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世不恭腹黑世子攻×忍辱负重疯批质子受
永宴六年,卫衔雪背了燕军屠戮万民的罪过,孤身前往梁国为质
梁国龙潭虎穴,卫衔雪不得已委身于镇宁侯府的纨绔世子江褚寒,做了他为人乐道的枕边人
本来不过逢场作戏,卫衔雪却对江世子动了真心
后来两军战前,卫衔雪脚下是无数尸骨,他竟眼睁睁看着江褚寒的箭射进了自己的胸膛
重生回为质那年,又是江褚寒押着他前往京城
想起过往的利用与背叛,再见面时,卫衔雪先是一口咬破了江世子假模假样的好心,又不顾性命地同他撕咬一场,让他此生都记住了自己那双凶狠的眼睛
他抛却了真心,以为江褚寒也是个长记性的,偏偏江世子像吃错了药,上赶着还要来和他滚在一处
江褚寒也重生了,重生的时候他怀揣着满腔的情意,却发现自己低估了过往的分量
他像从前一样捧起卫衔雪的脸,却被他无情地拨开了手
“世子不记得了吗?”卫衔雪望着漫天大雪,“当日入京为质,大雪亦如今日一般。”
江褚寒记得,卫衔雪衣襟单薄满身枷锁,他默许手下将士对他凌辱,让他差点死在那场大雪里
“还有那日……”卫衔雪话尽于此,那日他立于城墙,大雪迷眼,他从那尸骨堆里看见江褚寒挽起大弓,毫不留情地一箭射中他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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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质子
蕲州往北过了歧岭,未及十一月就开始下雪,官道旁清了枯草,正有一队车马自岐岭北上。
这队车马来得肃杀,前头行着富丽堂皇的马车,后头跟的全是披甲的将士,稀疏的飘雪卷过刀刃,落在他们的寒衣上几乎凝成了霜雪。
梁国赴前线和谈的使臣车队了结了前线的事,要在大雪之前回京了。
“世子。”那马车旁骑马的人小将打扮,他凑近了些,倾身扣了下马车壁板,询问道:“眼看天色不早,又下了雪,咱们可要提一提速?”
马车上装饰得金碧辉煌,像是怕走得快了颠簸,这一路都缓步犹如慢行,那车帘边装饰的金铃响了半声,帘子却没挑开,只听里头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咱们快行,后头那位可跟得上?”
“世子……”那小将默然片刻,“可要让鸦青去拦一拦他们?”
马车轧着块石头,窗边金铃一响,那车里的声音紧接着道:“不用,这才刚过蕲州,再让他吃一吃苦头吧。”
“是。”鸦青接了令,勒过马绳偏离了些同马车的距离,又往回侧目了一眼。
马车后面跟着骑马的将士,一路亦步亦趋,显得队伍有些军纪,但那规律的马蹄声里,还时不时传出些锁链擦响的动静。
车队的后面还用铁索拖着个人。
一根巨大的锁链从车队延伸出来,往后套在了一个少年的腰间,众人都骑着马,只有他一个人满身枷锁地被拖行在后面,像个戴罪的囚徒。
卫衔雪的脸上毫无血色,他的外衫被人剥去,只穿了薄薄一层里衣,刺骨的寒风扎堆地往他衣襟里涌,仿佛要把他冻到麻木,可他全身都还锥心地疼,那手铐脚链磨破了他的皮肤,渗出的血与污渍混在一起,把他白色的衣服染成了乌黑一片。
被拖行了几日,他已经走不动了。
前头骑马的将士时不时侧目看他一眼,却没有半点同情,只有个人皱着眉头,似乎是担忧,“好歹是个皇子,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了?”
旁边的人“嗤”了一声,“什么皇子,燕国打了败仗,不过是个送来我们大梁的质子,还需要给他好马好车地供着不成?”
两国交战,燕国败给了大梁,卫衔雪身为燕国的四皇子,如今是应了和谈要去给梁国当质子。
“就是,咱们世子既然不发话,那就是默许。”一人举目望了望前头气派的马车,偏头道:“更何况,谁不知道大家伙心里都憋着气呢,给他留条命都是咱们仁德……”
“那可是……”那人咬着牙:“万人的血债……”
说起“血债”,一道冷风忽地呼啸而过,直将卫衔雪冻得寒颤不止,他没有力气抬头,却也知道数道凌厉的目光落在了他的上方。
梁国将士切齿道:“蕲州百姓连带守城将士万人性命,皆被燕国血洗干净,此等国耻血债,岂是他一个不受宠的燕国皇子可以抵消的!”
燕国挑起战乱,那一战打得人神共愤,梁国边境蕲州被燕国将士攻陷,那领兵将领竟然连根拔起,将其中的将士百姓上万人屠戮殆尽,偏偏这一战,燕国败了。
如今清算,卫衔雪这个不受宠的皇子,倒要来还这个血债,他作为质子前往梁国,一路被梁国将士铁索加身拖行马后,仿佛是要把他折磨至死。
说到血债血偿,那牵引着锁链的将士猛地将铁索一拉,被拖在后边的卫衔雪直接就脚下一跌,整个人往前倒在了地上。
雪天的地带着湿意,雪刚落就融进污水里化了污泥,那肮脏的雪水将卫衔雪白色的里衣染得狼狈不堪。
他些微用手撑地,才没让脸也落进泥淖里,可紧接着一鞭子从上头抽来,直直地落在他的后背上,尖锐的疼痛让卫衔雪一哆嗦,偏身就在污泥里打了个滚,污水直接灌进了他的口鼻,一脸的泥淖连他的容颜也花掉了,只剩飞扬的白雪落在他乌黑的发丝里,分明地显露出些许干净。
卫衔雪喉间干涩,他吃力地抬起头从那污泥里出来,撑着地往苍茫的天空里望着,可他发觉自己如何也爬不起来,落进眼里的雪灰尘一样,慢慢地虚成了一片,他又撑不住重新摔回了地上。
手腕间立刻尖锐地疼了一下,这一摔他系在手间的珠串撞上了石子,直接碎成了几半,尖锐的碎块扎进了他的皮肤,汨汨流出的血混在了泥淖间。
“这就晕了?”卫衔雪听到耳边的声音和嗤笑好像都渐渐远去了,眼前愈发朦胧,发沉的眼皮缓缓阖了起来。
见卫衔雪没了动静,后头一个将士下了马,他探了下卫衔雪的鼻息,“嗤”了一声,“还真是晕了……”
说罢,那人不情愿地快步往前走了几步,在那名为鸦青的侍卫马前停了脚,“鸦青大人,那个卫衔雪晕过去,属下们也没想到他……”
没想到他如此不禁折腾,那将士还想多言,就听见马车上的金铃响了一声,马车停住了,前头的马夫赶紧过来掀开帘子,里头的声音也一并飘了出来:“晕过去了?”
那声音好似还夹着一声浅笑,马车里的金贵世子探出了头来,是张不过十五六岁的脸,江褚寒生得明朗,面容似乎是随了他的武侯父亲,带着些硬朗的锐气,年轻的面容里又还露着些少年意气。
可江褚寒名声不好,他眼里含着笑,总带着些许不羁的意味。
江褚寒披着大氅,怀里还抱着个汤婆子,与周围行军的做派全不一样,他从马车上下来,挑眼看了下那过来回禀的将士,“本世子接了要带燕国质子回京的旨,如今他晕了,你说如何是好?”
“这……”那将士是侯爷手下,对着自家世子的问询,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罢了。”江褚寒把暖手的汤婆子递给了鸦青,纡尊降贵地移步往后走了,“我去看看他。”
江褚寒一路走到卫衔雪跟前,那骑马的众将士都一道下来了,江褚寒俯视着半边脸埋在污泥里的卫衔雪,不禁皱了下眉,“狼狈。”
他视线一移,看见了卫衔雪手腕间碎掉的珠串,那珠串似是燕国的样式,江褚寒好奇地俯身伸出了手,忽然就听见昏迷的卫衔雪好似喃喃地喊着什么。
“江……”卫衔雪昏迷时依旧在发抖,嘴里声音沙哑,几乎听不出他说了什么。
可江褚寒还是耳尖地听出来了,他喊的是“江褚寒……”
卫衔雪一个敌国质子,连江褚寒的面都没见过,怎么会在昏迷的时候喊他名字?
江褚寒晃了下神,指尖忽然就一阵刺痛,那碎掉的珠子竟不经意刺破了他的手指。
晦气。江褚寒心里骂了卫衔雪一声,他将指尖涌出的一滴血抹在卫衔雪的里衣上,直起身就要离开,可一阵寒风正对着江褚寒的衣襟里吹了过来。
那风刺骨的冷。
旁人都知道江世子身上有顽疾,因而身位武将世家的公子并未继承镇宁侯的衣钵,他身娇体贵,自是吹不得风,江褚寒拢了拢衣襟,摸了下肩上的皮毛,竟又往回转了身。
江褚寒身上的大氅很是名贵,雪白色的领子衬极了他的面容,可他单手将大氅解下来,看也不看地丢在了卫衔雪的身上,雪白的皮毛也沾了泥。
“今日找个地方暂且停留。”江褚寒搓了下手,头也不回道:“质子随我等入京,可别让他死了。”
“是……”
天上的雪无声下着,苍茫天地里淡去一切声响,卫衔雪耳边声音远去,却在接着那大氅时有过一瞬的枯木逢了春,他眼前迷蒙地清明了片刻,只见到一个高挑的人影,朦朦胧胧地转身离开。
江褚寒……
卫衔雪心里浮现出这个名字,他不禁自问:“我认识他吗?”
