安立刻打起了精神,打算看皇帝怎么操作。
然而,接下来的整个早朝,大家都在扯皮。
虽然大家引经据典吵得非常精彩,让薛瑾安也打开备忘录学习了好一番人类的语言艺术,但这不能掩盖进度条半点没有推动的事实!
薛瑾安:“……”好像突然理解死宅看到烂尾小说的心情了。
早朝散朝之后,作为up主皇帝还坐在龙椅上,直播间没有关闭,他揉着眉心露出一脸疲态。
薛瑾安幽幽地看了他好几眼,然后一条一条地往外吐弹幕。
【肾虚总在无能为力之后】
正在观察自己表情的皇帝一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下意识反驳道,“没有!朕很好,肾也很好!”
【恭喜您完成了一次早朝,您的早朝效率打败了全球1%的帝王,请再接再厉吧!】
皇帝:“此乃帝王制衡之术!”
【钓鱼佬,不要看,是空军】
【王师北定世家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看到这个皇帝了吗?他死了。怎么死的?快死的】
【大启,大启完啦!】
薛瑾安不知不觉就用上了自己所学的所有技能,一个人组成了一支弹幕大军,密密麻麻将皇帝肾虚的脸淹没掉。
一通发泄之后,他神清气爽,本来还想来个小火箭清除一下情绪垃圾,结果一看发现之前还995M的可清理垃圾变成了0。
薛瑾安关掉了直播软件,打开音乐软件选了《佛经精选·梵语版》的歌单,听着大悲咒开着免打扰愉快入睡了。
至于已经沉默了很久的皇帝……他破防了。
乾元宫中,龙床上熟睡的男人猛地睁开眼弹坐了起来。
[你有10条私信消息待查看。]
薛瑾安准时准点的睁开眼, 免打扰模式到点同步关闭,他第一时间打开主页面掐掉了刚唱响了一个音节的闹钟铃声,然后就看到后台刷屏的私信提醒。
来自直播软件, 时间在深夜。正是薛瑾安关掉软件睡觉后。
不用想也知道发信人是谁。
这是继岑夫子之后薛瑾安再一次收到来自他人的主动联系, 由于当前样本太少, 暂时还不清楚它的触发机制, 薛瑾安将两个节点前后的数据信息都备份到同一个文件夹里,等待之后再进行对比分析。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点进直播软件中,原本空荡荡的个人消息页面中,“大启早朝早知道”的账号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右上角挂着有未读消息的红色数字10。
薛瑾安在点进去之前, 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个头像,之前这个直播间的头像一直都是听政殿——所谓“龙椅玉案国玺前,金銮御台乾坤匾”,这几样便是皇权的象征, 是大启的权利政治中心, 即便随便拍一拍, 也自有一番威严肃穆。
然后现在那个头像一夜之间不见了,换成了皇帝的大头照,薛瑾安的高清摄像头眼睛看得清楚分明,这还是昨天晚上直播间里加了滤镜磨皮看不到雀斑的版本。
看来皇帝是真的很喜欢直播间的美颜功能, 薛瑾安已经能够预料到以后的直播间将会是怎样的画面。
不过也还好他有护眼模式,就算皇帝把美颜开到最大,他也不会被那个翰林院编修晃到眼睛了。
薛瑾安觉得问题不大,此时的他还不料,现代社会的直播间的美颜滤镜究竟强大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薛瑾安的视线很快从头像上移开, 他点开聊天框,只见一片密密麻麻的文字飞快的铺满视野,侧边滚动条都出来了,还在不断的自动往上翻页,庞大过量的文字加载到画面都不禁卡顿了一下。
薛瑾安就算没有刻意去看,也不可避免地知道了一些内容。
每条私信内容都是洋洋洒洒小千字,大抵是从朝堂的波谲云诡讲到帝王制衡之术,总结出大启正值盛世之年未有亡国之相,以及最后坚定铿锵单独成行的一句:“朕很好,朕的肾也很好,也没有任何问题!”
