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黎运气太好,一下子穿成了世子。父亲是一等国公;姐姐是当朝皇后;生得更是俊美无俦,天人之姿。
然而有一天夏黎发现,他不是运气太好,其实是运气太背。夏黎穿进的竟然是一本狗血买股文,而他是那个——身娇体软,即将被家人灌下虎狼之药,作为替身送上暴君龙榻,代替皇后姐姐诞下龙种的漂亮炮灰!
夏黎:怎么还有男男生子情节???
系统提示:恭喜点亮隐藏金手指——获得《绮襦风月》小说一本。
《绮襦风月》撰写了天生艳骨,如妖精一般颠倒众生的“我”,被暴君天子墙纸爱的同时,与38名爱慕者纠缠不清的纯爱故事,文字描写之香艳,剧情发展之狗血,堪称——梦男经典话本!
但凡被夏黎写进小说话本里的人,都会被夏黎“驯服”,对他言听计从,甚至深深的爱上他!
夏黎:做梦男总比做炮灰强。
为了避免惨死的命运,夏黎拿起了《绮襦风月》原稿……
【第一卷,第八章】
一夜云雨,颠鸾倒凤。
朝堂之上的梁琛恢复了一贯冷若冰霜的暴君做派。
满朝臣子都知晓,今日是注定不太平的一日,夏家恃宠而骄,天子早就想将其铲除,第一个便是用夏黎开刀。
残暴天子的唇角挂着最薄情冷血的嘲笑,他说:______。
夏黎气定神闲,在原稿上完形填空,他说——夏小君子逸美而端方,品性清正,乃羣臣之楷模,特赏赐财币一万万钱、明珠十斛!
等着看热闹的臣子:“!!!”
残暴天子:“???”
寡人不对劲……
终于有一日纸包不住火,残暴天子发现了那本《绮襦风月》。
天子将夏黎压制在龙榻之上,眼神戏谑威胁。
“没想到阿黎如此痴恋于寡人?阿黎也不想让同僚知晓,你在偷偷写自己与寡人的艳本吧?”
夏黎干笑:“陛下您误会了,这是梦男话本,正经的买股文。最后上位的正牌攻不一定是陛下,有可能是冷傲闷骚的绣衣使,或者是八块腹肌的车骑大将军,亦或者是如白月光一般温柔体贴的侯爷,具体还要看读者人气。”
残暴天子:“?”
夏黎轻拍残暴天子的肩膀,好心安慰:“陛下不必气馁,陛下虽残暴了一点,喜怒无常了一点,大爹风了一点,但起码陛下您还有大仍子!”
残暴天子:“……”大……仍……子???
#《绮襦风月》才不是买股文呢,只是剧情还在发展!#
#残暴天子成为书粉后……#
#从万人嫌到万人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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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执残暴恋爱脑天子攻VS假梦男真冷淡美人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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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简介:才不是买股文呢只是剧情还在发展
立意:生活需要乐观和努力
【夏黎是致命的春药。】
【白皙的肌肤笼罩着旖旎的殷红,晶莹的汗水浸透了纱衣春衫,单薄的小衫束缚着纤细柔软的杨柳腰肢,难耐扭动,轻轻颤栗……】
【夏黎被喂了药。双手举过头顶,无情的梆在龙榻的帷幔之上,任由他挣扎,任由他呜咽,意识愈发的模糊,愈发的深沉,在陷入昏迷的一霎那,夏黎对上了一双眼目……】
【——如狼一般野性,如豹一般凶残,如鹰一般阴鸷,如食人的漩涡,染满了掠夺侵占的欲望。遂,是狠狠的撕裂感……】
“唔!”
夏黎唇瓣轻轻张合,泄露出一声轻哼,猛地睁开双眼,狠狠的喘息着。
是做梦么?
是梦,夏黎安慰着自己,只是梦到了昨晚熬夜看完的小说。
夏黎是一个悬疑小说作者,也曾大红大紫风光一时,可惜自从疫情之后,经济受到冲击,像夏黎这种剧情流的老作者,基本都被拍死在沙滩上。
很多人建议夏黎多学习狗血文,剧情香艳起来,题目擦边起来,性张力拉满,即使是悬疑小说也要人心黄黄才行。
于是在热情的推荐之下,夏黎熬夜看完了金榜大神刚刚完结的狗血酸涩文,凑巧的是,书中的炮灰配角——也叫夏黎。
书中的夏黎是推动剧情的炮灰受,设定为大梁第一美人,艳压四方,但又蠢又坏,刁钻刻薄,实打实的作精一枚,乃是主角受的对照组。
值得一提的是,炮灰美人还是个花痴梦男。
——幻想自己被暴君强制爱,同时和另外三十八名美男爱慕者拉扯不清,一面口中喊着不要不可以,一面疯狂做恨滚床单。
大梁新天子即位,朝廷面临大洗牌的境况,夏国公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将大女儿嫁给天子。可惜夏国公的大女儿虽被立为皇后,但新天子冷酷无情,不近女色,一直没有碰过这位夫人,以至于皇后无子,夏家地位岌岌可危。
狗血的地方才刚刚开始——皇后在入宫之前有许多相好,早些年便搞垮了身子,即使与天子圆房也无法孕育子嗣,皇后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弟弟,也就是炮灰美人夏黎的头上。
夏黎诞生之时,天降粉雨,乃狐媚祸乱之兆。果不其然,待夏黎渐渐长大,姿容万千,颠倒众生,却只有身为父亲的夏国公和身为皇后的姊姊才知晓,夏国公府的世子,其实是可以受孕的特殊体质!
在大梁确有男子可以受孕的先例,但此种体质少之又少。
大梁有规制,腊祭之夜,帝后同房。皇后便偷偷在夏黎和天子的酒水中加入了虎狼之药,复又偷梁换柱,绑了昏迷的夏黎代替自己送上龙榻。
夜色昏昏,天子中了烈药,根本分辨不出是夏黎还是皇后。等一夜云雨之后,夏黎诞下子嗣,皇后便可名正言顺的声称这是自己的子嗣,偷龙转凤,立为太子!