紧接着心里骤然一紧,他觉得自己好似是沉入了虚无的幻境里,无数的记忆像是突然涌进了他的脑子里,仿佛长过他的一生——
在那场风雪里,卫衔雪被当做质子送往梁国,人人都说,燕国屠了蕲州,那满城上万人的性命,如今都落在卫衔雪一个人的身上。
从前在燕国当皇子时无关紧要,如今要还债,他身上的担子倒是重若泰山。
可惜他没得选,他生在燕国,十二岁的年纪,就要孤身前往他乡。
那场大雪的冷他恐怕一生也难以忘怀,所受的磋磨几乎要了他的性命,可这不过是他往后余生里劫难的一遭罢了。
梁国皇城里有的是险恶的人心,鸡鸣狗盗的骂名要找上他,杀人放火的罪名也要加在他的头上,卫衔雪空手来绛京城,本只想随波逐流,却整个人都要落在污泥里。
只有一个人在他跌落时给他撑了把伞,曾刁难过他的镇宁侯府世子江褚寒问他,要不要依附于他,他一个外人想要独善其身,就不可能在绛京城里活下去,他仔细地问他,要不要跟他走。
卫衔雪记得当初雪里江褚寒给他的大氅,也记得他被人丢进池塘里,曾捞了他一把的手,如今要选……其实他一样没得选。
卫衔雪跟了江褚寒,如他所说,麻烦再也找不上他了,江褚寒待他,倒也算是好的,他唤他“阿雪”,会给他带绛京城外的海棠花,还曾在槐安阁里买来高价的坠子,说是想要讨阿雪的欢心。
卫衔雪想:他一个侯府世子都能不惧断袖流言蜚语,他又有什么好失去的呢?
直到后来局势有变,燕国本就不把卫衔雪当什么皇子,战事说再起便再起,梁国千万人都记起了当年的血债,要杀了卫衔雪于前线祭旗。
虚伪的甜蜜好似一瞬间被撕破了,如若是面对万人的逼迫,卫衔雪不怪江褚寒把自己交出来,可这时的江世子,竟在前线尚有战事之时,夺了京中守卫的权。
这些年的江褚寒玩世不恭,他欺瞒过了所有人,亦有不过只认为他是心性坚定的卫衔雪,卫衔雪亲耳听到,当初是江褚寒亲手设计让卫衔雪走到他的身边,他要与质子卫衔雪传出“流言”,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所谓的心悦不已,也不过是逢场作戏。
可那些戏卫衔雪都当真了,他以为他们有过一点所谓的两情相悦,就连此刻面对事实,他还伤心不已地承认,自己竟然爱他至深。
但卫衔雪不蠢,难道受欺骗至此,他要乖乖留下祭旗吗?
卫衔雪逃了,为此他身边护他的侍卫,他敬重的先生师长,都葬送了性命。
远离绛京城,卫衔雪策马奔腾在空旷的原野,他去了个地方,最后他竟然还是选择回了燕国。
那一年燕国也下了雪。
燕国已经乱成一团了,先皇驾崩,如今掌权的是他的兄长卫临止,卫临止从前就待他不好,如今兄弟见面,必不可能有所谓的相逢一见泯恩仇。
卫临止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传言,说是卫衔雪对江褚寒来说重之又重,兵临城下,卫临止的刀剑横在卫衔雪脖颈,要以此来逼迫江褚寒退兵。
城楼上最适合观雪,卫衔雪望着满城清白,忽然觉得人活一世很是滑稽,什么兄友弟恭相敬如宾,竟然全都是他求不来的东西,他此生到底得到了什么?
他远远望着城墙外边,看不见尽头的大军被风雪给淹没了,他只能依稀辨出骑马坐在前面的江褚寒,江褚寒生得好看,是他从前在心里临摹过许多遍的模样,他曾在愉悦之时亲吻过他的眉眼许多次,可这次太远,风雪太大,他竟然看不清他的脸。
喉间的刀太冷了,他分不清是雪太冷还是他的脖子被割破灌了风,他说不出话,只眼睁睁看着江褚寒挽起了大弓。
江褚寒手里的弓拉起来几乎犹如满月,搭在上面的羽箭正对着城楼的方向,倏然划过清冷的空气,没入了一个人的胸膛。
羽箭穿透血肉的声音深沉,卫衔雪感觉整个世界都钝钝地响了一声,胸口的疼痛飞快地蔓延开来,仿佛是铰了他的皮肉,又生生地挖开了,疼得锥心刺骨。
是江褚寒毫不留情地一箭杀了他。
燕国的雪还在下,但卫衔雪死在了这场大雪里……
风雪依旧。
这夜雪停了,天地寂然。
江褚寒的车马带质子卫衔雪入京,因为卫衔雪在雪中昏迷,一行人也只好耽搁下来,落脚在了家偏僻客栈。
客栈简朴,拼拼凑凑只给了江世子一个上房,其他人分别挤在一起凑合过夜,只有卫衔雪身上依然挂在锁链,被孤身一人锁在了柴房。
夜里天冷,四处透风的柴房不大能住人,只好在里面放了个火盆,里头辟剥作响的冒着火星子,些微暖了一暖瑟缩在墙角的卫衔雪。
他脸上照映了火光,上面还留着白日的泥点子,显得有些狼狈,深锁的眉头与他尚且稚嫩的面容不大相配,像是在受着什么莫大的痛苦,看着可怜极了,可惜没有人在意这个“罪孽深重”质子到底做了什么难以忍受的梦。
只有一道亮晃晃的光闪过了他的眉眼。
卫衔雪还在梦里的城墙上,他面对着苍茫的天地,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爱慕过的人,将一只羽箭射中了他的胸膛。
他觉得自己胸口锥心刺骨地疼。
而此刻正正有一把刀,狠狠地捅进了昏迷中卫衔雪的身上——一个穿着铠甲的将士孤身进了柴房,他轻步踩在稻草上,半点声响也没发出,目光直直对着靠墙的卫衔雪。
那将士手里提着亮晃晃的大刀,大刀高高扬起,立刻就重重落下,那刀光照射火堆,在卫衔雪眼前飞快地划过一道明亮的光,但倏然间,一颗石子不知从何而来,不偏不倚地打中了刀背,让那正正刺向卫衔雪胸口的刀顷刻偏了方向。
但刀已经收不住了,锋利的刀尖深深刺进了卫衔雪的肩窝处,大片殷红的血从他肩头涌了出来。
卫衔雪立刻痛苦地哼叫了一声,几乎被这一刀疼醒,可他此时尚且迷蒙,还分不清梦里与现实,他朦胧地睁起眼,那话里不知在问谁:“为什么……”
那前来刺杀的将士机警地望向那石子飞来的方向,柴房门外衣角一晃,他瞳孔一震,来人身形高挑,披着件比白日更为贵重的大氅,正是江褚寒站在门外。
江褚寒一脚迈过柴房的门槛,后面还跟着鸦青,鸦青是江褚寒的贴身侍卫,武艺高强,方才的石子,旁人一想就知道是鸦青的手笔。
“为什么……”这将士将方才卫衔雪嘴里的话听了囫囵,他嘴里重复了遍,握着刀柄把那刀从卫衔雪身上拔了出来,“世子……”
眼见着江褚寒越走越近,那将士心里来不及想娇生惯养的世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喉中先局促地哽住了。
江褚寒白日才说过,他奉旨带卫衔雪入京,不能让他死了,可如今是江褚寒亲眼看见他刺杀未果。
那将士好似知道自己无法辩驳,他定定地在原地站了会儿,一咬牙,直接把那抓着刀柄的手松开了,长刀“哐当”一声落了地,他接着就干脆地往地上跪了下去,“求世子恕罪。”
江褚寒面无表情看着这场面,脚步停在了几步之外,他先是视线在卫衔雪身上盘桓了会儿,才不着情绪地问那将士:“你杀他做什么?”
“杀……杀他……”那将士有些沉默,他慢慢避开江褚寒的视线低下了头,像是想好了说辞:“世子明鉴,属下……”
“属下……”他难言之隐一般,喉间哽了半晌,突然就当着江褚寒的面就一头磕了下去,“属下出身……出身蕲州……”
听到蕲州,江褚寒皱了下眉。
蕲州被燕军屠了城,里头死了上万人,当场惨烈,血流成河的道站不住人,燕军还放了一场大火,满城焦黑,往后的数年蕲州都要寸草不生。
那将士继续说着:“我的父母、兄长,还有未过门的妻子,他们皆在蕲州,可蕲州一战……”
“那一战……”他把手握紧了,试探一般来看江褚寒的表情,话里满是悲戚道:“那一战他们都没了……蕲州一战我死了父母、兄弟,死了妻子,往后……”
他一闭眼,眼眶外几乎涌出了泪花。
江褚寒没与这对视避开,或许是面对生死,玩世不恭的江世子也有正经的时候,可他定定地与他对视了片刻,还是慢悠悠地开口,“那他们……”
江褚寒瞟了一眼痛苦挣扎的卫衔雪,“是他杀的吗?”