总之,昨晚上的薛瑾安一个人组成了弹幕大军,而今天的皇帝10条消息写出了一篇论文。
薛瑾安:“……”
薛瑾安面无表情地表示太长不看,并且回复:1。
随后退出聊天界面的同时给皇帝开了个消息免打扰。
薛瑾安起床洗漱之后打开健身软件,跟着赫连城频道里的大头兵一起训练。
说起来,最近赫连城身边总带着一个军医,薛瑾安不管什么时候去上什么课,都能看到军医跟在他身后,让人怀疑赫连城是不是受了什么重伤。
薛瑾安隔着网络,听不到他的心跳也不能扫描他的数据,就是用高清摄像头对着有他的画面仔细分析他表面展示出来的样子,并不能完全肯定他目前的身体状态一定很好。
毕竟人类同样也善于伪装。
不过如果真的受伤,看着一天比一天脸色沉闷心事重重的两人,薛瑾安心想:应该是不大好了。
希望他能坚持得久一点,其他教练都不发钱。薛瑾安结束完今天的早课,给了他一个五星好评,外加一排蜡烛和双手合十表情图。
薛瑾安:为你祈福。
正从校场往外走的赫连城脚步顿了顿,转头镇静地对身后的军医说,“大夫,我下属的病好像更严重了,他眼前出现了蜡烛和一双手……”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军医沉痛地叹了口气,道“将军,我跟着您这么多天,也看出了端倪来了,或许您得的不是病,是被鬼缠上了。”
赫连城眉头一皱,也顾不得的反驳“是下属不是他”的话了,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下文。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然事到如今,也不好再装聋作哑。”军医整肃神情先问了三问,“将军近日可曾感觉到身体不适?可有在其他时候恍惚?梦中是否出现被索命的情况?”
“并无。”赫连城全部否认。
军医并不意外的颔首,脸上带起轻松点的笑容,“和我观察的一样,这一位只有你能看见的鬼,从来未曾离开过演练场,每天都会出现,完成训练之后便会消失,从不曾吓唬伤害他人,他使用能力混淆将军您的认知,似乎也只是为了更好的训练……他并非是什么恶鬼。”
“将军,我有一个猜想,或许他生前便崇拜将军你,也想要习得一身武艺保家卫国。”军医被自己说得感动了,抬手用袖子抹了抹眼角。
赫连城想了想,觉得他的这个说法很有道理,龙傲天确实并不是恶鬼,除了出勤率堪忧之外,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
而且赫连城即便从来没在清醒时候见到过他的样子,也能从记录册上自己写下的每一句点评看出来,这是个根骨惊奇很有悟性的好苗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这也导致赫连城只要一想到他不存在,或许说并不是人,就忍不住频频扼腕叹息。
赫连城想到这里道,“他若是人,看得见摸得着,我也便收他为徒,倾尽全力教导他武功,告诉他何为为将之道,将西北军安心交托到他的手中,如此,我即便意外横尸沙场,也能瞑目了。”
西北军骁勇善战,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儿郎,赫连城从不怯战,或者说恰恰相反,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发兵把那些蛮夷打回去,打到漠北无王庭封狼居胥,好叫边关百姓再不会被戎狄骑兵骚扰。
只是朝廷两换君主,政局不稳,钱粮不足,赫连城只能按捺下心思,一年一年地等着大启盛世,等着开战的时机。
赫连城知道时间不会远的,他也做好了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准备,唯一担心的便只有西北军后继无人的问题。
猛将易得,良帅难求,一旦一军统帅出了纰漏,整个西北军都得覆没。
他如今倒是收了个徒弟带在身边,想着好好培养几年也是个不出错的选择,然后他遇到了龙傲天。
“和龙傲天比,我那不成器的徒弟到底还是资质平庸了些。”赫连城望天感慨了一声。
“他竟然这般厉害?”军医闻言也有些见猎心喜,“他是鬼你不也教了他,如今再收他为徒又如何?”
赫连城心头微动。
军医看出了他的心动,放下手中的医箱,手指神神秘秘地往袖子里掏,“遇事不决,问问老天爷。”
他掏出了一个龟甲,把三枚铜钱丢进去,摇晃了两下,听着里面传来的叮当声响,高高挑起半边眉毛询问地看向赫连城,“将军?”
赫连城抽了抽嘴角,拆穿道,“你连《周易》都没学过吧,你给我卜卦?”
军医不服气了,“你懂什么,往前数千年巫医可不分家!而且我是楚人,必然在此事上有所造化传承!”