可惜,夏黎不是主角,皇后也不是主角,东窗事发,纸包不住火,天子发现了皇后的诡计,夏国公府意图祸乱皇家血脉,满门抄斩……
“郎主……”
“世子饶命!”
“郎主饶命呀!”
悲戚的惊呼声,成功将夏黎的走神唤回。
几个身着粉衣的丫鬟婢子,扑簌簌跪倒在地上,双手掌心贴地,额头抵着手背,咚咚咚不停磕头,瑟瑟发抖,犹如寒风中战栗的蝴蝶。
“世子爷饶命,婢子……婢子只是想为世子揉肩,不是有意弄疼世子的!”
刚才那一瞬的酸疼,并非是梦中令人羞耻的撕裂般疼痛,而是肩膀传来的酸楚。
夏黎狐疑的看着眼前——北面一张温香软榻,垂着蚕丝纱帐,芙蓉粉荷华瓷枕,锦绣花团床褥,大漆祥云脚踏;西面茶几、条案、月牙桌,金玉满堂和田玉镶金白玉套杯陈列其上,香薰粉盒一字排开;东面折屏、挂屏、纸鸢,多宝阁闪耀烁目;个头足有牛眼一般的明珠,串成珠帘,轻轻摇曳,发出叮叮咚咚的天籁之音。
夏黎半卧半倚在铺着联珠鸟纹锦的美人榻上,身边环绕着姿容体态俱无可挑剔的丫鬟,捧槃、端茶、倒水、揉肩、捶腿、侍弄香炉,好一个人间仙境。
揉肩的丫鬟已然哭成了泪人儿,绝望的哭求:“世子爷,婢子知错了!愿意……愿意自插双手,求世子爷不要将婢子发卖!世子爷开恩啊!”
身边的婢子同样吓得瑟瑟发抖,却无一人敢替她求情。
夏黎缓了缓神色,世子?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疑问。
“起来罢,”夏黎没有慌乱,平静的开口:“谁说要罚你?”
“世子?”丫鬟不敢置信,如蒙大赦的瞪大双眸。
世子今日怎么转了性子?没有扒皮,没有抽筋,没有划脸,没有剁手,轻飘飘一句便揭了过去,如此的菩萨心肠?
其他的丫鬟战战兢兢的思忖,定然是世子还没想好如何处置这犯了过错的婢子,等世子想到了新鲜的花样儿,只怕更加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不动声色,夏黎扫过丫鬟们胆战心惊人人自危的表情,目光在条案之上顿住,最终落在案几敞开的书卷上。
一旁的丫鬟颇有眼力,弓腰踮着脚尖,趋步上前,双手恭敬的擎着书卷,捧到夏黎面前,跪下来请夏黎阅读。
——《绮襦风月》
“绮襦……”风月?夏黎不着痕迹的微微蹙眉。
在原书中,和夏黎同名同姓的炮灰美人乃是十足十的花痴梦男,将自己各种被爱慕、被强制、被争夺的幻想记录下来,编纂成一本梦男读物——《绮襦风月》。
文字描写之香艳,剧情发展之狗血,绝对堪称大梁梦男经典读物!
夏黎眸光一动,自己这是穿书了?
变成了同名同姓的夏国公府小世子,书中活不过三集的炮灰受……
随手翻开一页。
【第一卷,第七章】
【黑暗中,暴君梁琛将夏黎压制在龙榻之上,铁箍子一般的双手钳住夏黎纤细柔弱的腰肢,任由美人哭咽娇喘,挣扎反抗……】
【擒住夏黎的下巴,梁琛吐息粗重,嗓音阴鸷的说:____。】
书中还有空缺的地方,看来这便是《绮襦风月》的原稿,而且是尚未完成的原稿。
夏黎复又翻开第一页。
【人物设定】
姓名:夏黎
秉性:美艳倾城,颠倒众生
备注:天生圣体,媚骨之姿
姓名:梁琛
秉性:阴鸷残暴,多疑善变
内衣颜色:____。
喜好体位:____。
器物长度:____寸。
最后一行空缺旁边,还附带了一排涂抹得乱七八糟的草稿,衍射着作者本人纠结生动的心理活动。
十寸?(划掉)
十寸又三?(划掉)
一尺八寸!
夏黎:“……”大宝剑?
吱呀——
舍门被推开,珠帘轻轻敲击,一个大丫鬟走进来,衣着便是与旁的丫鬟不一般的,对着夏黎笑,对着丫鬟嗔,好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给世子爷问安呐!”
“世子爷,您可消消气儿,别跟这一帮小丫头片子置气,回头气坏了的还是您!国公爷和皇后娘娘可不是要心疼坏了?”
“你们这些不中用的小贱蹄子,只会惹郎主生气,赶明儿把你们都发卖了去!”
大丫鬟笑盈盈的端上来一只闪耀夺目的金钟盏:“世子爷,你快尝尝看,这雪梨甜汤还热乎着,润肺生津,您刚刚才食了雪花酥,正好儿润润喉咙,免得齁的慌。”
雪花酥?
夏黎目光一转,条案上果然摆着一只讲究金贵的承槃,莲花状的承槃里只剩零零散散的两块糕点,正是大丫鬟口中的雪花酥。
如果夏黎没有记错,书中皇后想要偷龙换凤,让炮灰弟弟和暴君天子春风一度,诞下子嗣,便是在弟弟最爱吃的雪花酥里下了虎狼之药!
“咳——”夏黎没有去接大丫鬟手中的雪梨甜汤,反而突然扶着喉咙,当机立断,猛烈的干呕起来。
“世子?”
“郎主您怎么了?”
“啊呀世子爷!”
