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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寂不爱海滩,不爱烟花,邓念忱知道。
为了让过年更像是一场假期,除去必要的亲戚往来,他们基本上不做太多应酬。
邓念忱负责做饭的时候,听不见邓念心和邓念森的小话。邓寰宇带着谷雨清出去散步,邓念森短暂的假期开始,鲜榨的苹果汁不太甜,邓念心只喝了小半杯。
“我看不明白他们的关系,一直都看不明白,如果痛苦却不扔掉这算什么?”
邓念森淡淡地回答:算自我折磨,算坚持,然后反问你又不是没有过。
邓念心反驳还是有不同的地方,有些坚持可以预知未来的方向,有些是冥顽不灵,原地踏步是否算得上坚持是件值得商榷的事情。
邓念心听见物品落地的声响,没有任何光透过门缝,敲门的手收了回去,那是邓念忱自我消化的时间,他怀念的是只属于他的记忆,没人明白含义和深度。
邓念忱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他们默契的保持安静,递了两头蒜和一个碗出来,邓念森自然而然接到手里。
“真是辛苦。”
邓念忱啧了一声,只让邓念森剥快点,转身走回厨房。
邓念心的手悬在半空中,“别占手,没多少,我一个人剥。”
“你觉得他们俩谁是先喜欢的那一个?”
邓念森问的这个问题看上去很简单,实际上邓念心有点拿不准,郗寂是先喜欢的,却先放手,她觉得解释不通。
但邓念忱不会先喜欢别人,有太多人喜欢他了,他只要做出选择,选一个相对喜欢的进入新一段的关系。没有人有资格去指责邓念忱三心二意或心猿意马,在每一段关系里,邓念忱都是用心投入的那一个,他甚至没有提出过分手。
在邓念心思考的时间里,邓念森给出答案,“郗寂,是郗寂。”
邓念心点头的同时问邓念森是怎么确定的,剥下来的壳飞出垃圾桶,被邓念心捡了回去。
“因为邓念忱没那么勇敢。”
“他还不够勇敢?”
邓念森看着厨房里邓念忱的身影,他最近清瘦到背影看上去格外孤单。
“他啊,被爱得太好了,遇到未知才露怯。”
不在乎大多数人脸色特立独行的度过这些年,对着不公正的情景吆五喝六,面无表情地面对荒诞的社会现象,是邓念森口中的不够勇敢。
这不是童话故事,突破童话的底线却没有法律的保护,半生的婚姻太长,以至于三个月会让邓念忱产生惶恐,他们真的能一路没有厌倦、没有伤害的走下去吗?
他不确定,他才十八岁,怎么能确定,在一个连明天要不要吃米线都犹豫的年纪,为什么可以许诺无法想象的半生。
邓念心产生倒吸一口气的类似于敬佩的情绪,忘记追踪眨眼的频率,她看着碗里光滑没有任何划痕的大蒜尸体说:“太恐怖了,邓念森,精神科医生都能看懂所有人,这让我们普通人怎么活呀。”
剥完最后一块尸体,邓念森平和地说:“我可看不懂其他人,但是看明白你们俩还是绰绰有余。要不然我这快三十年可算白活。”
邓念森起身去洗手,邓念心端着碗问他:“我勇敢吗?”
邓念森转头,温柔地看着邓念心,认真地给出答案:“当然勇敢。”
说着不破坏自己圈地的游戏,实际不断扩大安全圈的范围,邓念心在不声不响中完成新的生态系统的构建。因邓念森又一次靠谱的哥哥举动,获得邓念心一句真心的感谢。
车行复工的时间一如既往的迟,邓念忱还是决定去帮工一天,因为他每年都去,找不到今年不去的理由,其实是借口。
在年过到最后一天,初五送年之后只算学生的假期,实在称不上过年,邓念忱去车行帮忙。
邓念忱学会简单的改装,更加简单的抛光上漆自然不在话下,用他们店长的话说:一旦有了启动资金,邓念忱完全可以拥有自己的一家车行。
他并不需要车行,最初的新鲜感过去,将将超过三个月,暑假来临没多久,邓念忱不再热衷于骑行。这习惯最终没被扔掉,邓念忱自言自语的时候需要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倾听者——只能听着他说话,不会反驳。
他仍然不热衷于骑行,这只是一个代步的工具,特别不起来。这是低级别的睹物思人,是老师口中的送分题,是花了三年时间,邓念忱最终意识到——除了郗寂,他对什么都不上瘾,无需克制,他的天性自然让他疏离。
邓念忱在清洗一辆隐去光泽的车,这是他今天最后的任务,这是恰好的黄昏时分,凌晨的雪存不住,绿化上零星的白色斑点象征性证明它们来过。
郗寂是在这刚好让人宁静的时分出现,他太自然了。自然到像是从前邓念忱每一次告别工作的时刻,他都在这里,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手里抱着邓念忱的外套,不说话只是等待真正的日落,接邓念忱回家。
店里的老板比邓念忱先注意到情况,事隔经年依旧对郗寂有印象要多亏了邓念忱,他的眼睛里带着关于过去的回忆,他说他的车是朋友送的,邓念忱始终不知道买车的那个人说要送给男朋友。
“这一辆多少钱?”
