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张图都画不出来。
没有半点灵感。
灵感对设计师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比命还重要。但缪斯女神已经不会眷顾他。
因为他做出决定了。
他装作一切如常,这对他来说很容易,他扮演正常人很多年,早就刻进骨子里。
甚至不需要费什么力气。
于是发现方珏的心不在焉。这孩子似乎有些心事,眼睛总是红红的。
池砚之会在工作室里睡过去,但其实没有睡很沉。
昨天听到陆珩跟方珏说“报警”。
具体什么事情他没有听清。
没有一分钟是不讨厌自己的,讨厌那种明明感觉身边的人都在难过,他却只会感到烦躁的自己。
他没有心力去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时时刻刻都在想如何杀死自己。
……还有祁星河。
祁星河的手机似乎一直在响,关了静音也能看到屏幕亮着。
每天都很忙却还要抽出时间来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做错什么,却一直在道歉的陆珩。
眼睛哭肿了还在尽心尽力工作,问他发生什么了也只是摇头说自己可以解决好的方珏。
行色匆匆却还要在他身上花时间的祁星河。
池砚之讨厌给别人添麻烦,总想一个人承担一切,可他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给身边的人添了很多麻烦。
他从来没做过这么不磊落的事情——他看了方珏的电脑。
从邮件垃圾箱里找到了几十条威胁信息,里面都有血赤呼啦的图片。
发邮件的人是匿名,从方珏的人身安全威胁到他的父母。
最早一条的时间是节目结束的那一天。
他在方珏的电脑上发现了一个三人小群。
群成员是陆珩方珏祁星河。
池砚之把人支出去,用方珏的工作电脑看完聊天记录。
原来一切都因他而起。
那就该由他结束这一切。
祁星河几个店都被举报偷税漏税,没做过的事情否认起来很简单,拿出证据证明清白却需要繁琐的手续。
又赶上最近查得严,被迫关门休整,配合有关部门调查。
这种举报自然是匿名的。
祁星河那家小的零食店门口有人哭天抢地说孩子食物中毒。
事情被证实是意外,但店门、招牌和玻璃还是被泼了红油漆。
坏事的传播速度远比好事要快。愤怒的群众只听见哭喊,没有看见澄清。
再后来。
方珏说感觉自己被尾随,很多次回头都没发现有人。晚上睡觉惊醒会发现有红外线灯照在他的脸上。
陆珩在给祁星河联系律师,在安排人赶到方珏父母身边暗中保护。
陆珩跟祁星河说最近不要开车,转天祁星河就发现车子被动了手脚。
陆珩给方珏介绍了心理医生。
陆珩找人接送工作室的全体员工。
怪不得陆珩把他手机收了,还把他的邮箱登录在自己的电脑上。
幕后黑手似乎不准备做出实质的事情,仅是靠这种无形的恐吓逼迫着池砚之身边的人。
池砚之还发现祁星河和方珏夜里发的消息,陆珩总是及时回复。
所以……每天和他一起入睡的人真的有睡着吗?