“快!”有人从屋舍外间冲进来,是夏皇后,大喊着:“别让他吐!不中用的小蹄子!让你下个药,怎么还被发现了?!”
大丫鬟哭得心都有,扑上去捂住夏黎,不让他吐:“娘娘,婢子冤枉啊!不知……不知世子爷是怎么发现的!”
夏黎并没有发现下药,但他读过原书,眼下的场面正是夏小世子被炮灰的名场面!
“咳……咳咳!”夏黎猛烈的干呕,想要将吃进去的雪花酥吐出来,耳边是混乱的大叫声,眼前一阵黑一阵晕,雪花酥的药效已经泛了上来,席卷向夏黎,将他拉入万丈深渊。
咕咚——
夏黎身子一软,陷入了昏迷。
“呜呜呜呜……”
“阿弟,阿弟你要原谅姊姊啊。”
“你便原谅姊姊一个罢,姊姊也是没有法子,况且……况且这件事,是阿耶答应了的!”
夏黎是被哭声吵醒的,手臂酸疼,高高举起,稍微挣动了一记,发现根本动弹不得,好似被绑在了头顶……
这个场景,很像是炮灰美人被送上龙榻的模样。
哭声戛然而止:“阿弟,你醒了?”
夏黎终于适应了黑暗,那悲戚哭咽的人,正是“自己”的皇后姊姊。
夏皇后优雅讲究的擦拭眼泪:“阿弟,你不要怪姊姊,这件事情是阿耶点头的,你也知晓,天子表面宠信咱们夏国公府,其实呢?夏国公府身为公族,却一日不如一日,那些个穷酸的臣子,都骑到咱们夏国公府脑门子上拉屎拉尿来了!”
“阿弟,肥水不流外人田呐!姊姊若随便抱一个没有咱们夏家血脉的孽种,终究是个隐患,你也要为姊姊考虑考虑不是么?反正你……你……这般古怪的身子,阿耶不好叫你出去祸害旁人家的千金贵女,你既然无法帮我们夏国公府联姻门楣,起码你……还能生孩子!”
夏黎:“!”
夏黎张了张口,只剩下急促的喘息,除了浑身酸软燥热之外,竟无法发声,说不出一个字儿。
“你就帮姊姊这个忙,等你诞下天子的子嗣,你还是阿耶的好儿子,姊姊的好阿弟,夏国公府的世子爷!这有什么不好的?”
“你识趣儿一些,雪花酥里的药,可是姊姊从南蛮重金求取的合欢散,倘或你今夜不行鱼水之欢,便会血脉倒流,凝血而亡!”
“阿弟——”夏皇后的嗓音变了:“别以为我不知,你一直窥伺觊觎你的姊夫,也就是天子的身子!”
踏踏踏……
——是跫音,朝着昏暗的天子寝殿逼近。
“嘘——你听!”夏皇后好像已经梦到“自己的儿子”被立为太子的场面,兴奋得压低嗓音:“是天子,你的好姊夫来了……”
夏黎:“……”没惹任何人,还能再狗血一些么?
奉列祖,百官朝贺,千民共饮,大傩起舞。
“人主!请幸饮此盏!老臣恭贺我大梁千秋万载!恭贺人主驭宇四方!”
夏国公殷勤的擎着白玉琉璃六棱盏,堆笑的脸面仿若盛开的老菊花,躬身哈腰谄媚连连。
夏国公乃是新天子梁琛的老丈人,一旁的羣臣立刻跟着应和——“敬人主!”“敬大梁!”
太兴宫的正位上,黑袍男子端坐席间,身材高挑而高大,面容冷峻,不笑的时候从骨子里透露出阴鸷与狠戾,正是大梁的新主——天子梁琛。
偏偏他喜欢笑。
薄薄的唇角让梁琛看起来好似话本中的薄情寡恩郎,唇梢微挑,笑意化开冷峻,任谁也看不出这位俊美无俦的天子,竟是一个靠弑兄杀父上位,踩着白骨尸骸登基的暴君。
“夏国公,”梁琛微笑:“今日腊祭,寡人与万民同乐,便不必拘谨,随性燕饮即是。”
夏国公一打叠称是,垂着脑袋频频给一旁的内官打眼色。
大太监会意,赔笑道:“人主,今日是腊祭之夜,合该帝后同寝,蓬莱殿早就为人主算好了,今晚吉时,宜开枝散叶,大梁昌运啊!人主不如——早些回路寝宫歇息罢?”
“是么?”梁琛轻笑一声:“是蓬莱殿算好的,还是夏国公算好的?”
“这这……”大太监膝盖酸麻,咕咚跪在地上,脸色纸白哐哐哐没命磕头。
梁琛第三次笑起来:“怕什么?寡人开玩笑的,如此不识闹,扫兴。”
大太监膝盖软着,瘫在地上,用袖摆擦着冷汗,“哈哈哈——”干涩的附和:“奴扫兴!奴扫兴!打扰了人主雅致!”
梁琛没再说话,收敛了全部的笑意,又恢复了那个薄情寡义的暴君模样,一展黑色的宽袖,从宴席上长身而起,施施然离开太兴宫。
他朝着大梁宫第三道宫墙的内宫——路寝宫而去,太监并着宫女掌灯,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到了第三道宫门之下,梁琛倏然驻足,淡淡的开口:“不必跟了。”
太监并着宫女面面相觑,却不敢质疑,应声称是,恭敬退下。
梁琛阔步踏入内宫的大门,却没有往天子寝殿而去,而是顺着东道走入大梁宫的浴堂殿。
关门,退下漆黑的衣袍。
哗啦——
高大的身躯,流畅的肌肉,拨开池水,撩起片片涟漪。
梁琛走入蓄满冷水的浴池,慢慢坐下,展开双臂向后搭在池壁之上,唇角划开淡淡的弧度,噙着嘲讽的哂笑。
“夏家还真是……下作。”
“阿弟!听话,姊姊如今是皇后了,只缺一个儿子!”