那将士忽然一怔,他那滴几乎要落的眼泪停在框中,上扬的视线里许久也没掉下来,“不,不是他,不是他……”他把这话自己读了几遍,依旧是不饶道:“但就算不是他,他是燕国的皇子!燕国的罪自然有……”
“自然有他的一份是吗?”江褚寒轻轻地把后话说了,他在那人身侧走了几步,又没往后说下去。
“世子!”那将士抹了下眼角的泪,他跪着追江褚寒的方向,“那世子可还记得侯爷,此战侯爷也受了伤,那也算是这卫衔雪的过错,就算没有属下全家的血债,那燕国人都该死!”
提起镇宁侯,江褚寒脚步一顿,他恍然似的,“你倒是忠心耿耿,要为我的父亲报了那前线的一刀之仇。”
“是啊。”江褚寒俯身下去,捡起了那把掉在地上的刀,“燕国人都该死。”
“但你呢?”江褚寒从那刀里看了看自己的眉眼,仿佛是觉得自己眉目里太过正经,他又笑了下,和缓了几分眉目才道:“燕国一战来得突然,我父亲那时还在京中给陛下祝寿,不想前线告急,只好一日千里地赶回去,但朝中也不知是怎么了,运往前线的粮草晚了两日才到,而正是此时,父亲在前线受了伤,我远在京城知晓此事,还跑到宫里闹了一场,陛下这才让我跟着来前线和谈。”
“你知道我一向胆大包天,连陛下的麻烦都敢找,但你觉得我真的傻吗?”江褚寒摩挲着刀柄,像是想试试是否称手,在空中随意比划了几下,“蕲州我不是没去过,我父亲的伤我也不是没有见过,你先是说你出身蕲州,又提醒我父亲的伤得需血债血偿,所以……”
“你就如此想要挑动我的喜怒吗?”江褚寒眉间一冷,那刀飞快地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定定地落在了那将士的脖颈处。
那将士实在没想到江褚寒会说出这番话,他连方才的悲戚都忘了,呆愣地咽了口口水,余光下看到了横在脖间的冷刀。
江褚寒接着冷冷道:“你分明知道,卫衔雪死在入京途中,不论是谁动的手,那都是死在我手里的。”
“世……世子……”那将士没见过这样的江褚寒,他口中结舌:“属下不敢,不敢牵连世子……”
谁知江褚寒那一刀不过虚晃,他只是在那将士肩头擦干了刀尖附着的血迹,他又一笑,“你还没有那个本事牵连我,但你唱戏的本事本世子倒有些兴趣。”
“世子……”那将士一怔,他不可置信道:“世子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江褚寒笑着眉梢一挑,“就算我愚笨,我父亲领兵多年,他怎么敢让蕲州出身的人跟着我一路北上,带卫衔雪回京呢?侯府的麻烦够多了,是万万不敢再自找麻烦的。”
“你……”那将士目光一定,方才的悲伤之情瞬间就隐下了,他犹疑着问:“你今日,是早就等着我的?那你一路不管不问,你是……你是装的?”
江褚寒“嘶”了一声,他微微皱眉:“你是嫌我装得不好?”
那将士眼角一跳,还不等他说什么,江褚寒又道:“不过你确实没说错,蕲州的血债燕国偿不了,我父亲的仇我也忘不掉,我的确是想杀了卫衔雪。”
“那你……”那将士眼前一晃,竟然看见江褚寒把刀收回去了。
江褚寒把手一扬,后面的鸦青就跟着把刀接过去了,江褚寒揉了揉手腕,感叹似的:“但我一个京中富贵少爷,哪里敢动这个手。”
江褚寒往后走了两步背过身,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但他身侧的鸦青立刻上前了两步,见此那跪地的将士立马慌了,望着鸦青的冷眼就要后逃。
可鸦青手中极快,他手起刀落,一刀毫不留情地追着那将士脖颈划去,一条血痕瞬间爬上他的脖颈,那将士喉中咕噜响了两声,瞪着大眼缓缓没了声响。
刀尖上滑着血滴,那人沉沉倒在了地上。
鸦青把刀收起,沉着眼睛看向江褚寒,“世子怎么就杀了他?不需要再审审他背后……”
江褚寒对着门外吹了风,这会转过身拢了衣襟,他有些不高兴的样子:“父亲的意思,涉及朝中,就不用查了。”
“朝中?”鸦青低头看了眼尸体,“世子怎么知道是……”
江褚寒冷冷笑了一声,“燕国好不容易找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质子,怎么会想要杀了他,只有那些忌惮侯府的朝中人,才想分走此次父亲打了胜仗的功劳。”
“罢了。”江褚寒目光挪开,“还是看看这个小东西怎么样了。”
江褚寒走了几步到卫衔雪面前,他上下打量了卫衔雪一番,这些日子他任凭手下人折腾他,实际上连卫衔雪的面都没见到过。
卫衔雪还满脸痛苦地躺在地上,他脸色惨白,肩头开了大朵殷红的血花,可他囿于锁链,手够不到肩头,只好整个人蜷缩着卷到一起。
江褚寒觉得这卫衔雪和他想的长得不大一样,宫里的皇子娇生惯养,在这个年纪一向是养得金尊玉贵的,可面前这个燕国四皇子,身子瘦弱单薄,像个柔柔弱弱的病秧子。
江褚寒不悦地想:果真是个不受宠的模样。
他偏了偏身,使唤鸦青道:“你先找个由头把地上那个处理了,然后去找个能包扎伤口的过来。”
鸦青领了命,江褚寒扫了卫衔雪一眼就准备走,可他背后的锁链忽然响了一声,没有动静的卫衔雪竟然挣扎了下,他干涩的嘴角动了动,竟然吃力地吐出一个字来:“江……”
江褚寒被这一声弄得眉头一锁,“老喊我做什么?想要报仇吗?”
江世子又重新不喜地回头看了一眼,他犹豫了会儿,还是转过了身来,立场之下,整个大梁没有人不恨燕国,江褚寒决计不会觉得面前的卫衔雪有何无辜,但如他今日所说,卫衔雪入京之前,还是不能让他死了。
江褚寒微微弯了弯腰,伸出手探向了卫衔雪喉间,探到他的气息之后,就把手往下轻触了下他的肩窝。
这一碰卫衔雪竟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江褚寒的手在空中一滞:这么疼吗?
但他又没想许多,这样隔着衣服,他根本看不了卫衔雪的伤,江褚寒干脆伸手去拨卫衔雪的衣襟,谁知他这动作之下,卫衔雪忽然大口地喘了口气,整个人一个激灵, 猛地睁开了眼。
他这一睁眼,正正好与弯下腰的江褚寒咫尺地碰了个眼神。
两个人的魂魄好似都颤动了一下——卫衔雪大梦初醒一般,整个人像个惊弓之鸟,他还记得自己置身城墙,四起的烽火烧了城楼,两军砍杀的喧嚣不绝于耳,还有一道利箭出鞘的声音,被他臆想得尖锐刺耳,穿破了风雪,沉沉地追入他的身体里。
是江褚寒杀了他!
卫衔雪满腔的愤恨不平,偏偏他这一睁眼,见到的又是江褚寒这张脸。
卫衔雪立刻激动又惧怕地挣扎了起来,身上套的锁链在他动作之下杂乱地响个不停,可惜他受了伤,那锁链束缚住了他的动作,挣扎的幅度不过是蜉蝣撼树。
但他这反应属实是有些过激了,江褚寒少有地生了点好心,竟然被人拒得如此生硬决绝,江世子不悦地垂下了嘴,干脆一把按住了套在卫衔雪手上的锁链。
“别动。”江褚寒力气竟然极大,他一把按上去,卫衔雪的动静立刻就小了,江褚寒这才用另一手继续去掀卫衔雪的衣服。
他的手不经意地扫过了卫衔雪脖颈,卫衔雪立刻就不自然地颤抖起来,江褚寒再怎么强势,此刻也觉得他这反应有些不对劲,他视线一抬,竟然发现卫衔雪的目光在死死盯着他,那目光里惧怕又尖锐,还带着些想要生啖血肉的深仇大恨似的。
江褚寒脸上立刻就冷了,他早该想到,这些日子如此折磨卫衔雪,他怎么可能在他面前露出乖顺的样子,他抓着卫衔雪手上的锁链一折,那锁链立刻硌到了卫衔雪手腕上的伤痕,逼得卫衔雪不得不闭眼忍了一遭。
江褚寒依旧抬起手扯卫衔雪肩头的衣服,“本世子不过好心给你看伤,你如此不知……”
“呸!”江褚寒还没骂完他不知好歹,突然失态地喊了一声,那卫衔雪手脚被束,整个人不过洗颈就戮,却等江褚寒抬起手,竟然不管不顾地大口一张,一嘴结实地咬在了江褚寒的胳膊上。
那一嘴咬得苦大仇深,江褚寒吃痛,不得不一手掐上卫衔雪的下巴,他咬牙切齿:“疯狗才咬人,你是狗吗!”
卫衔雪并不把这话当回事,他嘴里见了血腥,直到下巴几乎被江褚寒折脱臼了,才松口吞下了嘴间的血。
那血是卫衔雪自己的,江褚寒气得不行,他掀起腕上衣服,手臂上赫然留下个深深的压印,他今日穿了好厚的衣服,还能被卫衔雪咬成这样。
他一挥袖子,直接一手掐在了卫衔雪的脖子上,“前几日乖顺,没想到是个疯的……”
他慢慢收紧了手指,逼得卫衔雪惨白的脸上又充了血,江褚寒抬高声音问:“你是觉得我性子好不敢杀你吗?”