郗寂来了三趟,第一次环顾整个店面,看完每一辆车,没找到想要的那一辆,笑着说等他们进货了再来看。他们试着推销,郗寂不为所动,倒是没人怀疑郗寂是个没钱的小骗子,他不卑不亢着。
第二次进店之后直奔刚来的那一辆,定定地站着,入迷一样看了四五分钟,没问性能,没问价格,转身离开了。倒是让店里的人不知所措地吃着惊,开始想这个小孩来这一趟的意义是什么,没要求把车留下来,什么都不好奇,是真的喜欢这辆车吗?
他们被一个高中生弄的看不清形势,被戏弄一般,变成被扔出去的弹力球,晕头转向地回到郗寂手里。第三次的郗寂开门见山,指着那辆车说:“我买这一辆。”
整个过程不需要额外的言语,郗寂甚至不需要包装。
若隐若现的打探着消息,一会说郗寂眼光好,这是最新款,好多人等着调货呢;一会说现在越来越多年轻人喜欢骑车了,锻炼锻炼身体挺不错的。郗寂说他不喜欢骑车,这是个诱饵,他们问出问题很快,这是高级别的守株待兔,郗寂说:“送给我男朋友,他最近喜欢公路车。”
在接下来的五分钟时间里,只剩下嗯嗯啊啊无意义的言语,郗寂倒是云淡风轻,是征战多年的大将军。
店长思前想后,从车链子上抬起头来,还是问出冒犯的问题:“这是个玩笑?”
郗寂松松垮垮地站着,骄傲地笑着,一字一句地说:“不是,我男朋友最近真的喜欢公路车。”
他可不在乎这些人是不是恐同,会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如果把对他的冒犯当成习以为常的事情,这便是一场试验,一笼接着一笼的小白鼠,郗寂才是那个设置对照条件的人。
视线回到转动的车轴上,店主说:“挺好的,我保证他会喜欢,不喜欢这辆车的人特别没品位。”
郗寂当时轻松的给邓念忱下了判词,他说他现在会喜欢,这车过时之后,答案很快会改变。
“不可能的,这辆车三年也不会过时。”
对时代来说,它再新,对邓念忱来说,过时就是过时,没有争辩的意义,邓念忱的审判指标看似随意,实则更苛刻。
郗寂点点头,小声说希望如此,现在邓念忱成为潜在的那只小白鼠,郗寂这次没逃掉,他在另一笼里。
最后店里的人交代郗寂车子有什么问题,随时推过来检查,免费保修。
郗寂一路提着这辆车,时不时有人的视线像蛛丝一样粘在他身上。他不在乎,不在乎别人是不是把他当成一个有车不骑的傻瓜,不在乎绝大多数的章程,他庆幸于这辆车不太重,这一路不算太长。
“邓念忱。”
在他的背影松动,随时可能转身之时,郗寂喊了他的名字,邓念忱不小心把链条上的油抹到膝盖上,郗寂前仰后合地笑着,俨然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模样。
分庭抗礼,邓念忱发誓在郗寂说出下一句话之前,他不会说出任何一句话,这同样是谎言,邓念忱无法和郗寂平分秋色,在听到名字的那一刻已然败下阵来。
郗寂笑到咳嗽,可惜邓念忱手上全是脏污,停下来之后,问:“什么时候下班?”指了指树上的红晕,“天快黑了。”
邓念忱起身,把车子推到一旁,压抑着情绪,说:“下班了。”
郗寂肯定自己是个会卡时间的天才,邓念忱伴着水声听见了这句话,“你是个混蛋天才,一直都是。”他在心里补充道。
店主看着郗寂把衣服递给邓念忱,自然地帮邓念忱整理帽子,忽然明白邓念忱放不下的原因,忽然不明白郗寂离开的原因。他们俩带给旁人的未知超过这世界上其他的未知事迹,有些他们自己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旁人更是犹入无人之境。