“而你……除了生孩子还能干什么!?”
夏黎慢慢冷静下来,听着夏皇后的洗脑不再反抗。
“对阿弟,你想通了?就该这样,等事成之后少不得你的好——啊!”
夏皇后引诱的话突然变成惊叫,身子毫无征兆的向后一倒,原来夏黎装作委屈妥协,实则暗地里偷偷解开了捆着手腕的绳索。
多亏夏黎曾经为了写一个喜好捆绑的变态杀人犯,特意去研究过绳结,没成想这个时候竟派上了用处。
牟足全身的力气,狠狠撞在夏皇后身上,夏黎撑着酸软无力的身子,踉踉跄跄的往外跑,从路寝宫太室的后阶冲出去,险些滚下台矶。
入眼是壮阔的大梁宫,夏黎根本不识得路,随便捡了一条,胡乱的往偏僻的小道钻去。
“快!把世子给我抓回来!”是夏皇后的喊声。
“不要声张!不能让旁人知晓!”
“快啊!天子要回寝宫了!”
夏皇后的喊声愈发遥远,双腿灌了铅一般沉重,夏黎再也跑不动,挣扎着推开一扇偏殿的大门,身子一歪跌了进去,用尽全身的气力将门掩上。
呼……呼……
夏黎急促而紊乱的吐息着,药效泛上来,又是麻痒,又算酸涩,从骨子里从血液里透露出一股浓浓的渴望。除了喜欢写书,夏黎对什么都是淡淡的,食欲、性#欲一向没有任何要求,而现在,夏黎急迫的寻找着一个突破口……
哗啦——哗啦——
暗昧的水流声,从偏殿的内间传来。
偏殿的内外间没有舍门阻隔,只是摆着一张半透的折屏,黑色的衣袍搭在上面,借着暗淡的光线,影影绰绰一条人影,是一个身量高大的男子。
男子宽阔的肩膀,流畅的线条,暧昧的勾勒在屏扇之上,随着沐浴的动作,肌肉起伏,尤其是那胸肌,张弛有力,充满力度的野性,好一幅光影盛宴。
这里如此偏僻,夏黎眼眸微微转动,是躲懒的侍卫?或者是太监?
“谁?”
梁琛沐浴在冷水之中,堪堪压下胸腹中的燥热。
夏国公和内官勾结,已然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偷偷在梁琛的酒水中加入大补之药,还不是为了让他的皇后女儿诞下子嗣,好让姓夏的外戚壮大绵延起来。
轻微的响动,浅浅的呻#吟,梁琛瞬间戒备,一把擒住对方。
哗啦——!!
浴池发出剧烈的水声,夏黎脚下打滑,一头跌入池中。
“唔——”好冷!
夏黎惊得一个激灵,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双手抱住对方的脖颈,攀住对方结实的肩背与胸膛,扎出水面狠狠换气。
“你是谁?”梁琛阴冷的问出声。
浴堂殿朝北,又是偏殿,常年不入日光,殿中没有点灯,昏暗不见五指,别说是夏黎看不清晰,便是连自小习武的梁琛亦看不清。
夏黎张了张口:“!”
嗓子里除了浅浅的喘息,发不出任何声音,是药效的缘故,夏黎的嗓音和夏皇后并不一样,夏皇后怕他一开口露了陷,特意在虎狼之药里混入哑药。令夏黎短时间之内无法发声。
肌肤摩挲,酥麻在血液中流淌。夏黎干涩的喘息,都已经穿书了,放纵一把实属情理之中,只要不是原书中的暴君天子,身材这么好,便算是小太监也不是不行。
夏黎主动搂住对方的脖颈,对方的肌肉明显僵硬,却没有推开夏黎,擒住夏黎的手臂反而像铁箍子一般用力,哗啦——将夏黎抱起狠狠抵在池壁上,蓄势待发。
“夏娡?”
夏娡是炮灰美人的姐姐,也就是夏皇后的名字。
黑暗中,对方擒住夏黎的下巴,嗓音阴冷:“你给寡人下药,就这么想给寡人生孩子?”
寡人……?
夏黎愣住,不是侍卫,更不是太监,自称寡人,除了大梁天子梁琛,夏黎名义上的姊夫,还能有谁?
拼尽全力逃出来,怎么还是撞上了梁琛?
夏黎猛地清醒过来,不可,想要避免被炮灰,绝对不能和梁琛扯上关系!
夏黎无力的推拒,想要逃离强硬的桎梏,可这样不轻不重的挣扎对于梁琛来说,好似欲拒还迎的撩拨手段。果不其然,对方的吐息更是粗重。
“你可真是好手段。”梁琛冷笑着赞叹。
“想跑?来不及了。”
“唔!”夏黎陡然打直白皙的脖颈,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如濒死的幼兽,眼前一阵阵泛白光,终于陷入疲惫的昏睡之中……
吱呀——
是推门的声音,将夏黎从昏睡中惊醒,猛地睁开双眼,一条人影走到他的面前。
“你可真能个儿呐!”那声音故意压得低低的,像是做贼,尖酸刻薄的嘲讽:“我找了你一晚上,阿弟倒是好呐,装作一脸不情不愿的,结果自己在这里逍遥快活?”
是夏娡!
“如何?你姊夫的功夫,还不错罢?”
夏娡收起嘲讽,冷声吩咐:“把世子带回去,好生看管!哦——再请个医官过去,为世子爷请脉!”
“是,娘娘。”
梁琛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
“天子——”一声甜蜜的嗓音,柔柔传来,带着无尽的娇羞。
梁琛看过去,这里是浴堂殿,有人躺在自己的身侧,一袭单薄的小衫,衣衫不整香肩半露,羞赧的道:“天子昨夜好生威严,妾身……妾身险些承受不住呐!”
