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砚之的自我厌恶被打断,别过眼:“又在说奇怪的话了。”
陆珩笑着握紧他的手指。
话的内容其实没那么重要,只要能转移他的注意力,奇怪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员工敲门进来的时候池砚之已经恢复了清冷镇定的模样,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的眼镜,欲盖弥彰地遮住眼尾被某只小狗吻出的红。
只一个眼神,陆珩就乖乖离开池砚之的办公室,似乎永远温柔带着暖意的眉眼倏然冷下来。
右手不怎么客气地捏了捏刚刚释放过信息素正钻心发痛的腺体。
方珏在工位上坐立难安,眼神不住瞟向池砚之的办公室。
“怎么?”陆珩的手指轻叩他的桌角,居高临下地垂眸,配上那头不羁的白毛,看起来有些威胁意味。
方珏像是看到救星,张张嘴又不知道能不能说。
“工作上遇到困难了?”
方珏点头。
“高兴的跟你们老板汇报,不高兴的跟老板娘说。”
陆珩直起身,外面的空调温度不高,却仍有汗从鬓间流下,他目光放在窗外,夏末的高温被玻璃隔绝。
是不高兴的事,否则方珏早开口了。
“以前……一直合作的打样工厂取消合作了。”
方珏一毕业就跟着池砚之干,池砚之对他多有照顾,他虽是助理更像学生,Melody-C原本的工作室出事前不久才独立做事。
池设计师总是习惯性庇护和自己有关的人,但凡麻烦的都是亲力亲为,方珏只觉得自己刚上手就出现这种事……实在对不起池砚之的信任。
明明是一直合作的工厂,池砚之觉得没问题才交给他对接的。
还是搞砸了。
疼久了是会烦的,陆珩心烦意乱地呼出一口气。
冷硬利落的轮廓和压紧的眉眼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就在方珏以为他不会有什么回应的时候,Alpha已经调整好状态,冷淡的嗓音死死压着烦躁:“走,去会议室,详细说说。”
不是今天的事。
池韶安发了那个“霸凌”视频之后对方就有意取消合作。
方珏很努力地在交涉挽回,仍然改变不了对方的想法。
“他们说……”
陆珩低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偶尔“嗯”一声表示还在听。
“……对不起,我已经在找新的打样工厂了……”方珏越说声音越小。
毕竟池砚之对质量要求很严格,找到同等质量的工厂并不容易。就算找到了,也难保人家会不会迫于舆论压力再次取消合作。
“陆哥,你别生气,我会再跟他们联系。”方珏见陆珩不说话,顿时有点慌,“不会耽误池哥要求的进度……”
“不用,”陆珩按了按眉心,“暂时先别汇报给他,工厂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你们按照最初计划进行。”
最初计划这次的新品要在几个月后才上市。
现在确实太赶了。
“可是……池哥开会时刚刚说过。”
“他发现了你就告诉他是我让你们这么做的,没发现就按原计划不用加快节奏。”
现在还让池砚之工作只是为了稳定他的情绪,不让他出现明显的落差。至于工作效率……
是明显降低的。
陆珩最近很没礼貌,接管池砚之手机之后就看到他的备忘录了。
Melody-C策划新品上线。
给腺体癌基金会捐款。
不用池砚之说他也能猜个大概。后一项他替池砚之做了,前一项用于留住池砚之。
他怕光靠自己留不住他。
陆珩每天都陪他上班,以“老板娘”的身份。
大多数时候一声不吭地在池砚之办公桌的另一端画画,时不时抬眼确定池砚之的状态。
陆珩也不可能总盯着他。
池砚之赶他走。
因为陆珩在的时候他总是比之前更加脆弱。
陆珩确实有事要忙,于是拜托方珏和工作室的人照看池砚之。
给订外卖、买奶茶、塞红包。
祁星河从前跟池砚之是各忙各的,自从节目结束,他每天都得过来一两趟。