在邓念忱开口之前,郗寂主动说起来这里的原因,还没拜年呢。以郗寂个人的名义进行的拜年,他现在是个货真价实的大人,不再是受限制的学生,不再是谁谁的儿子,这是独属于郗寂的拜访,仅代表他个人。
“为什么没有去旅游?”邓念忱感受到骤然昏暗的空气,这句话从眨眼中流露出来,邓念忱抓不住自己的破绽。
“我不喜欢旅游的,你知道嘛,邓念忱。以前不喜欢,现在他们不需要我。”
郗寂看着邓念忱说这话,他的两只手都放在兜里,接着说:“今年没有往年冷。”
“你记错了,这里不是芝加哥,你记混了,今年明明比往年冷。”
这是邓念忱心里大声叫喊着的话,是灼烧着的坩埚,烫出来一个流放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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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挺开心的,写到自己很喜欢的一句话:是灼烧着的坩埚,烫出来一个流放的痕迹。
第15章
剩余时间,任凭沉默压缩他们之间的空气,却扩张着距离。走到小区门口,邓念忱鼓起肿胀着的勇气问郗寂:“芝加哥教你随便亲人吗?”
邓念忱的瞳色很好看,即使见过再多类似玻璃珠的眼球,纯粹的大海,掺入绿色的天空,橘子的日落时分,太多太多,多到千人千面,络绎不绝。
美丽的眼珠哪里都好,只有一点不好,他们全不是邓念忱,却能让他疯狂的想起邓念忱的那双眼睛。他们没有邓念忱眼睛里的忧伤、不确定,和飘渺着让人着迷的爱。她们没有混合好比例,郗寂再也找不到这样的一双眼睛,换句话说,自从郗寂找到邓念忱,其他人便只会是其他人。
郗寂停在进门的地方,邓念忱向前走了一步才停下来,没有转身,手指在往外渗汗,这是一场博弈,放出筹码再退缩,覆水难收。
“不是芝加哥教我的。”
郗寂迈出那一步,抓着邓念忱的外套,袖子中不再有气体流通,转瞬即逝的,松开手的时刻伴着脚步,邓念忱没能抓住他。郗寂笑着回头让邓念忱快点儿。他站在路灯下面,影子长到像是怪兽的触角,抓住邓念忱,升到高空中再重重的降落。
眼里的疑惑是有实形的,是被扔在原地的又一次,是不明含义的挑逗,是召之即来的流浪狗,是手里晃着的那一根火腿肠。邓念忱走不出去一步,侧脸看着路灯的顶端,呼出的白气可能会够得到它。
郗寂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带着十五岁的笑容,没有难揣测的气息,没有任何沾染,郗寂还只是郗寂,是浓重喜欢着——称得上爱——邓念忱的郗寂。
“把手伸出来。”
这是蛊惑,邓念忱看着郗寂扑闪的睫毛想。
郗寂的左手握住邓念忱的右手手腕,沉重的握着,被钳制住,但他温柔的胜过天上的月亮,轻声说:“走吧。”
他们并排走在楼梯上,邓念忱希望郗寂忘记他们接触着的手臂,他的指尖发白,他不知道郗寂的指尖是否充血。长时间伸直,邓念忱的手有麻木的触觉。郗寂松开的那一刻,没有如释重负,邓念忱得寸进尺地思考他们为什么不牵手。
常理之外意料之中的来访,郗寂在他们家的待遇不会比邓念忱差,沉默着的依旧是邓念忱。以往两家人的聚餐定在初十,不会格外联系起过年这个意象,纯粹是一次家庭间的聚会。
他们两家的联系不是从邓念忱和郗寂开始,郗言和齐音都是谷雨清的大学同学。齐音是最优秀的学生,是谷雨清棋逢对手的好朋友,郗言是逃课最多的学生——是前三年创业,后两年成功获得几乎全部学分的怪人,获得一致的评价——他啊,接近神经病的天才。