楚国在神鬼方面有独特的成体系的文化,每个地方都有他自己的信仰,巫术也一度十分盛行,至今还有什么赶尸人的传说。
“你不可能在这方面有造化。”赫连城断言,然后在军医不服输的眼神里,语气幽幽地道,“这里可是战场,你若是在这方面真有什么造化,晚上睡觉的时候可要小心了。”
军医立刻脖子一凉,很想就此改口,但看着赫连城那斯幸灾乐祸的样子,他又不想就这么认怂,眼神转到一个人影时停住,当即转移话题。
“喂!”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赫连城往身后看,便见有个穿了一身洗得发白夹棉小袄的少年正安安静静地站在不远处。
北风呼啸而来,卷起一片晶莹的白色。
“师父,下雪了。”少年张开手接住簌簌飘落的雪花,任冰冷从指尖蔓延。
赫连城抬步走过去,“什么时候过来的?”
“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了吧,面上都冻得没有血色了,还是赶紧回帐篷吧。”军医拎起自己的药箱跟上,拢了拢衣服道,“已经十一月了……今年的雪来得倒是比往年晚一些,不知道何时下到家里去……”
三人在风雪中渐渐走远。
已经是卯时正,该是朝会时候,薛瑾安对朝会的效率很是嫌弃,打算养肥它,打着自动录屏,准备攒一攒再一次性看完。
——死宅有时候追连载小说就这样养肥,不过他经常养着养着就忘记了,或者不想看了,导致薛瑾安的数据库里有一堆没有结局的故事。
代码生命对此表示强烈谴责。
然后薛瑾安一打开热搜,就看到首页飘红的词条:#皇帝停朝,疑似被气病危 爆#
薛瑾安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半夜不还好好的,不睡觉给他发论文呢,虽然说人类的病也有慢性病和急症的区别,但这病危的也太突然了。
薛瑾安对这词条的内容产生了合理的怀疑,点进去一看,满屏都是各个朝中大臣的脸,尤其是昨天受到了皇帝暴击的宁国公,被视为了罪魁祸首,他接到消息从国公府连滚带爬跑出来,还被门槛绊倒的动态图挂在热门上,转发量已经破十万了。
要知道京城除去军队之外,总共也就五六十万人口。
至于皇帝病危的消息从哪里传出来的……这条热搜讨论的人太多了,即时消息都把页面刷卡了,实在是找不到源头。
薛瑾安放弃在热搜上吃瓜,再一次打开了直播软件,看到本应该已经直播了的直播间黑屏着,反而是李鹤春的账号显示正在直播,内容为:陛下生病的一天。
在线观看人数破了万,密密麻麻的打赏和弹幕飘过,乍一看还以为回归现代了。
可惜不是,而这也就是说,李鹤春将这个消息至少同时卖给了一万个人,可以说是直接把后宫朝堂的人都卖了个遍啊。
这人数量让薛瑾安有那么一瞬间都怀疑对方是不是真的在直播。
薛瑾安甫一点进去,就见太医院胡院正在给皇帝把脉,沉吟着道,“陛下肝火郁结,心火旺盛,情志内伤,邪火妄动,损伤肾阴——”
胡院正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对“肾”字应激的皇帝打断,他张口,用发干发哑的嗓子说:“朕,很好。”
“只是动了肝火,不打紧。”皇帝收回手,佯装不在意地提起毛笔在纸上落下一竖,仿佛不经意般强调道,“朕很好。”
李鹤春表情僵住有些怪异起来,死死忍着才没有将目光看向皇帝,只是连忙帮着解释了一句,“陛下一心朝中事物,这些日子以来夜夜挑灯伏案至夜半子时才歇。”
他委婉地表示皇帝沉迷工作,已经有很久没翻过牌子了,甚至今儿个醒来后还直接不让人把牌子递到面前了。
胡院正听李鹤春的话一开始还有些疑惑,不知道他干什么说这么些无关紧要的话,不是皇帝的病情更重要吗?
在开口预备打断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什么,手一个不小心差点把自己的胡子都揪了下来,他却不敢做出什么奇怪的表情,也不敢解释其实失眠多梦、潮热盗汗等都可能是肾阴虚,并不单单指肾气不足。
他赶紧低下头去,“啊,是,陛下龙体安康一切都好,只是切勿再动怒生气……”
胡院正殷切叮嘱一番,开了好几个滋补降火的方子就提着医箱,擦着额头上的虚汗赶紧走了,真怕自己说错话,被皇帝直接灭口。
胡院正打定主意,这“有损肾阴”这四个字这辈子他都不会再在皇宫里吐出来了,以及,他年纪大了经不起吓,倒是他徒弟正值盛年很适合历练。
待年后他把徒弟喊来,就赶紧辞官回老家含饴弄孙去吧!