明显抽空过来的,见他状态没问题待不了几分钟就得走。
有次过来时和陆珩撞上,靠在门边看陆珩把不小心睡着的池砚之抱到沙发上。
衬衫袖口的扣子明明系得好端端的,却还是轻易地滑到小臂的一半又随着手臂的垂落重新遮掩过于瘦削的胳膊。
冷白的腕上难得地戴了只表。
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陆珩瞳孔骤然缩紧,扯过薄毯盖在他身上,然后单膝跪下来捏住那只表。
传统的可调节表带。
明明已经固定在最里面的孔洞,还是卡不住那截手腕,被陆珩轻轻一拨,就露出主人想要遮掩的伤痕。
崭新的一道。
微小的深红血珠已经凝固,两侧在皮下留有浅紫红瘀痕。
在池砚之白玉似的皮肤上难以忽视到刺眼。
怎么看都带着试探的味道——要是不被发现,就会对自己下更重的手吧。
祁星河只看见陆珩把池砚之的手放回薄毯下,随手摸了只小兔塞到池砚之脸边。
天大的事情也没有池砚之睡觉重要。
短短几天时间,原本冷清到像样板房的办公室里多了很多只白色的毛绒兔子。
池砚之对此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
“你……”祁星河担忧地开口。
陆珩竖起食指,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Alpha弓着身在池砚之的办公室里一通翻找。
难为他气得发抖却还轻手轻脚的。
不小心碰得纸页“哗啦”几下都会抬头看看池砚之的方向,生怕把人吵醒了。
搜出一把壁纸刀。
目前确定只有这么一把。
陆珩把它紧紧握在手心,目光落在池砚之身上。
那种沉默的、会痛的目光。
就那么无措地站在那儿。
祁星河本来还挺放心,起码陆珩看起来并不愤怒,不用担心他会做什么过激的事情。
他看起来只是失望。
这失望还不是冲着池砚之来的。
直到壁纸刀的调节轮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祁星河冲进去一把将陆珩薅出池砚之的办公室,劈手夺下那把壁纸刀揣进自己口袋里,怒斥道:“你疯了?!”
“没有。”陆珩语气很平静,左手因为刚才过于用力而不断发抖。
其他人闻声看来,方珏赶紧把两人送进会议室,又忙不迭去泡茶。
回来发现会议室的门被反锁了。
陆珩的理智到底是撑不了那么久。
特别恨。
想杀了没用的自己。
祁星河看出他想扇自己,阻拦:“砚之看到会问,到时候你怎么解释?”
陆珩的手无力地垂下去。
他的脸,他的手,所有裸露在外的地方都不能有伤,池砚之会担心。
最后蹲在墙边薅头发。
他说:“对不起。”
“祁哥,对不起。”
“我没有照顾好阿砚。”
“他受伤了,是我害的,对不起。”
祁星河心里不好受,他知道如果不是理智崩盘,陆珩根本不可能跟他独处一室。
他谨慎到过分,此刻却忘记了AO之别。
他只记得祁星河是他爱人的朋友,而他有很多很多抱歉。
“陆珩,这是他的选择,我知道我们不该尊重这样的选择……”祁星河低声劝慰,“但他毕竟生病了,有时候会选择倾向渴望痛苦……我们要理解……”
陆珩猛地抬头,眼尾烧红,恶狠狠的也不知道在跟谁发脾气。
“可是生病不是他的选择。”
祁星河被他的眼神瘆得后背发凉,后面的话全吞进肚子里。
陆珩慢慢站起来,几根被薅掉的头发从掌心飘落。
他的胸口起伏不定,呼吸粗重,面无血色,额发被痛出的汗粘在脸上,乱七八糟的。
不敢大声吵,再生气也不敢喊。
于是压着邪火,几乎是用气音一遍遍重复。
“生病不是他的选择。”
他从出生就在生病,一天都没有好过,二十五年了。
他根本就没有选择。
猩红的双眼透着无助茫然和痛苦。
陆珩恨不得替池砚之痛,替他流血,可他什么都替不了。
他将这句话重复了很多遍,像是要说服谁。
祁星河从他不正常的神情中读出决然,意识到他可能有极端的想法,伸手拍拍他的肩:“你冷静一点,陆珩,砚之需要你。”
他真的需要吗。
需要一个照顾不好他的人陪在他身边吗?