杀他……卫衔雪的呼吸几乎被一瞬间切断,思绪却忽然被这逼问拉到了现实。
他江褚寒难道未曾杀过他吗?
可卫衔雪说不出话,喉中只能发出痛苦的哼叫声,他艰难地用目光盯着江褚寒的眉眼,此刻的他距离自己不过咫尺的距离,但他视线骤然一定。
他……他是江褚寒吗?
从前日夜相处,他不可能认不出江褚寒的面容,可面前的他眉眼间多出许多锐气,分明比当初京城里习惯逢场作戏的江褚寒要生涩许多。
但不等他分辨多久,卫衔雪的视线又重新变得虚无起来,越来越明晰的窒息感让他再也没有力气想下去,他吃力地闭了眼,紧接着就有一行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流下来了。
眼泪从他脸庞划过,低落下来直接沾湿了江褚寒的衣袖。
江褚寒竟然立刻怔了一瞬,他不是没见过别人哭,那些生死之际求饶的他见的多了,可这个卫衔雪看他的眼神实在太过惊心动魄,他竟有一瞬间自问:我从前是欠过他什么吗?
江褚寒心里一阵烦闷,他缓缓呼了口气,这才寻回些理智,方才一时上头,他差点真的对卫衔雪起了杀心。
“世子——”偏偏这个时候,鸦青带着人从门外过来,他远远就看见卫衔雪痛苦的脸,世子的手死死摁住了他的脖颈,他慌忙道:“世子手下留情!”
如此好巧不巧被鸦青看到,江褚寒心里不自觉骂了一句,他剜了卫衔雪一眼,才悻悻的地松开了手。
卫衔雪立马不住咳了起来,鲜明的红印子残在他的脖颈上,他死里逃生一般额上冒起了冷汗。
江褚寒直起身,眼看着鸦青过来,他脸色有些不好,“我没有真的想杀他。”
“……”鸦青看着卫衔雪几乎断气的模样,也只好点了点头。
“方才是他……”江褚寒捏在袖子里的手都攥紧了,才忽然发现自己是在辩解,随后他重新正色起来,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背过了身,“鸦青……”
他目光虚虚落在几步之外,“今日之事,你不许告知我父亲。”
也不等鸦青回应,江褚寒下意识揉了下胳膊,头也不回地往柴房外去了。
鸦青:“……”
此刻的卫衔雪终于在满身的疼痛中想起来了,看他如今的处境,他并非是在燕国的城楼,而是在从燕国去往大梁的路上,当年燕国战败,他作为质子被送往梁国,一路上受尽磋磨,正如今日的满身伤痛。
可他分明记得自己死在了城楼上,因为死于江褚寒之手,他方才见到他才那般情绪激动,甚至不管不顾地咬了他一口。
所以……他这是重生了?重生到了当年前往梁国当质子的时候。
事实一一在他脑中理顺,卫衔雪不禁自嘲:这可真不是个好时候啊。
当年燕国战败,他身为皇子,如此身份确有几分护国之责,他知道燕国将士屠戮大梁军民的过错,知晓自己身为质子的轻重,因而早就做了抛却此生的打算,他忍辱负重,那一路前往大梁,他是被生生押送过去的,路上受的苦痛与磋磨,他此生都难以忘记。
偏偏如今还是这个时候,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他比以往更加放肆,他咬了江褚寒一口,早早地把这个混账世子给得罪了。
想到这里,卫衔雪觉得自己脖颈间更疼了,但他一“嗤”,如若不得罪他,难道还要重新对他投怀送抱吗?
他还没有这么不长记性。
七日之后,带卫衔雪回京的车队到了绛京城外。
绛京城也下了雪,满城京华被大雪盖住,繁华的城池添了几分静谧的古朴。
往日雪天街上总要少些喧嚣,今日的城外却热闹非凡,礼部与兵部的官员聚在城外,互相对着拜了个礼。
“算着时间,寒世子也该入城,想必陛下知道此事,应当龙心大悦。”
“那是自然,陛下此前因战事忧思,龙体有损,如今前线大捷,等和谈奏报入宫,我等,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哪里哪里。”同行的几人打着官腔,眼见着鸿胪寺的人也到了城门,这才有人提起了燕国质子的事,有人忧心忡忡:“听闻此次前来为质的燕国皇子,其生母不过是个后宫夫人,连个说得起的名分也没有,这个卫,卫衔雪,也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既是让他前来为质,恐怕难以震慑燕国啊。”
“话是如此……”鸿胪寺的人却摇了摇头,“此事的利害,就连寒世子都曾上表,可这事啊……”
他讳莫如深,“其实是陛下的意思……”
这话一起,众人都想再听,偏偏车辙一响,正正好打断了几人谈话。
江褚寒的马车金碧辉煌,正轧过城外扫过雪的大路,缓缓驶了过来。
见此情景前来的官员不便再谈,纷纷移步并作一排,一道朝江褚寒的车行了个礼,“恭迎寒世子。”
江褚寒的马车停下,只听那窗边的金铃一响,马车的窗帘从里面挑开了,江褚寒透过窗子侧目过来,目光扫过外面,随意地丢了笑脸出去,“各位大人久违。”
京城的官员都知道江褚寒的做派,眼高于顶的世子爷他们不好得罪,何况他是办好了差事回来等着领赏的。
几个大人互换了眼神,还是礼部的人先迎了上去,他揖手行礼,先说了正事:“世子此行辛苦,有关和谈细则,礼部已经做好准备,只等……”
“不急。”江褚寒慢悠悠地打断了他,他微微颔首,分心似地摆弄了下窗边金铃,“本世子离京许久,十分想念侯府,不知大人可否稍待,晚些时候再与大人谈论此事。”
“这……”那大人面露难意,还想问江褚寒再待何时,就见这世子爷干脆地撂下了窗帘,有些避不见客的意思。
“那世子——”见此情景鸿胪寺的人有些急了,他赶紧上前两步追问:“燕国质子的事情……”
“大人止步。”一旁的鸦青抬刀一拦,他亲自下来替江褚寒牵了马绳,朝那大人道:“世子的意思,陛下龙体未愈,质子此次入京路途遥远,不想路上生了重病,恐他此时入宫,要给陛下过了病气,多少不吉,因而今日就先将质子带回世子府了。”
“带回世子府?”那鸿胪寺的大人脸都青了,赶忙拦了上去,“寒世子,此事可不合章程,若是质子有疾,应当是先请太医来诊治,世子此举……诶——世子!”
不等他说完,马车旁的金铃响了个不停,鸦青听到催促,直接自己上了马,随后“驾”地一声,驱赶着马车往城门口扬长而去。
留着一众官员瞪大了眼,“荒唐!寒世子实在是荒唐!”
“侯爷顶天立地,怎么有这么一个侯府世子!”有几人追出几步,却连马车栏杆都没摸到,只好喘着气骂了起来,“此子胆大,本想和谈主持大局应有长进,怎么还是如此……”
众人摇头叹了气,很是气愤不已:“此事必定要交由圣裁!”
离了城门口乌压压的一众人,鸦青直接驱着马车往镇宁侯府去了。
鸦青看着前路,“世子今日是不是有些过了。”
“嗯?”江褚寒在马车里挑了个缝出来看外边的街道景致,很是随意道:“宫里那些老头,是第一次认识我吗?”