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陷入险境,而他被好好地保护起来,对此一无所知。
这一切荒谬得可笑。
陆珩又一次护着他。
陆珩对他的保护远远超过曾经造成的伤害。
可陆珩是无辜的。祁星河、方珏都是无辜的。
……不能这样。
池砚之看着绘图纸被溅上的斑斑血点,把其团成皱巴巴的一团。
就像他反复被捏紧的心脏。
挑了陆珩不在的时候开会。
开会开到一半他就把会议交给方珏,这种事情最近常常发生,方珏他们也就没有怀疑。
以为池砚之是要休息。
池砚之临走的时候带走了黑色垃圾袋,里面是染血的纸团。
情绪起伏太大了,腺体又开始出血。
办公室里有很多只小兔子玩偶,池砚之今天才注意到。
他精神不好,最近忽略了很多细节。
做了决定之后反而轻松,他带现金和身份证出门,其他的全都留下。
节目的通告签约费到账一百万。
后面又有另一个账号转来五百六十六万。
池砚之联系基金会却得知已经有人以自己的名义转过钱了。
所以池砚之把卡也留下了。
不想再当累赘了。
他本来就要死的,死掉可以结束这一切,何乐而不为呢。
被遗留在办公桌上的、用来和陆珩联系的备用机最后一条消息是发给池韶安的。
静置在桌面上的手机锁屏弹出一连串的消息。
「乖宝,事情办完了,我马上回来,等我。」
「乖宝,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乖宝,今天也有新的礼物,我猜你会喜欢的。」
「主人乖宝,我好想你。」
迟迟没有回复。
陆珩心里的不安在电话无人接听时达到顶峰。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路上险些撞到护栏。
方珏接到他的电话推开池砚之办公室的门才知道池砚之离开了。
“陆哥……”
“他没带手机,”陆珩压下情绪,强迫自己冷静,语速飞快,“我联系人调附近监控,你去找物业调楼里的监控。”
查不到。
池砚之明显是预想过路线的,卡的全是监控死角。
写字楼的监控拍到他下楼出门,随手扔了一袋垃圾。
东边路口的监控拍到他过路,拐进一条窄巷,人就不见了。
那后面是小商业街,摄像头都是店家自发安装的,不是全覆盖,想要避过去很容易。
池砚之没带手机,没拦出租,也没买任何需要提供身份证、任何可能留下监控影像的车票。
正常人口失踪二十四小时可以报案,超过四十八小时警方会按照失踪人口案件进行侦查。
但池砚之情况特殊,陆珩把家门密码告诉祁星河,让祁星河拿着池砚之的确诊单去报警,在失踪人员患有疾病或面临人身安全威胁的情况下警方会立即介入。
几个小时后仍一无所获。
原来决心要离开的人会把一切计划周密。
何况是池砚之这种早就把死亡方式在脑海中预演过无数次的人。
池砚之根本就是不想被找到。
陆珩手脚发麻,几乎支撑不住颤抖的身体,后知后觉想起来调取工作室的监控。
继而发现外面的监控前一天就被池砚之关掉了,而池砚之办公室里的,这几天一直关着。
天色渐渐暗下来。
上一世的陆珩这个时间还在被抢救。
这一世的陆珩恍惚觉得自己又死过一遍。
焦虑感不断蔓延,像燎原的野火不断吞噬陆珩的理智,他听不清方珏在说什么。
顾轻舟什么时候赶来的他全然不知道。
他浑浑噩噩下楼,回过神时他站在楼下的垃圾桶边,正机械地在脏兮兮黏糊糊的垃圾箱里翻找什么。
过往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窃窃私语。
“不会是个疯子吧?”
“要不要报警啊?”
陆珩发丝凌乱,浅色衬衫早就蹭上了污垢,苍蝇围着他乱飞。
陆珩浑然没有察觉。
几乎将半个身子探入垃圾箱内才找到池砚之丢掉的那袋垃圾。
纸团上都是血。
垃圾袋打开之后柑橘信息素混着血的腥味直冲鼻腔。
腺体出血。
……还呕血了。
信息素会覆盖住腺体出血的味道,能有这么大的出血量不像是自伤和鼻血。
“你……”顾轻舟跟方珏问清了情况,一转头发现陆珩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去了,担忧地追出来就看见他的好兄弟白毛上沾着垃圾,说是发完癫也不为过。
陆珩怔怔地看着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靠!”顾轻舟迅速靠过去,“你眼睛流血了!”
起初还是淡粉,逐渐变得鲜红,显然血液和泪水都来不及融合。
陆珩用手指蹭过,低眸看了看那液体,无所谓地平静道:“不用管,眼下血管破裂而已。”
流点血怎么了,阿砚流了那么多血……
“什么不用管?”顾轻舟被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
池砚之突然失踪,陆珩肯定难过着急得要死,可听方珏说从出事到现在陆珩都是最冷静的那个。
这甚至都不符合陆珩的性格。
之前看节目直播,池砚之不理他他都会哭,现在人失踪了,他还能冷静得下来?