皇后夏娡羞涩的拢了拢衣衫,又道:“天子,昨夜……昨夜是妾身第一次承欢,若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天子原谅妾身一个。”
“是么?”梁琛面色不动,如鹰一般的眸光在夏娡的脖颈和锁骨处停留了一瞬。
昨夜浴堂殿之人,遍体生香,尤其是薄汗覆盖的天鹅颈和锁骨,随着晶莹汗珠的浸透,难以言会的体香勾魂摄魄,令一向不近颜色,坐怀不乱的梁琛变得失控,野兽一般留下彰显所有权的吻痕。
而夏娡的肌肤,光洁无瑕……
“嘶……”
夏黎沙哑的痛呼一声,不小心碰到了脖颈,火辣辣的刺痛,也不知是不是青了。
“世子爷!”夏娡身边的大丫鬟,眼神不见了昨日的恭敬乖顺,多了一丝轻蔑与不屑:“娘娘吩咐,世子爷昨夜辛苦了,从今儿往后便老老实实的,在屋子里安心养胎,小太子诞生之前,哪里也不许去!”
“世子爷,可别怪婢子们,婢子也是为了世子您好!”
“把大门都守住了,门窗钉死,若是叫世子爷跑出去,娘娘必然扒了你们的皮!小妮子们都给我仔细掂量着!”
大丫鬟耀武扬威的叫嚣,夏黎的注意力却不在她身上。
条案之上是那本敞开的《绮襦风月》。
呼——一阵风吹过,将书卷飘悠悠的展开。
【第一卷第七章】
原稿本身缺省的地方,一个字又一个文字,一笔一划的缓慢浮现,墨痕未干,甚至空气中还飘散着文墨的清香。
“世子爷,您就收了逃跑的心思罢!”大丫鬟还在唠叨:“一会子便会有医官来给世子诊脉,请世子放心,这些医官都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咱们夏国公的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明镜一般门清儿!绝不会多嘴多舌,他们……”
“世子?世子爷?郎主?”
大丫鬟话到一半,世子爷根本不带打理她的,连一个眼神也不曾施舍,方才那些尖酸刻薄的言辞仿佛打在了棉花上一般,毫无力度,只有自己个儿穷开心!
“世子?”大丫鬟古怪:“您在看什么?”
夏黎眯起清冷的丹凤眼,深深的凝视着那本原稿,嗓音已经恢复,只是稍微还有些沙哑:“你看到了么?”
大丫鬟顺着夏黎纤细的手指看过去,一本书稿,她不识字,看不懂上面的期期艾艾。
“世子爷,您让婢子看什么?”
大丫鬟并没有觉得书稿有什么奇怪,在她看来,世子才更奇怪一些——自从昨日开始,世子爷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新鲜的文字,还在一个接一个的凭空冒出,可大丫鬟好似瞎子什么也看不见,夏黎现在可以肯定,除了自己,旁人根本看不出这本《绮襦风月》的端倪。
【第一卷第七章】
【黑暗中,梁琛捏着夏黎的下巴,吐息粗重,嗓音阴冷的说:____。】
他说——你给寡人下药,就这么想给寡人生孩子?
原本空缺的内容,一点点的被补上,和昨夜发生的事情分毫不差,就连一个字儿也不差……
“世子?世子?”
“婢子还是要斗胆劝一劝世子爷,”大丫鬟口称斗胆,可她的神态一点子也不觉自己哪里斗胆,反而更像是半个主子,阴阳怪气的道:“您还是不要想一些歪七左八的法子了!这事儿不只是皇后娘娘说了算,还是国公爷点头的!世子也知晓老国公的脾气,您若执拗是讨不到好果子食,反而……”
“好了,”夏黎淡淡的打断:“你下去罢,把门带上。”
“什么?”大丫鬟瞠目结舌,剩下的话险些咯了舌头。
夏黎冷清的双眸微微抬起,瞭了大丫鬟一眼:“让你退下,耳朵不好使么?”
大丫鬟一个激灵,平日里的世子爷嚣张跋扈,哪个房中的丫鬟婆子不惧他?只是今日的世子爷,不知怎么的,平添了一股清冷,令人不敢违逆。
大丫鬟拿不准,讷讷的道:“是……是……”
吱呀——反手带门出去。
奢华的屋舍恢复平静,只剩下昂贵的珠帘轻轻敲击的响声。
夏黎捧起《绮襦风月》原稿反复查看,原本空缺的地方,果然出现了文字,不可能看错,绝对是在夏黎的眼皮子底下,一个字一个字浮现出来的,清清楚楚。
夏黎的眸光微微闪烁,往后又翻了几页。
【第一卷第八章】
【一夜云雨,颠鸾倒凤。】
【朝堂之上的梁琛恢复了一贯冷若冰霜的暴君做派。】
【满朝臣子都知晓,今日是注定不太平的一日,夏家恃宠而骄,天子早就想将其铲除,第一个便是用夏黎开刀。】
【残暴天子的唇角挂着最薄情冷血的嘲笑,他说:____。】
夏黎记得这段情节——在狗血小说中,夏家仗着自己是老贵胄,又是皇后的娘家,在朝廷中耀武扬威,结党营私,天子梁琛其实早就想拔除夏家这个祸患。刚巧,夏小世子无官职在身,在上京的口碑风评一向很差,倘或用夏小世子开刀,没有人不拍手称快。
原书中炮灰美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天子梁琛斥责不学无术,不堪大用,不配国公世子之位,永久革去继承权,不得承袭国公爵位,从此夏黎成为上京人人嘲笑的谈资。
偏偏炮灰美人只有脸蛋没有脑子,并不觉得寒碜,反而觉得暴君喜欢自己,所以才故意欺负自己,想要博取自己的注意力,在梦男话本《绮襦风月》里也改编了此情节。
如果按照原书的发展,夏黎很快便会失去爵位继承权,接下来便是纸包不住火,惨死的下场……
夏黎凝视着条案上紫金狼毫毛笔,慢慢伸出手,白皙的手指握住笔杆,蜻蜓点水蘸上香墨,郑重的在《绮襦风月》的原稿上,试探性的开始完形填空。
他说——
墨迹点在洒金雪笺之上,渗透纸背。
黑色的墨汁仿佛水蒸气,化作粉末倏然消失,无影无踪,雪笺之上,他说之后,依然是缺省的空白。
“奇怪……”夏黎蹙眉,指尖微动,这次干脆打了一个大叉在原稿上。
墨黑再次消失。
夏黎用笔杆轻轻敲击着自己的下巴:“哪里出现了问题?”