胡院正想得很好,他也真的没有将诊断结果说出去,然而这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皇帝“肝火旺盛肾阴有损”的消息就在宫中传了个遍。
胡院正前脚刚出乾元宫不久,后脚容贵妃就端着她的汤来了。
【容贵妃还是那么爱煲汤】
突然传入耳里的声音和心声高度重合,李鹤春:“!”
李鹤春第一反应是他不小心把心声秃噜了出来,心头悚然一惊,赶紧笑着打圆场,“贵妃娘娘煲汤的手法果然是一绝,这色香味俱全,光瞧着便馋,真真儿是世间难得几回有,无怪于您爱煲汤呢,这天赋不煲汤可就浪费了!”
李鹤春好说歹说给自己圆了场悄悄松了口气。
容贵妃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李鹤春作为皇帝身边的心腹太监,统管整个乾元宫,平日里虽然始终都做得谦卑不出错,但骨子里还是有些皇帝内侍的骄傲的,各宫娘娘对他也都很尊重,有事没事塞点钱什么的,像娴妃那样直接指着李鹤春骂的场面更是不可能存在。
容贵妃不明白李鹤春突然抽得什么疯这么不遗余力地夸她,难道……是皇上特别满意本宫的汤?
容贵妃觉得自己找到了原因,对皇帝立刻更热情了几分。
然后陆陆续续的六宫娘娘们就都送汤来了,可把容贵妃气得银牙咬碎,却还得强忍着姐姐妹妹的喊来喊去,人都快要呕死了。
皇帝端坐钓鱼台,装作完全看不到她们的暗潮汹涌,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喝汤。
大抵是顾忌着皇帝的心情,她们把药材什么的都捞了,汤盅里就真的只有汤。
要只是汤,皇帝也不会怀疑什么,他还非常端水的把所有人送来的汤都尝了一两口,但架不住这汤太补,皇帝喝着喝着,鼻血滋滋往外冒。
“哎哟,陛下!”李鹤春吓了一跳,一个箭步冲过来,用手帕按住皇帝的鼻子,让他低下头去。
明白过来这些都是什么汤的皇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李鹤春看着他的脸色,已经读懂了他哽住未出口的话:你们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朕身体好不好你们不知道吗,你们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薛瑾安把弹幕发到了皇帝的脸上,在直播镜头转给六宫娘娘的时候,又发了句配套的:【陛下,您身体行不行您没点数吗?】
又一次和弹幕重合到心声,但被过于虎狼的词惊住的李鹤春:“……”
好消息,李鹤春发现这个声音其实只有自己能听见。
坏消息,这些怕不是都是他心声吧!
李鹤春的手悄悄颤抖:我的心声这么大胆的吗?竟然连皇帝和妃子们都敢随意编排?