他吹了几口冷风,又把帘子放下了,“与其让他们找着我的错处,不如我亲自犯了,还不用折了父亲的功勋。”
江褚寒心里明白,他若是在送卫衔雪回京的路上犯了错,跟在他身边的都是他父亲镇宁侯的人,要是卫衔雪死在路上,他自己要担护卫不力的罪,他父亲也一样会被人弹劾。
但入了京就不一样了,这些年他身在京城,侯府里就他一个,京城里都知道他玩世不恭,他在京城犯了错,旁人不敢说在外领兵打仗的镇宁侯江辞有什么过错,只会骂到他江褚寒的头上。
江褚寒坐在马车里舒展了下腰,瞥了旁边睡着的卫衔雪一眼。
卫衔雪自遇刺以来就一直昏迷不醒,一路的将士里没有军医,只好拿着模棱两可的药材吊着他的命。
为了快些回到京城,车队特意给卫衔雪雇了一辆马车,可今日江褚寒要避开礼部那些人,入城之前只好把卫衔雪挪到了他的马车上。
不过江世子心里还记得卫衔雪的一嘴之仇,看他根本没有好颜色。
马车外“吁——”了一声,镇宁侯府到了。
江家世代武将,到了江褚寒的父亲那一代,才被先帝亲许了侯爵,有了如今的镇宁侯江辞,但侯府用的还是从前江府的宅子,祖宗基业不可荒废,那是从前江家世世代代靠着军功积攒下来的。
不过如今的镇宁侯府,只住了江褚寒一个人。
江褚寒下了马车,他仰视了一眼府上牌匾上“镇宁侯府”四个大字,竟然黯了黯神,随后了无踪迹地隐去了神色,“宫里的人约摸着最多两三日就要接走卫衔雪,侯府里就按之前的安排行事。”
“你再顺便……”江褚寒意指后面马车里昏迷的卫衔雪,“替他找个大夫过来看看。”
第二日黄昏的时候,天色阴沉,窗外偶有寒鸦,叫醒了昏迷的卫衔雪。
周遭的一切昏暗又静谧,卫衔雪闭着眼睛缓了许久,才有些力气睁眼辨认周围的情况,屋子里没有别人,也没有点灯,只有窗子开着,洒进来一些昏沉的暮色。
卫衔雪眉头一皱,他认得这里,镇宁侯府,江褚寒的书房。
往事忽然从脑海里上涌,卫衔雪曾在这侯府里待过许些时候,江褚寒平日里虽不爱读些正经书,书房外面却摆弄得雅致,从那窗边往外看,四时景致也算是京中盛景。
正逢如今下了雪,从前的时候他立在窗边,看外头冬雪簌簌,只是冷风挑起他的衣襟,催着人离开风口。
“阿雪。”江褚寒那时候是喊他小名,卫衔雪没听到他的脚步声,只感觉肩头一沉,江褚寒从后面给他披上了一件大氅。
卫衔雪侧身莞尔,喊了他一句……
想到这里,卫衔雪手中一攥,赶紧在脑海里除去了后面那个称呼。
他轻声骂了一句:“晦气。”
但这一开口,卫衔雪忍不住接着咳了两声,他才发觉自己声音嘶哑得厉害,干涩的喉间满是苦腥味,他不自觉地偏头找起了水壶,目光落在了不远的桌子上。
卫衔雪扶着自己的肩从床上坐起来,这动作牵动了他满身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了好几口冷气,不过侯府应该是请了大夫,卫衔雪身上上了药,浑身都是刺鼻的苦味,之前带血的衣服也换掉了,甚至替他洗了一把脸。
卫衔雪忍着伤从床上下来,但他脚刚着地,立刻听到了叮铃一声。
那声音从他脚上传来,竟然是有一根从床上垂下的锁链紧紧系在他的左脚腕上,只留了些任他活动的余长。
卫衔雪心里一紧,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声。
江褚寒这个混蛋。
没完没了的锁链声卫衔雪从燕国听到了大梁,他分明记得从前被带到侯府的时候,满身的镣铐终于从他身上取下,但这次的江褚寒怎么对他这么不放心,还要牵狗一样给他加条链子……
左不过是咬了他一口……
咬了他一口,也是,卫衔雪从前性子软弱,一路上哪怕被骑马拖行也并不反抗,在江褚寒面前温和得像个兔子。
可如今兔子咬了人,江褚寒哪里还觉得他是软弱可欺。
卫衔雪叹了口气,脚下拖着锁链往那桌子边走,他实在渴得厉害,端过茶壶倒了杯水,拿起杯子就往嘴里送。
偏偏这个时候,屋子里的门忽然被什么给撞开了,冷风立刻无孔不入地涌了进来,卫衔雪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直接冻了个胆颤的心寒。
他喉中一滞,未喝完的水全呛在了嘴里,难受得他不停咳嗽起来,几乎要直不起腰。
可他还是用余光看到了门边站着的人,那人本该生得芝兰玉树的模样,若非温良谦逊,也该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怎的就一脸冷冰冰的样子看着他。
江褚寒对他从前也是这样凶神恶煞的吗?
时间过得太久,卫衔雪都要不记得当年这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了。
那时候江褚寒也这样气势汹汹地推开房门找他的麻烦吗?
江褚寒冷冷看着桌边弯腰咳嗽的卫衔雪,大踏步地从屋外走进来了,他停在桌子的另一端,视线下移,“质子醒了?”
“托……”卫衔雪忍着咳嗽,声音沙哑地回道:“托世子洪福。”
卫衔雪如今年纪尚小,整个人又生得瘦弱,站在江褚寒的对面,更显得他羸弱不堪,他些微仰起头才能对上江褚寒的脸。
“托我的福?”江褚寒视线落在卫衔雪局促攥起的手上,他缓声道:“卫衔雪,你很会装啊。”
卫衔雪指节一顿,他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江世子说的……我不明白。”
“你……”这话竟然引得江褚寒停顿了片刻,他皱了下眉,“你叫我江世子?”
卫衔雪在这间隙里试探了眼江褚寒的表情。
“罢了。”江褚寒像是自说自话,然后又重新恢复质问的语气:“你说你不明白?”
江褚寒冷笑了声,他绕过桌子往卫衔雪身边走,“你分明自有打算,把我们所有人都骗过去了。”
卫衔雪只攥着手低着头,一副怯懦的样子,他余光看到江褚寒走近,就继续本能似地往后退了一步,但他这一步偏偏绊到了脚腕上的锁链,直接一跤往后摔了下去。
这一跤摔得狼狈,卫衔雪全身的伤口都被牵动,脸上的疼连装都不用装了,他忍着道:“江世子……还请江世子明示……”
江褚寒没料到这一摔,皱眉之际他狐疑地垂下眼,干脆挑明道: “昨日本世子好心给你请了大夫,但经他诊治,说你昏迷不醒,并非是因为重伤难愈,而是因为中了毒。”
卫衔雪正抓着自己手腕揉着,悄然地把两指搭在了脉间。
日暮时房间实在有些太昏,江褚寒要去看卫衔雪的脸,干脆蹲下了身,“卫衔雪,早先一路你装得像个兔子,没想到没讨到好,所以你装不下去了,然后借着受伤的由头玩起了昏迷,让你回京的路上过了好长一段好日子。”
“是不是?”江褚寒盯着他的眉眼:“小狐狸。”
被他盯了许久,卫衔雪心里叹了口气:被他看出来了。
从燕国到大梁,他那满身的伤还不够偿的,燕国人还要把他折磨到绛京城,卫衔雪知道自己从前受了多少苦楚,与其和江褚寒虚与委蛇,倒不如釜底抽薪,自那夜之后昏迷不醒,毫无知觉地到绛京城来。
“江世子冤枉。”卫衔雪左不过不承认就是了,他呆愣之后变作恳切的模样,沙哑着声音回道:“那日受伤,多亏江世子出手相助,后来重伤不醒,也感念世子施舍汤药,才保住我一条性命,至于中毒……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江褚寒还想发作,“你的意思是你中毒还是因为本世子?”
卫衔雪一怔,江褚寒怎么自己扯到自己身上了,“不,不敢。”
“……”江褚寒沉默了会儿,其实昨日大夫说卫衔雪中毒,江褚寒本来是当即就要找他麻烦的,可那大夫又的确提到,一路给卫衔雪灌的汤药杂七杂八,生了毒性也并未可知,说起来,也不一定就怪得到卫衔雪身上。
捕捉到江褚寒的犹豫,卫衔雪立刻猜出了一二,他当初挑拣的汤药让自己中毒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借口,只是当时还赌了一把,赌这个年纪的江褚寒有没有那么好骗。
毕竟不过十五岁的儿郎。
“江世子……”卫衔雪沉吟了片刻,他缓缓拖着锁链跪坐了起来,又摆出一副隐忍诚挚的模样,当着江褚寒的面给他行了个拜礼,“我不知江世子为何如此想我,倘若是当初多有得罪,还请,世子多多包涵。”
“哦?”江褚寒停顿,又在卫衔雪头顶轻笑了声,“你竟然跟我求饶?”
求饶不求饶的,卫衔雪又不傻,如今他在江褚寒眼里,恐怕是与阶下囚无异。
卫衔雪没抬头,可片刻之后,他又听到江褚寒道:“卫衔雪,你把头抬起来。”
与这声音同时,卫衔雪忽然感觉自己额头上一冷,好似被个什么锐利的东西抵住了,卫衔雪心里突然跳了一下,这是……
他缓缓抬头一望,就望见江褚寒的手里拿着一根羽箭,箭尾捏在他的手里,箭头却抵在卫衔雪的额头上。
卫衔雪感觉自己的神思都颤动了一下。
对面的江褚寒眼神锋利,他挑起眼的样子自带了一副居高临下,哪里像个玩世不恭的京城纨绔,怕是所有人都快忘了,他身体里流的,可是当初征战沙场的长公主与如今安邦定国的镇宁军侯的血脉。
卫衔雪望着那冷冰冰的箭头,被箭尖穿透胸膛的感觉仿佛又重新笼罩了他,他看着羽箭另一端的江褚寒,整个人的呼吸都滞了一瞬。
“反应这么大。”江褚寒用那箭点了下卫衔雪的额头正中,“看来你是认得这箭了。”
他应该认得吗?卫衔雪的思绪堪堪回来了一点,他呼吸有些急促,这才看清那白色的箭尾有一点黑色痕迹,这箭他从前不认得,如今是认识的——燕国派往大梁的探子,所用的羽箭就是这样黑色的箭尾。
前世没想明白,原来江褚寒想试探的是这个,卫衔雪胸口一阵一阵的疼,他稳着语气问:“江世子想干什么?”
“现在不装了?”江褚寒拿箭挑起他的下巴,“自你昨日到我府上,前来的燕国暗探没有十个也有八个,看出来你身为皇子身份尊贵了,只是不知道你是否体恤下属,想不想看他们受苦。”
卫衔雪被箭尖挑得昂起头,那一眼和江褚寒对视,那个曾经喊他“阿雪”的江褚寒仿佛不曾存在过,卫衔雪胸口还在疼,全身的伤仿佛也都发作了,他有些嘴唇发白,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只好无力地摇了摇头。
江褚寒见卫衔雪不张口,“啧”了一声,“想来你一个皇子,是不怎么在乎他们的生死的,可我观他们远在异国,倒是有些在乎你的处境,所以你……”
“江世子。”卫衔雪缄默了许久,终于略微抬起了头,如今的江褚寒与他并无深情过往,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个可以拿捏的阶下囚,他承认自己被情绪冲昏了头,可事到如今,软弱的卫衔雪已经不能取信江褚寒了,那他还要在他面前如此怯懦吗?