陆珩剧烈喘息。
手指抓着会议桌的一角,用力到指甲边缘开始渗血。
哪句话刺到了他的神经。
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强迫自己醒过来:“我会冷静……”
又是一遍遍重复。
“我会冷静。”
两口子凑不出一个健康的人。
他接了杯水放在陆珩手边。
陆珩拽过纸巾,平静地蘸指甲缝里的血,没有抬头,为自己刚才的失控感到羞愧:“抱歉,祁哥。”
“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太心疼了,”祁星河摸出烟盒,敲出一支烟叼着没点,借此缓解自己的焦虑,“刚知道他生病那天我也受不了,很愤怒,特别想找你打一架。”
陆珩吃力地笑:“我是欠打,你打吧,我不还手。”
祁星河当真举起手。
陆珩不躲不避。
“你以为我傻啊,打了你你再跟砚之卖个惨,最后你俩搂搂抱抱,我就成了play的一环。”
凝固的气氛似乎因这个玩笑轻松了一点。
祁星河的手机刚才起就响了几遍,被他按了静音,现在屏幕还亮着。
“你没事了吧?”祁星河挂断那个电话,“别把自己逼太紧了,对你们两个都没好处。”
“我知道。”陆珩喝了口水,“我去看看他。”
“那我走了,”祁星河跟他一起出了会议室,“店里还有事。”
陆珩恢复成正常的模样,随便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祁哥。”
“嗯。”
“你要是有什么麻烦,可以找我。”
祁星河蹙起眉:“你们最好学学怎么照顾好自己,而不是一个两个都把自己当成别人的保护伞。”
这种“臭毛病”也有“夫妻相”的吗?
陆珩没说话,目光扫过他又一次亮起的手机屏幕。
池砚之缓慢地移动眼珠,目光落在卷起的袖口、伤痕和碘伏的黄色印记上。
陆珩什么也没问,见他有了反应就低头吻他的眼睛和唇瓣,呼吸间带着黑檀木不安的味道。
可惜感知退化,池砚之没能察觉他曾失控过。
陆珩咨询了医生。
不应责怪,当然,更不应放任。
医生说,有的患者控制不住伤害自己的行为,他们也不想的。这时候如果跟他们说“你以后不要这样了”也没用。
出于愧疚,患者会答应的。
可他们无法真的控制住,会在平静的某一天再次伤害自己。
然后家属就心痛、难过。
病人就再次答应会好起来,会不再伤害自己。
陷入循环。
最终家属在一次次担惊受怕后爆发,质问“你能不能为我想一想,不是答应过很多次了吗”。
最终病人在一次次拉扯之中彻底讨厌这样的自己,对自己失望。
这本就是一场持久战,但消耗的绝对不只是病人。
陆珩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对池砚之失望。
他只是没想好怎么开口谈论这个问题,他真的有点害怕。
又不能表现出来。
多年前的那个夜里跪在地上看到的场景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
他能做的却只有调整呼吸,尝试平复紊乱的心率。
先开口的是池砚之,他说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这种话是绝对不能说的。
陆珩马上从思绪中抽离,把人抱得更紧了些:“你确实不对,但是已经意识到自己不对了,所以很棒,要奖励。”
没有被责怪,池砚之想。
心中的不安稍稍缓解,他的眼睛温和下来。
要被奖励的不是伤害自己的行为,而是意识到“这会造成伤害”。
池砚之状态还好,所以陆珩轻声告知自己有点难过。
“这里,”陆珩带动他的手腕,将那只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会因为你不珍惜自己感到难过,这不是你的错,不要内疚。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感受。”
怀里的人很静,感受不到掌心的温热触感。
不能让他觉得做了很错的事,也不能让他感觉这么做一点后果都没有。
要让他知道这不是不能谈论的话题。
“对……”没出口的对不起被陆珩的吻打断,池砚之轻轻推他,“我会把刀丢掉。”
“唔,你的刀……”陆珩说,“被祁哥没收了,祁哥说店里正好需要,你有他就不用买新的了,你不会介意送给他的吧。”
祁星河可没说店里需要,再说买把刀是很容易的事情。
但池砚之信了。
“痛吗?”陆珩问。
池砚之摇头。
“下一次……这么难受的话应该怎么做呢?”陆珩吻吻他的鼻尖,“是不是应该先告诉陆珩呢?”