郗言和齐音前三年几乎没有交集,郗言罕见地上过部分实验课,可惜他们并不在同一小组,唯一的交际是——郗言拿着装蟾蜍的尸体袋,齐音把手里那只停止挣扎的蟾蜍放到里面,说了句辛苦,郗言面无表情地回了句:应该做的。
至于他们后来究竟是怎么走到一起的,齐音解释为他们俩是一样的疯子,是有理想,幻想成功和破釜沉舟的不折不扣的风险爱好者。齐音读博士的时候是在医院轮转到凌晨依然能腾出时间和郗言商量会议方案的全能机器人,第二天神清气爽地踏着八点的太阳准时进入办公室整理导师需要的病历单。
郗言更不需要多说,他是传统医学的背叛者,成为医生这个概念没在他脑子里出现过。学习任何专业对他来说都几乎一样,他要的不是一眼望到头的安稳,他要的是开创和不可忽视的巨大自我。
郗寂的自我不太大,不会吞噬旁人,他只有别人不能理解的自我掌控。他不需要人送他回家,他只是友好地说再见。郗寂说不要不会是欲说还休的拉扯,只是一种选择,一种不包含其他人的选择。
房门关闭的声音没有被细小的水流声掩盖,邓念忱只是有转瞬即逝的失落,传统不会改变,他们的下一次见面是转眼间的距离。邓念森像个幽灵一样进入厨房,邓念忱倒吸一口气,嗔怪:“吓死我。”
“只有我们几个,你怕谁?”邓念森的眉毛翘起,把已经晾干的碗盘放到抽屉里,没收到邓念忱的回答,欲言又止之后,邓念森只是在旁边给邓念忱打个下手。
邓念忱不在家里的时候,他们谈论起他,关于暴瘦、憔悴、眼里的迷茫与失落,不同于十八岁时尖锐着反抗,现在的邓念忱呈现出逆来顺受的委屈。他不言语,不声不响地接受着一切,给出他能给的,却不索求回报。
南辕北辙的风格,他们想这两年的伪装只是伪装,他仍旧不堪一击。邓念森是第一个知情人,不是邓念忱给出的答案,是他自己的推断,剩余的他们把邓念忱的愤怒理解为友情与背叛,相关度很低的回答,邓念忱不言语,没人妄加揣测。
为什么后来承认这件事?为什么不再试图隐藏?因为无处可逃,因为他快要喘不上气,四面八方的墙壁朝他挤过来,他的出口太小了,他用手刨开墙壁,沾着鲜血,露出骨头,像个怪物。
在又一个元旦,他在餐桌上平静的宣布他和郗寂谈过恋爱,谈了不到一年的恋爱,他给自己的反常一个解释,他希望他们有个明确定义的关系,即使所有人都把这件事当作彻底翻篇的前兆。
这和明天是个晴天,后天会下雨,早上吃面包比起来没什么区别,没人露出喜剧演员的浮夸,这是一页松动的书,在别人那里很容易翻过去,邓念忱只是诉说自己。
他的家人们接受良好,他们不去说耸人听闻的爱情故事,不会责备郗寂,没资格更没理由。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他们只是两个孩子,谁用了更大的力气伤害到对方,谁想要逃离缺氧的环境,人各有志的选择题。况且没人真正是外人,他们下不了判断,他们也不是什么判官。只是依然按照正常的频率提起郗寂。
“我出去接个电话,你们慢慢吃。”
电话铃声根本没响,他也根本没有静音,只是出来透气的借口。谈论市场行情,谈论健身保养,谈论大盘的动荡,讲些跨过时代的笑话,争论声不停,笑声却不间断。怡然自得的是他们,宣判等待继续的是郗寂。
郗言和齐音落座的时候,随口说出郗寂还在忙,他说今天有个约定好的日程,不好往后推,让我们先吃,不用等他。
三分钟、十分钟、二十五分钟,一个小时过去,刑期无希望地继续延长。套在邓念忱脖子上的那根绳越来越紧,他扯着毛衣的领子,试图深吸一口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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