顾轻舟合理怀疑陆珩是疯了。
陆珩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上一世没来得及看见的那些。
他看见他出事后,他的母亲秦白梦和父亲陆天华并未来医院看过半眼。
两人在他车祸后不久就离婚了,外婆把攒下的钱交给医院,自己却病倒了。
他梦见了池砚之。
那时综艺刚刚结束,池砚之比这一世还要清瘦,眉间是陆珩这一世没有见过的阴郁,孤零零站在一栋烂尾楼的天台。
上一世的池砚之如期完成了自己清单上的两件事。
陆珩看到池砚之的唇上全无血色。
他好像很脆弱虚弱,连质量最次的玻璃都算不上,就像一块冬天初凝的薄冰,不用人戳,有时候风一荡,他就碎了。
他缓步靠近天台的边缘,脚步虚浮却坚定。
画面外的陆珩急得大喊,一遍遍冲过去抱他,又一遍遍穿过他的身体。
他这副样子还是好看的,毕竟骨相就很好。
但和这一世的模样大相径庭。
没有人照顾、在意的池砚之在节目里没少受欺负。
画面纷乱。
那次的综艺里谢廷玉徒有一腔悔意却没有正确表达,和李端的矛盾到节目结束也没能解决。
李端疲于被他纠缠,和其他嘉宾没有过多交流。
姜如星刁蛮任性,柳昭自顾不暇。
陆珩没见过和池砚之搭档的那个人,梦里也看不清脸。对方和池砚之本就陌生,节目里的互动也少。
夏浔是唯一对池砚之还不错的人,但节目里的池砚之很排斥别人的帮助。
池韶安明里暗里的针对比这一世多得多。
这个节目一盘散沙,要不是谢廷玉砸了钱,或许撑不了几天就得散。
节目没有受到这一世如此多的关注,池砚之依旧被骂得很惨。
没有人发现池砚之在生病,哪怕他病得很重。
池砚之一个人撑过那些日子,在做完一切后准备坦然赴死。
哪怕这病不会立刻杀死他,他也痛得撑不下去了。
每迈出一步都像用尽力气。
陆珩的虚影在池砚之的脸上看到释然般的平静。
看着他喘着气撑着膝盖缓过眩晕。
从楼梯口到天台边缘只有十米左右的距离,但池砚之的力气早在爬楼梯的时候就耗尽了。
就在池砚之的手按上栏杆,企图撑起身体翻上去的那一刻,手机响了。
池砚之是想挂断的,发抖的手指不听使唤,误触了接听。
好脾气的池砚之趁着听电话的时间蓄积力量,昏沉之间听见陆珩的名字。
愣住,然后迟疑地看向手机。
平静的表象碎裂。
因为池砚之哭了。
愤怒地诘问:“他们怎么能这么做?!”
原来是这样啊。陆珩的虚影抱住颤抖的池砚之,没有实感,仍旧穿过池砚之的身体,他就抱得松一些。
假装真的能够安慰池砚之。
池砚之明明什么都听不到,陆珩却还是用很小的声音说话。
“别管我了……乖宝,这么痛苦,就不要留下了。”
你会被拖累半年,再走上同样的结局。
你会多痛半年。
之前也打过几遍,池砚之没有接到。
他匆匆赶到医院,为了照顾陆珩久一点,毫无生志的池砚之去做了摘腺体的手术。
时医生说过摘腺体手术可以延长一年,那时池砚之的身体已经被他自己糟蹋到即便摘了腺体也撑不了一年了。
可不摘腺体别说半年,一个月他都撑不了。
万一陆珩会醒来呢?
万一陆珩会好起来呢?
陆珩躺在医院里,被所有人抛弃,池砚之再怎么想死也不可能放弃他。
所以阿砚是为了他才撑下去的,为了他又多痛了半年啊。
老天一定是觉得他知道的太少了,才让他重活一世,好好看看阿砚有多痛苦。
陆珩醒来时看到的是白惨惨的天花板,消毒水的味道让他很快发觉自己在医院。
他对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全无印象。
抬手想扯掉碍事的管子,却发现自己手脚都被固定住,根本动不了。
像极了从管教机构出来被送进精神病院的那次。
脖颈也被缠着纱布,连转头都困难。
窗边的夏浔听见声音回头:“你醒了啊?”