“嗯。”
“然后交给陆珩。”
“嗯。”
“陆珩是白色的小狗,对不对?”陆珩很轻地“汪”了一声,表明自己的小狗身份,“小狗毛茸茸的,可以治愈池砚之,对不对?”
池砚之被他哄得心脏都要化了,人也精神了一点,笑道:“陆珩是恶犬。”
“对,”陆珩故作凶狠地汪了两声,“所以陆珩会赶跑欺负阿砚的坏线团,然后把它织成毯子。”
“冬天可以盖着睡。”池砚之说。
“那我们织厚一点的,围着毯子看电影,你喜欢看什么电影?”
话题就这么被转开,池砚之的思维就像松散的风筝线,陆珩一点一点收紧,牢牢握住,于是就跟着陆珩走。
“鬼片。”
恶作剧成功般挑眉:“是不是没想到。”
陆珩确实没想到:“不会怕吗?”
“不怕。”终于感受到陆珩的体温,池砚之本能地往温暖里靠。
“糟糕,”陆珩故作苦恼,“我会怕,所以主人应该会保护我吧?”
“用毯子把你盖住。”
陆珩很不满意:“我以为你会抱我。”
怀里的人憋着笑:“我会跟电影一起吓你。”
“好啊,”陆珩挠他痒痒,“主人居然欺负小狗,这很过分,小狗会吓得嗷一声跳进主人怀里,主人就非抱不可了。”
池砚之在他怀里左躲右躲,捧着陆珩的脸吻过去,边吻边笑。
交换呼吸和心跳。
交换吻。
世界寂静下来。
九月初的夜里还是燥热,车子承受巨大的外力,不受控地飞出去。
陆珩讨厌睡觉。
最近他一直在做这个梦。
闭眼就是混乱的场景,很快就会被残留在记忆里的痛意惊醒。
好在他顶多梦一个小时就会醒过来,身边的池砚之吃了药睡得很沉,呼吸安稳。
他就会知道自己没有失去。
陆珩喜欢看池砚之睡觉。
黑檀木整夜释放,是有镇定安眠效果的。
冷气很足,后座的人冷得发抖却毫无觉察般,霜雪覆盖的眸子平静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
毫无血色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上高速了。
已经离开了京潭市。
这个时间……工作室恐怕要乱成一锅粥。不过和他没关系了。
随意离开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
空荡胃里的药片产生效用,苦涩弥漫在整具身体里。
不负责任,不对。
所以有在惩罚自己了。
九月三号。
距离节目结束已经过去十天。
又过了十天很好的日子。
骗过了可怜的陆珩。
池砚之本来计划再给自己一个月的时间,等新品发布,再结束。
现在他等不下去了。
很平静。
做决定的时候和离开的时候都很平静,平静到池砚之有一种自己只是出去玩,而不是找死的错觉。
太过幸福的日子会让人不安,总觉得一切都是假的,池砚之从没真正相信过自己配得到幸福。
从上节目开始一切就不对了。
池砚之不知道设计师是不是要兼修演技,真是这样的话他该是天赋型选手。
竟然险些骗过了自己。
陆珩好像有很多事情要忙。
有几次意识混沌中他看见陆珩似乎想说什么,最终都咽了回去。散在空气里的只有抱歉。
似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说了很多句“对不起”呢。
陆珩是很好的小狗,每次出门无论时间长短都会给他带礼物。
他不知道池砚之其实并不期待。
池砚之装作开心,装作在笑,装作很舒服。
现在他不想装了,陆珩迟早该认清楚他是一个狠心的人,不是什么温柔月亮。
池砚之其实知道自己只是在假装工作,他的大脑早就停滞了,硬要思考什么问题也只是发出老旧机器的悲鸣声,还未转动就先飘下褐红色的锈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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