虽说自己一大把年纪了,心声却竟然是一个小孩,着实是反差太大了些,而且这声音听着也挺耳熟,有些像七皇子。他只以为是自己太喜欢七皇子殿下,于是才便有了这样的心声。
李鹤春并没有顺势猜出他就是皇帝要找的那个在早朝时说话的孩童声。
主要也是因为皇帝当时只提了一句,之后便一直无事发生,李鹤春还当事情是解决了呢。
不过,心声大胆是大胆了些,说得倒是还挺对的咳——总归心里想想陛下也不知道。
李鹤春心里活跃了起来,手上还是动作麻利地给皇帝处理衣服。
就这样,薛瑾安在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把李鹤春忽悠瘸了。
之后宁国公进宫请罪,大皇子和安王也脚步匆匆进宫探望“病危”的皇帝,就连慈宁宫那边太皇太后也派了陆秉烛过来打探一番确认皇帝的龙体安康。
薛瑾安没有再看下去,他关掉了软件,起身收拾了自己的布包,挎上莲花长剑就要离开。
他今天定下的唯一行程就是去明华宫,准备去那边加载游戏地图。
他照例是在福禄寿全没注意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走的,理由也很简单,福禄和寿全看他出门一定会分出一个跟着他,如果去的地方他们不放心,两个人更是都会跟着,就像上次去上书房那样。
薛瑾安没有一定要甩开他们的想法,只是单纯地算了数据,觉得自己一个人行动更快而已。
薛瑾安动作很利落轻快,如同猫一样没有声音,不过这次院子里有个高手,玄十一注意到了这边,立刻跟了上来。
玄十一的玄是奉衣处四支小队天地玄黄的玄,探子都是没有名字的,为了方便区分便是在哪个小队就用哪个字为姓,再以一二三四五为名来排行。
玄十一昨晚上把中了软筋散的小夏子点了穴后捆成一团丢到床底下后,就回了乾元宫复命,不过当时陛下已经睡下,是李公公给予的他指示。
李公公叫他暂且不要轻举妄动,先保住小夏子,他留着还有用,然后便是盯梢七殿下,搞清楚他都接触了谁。
玄十一面露苦恼之色,毫不避讳地道,“有点难。”
李公公很体谅他,想了想酌情给他降低难度,“实在难办的话,小夏子你便只留一条命就是,你主要注意要盯着七殿下。”
玄十一碾了碾脚尖,在让自己的专业性受到质疑还是说实话上,他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道,“七殿下很……很厉害。”
他其实更想说凶残。
不过不管玄十一怎么想,他还是得完成任务,于是在发觉薛瑾安偷偷要离开的时候,他立刻就打开了窗,观察这薛瑾安,打算等他一离开就跟上。
然后,马上就要跳下墙的薛瑾安突然回头,视线直直穿透而来。
玄十一连忙装作刚推开窗的样子,露出恰到好处的讶异,“七殿下您这是?”
“出门。”薛瑾安说了句话废话歪头看着他,“你想跟上来?”
玄十一一喜:“可以吗?”
“不可以。”薛瑾安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玄十一:“……”所以干嘛要问。
玄十一真的有些头疼了,这位皇子比他想象的还要敏锐,他等会追踪的话会很难的。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要怎么做的时候,突然他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有人来了。
薛瑾安没有内力听不了那么远,他平时判断是不是有人接近都是从空气震动来的,而如果距离太远人又不多的话,他是很难感觉到的。
他是从玄十一那片刻的反应猜到了,坐在墙头眺望片刻,捕捉到了往这边而来的一串人。
三皇子一手拎四皇子,一手拎五皇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八皇子,再其后就是他们各自的侍从太监。
“七弟!”三皇子不愧是皇子们中武力值最高的,竟然感觉到了薛瑾安的视线,抬头对上来,扬着手里那两个跟他打招呼。
四皇子神情蔫蔫的,一副被恶霸制裁了的怂样,他眼圈青黑,一看就知道昨晚没睡好。
薛瑾安已经从寿全那里知道他昨晚上匆匆搬回溯洄院的事情,也猜到了他会来找自己。
而原本该在明华宫“养病”的五皇子竟然会跟着一起出现,薛瑾安倒确实有点意外,毕竟五皇子这次带了太监,也就是在容贵妃的准许下出来的,也就是说五皇子来找他必然有正事,最起码是容贵妃没办法阻拦的事。
至于怯怯懦懦亦步亦趋跟着的八皇子,很明显是跟三皇子一块儿来的。
之前说过四皇子和五皇子住一块就是为了避开爱演兄弟情深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以及莽夫三皇子,而六皇子胆子小从小就避着三皇子,自然也不会往那边凑。
于是没得选择的八皇子就和三皇子当了邻居。
该说不说,三皇子莽归莽,暴躁归暴躁,没脑子也是真没脑子,八皇子借用他的名义把自己的生活处境改善了不少,三皇子的名头还是很好用的,这也是八皇子总跟前跟后跟着三皇子的原因。
“三哥?”薛瑾安歪头,不懂三皇子来找他做什么。
五皇子却抢在三皇子前面开口,“小七,父皇同意大皇兄办秋猎宴,叫我给你送请柬,大皇兄亲手写的呢。”
薛瑾安一看他话那么多,立刻明白他没安好心。
果然,三皇子不爽地把他甩到了一边,“他要办的明明是劳什子谢花宴,宴会上还要作那些文绉绉的酸诗,听起来就不舒服,是我说不如把兄弟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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