“阿砚……”嗓子里像吞了团火,干涩的灼痛感令他蹙眉。
“别着急,警方还在找。”这人一张嘴就是池砚之,夏浔说不出安慰他的谎话,“轻舟、祁星河还有谢总他们,都在想办法找他,会找到的。”
窗外阴云密布,看起来又有一场大雨要下。
陆珩没来得及再问出什么,医护人员鱼贯而入,在陆珩发誓自己绝对不会有过激举动、确定他状态确实平稳之后才给他解了约束带。
“帮我办出院。”陆珩挣扎着起身,还没找到阿砚,他怎么能躺在医院里。
视线从床头掠过。
他怎么又在精神病院。
“你现在出不了院,”夏浔一脸的后怕,“你不记得你做了什么吗?”
陆珩哪有空管自己做过什么:“我躺了多久?”
“三天。”
“三天?!”陆珩企图下床,夏浔一个没揽住,他栽倒在地上。
酸软的手指甚至连攥住病床握把撑起身体的力气都没有。
三天了,还没找到阿砚。
陆珩不知道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一想到他的乖宝现在不知在哪个角落受苦陆珩就有些崩溃。
“我得……去找他。”
“你清醒一点,”夏浔扶他起来,急得恨不得扇他两巴掌,“你现在能做什么?你有什么调查的方向吗?你怎么找?”
陆珩通红的双眼倔强而痛苦地看着他。
夏浔不忍地别过眼:“陆珩,你先养好自己的身体,否则池砚之回来了你都没法照顾他。”
提起三天前的事情他仍有些后怕。
陆珩差点杀了池韶安。
他闯进池家,耗尽信息素压迫造成池家三个人两重伤一轻伤。
他是玩过死亡赛车的人,那天顾轻舟根本追不上他,要不是预判了他的目的地及时赶到,陆珩那一刀可能就捅下去了。
现在池韶安还在ICU躺着。
陆珩是因为精神失控被强制送医的。伤敌两万五自毁一万二,夏浔现在才知道他那个破腺体本来就有病。
差点把自己给折腾没了。
陆天华难得出面摆平了这件事,提起陆珩时脸上是又恨又惧的表情。
他看起来真恨不得不管,让陆珩被判刑。
可陆珩刚威胁过他们……他这才不得不忍着对这孽子的痛恨出手相助。
陆珩才不在乎池韶安死不死。
他被迫靠在病床的床头思考池砚之可能会去的地方。
“还有件事,陆珩,你跟我解释一下,”夏浔把一盒刀片重重拍在床头柜上,一推,发出刺人耳膜的响声,“你身上带着刀准备做什么?”
陆珩眼珠动都没动,敷衍道:“削铅笔。”
夏浔气笑了。
他但凡说个削苹果夏浔都能给自己洗脑相信这个借口。
不能坐任何快捷交通工具,也不能走直达路线,池砚之中途换了好几辆车。
都是当地的黑车。
池砚之在不知名的乡下小饭店里买了瓶水,借了洗手间。
这地儿的洗手间能相对干净一点,就算要死了,池设计师也受不了普通茅厕的味道。
会吐得更厉害。
骤然失去信息素安抚,腺体躁动不安,起初池砚之还能忍到服务区,后来吐得更加频繁。
他就只能坐短途,不能上高速了,好在目的地也不太远了。
赴死和逃亡有什么区别?
池砚之吐得站不住,张嘴又呛出一口血。
如果陆珩看到他吐血……
没有如果。
他不要陆珩看到这些。
视野摇晃成虚影,池砚之按在墙上的手指渐渐失去力气。
不能想到陆珩。
池砚之早把后颈的贴纸撕下来贴在手背上。
已经没有陆珩的味道了。
鼻尖贴在上面也闻不到。
贴纸已经卷边了,还蹭上了血迹。
池砚之习惯性地想牵起唇角,却怎么都做不到。
算了,他现在不用笑了。
池砚之从那家小饭馆出来时,卫生间瓷砖溅上的血迹已经被顺手处理干净。
这也是他一定要找干净地方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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