墨迹写不上去,但夏黎更加肯定,这本《绮襦风月》原稿,绝对不简单……
夏黎翻开原稿的第一页,是人物设定的页面。
“我”的设定完整,没有任何空缺。天子梁琛的设定却空置了许多,那空白的地方似乎正等待着补充……
【人物设定】
姓名:梁琛
秉性:阴鸷残暴,多疑善变
内衣颜色:____。
脑海中浮现出昨日浴池边的场景,黑色的衣袍搭在屏扇之上,夏黎依稀记得,在黑色的外袍之下,隐露出白色金线的里袍。
夏黎提笔,在内衣颜色后面填上——白色金丝。
静静的等待,夏黎甚至屏住了吐息,乌黑的墨迹没有消失,他那歪歪扭扭不甚熟练的书法字体也没有消失。
“难道……”夏黎狐疑:“要先填写人物设定,才能补充原稿的内容?”
夏黎感觉自己抓住了重点,只是欣喜没有在他清冷的面容上逗留太长时间,夏黎的笑容略微有些僵硬。
接下来等待补充的人物设定是——
喜好体位:____。
夏黎抿了抿薄薄的嘴唇,下意识摩挲着脖颈间火辣的刺痛,若昨夜发生关系之人,不是大梁的天子梁琛,只是一个俊美的侍卫,或者干脆是个小太监,夏黎也愿意多多回味一番。
可惜的是,那个人偏偏正是梁琛!
夏黎硬着头皮回忆,不确定的提起笔——坐莲?
墨黑的字迹静悄悄,暧昧又沉默,白纸黑色,无比鲜明……
——没有消失。
于是人物设定中只剩下最后一个等待填写的内容。
器物长度:____寸。
紫金狼毫的笔尖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这个问题好似勾起了夏黎不愿回忆的事情,抿唇啧了一声,夏黎的后腰现在还酸疼得厉害。
眼眸闪过一抹狡黠的笑容,“唰”大笔一挥,夏黎毫不犹豫的在空白之处填上墨迹。
——一寸!
夏黎轻笑:“一寸好啊,便携。”
乌黑的墨迹化成粉末,快速消失在夏黎眼前。
“消失了?”夏黎摸着下巴:“前面的人设为何没有消失?难道人设必须填写准确的信息?”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夏黎又在空白处随手填上——二寸。
墨迹再次消失。
“果然还是不行。”
虽有些不甘心,但夏黎还是硬着头皮仔细的回忆,为了准确严谨,夏黎甚至用手掌比划丈量了一番。丈量罢,在帕子上嫌弃的擦了擦本就干净的手心,夏黎提笔填写——
大梁的1寸约为现代的2.5厘米,那么……
——十寸。
这一次字迹没有消失,填写精准。
夏黎撇嘴,喃喃自语:“小说果然太夸张了。”
人物设定填写完成,夏黎缓缓吐出一口气,再次将第一卷第八章打开,提笔填写。
【残暴天子的唇角挂着最薄情冷血的嘲笑,他说:____。】
“黎儿!我的好儿啊!”
屋舍大门骤然打开,珠帘叮叮咚咚作响。
夏黎动作迅捷,戒备的合上原稿,不着痕迹的将书稿放在一侧,压在其他闲书下面。
“我儿!”夏国公哈哈大笑的走进来:“阿耶都听你姊姊说了!你昨日劳苦功高,为了咱们国公府,你受苦也受累了!黎儿你放心,只要你能诞下太子,从今往后你想要什么,阿耶都由着你!”
夏黎冷漠的看着夏国公——这个身体的父亲。
夏国公府一家子都是疯子,为了向上爬不择手段,就连亲情也变成了他们的垫脚石,万幸,夏黎对他们并没有任何感情。
夏黎淡淡的道:“阿耶有事么?”
“是了!”夏国公没有看出儿子的不对劲,也没看出夏黎换了“瓤子”,还以为他只是昨夜累坏了身子。
“黎儿,你快准备准备,沐浴焚香。今日是腊祭之后第一个朝参,天子特批咱们国公府一家上殿叩恩,这是何等的荣宠,必然是昨日里天子与你姊姊圆房的功劳!当然了……”
夏国公赔笑:“那也是你的功劳!我们黎儿最是辛苦!”
夏黎不着痕迹的嘲笑,夏国公不知道,但,夏黎是读过原书的人,腊祭之后的第一个朝参,哪里是让夏国公府叩恩?天子分明是想给夏国公府一个下马威!
大梁宫,太兴大殿。
腊祭在大梁相当于现代的春节,每年腊祭之后的第一个朝参,都是大梁最隆重最庄重的一个朝参,能参加朝议之人,必然是大梁的肱股之臣。
为了讨采头,每一年的这次朝参,天子必然会褒奖羣臣,犒赏百官,因此在这一天叩拜天子,只有好事儿,绝无坏事儿。
羣臣分文武两列,井然有序的进入班位站好。
“天子驾至——”
随着内官尖锐高亢的喊声,大梁天子梁琛,阔步从内殿走出。
象征大梁权威的黑色朝袍,金线龙纹,玉珠冕旒。腰横三指宽玉带,螭虎戏珠蹀躞衬托着男子挺拔坚韧的腰线。
“拜见人主——”
“人主万年——”
夏黎随着羣臣跪拜,只是用余光轻轻瞥了一眼,果然是他!