卫衔雪突然一把抓住了那根羽箭,他往前挪了一步,抓着那根箭抵在了自己的喉间,他字句明晰地开了口:“江世子何苦这样为难我一个质子。”
卫衔雪这一步与江褚寒更近了些,两个人抓着那根羽箭,脸隔得只有半根箭的距离。
江褚寒眼角一挑,“小狐狸。”
卫衔雪盯着他,“你明明知道我身处燕国身不由己,于国家无益才被送到大梁当这个无足轻重的质子,你要问燕国情报我一无所知,但若是拿我来要挟那些暗探。”
卫衔雪扯了下嘴角,“我不知道世子是看得起我还是看得起他们。”
如此就是把话说开了,江褚寒对着他,他抓着箭尾些微用力,那箭冰凉地触到了卫衔雪脖颈上的皮肤,“话是这么说,但你连戏都不会做了吗?”
江褚寒咄咄逼人:“你想清楚,如今到了京城,我无所谓你的性命会不会留在这里。”
那箭抵到皮肤,卫衔雪呼吸一滞,他低低喊了一声:“江褚寒。”
江世子被这一声喊得停顿,他手里的力气竟然收了一些,卫衔雪这才避开他的视线,他突然道:“江侯爷的事情,我并不清楚。”
江褚寒眉梢一落,“你说什么?”
卫衔雪手里攥着羽箭,他重复道:“江侯爷前线受伤之事,我并不清楚。”
“昨日江世子带我回侯府,难道不是想弄清楚是否有朝中人与燕国暗探有所勾结吗?”
上一世的时候,江褚寒也是跟如今一样无法无天,那时宫里的人管他要人,他一脚踢开了前头小吏,拉着卫衔雪就进了侯府大门。
从前卫衔雪觉得江褚寒只是昏聩,或是想要掩盖卫衔雪受伤的事实,或是真的想到当今陛下还在养病,这才把卫衔雪带回了侯府。
直到方才他看到了那支羽箭。
卫衔雪呼了口气,“昨日我若入了宫,燕国暗探知道皇宫森严,必然不会前来找我,可我若是置身侯府,想来以世子的做派,此时对他们来说,是与我见面的好时机。”
江褚寒力气渐缓,“你接着说。”
“世子向来不顾惜自己名声……”卫衔雪想了这话是否出错,干脆说了下去,“想来也并非是想拿几个暗探出去换得功劳,至于别的再牵扯了自身得不偿失,大概……也就剩江侯爷的事了。”
卫衔雪从前就知道,江褚寒不在乎自己名声,却很是在乎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镇宁侯,金戈铁马了一辈子,朝中武将无出其右,可如此战无不胜的他,却在此次战前受了伤。
说起来战场凶险,也并不是什么怪事,但这次江侯爷大半是折在了自己人手里。
这一战来得突然,镇宁侯江辞从京中前往前线乃是一日千里,后面的粮草却没跟及,当时的说法,是今岁天灾频繁,秋收时节南方各府县拿不出军饷,只能从京中走了远路,又因为大雨绕行耽搁了路程,这才使粮草晚到了几日。
事情的真假还未判别,可那时正逢涂岭一战,镇远侯的赤羽营连连苦战差点就尝了败绩,江辞也是那时候受了伤。
江褚寒去往前线和谈,这是他第一次去见战场上的父亲——从前他觉得身为镇宁侯的父亲永远都是高大威猛、战无不胜的,可他第一回看到江辞躺在帐中,那宽阔的肩膀其实不过行军床的一半。
敌军那一刀刺进了他的左腹,江侯爷疼得彻夜难眠,可他用密密麻麻的针线缝上了伤口,用铁板支起了他的后背,他提刀的时候不如从前威猛了,眼里却还是赤诚。
江褚寒固执地觉得:这样的父亲怎么能被身后的人背叛。
所以他一定要把这背后的人通通找出来。
江褚寒咬了下牙,“燕国人向来诡计多端,若非是你们的计谋,我父亲如何能腹背受敌。”
卫衔雪却轻轻地笑了一声,“所以江世子就觉得,侯爷受伤,必然是有燕国暗探牵扯其中,或是勾结了你朝中之人,更使得局势紊乱。你便想要从我这里下手,来揪出朝廷里的通敌叛国之人。”
“但你有没有想过……”卫衔雪的后话忽然在喉中梗了一下,他看着面前眉眼青涩的江褚寒,竟然犹豫了一瞬。
他印象里那个江世子,想得长远,算得步步为营,可长成那个江褚寒之前,他还曾固执己见过,一厢情愿过,如今的他,是不是还没有完全看清这满是虎豹豺狼的朝廷呢?
想到这里,卫衔雪心里一狠,“此事无关燕国,不过是你们大梁朝中有着满腹心机打算,早已对侯府垂涎欲滴的豺狼虎豹,此事就只是因为他们想要借他人之手……”
“你住口。”江褚寒忽然一怒,他捏着箭尾的手露了青筋,“我大梁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置喙,至于你们燕国有没有牵扯其中……”
江褚寒眼里露了凶光,他的另一手猛然按上卫衔雪完好的那边肩膀,倾身就将卫衔雪扑倒在地,那根冰冷的箭尖擦过卫衔雪的脖颈,狠狠地往他耳侧的地上扎了上去。
那一箭仿佛与扎在卫衔雪身上无异,他心里天然的恐惧一时被唤醒,他听见江褚寒的声音压在他的上面:“待我好好审一审就知道了。”
这一瞬卫衔雪确信了:江褚寒是真的会杀了他。
第5章 :教训
天已经几乎要黑下来了,外头好像又下起了雪,呼呼的冷风灌进窗户,冻得两个人全身冰凉,气愤却焦灼不下。
卫衔雪心跳得快要破出胸膛,他被江褚寒压在下面,全身疼得他几乎要失智,可那些过往的情爱与苦痛仇恨全都上涌上了心头,他气得闭上了眼,“江褚寒!”
他沙哑着嗓子高声喊了他一句,这一句像是壮了胆,卫衔雪干脆泄气地和他挑明了,“你心里有气,来找我算什么本事!”
“你早就知道侯府四面树敌,却被江侯爷压着不能再查,所以就只敢把主意打在我的头上。”卫衔雪用力挣扎着肩头,“但你就算查出了朝廷里有人通敌叛国你又能怎么样呢?”
他恨恨道:“玩世不恭的江府世子,不过只敢杀几个暗探给你消气罢了。”
江褚寒明明从回京的路上,就知道朝中有人要对侯府不利,可他父亲临行叮嘱,不让他掺和朝廷里的事情,江褚寒为此连要杀卫衔雪的人都没有查下去。
但江侯爷受了伤,江褚寒心里的那股气终究是退不下去,他只能把这股气撒在燕国身上。
忽然被卫衔雪戳了心里的痛处,江褚寒扣住他的肩膀一按,竟在他挣扎的时候撕扯下了他半边的衣服,江褚寒狠声道:“只敢杀几个暗探?卫衔雪,你看我今日杀了你,燕国敢不敢为你说半个字!”
卫衔雪瘦弱的肩膀露了半边出来,他被记忆驱使着想起过往江褚寒剥开他的衣服,生理上的拒绝将他满脑子的理智冲得全无踪迹,“杀我?燕国弃我如同敝履,但我此来梁国是你们皇帝亲许,江褚寒……”
卫衔雪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江褚寒胸口的衣襟,他死死拽着他的衣服,偏动着半身要把他拉到地上来,他喉中哑然:“你真当我只是一颗废子吗?”
“废子?”江褚寒的力气大得离谱,他没被卫衔雪撼动,换而卡上了他的脖颈,“连棋局都没上,就敢把自己当颗子,卫衔雪,你也配!”
卫衔雪没有力气,但他一脚围着江褚寒的腿缠了上去,那腿上套了锁链,圈着江褚寒时一压,生生把他的腿缠到了一块,“我不配?”
卫衔雪冷笑了声,他捏羽箭的那支手还没松开,好似在与江褚寒争抢着那支羽箭,微弱的力气下手腕发出了嘎吱的折响声。
正是此时,外头呼啸的风雪中,忽然有声树枝崩断的声音划破了入夜前的宁静,压满大雪的枝丫猝然断裂,引得满树的积雪滑落。
卫衔雪离江褚寒的耳朵极近,他声音沙哑得好像是带了刺,“我今日本来只想求江世子放过我,但你偏偏要咄咄逼人。”
“江褚寒,你我……”他将“夫妻”二字从嘴里无声隐去,“一场,我回敬你一场教训。”
他这声音往后越来越小,江褚寒还未听明白,眼皮就已经不吉地跳了起来,偏偏正是此时,鸦青的声音从门边急促地传来:“世子——”
江褚寒分了心——卫衔雪忽然手里用力,他握着箭端的那只手往下一移,整个人跟着往旁边翻去,那箭的另一端还在江褚寒的手里,他手里的力气没收,跟着就由着卫衔雪偏转的方向刺了过去。
那箭尖冰冷,竟然又直接刺进了卫衔雪受伤的肩头。
他单薄的里衣里面缠了纱布,又突然被这一箭给刺破了伤口,大片的鲜血立即涌了出来,淋漓地染红了他半边的衣服。
卫衔雪整个人都疼得一缩,可他还死死抓着江褚寒的衣服不松手,艰难地睁起眼睛来看他。
江褚寒这一眼与他四目相对,怕是这辈子也难以忘记,“你还真的是个疯的吗?”