“诸位爱卿不必多礼。”梁琛微微抬手,展袖道:“平身罢。”
或许是新年第一天,又或许是昨夜发生过什么好事儿,梁琛今日格外喜笑,俊美的面容不再阴鸷,拨云见日,仿若冬日的暖阳,温暖而沁人心脾。
“诸位爱卿,”梁琛微笑开口:“冬日寒凉,朝参又早,想必诸位进宫之时都还未用朝食。”
臣子在朝参之前一般都不会尽食,一来是时辰紧迫,天不亮便要入宫;二来是怕食了东西会惹麻烦,若是坏了肚子在太兴殿出丑,那是会被绣衣使拉出去抄家的罪名!
因而臣子们都是在散朝之后,三五成群的到廊下食用朝饭。
梁琛抬起袖袍,微微招手,内官立刻会意,鱼贯而入捧上食合。
大漆雕花镂空食合,每一个食盒至少经过六十道刷漆,层层雕花,力求精美奢华,别致繁复。就是这样的食合,美则美矣,雕刻的却是螭虎食人的镂画。
“寡人自即位以来,从未做过什么体恤羣臣之事,思来想去深谙歉疚,正巧今日是新日,便吩咐膳房做了这肉糜汤饼,与众卿同食。”
羣臣受宠若惊,纷纷跪下来谢恩,内官将汤饼一一分发下去,人手一份,夏黎也被分到了一份。
金盏的汤盖打开,热腾腾的肉香扑面而来,鲜嫩的肉丸漂浮在醇香的汤头之上,沉沉浮浮,其间青菜、香菇、笋子点缀,果然是太兴膳房的手艺,一般的臣子那是一辈子也食不到的佳肴。
“好香啊……”
“香!甚香,这肉糜不知是什么肉,如此滑嫩弹牙!”
呼噜呼噜——夏国公也跟着大快朵颐起来,赞叹道:“香!正巧老夫饿了,肚子里没食儿!”
夏黎捧着金盏,回想起原书的内容,并没有动筷箸,眼神中甚至略微露出一抹嫌弃。
“肉糜可香?”梁琛问了一句,不等任何人回答,没头没尾的突然问:“绣衣副使何在?今日朝参,绣衣副使为何没有出席?难不成是告假了?”
绣衣司乃是大梁朝廷的直属部门,不属于司理、司农、司空、司马任何一个官署,直接向天子禀报,纠察百官,弹劾上下,酷似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锦衣卫。
绣衣司最高长官为绣衣使,司使之下分为左右副使。
还是不需要任何人回答,梁琛已然自问自答,唇角的笑容愈发冷酷,眼神愈发阴鸷,用一种很无所谓,又轻飘飘的嗓音道:“是寡人糊涂,险些忘了……绣衣副使违逆圣意,以下犯上,已然被寡人剁成肉糜了……”
梁琛的目光扫向那些螭虎食人的镂花食合,微笑:“诸位爱卿,肉糜……可香甜?”
一时间,整个太兴殿静悄悄的。
“绣衣副使……”
“难道正在这汤羹之中?”
“呕——呕……”
羣臣的脸变白、变绿、变紫,根本顾不得礼数,呕吐之声此起彼伏,夏国公吐得最为欢实,因为他堪堪食完了一整碗肉糜!
夏黎还是那副冷淡镇定的模样,嫌弃的看着手中的金盏,整个太兴大殿之中,除了梁琛本人的金盏,只有他的金盏不曾动过分毫。
梁琛注意到了他,朗声道:“夏小世子。”
“臣在。”夏黎将金盏交给内官,上前拱手。
梁琛眼神玩味:“寡人好心赏赐,夏小世子为何不食肉糜,难不成……是想抗旨么?”
梁琛翻脸比翻书还快,狠狠一拍案几。
夏黎并没有被梁琛吓到,有条不紊的道:“天子还未食肉糜,身为人臣,臣又怎么敢僭越天子,先动筷箸呢?”
“好一张灵巧的嘴皮子。”梁琛结束了猫戏老鼠的游戏,眯起一双鹰目,森然的道:“夏小世子……”
来了,夏黎在心中暗忖,梁琛要拿自己开刀了。
可他并不惊恐,相反的,夏黎甚至还有些期待,因为这是验证《绮襦风月》原稿最好的时机。
梁琛用最阴狠的嗓音,沙哑的道:“夏小君子逸美而端方,品性清正,乃羣臣之楷模,特赏赐财币一万万钱、明珠十斛!”
呕吐到以为产生幻觉的羣臣:“!!!”
梁琛本人:“???”
梁琛一怔,阴鸷俊美的脸面咔嚓嚓龟裂,寡人在哪?寡人在说什么?寡人不对劲……
第4章 极易受孕
人主赏赐了不学无术、尖酸刻薄,人称上京一霸的夏小世子?可恶,定是呕吐产生了幻听!这等子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怎么落不到自己头上?
羣臣呆愣,张着嘴巴,连呕吐都忘在脑后。
一万万钱,对比充盈的大梁国库来说,虽不算多,但作为赏赐着实是天恩浩荡。
要知晓,十万万钱在大梁,甚至可以捐出一个太尉的官职。十分之一的捐官钱,还是一次性的赏赐,如果不是人主昨夜宿醉还没醒盹儿,便是爱惨了夏小世子,不然怎么舍得下这等血本?
梁琛用修长有力的手指,整理了一番冕旒垂下来的青玉旒苏,又顺了顺充耳与朱缨,一时竟有些恍惚,寡人刚才都说了什么?
“咳……”梁琛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寡人方才说到何处了?”