卫衔雪脸上有些湿湿的,他手指都攥进了卫衔雪的衣服里,仿佛是借此来给自己添些力气,“得罪了……”
卫衔雪最后小声地说了这么一句,接着他忽然声音尖锐起来,“世子!”
“世子饶命……”卫衔雪的脸上忽然爬满了害怕,他整个人瑟缩着捂起伤口,抬高的声音里满是求饶,“别……别杀我……”
江褚寒就看着卫衔雪凭空变成个龟缩的刺猬,他还没从地上滚起来,手还握在那羽箭的另一端。
焦急的鸦青赶过来时差点慌了神,“遭了,世子……”
他当机立断,率先就抽刀斩断了那根扎进卫衔雪肩窝处的羽箭,赶忙在江褚寒身边蹲了下去,“洪公公来了,宫里的洪公公。”
江褚寒盯着卫衔雪眸间一厉,“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他生硬地掰开了卫衔雪的抓在他衣服上的手,踹开了卫衔雪缠在他身上的锁链,他狼狈地站起身来,一手就抢过了鸦青手里的长刀。
利刃泛着冷光,江褚寒心里恨极了,对着卫衔雪就扬起了大刀。
“世子手下留情——”这一声此起彼伏,鸦青刚才说出了口,屋子的门边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那人声音尖锐,一副宫中内侍的打扮,雪白的拂尘捧在一侧,与另一只手一道捧着个明黄色的匣子,宫中内务总管、当今永宴皇帝身边的内侍洪信正生了一副天生带笑的眼睛,凭空就能讨宫中贵人喜欢,他说起话来声音拉长:“寒世子,陛下有旨。”
江褚寒手里的刀停在半空,他傲慢地挑眼看了洪信一眼,竟然置若罔闻一般,长刀在昏暗的屋子里乍现一道冷光,对着卫衔雪的方向狠狠斩去。
“哐”的一声,卫衔雪闭上了眼,但接踵而至的疼痛没有爬上他的脖颈,一声金石碰撞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了会儿,江褚寒竟然是横刀斩断了卫衔雪脚上的锁链。
随后江褚寒将那刀随意一扔,偏过身来倚靠在了桌上,“洪公公怎么来了。”
大冬天的寒意逼人,洪信竟摸了摸额角,像是给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赔笑道:“世子横刀断铁,不愧天生神力,真是可惜了这样一番造化。”
他说罢往身后看了眼,外头又鱼贯而入几个提灯笼的内侍,一道从屋外进来,屋子里瞬间就被明亮的灯笼光给填满了,洪信接了边上一人递过去的灯笼,打着往江褚寒身边走了过去。
他先是拿灯笼晃了眼卫衔雪的情况,那一眼灯笼光下,脸色惨白的稚子躺在地上,凌乱的衣服碎了一半,肩头一只羽箭插入血肉,模糊地不住往外渗出血来。
洪信当场就不忍地别了下眼,“这质子怎么伤成这样。”
江褚寒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紧接着洪信抬了下手,示意后面有人上前过来,他一边提着灯笼转向江褚寒,“寒世子,这燕国质子一路过来路途遥远,患上重疾在所难免,讳疾忌医却是不应当的,老奴自作主张,先让人抬他去医馆治伤,好歹先把这血给止上。”
“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洪信这老太监说话滴水不漏,江褚寒不喜欢他,却挑不出他的错来,“洪公公今日过来,就是想来接走燕国质子?”
未等到江褚寒真的答应,洪信身后的内侍已经上前来了,他们听着吩咐扶起了地上的卫衔雪,洪信往靠近卫衔雪的方向走了一步,算是挡在了他的面前。
两个内侍仔细抬起卫衔雪的胳膊,就要带着他往外走。
洪信又忽然喊了个停,他一边赔笑:“寒世子说哪里的话,燕国质子无足轻重,老奴前来不过是给世子搭个手,此行自然别有目的。”
洪信话没说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又对着卫衔雪的方向回过头去,被扶起的卫衔雪身子单薄,外头的风丝毫不歇地往屋子里灌,卫衔雪整个人发着抖,也不知是疼还是冷。
江褚寒也顺着视线看了一眼,卫衔雪装得一手的可怜样,今日正是被他咬了一大口,江褚寒心里不痛快,目光却在他后背上定了一下——卫衔雪肩头的衣服被他撕了半边,露出了他瘦弱的后半边肩膀,他脊背很白,但他雪白的皮肤上,竟然分明地漏出了一半印记,像是画着什么图腾一样。
江褚寒鬼使神差地站直了些,那印记他好似在何处见过。
可接着洪信不知从哪里接过来一件狐裘,正正好盖过他的视线,披在了卫衔雪身上。
江褚寒本想去把那衣服扒了,可他动作一顿,那通体灰色的狐裘上有个雪白的印记靠在左侧,事情偏巧,他也有件灰色狐裘,上头的雪白印记靠在右边。
陛下赏的……
前一岁大梁秋猎场上,永宴皇帝亲自射猎,猎得两只狐狸,正巧一左一右地有块白色印记,陛下大喜,让人做了两件狐裘,一件早春赏给了江褚寒,另一件……
接走卫衔雪,是陛下的意思。
眼见卫衔雪被两个小太监扶了下去,江褚寒把视线收回来,他不耐烦地推开杯盏,给自己倒了杯水,“洪公公闭口不言,是还要和我卖关子吗?”
洪信把拂尘换了方向,人也转了过来,“世子久等。”
他将自己怀中那个明黄色的盒子举到江褚寒面前,恭敬地把头低下了,“陛下前些日子病重,好在有侯爷和世子为国尽忠,这才身子好了许多,今日老奴前来,是想传些陛下的旨意。”
“世子此行和谈离京多日,虽是为国为民的功德,可世子少有离京,如今一去多日,陛下不免心里有些挂念,今日特意遣了老奴前来,是想接世子入宫住上几日。”
“入宫?”江褚寒示意鸦青将盒子接过去,他把杯子放下,“陛下是让我此时入宫?”
江褚寒看了眼外头的时辰,若是再晚些,宫门都要下钥了。
洪信揖起手,“冬日里夜长,世子此时入宫,还能尝尝陛下宫里新做的点心。”
江褚寒的手指点桌,“有点心吃?”
他忽而换了笑来,有些慵懒地伸了腰,“还是京城里日子过得好,我也想念舅舅了,洪公公,还麻烦等我去换身衣服。”
江褚寒大步离了书房,鸦青跟着他。
一路走过栏杆,鸦青脸上有些忧虑:“世子今日怎么做了这样的事?”
“审不出人,心里不痛快,还被只野狐狸咬了一口。”江褚寒想起卫衔雪那双眼睛,气得有些咬牙,“他是等着要我被老太监看到,洪信平日里跟侯府搭不上边,却是个爱吹耳旁风的,这事还不知道会传到谁耳朵里,可他怎么知道洪信会来。”
鸦青摇了摇头,“昨日世子在城门口得罪了礼部,已经有人上表弹劾,今日这事传到陛下耳朵里,可会开罪到世子身上。”
“陛下问不问罪我不知道,父亲年关归来,肯定是要……”江褚寒心中烦闷,推门的力道都重了一些。
江褚寒胸襟的衣服还乱着,他想到方才卫衔雪的样子,连着把整身衣服都换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明日是什么日子?”
“明日……”鸦青等在屏风前,“明日初七,若似往常,宫中皇子考教就在明日。”
“日子倒是巧。”江褚寒拢上大氅出来,他头也不回,“你今日就不用陪我入宫了,小太监接走了卫衔雪,说是送去医馆,你去盯着,看着他明日入宫。”
鸦青看着江褚寒步入风雪:“是。”
夜色昏沉,满天的雪飘得像是柳絮,绛京城里入夜连绵灯火,一辆马车赶着从侯府后院出来,朝着宫里的方向去了。
第6章 :入宫
医馆门口的灯笼被雪盖住了,避着外头的冷风,两个小太监掩了扇门,捉着袖子往屋里望。
“这质子伤得可真重,我方才看到他除了肩上,连手脚上都是伤。”一个内侍搓了搓手,“咱们世子下手可真狠。”
“寒世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得罪了他……”另一人放眼望了望,低声说:“他以后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别,别说了……”两人拍了袖子,远远望见有人过来,噌地站直了身,“鸦青大人。”
鸦青生得高大硬朗,容易让人生畏,他怀里抱了刀,“质子呢?”
两个小太监低着头,跟怕江褚寒一样,“在,在屋里,大夫还在治伤,治,治病。”
鸦青往屋里一望,目光越过烛火,看见了墙上透出来的人影。
于大夫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才替卫衔雪把伤口里的箭头清了出来,他撒了点药,“这伤口烂了两次,可不能再折腾了。”
卫衔雪疼得厉害,他闭眼忍着,说不出话来。
“你一个小公子……”那大夫还想说什么,他朝后望了一眼,想来又闭了嘴。
这大夫还不知道卫衔雪的身份,卫衔雪无声地叹了气:小公子……
谁家小公子不想好好活着。
大梁京城里繁华遍野,却有的是杀人无形的刀,他江褚寒只是一把剜他心口的尖刀,有些人尚未见过他,就要一口一口生啖他的血肉。
“大,大夫……”卫衔雪挪动了下手腕,他目光盯着门口的动静,“我这伤,咳咳咳……这伤上药之外,可否还能请您开几副药来。”
于大夫放下药瓶,附上手要看卫衔雪手腕上的伤,“这……方才那两位,两位公公说了,只让给您上药。”
卫衔雪手腕上满是锁链硌出来的伤痕,看着有些吓人,他掌心合着,“大夫……”
他视线上移,手却突然翻过来去碰大夫的手心,他冰冷的手缓缓展开,于大夫脸色一变,他忍不住回头一眼,立刻被卫衔雪抓住了衣袖,“大夫留心……”
卫衔雪咳了一声,“莫要把药撒了。”
那大夫的手有些颤巍,他这才翻开自己的手,方才卫衔雪手心攥着,将一个冰冷的东西塞进了他的手里,他覆开手,手里是锭沉甸甸的银子。
于大夫赶紧把手缩进了衣袖,脸在烛光下变得阴晴不定。
卫衔雪的手指从于大夫手背上划过,“只是想要这几味药,不算为难大夫。”
于大夫咽了口口水,他嘴里默念了那几味药,终是闭眼点了个头。
卫衔雪把手垂下,手腕磕在了下面的垫子,有些硌得疼,他衣袖往下盖着,露出了半根从手腕上垂下来的流苏,那流苏是缠在玉佩上的。
是江褚寒的玉佩。
他方才同江褚寒滚到一起,扯住他的衣襟死不放手,侯府世子身上有的是银子,卫衔雪摸了一锭,还顺走了他的玉佩。
可惜今夜不能再把这玉佩当了。
这一夜的雪下了整夜。
翌日,两个小太监一大早地给卫衔雪送了衣服过去,卫衔雪初次进宫,他挽起了他多日未束的头发,洗干净了脸,换了一身当算得体的衣服,坐上马车时,已经算是快要午时。
卫衔雪身子瘦弱,他拨开窗帘时衣袖大得有些不便,趴在窗边像个陶瓷人,“鸦青大人也要送我入宫吗?”
鸦青站在马车旁侧,垂着眼,“世子的意思。”
卫衔雪自然知道是江褚寒的意思,江世子心眼巴掌大,想必还要来找他的麻烦,他低下头,轻轻抹出个笑来,“那还麻烦大人替我拜谢世子。”
鸦青皱了下眉。
马车帘子垂下,车辙滚过了街上新铲的雪,往宫门的方向去了。
入宫时方才正午,马车停在了宫门外。
守门将领白着半个眼看了小太监递过去的腰牌,对鸦青倒是和颜悦色,“这就是燕国来的质子?可,鸦青大人应该清楚,这宫外的马车是不让进去的。”
众人目光还没落到马车上,卫衔雪已经先自己掀开帘子出来了,他脸色不好,挂着狐裘也不像娇养的少爷,迎着冷风他先咳了几声,“不敢让各位大人为难。”
守城将领打量了几眼,不咸不淡地偏了个身,“好说,质子入宫,昨日洪公公来打过了招呼,只是宫里贵人众多,各位莫让质子冲撞了谁。”
小太监应了好几句“自然”,这才领着卫衔雪进宫。
这日的雪早上就已停了,宫里的城墙朱红,其中森严被白净的雪盖住,添了几分清冷的意味。
卫衔雪仰头看了眼高过几尺的宫墙,昏沉的天几乎只露出一线,一眼过去望不到尽头似的压抑,而其中暗藏的波谲云诡都被这巍峨的宫墙遮盖过去了,不知有多少性命被这不见天日的牢笼困在里面——曾经的他也是其中一个。
如今他又回了这个牢笼。
卫衔雪踏出这一步,这次他能在这个皇宫里走出另一条路吗?
小太监在前面低头走着,“按前几日的安排,应当是带质子去鸿胪寺安置,可如今误了那边的章程,就只能直接安排您进宫了。”
卫衔雪垂首听着,他身子弱,脚步有些跟不上这些内侍,走起路来略微有些喘。
“公公。”卫衔雪垂顺着眼,“不知公公今日是要带我去哪里?”
前面的小公公回头一眼,“自然是你的住处。”
住处……卫衔雪脚步忽然停顿了下,他往来时的宫墙望去,这条路……
“你停下作什么?”前头的人都在回头看他,有些不悦,“这个时辰已是不早,若是误了午时……”
那些小太监过了中午就没饭吃了,因而不想等卫衔雪磨磨蹭蹭,鸦青也回转头来,狐疑地盯着他。
卫衔雪木讷地迈开步,是他记错了吗?
按着从前的安置,他应当是住在乌宁殿,那地方几乎是个冷宫,路程偏僻,也就碍不着那些宫里人的眼,可如今这条路……
这条路直通御花园,若是要从这里带他去乌宁殿,得绕上好大一段路程,这般花费时间,那些着急去用午膳的内侍怎么可能带他从这里过去。
只可惜时间过得太久,卫衔雪已经不记得从前是怎么走过去的了,他只记得在这条路上遇到了……
前路上拐角一转,一片喧闹的声就入了耳。
卫衔雪闭眼:冤家路窄。
远处宫墙下一眼望去乌泱泱的,前头行着引路太监,后头伴了宫女,锦绣丛里一样簇拥着一顶步辇,步辇华丽,上头众星捧月地趴着个金贵少年。
卫衔雪还未望上一眼那少年的模样,就被前面的小太监拉着往宫墙边上靠,两个太监当即就跪了下来,拉着卫衔雪的衣角催促:“三殿下来了,还不快跪下。”
三殿下……卫衔雪身上禁不得拉扯,他跟着跪在宫墙下面,抬眸间心里念出了他的名字:褚黎。
过往的记忆一道上涌起来,他清楚记得从前入宫第一日,就偏巧在路上遇到了三皇子褚黎,褚黎不过是听了他的身份,就对着他一鞭子抽了上来,想到这里卫衔雪觉得胳膊一疼,仿佛是当即被什么抽了一下。
卫衔雪又想了遍这条来路,是有人故意想让他遇上褚黎的吗?
他往后边的鸦青看了一眼,鸦青目不斜视,像是等着褚黎过来。
今日按照往例,是宫中皇子考校的日子,前些日子永宴皇帝病重,如今好了一些,正巧就宣了三皇子过去考校骑射,可褚黎是个温柔乡里长大的皇子,平日里有些贪玩耍懒,今日竟然当着陛下的面从马上摔了下去,他伤了屁股,正正是被人用步辇抬出去的。
那步辇上的三皇子脸色比阴沉的天还要难看,他骂骂咧咧地揉着屁股,一边催促着前面,“这么冷的天,怎么走得这么慢?”
抬轿的叫苦不迭,若是走得快了颠到这位小祖宗,怕是还要挨旁的罚。
褚黎也不过十三四岁,正是脸上藏不住喜怒的年纪,他杵着下巴埋怨道:“今日褚寒在场,也不帮我说几句话,让我白白被父皇训了这么久。”
“等等——”褚黎漫无目的地甩着视线,忽然目光在边上停了一眼,他抬起腰来“嘶”了一声,“停一下。”
卫衔雪眼睁睁看着褚黎的步辇停在了跟前。
“鸦青?”褚黎认出了江褚寒身边的侍卫,“你来入宫找褚寒?”
他好像是自问自答,没等鸦青说什么就随意自己“嗯”了一声,接着就把目光落在了卫衔雪身上,他眉头一挑,“这又是什么人?”
卫衔雪梳洗之后披着狐裘,跪在哪里像个白瓷做的,与旁人分明地差出界限,旁边的小太监把头埋在地上,“回殿下的话,这是燕国来的质子。”
“质子?”褚黎不悦的脸上又是一沉,他把手搭在轿边的把手上,“就是那个屠了我朝蕲州,又打了败仗的燕国送来的质子?”
那步辇边上的侍从随着褚黎的动作搭了手过去,三皇子杵着边上的侍卫,硬生生地从步辇上下来了。
卫衔雪身边的小太监听出语气不对,立马瑟瑟地往后挪了一步,“回,回殿下,正是那燕国的质子。”
褚黎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立在轿子前缓了下筋骨,语气不善地冲卫衔雪叫唤:“你把头抬起来给本皇子看看。”
这一句与卫衔雪记忆里重合,褚黎考砸了骑射,伤了屁股,还被陛下好一顿教训,心里正憋着气,如何看卫衔雪都是个合适用来捏的软柿子。
软柿子卫衔雪感觉到了褚黎跋扈的目光,他缓缓抬起头,谦卑地把身上的刺全都摘干净了,“拜见三殿下。”
可褚黎对这态度并不受用,他抬高下巴,伸手朝步辇上摸了摸,旁人立刻就看出他的意思,却有些不敢伸手,“殿下……”
褚黎一眼横了过去,“嗯?”
这才有人颤着手把鞭子递了上去,褚黎捏着鞭子,他甩开身边要扶他的人,顾自地往前走了几步,他鞭子一抬,“你们燕国杀了蕲州的百姓,我身为皇子,自然是忍不得你这……”
这鞭子一抬,众人都有些不忍地闭了眼,可不等褚黎的鞭子落下,跪在地上的卫衔雪忽然往前挪了一步,他当即磕头下去,“三皇子恕罪。”
这动作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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