夏黎嗓音清冷而平稳,拱手道:“天子方才说到,赏赐臣财币一万万,并明珠十斛。臣受之有愧,不敢贪婪,又唯恐却天子不恭,因而只能多谢人主皇恩浩荡。”
梁琛:“……”
夏黎有条不紊,面对巨额的赏赐,完全是一副荣辱不惊、八风不动的高洁之姿,一点也不吃惊意外。原因很简单——这一切都因为那本《绮襦风月》。
夏黎发现,《绮襦风月》的原稿并不简单,会自行填补已经发生的内容。只要将真实的人物设定补充完整之后,原稿内缺省的地方便可自由发挥,夏黎笔下的内容都会一一成真,分毫不差。
夏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前来朝参之前,大笔一挥,将【第一卷第八章】缺省的地方填补上文字。
如果按照原书的发展,此时暴君天子应该严厉斥责夏国公世子纨绔无能,革去世子之位,永不得袭爵,而眼下……
梁琛准备好的斥责言辞,全部咽回了嗓子里,如鲠在喉,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而说出来的话令梁琛本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好似做梦一般。
“寡人……”梁琛眯了眯眼目,鹰目中闪烁着狠戾的光芒,显然他想反悔,幽幽的道:“夏小世子别着急谢恩,寡人方才的话还未说完。”
看看!看罢!羣臣垂头冷笑,人主要反悔了!按照天子那阴晴不定,多疑善变的秉性,反悔也没什么大不得,甚至有了方才肉糜的下马威,没有人敢多说一个字儿。
夏黎微微挑眉,仍然气定神闲。其实他早就料到了,原书中梁琛是一个手段残暴的新君,按照梁琛的秉性,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怎能不现场找补回去?
【暴君天子的眼神阴晴不定,闪烁着谋算的光芒,仿佛黑色的漩涡,泥泞而冰冷,令人万劫不复。他又说:____。】
夏黎早有对策,已在第八章的原稿纸上补充,他又说——
“夏小世子视钱财为草芥,寡人若只是赏赐财币,未免太过庸俗些子……夏小世子虽有爵位承袭,但如今却没个正儿八经的官职,正好,绣衣副使一职繁杂重要,亦不能一直缺省,便由夏小世子顶上。”
等着看暴君反悔的羣臣:“!!!”
“绣衣副使?”太兴殿终于沸腾了起来,臣子忍不住窃窃私语。
“绣衣司可都是人主的心腹!绣衣使柳大人跟着人主足足十年,这才混上了司使的位置,夏小世子他、他一上来竟充了副使的空缺?”
“难不成夏小世子一直以来都是装作纨绔?实则……暗地里是天子的人!”
“完了,我日前得罪过夏小世,往后他做了绣衣副使,督查百官,先斩后奏,我……我现在辞官还来得及么?”
梁琛:“……”???
梁琛揉了揉额角,陷入了深深的沉默,难道是昨夜在浴堂殿,寡人把脑子泡进水了?
夏黎心中好笑,《绮襦风月》的原稿竟这般好用。他补充填写的两段内容,无一例外全部成真,从梁琛的嘴里吐露出来,一个字儿都不带改变的。
如果按照原书发展,夏国公一家很快倒台,国公府被抄家,夏娡被废,夏黎也逃不过惨死的命运。夏黎想过了,自己的便宜阿耶和姊姊都是靠不住的人,想要活命只能依靠自己,绝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国公府之上。
夏黎如今急需的,便是一个可靠的营生,最好是官位,品阶不需要多大,但一定要有些小小的便利,这样才好在狗血文中,顺利存活下去。
正巧书中发展到这个时候,绣衣司副使触犯了梁琛的威严,被剁成肉泥,绣衣副使一职空缺,这可是朝臣梦寐以求的肥差。
绣衣司乃是大梁的机密府署,直隶于天子,重要时刻便宜行事,督查百官,先斩后奏,能在绣衣司中行走的,都是天子眼前的心腹,虽品阶不算高,但人人敬畏,谈起绣衣司,朝中没有不惧怕的。
最重要的是……
绣衣司粮俸颇丰,除了每个月的俸禄财币之外,还有各种补助,零零总总加在一起相当可观。
“谢人主恩典。”夏黎拱手道:“天子隆恩,臣……诚惶诚恐。”
梁琛皮笑肉不笑,第二次反悔的言辞明智的没有说出口,只是微微咬着后槽牙道:“夏小世子,不……夏副使,盼望你以后尽心尽力,为寡人尽忠。”
不等夏黎回答,梁琛冷冷的一甩袖袍,率先起身离开。
羣臣迷茫,天子堪堪封了心腹,这是欢心,还是不欢心?怎么天子看上去又欢心,又不欢心的样子?
“恭喜夏副使!”
不知是谁先开始拍马屁,肃杀的太兴殿瞬间沸腾起来:“恭喜恭喜啊,夏小世子!”
“夏副使一步登天,往后还需要您多多提携!”
“不知夏副使明日可有空,下臣家中明日设有腊梅宴,还请副使赏光?”
吱呀——
夏黎推门进入自己的屋舍,回手将门掩上。
将压在条案下面的《绮襦风月》原稿拿出来,展开在案几上。
——【第一卷第八章】完
第八章已经全部补充完整,关键的缺省由夏黎亲自补充,其他无关紧要的内容,例如羣臣的恭维等等,如果夏黎不多加笔墨,则是由原稿按照情节发展自行填补完整,十足方便简单。
夏黎凝视着原稿,眼眸微微波动,将书稿翻开至第一页。
原稿的缺省可以补充,不知道原本的内容可不可以修改,例如……
——夏黎的人设。
夏黎拿起紫金狼毫毛笔,在“天生圣体,媚骨之姿”上面打了一个巨大的叉子,笔锋转圈,涂抹成厚厚的黑疙瘩。
“消失了……”夏黎的笔尖刚刚离开原稿,叉子和黑疙瘩立刻画作黑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夏黎撇了撇嘴巴,原主到底是什么梦男恶兴趣,非要给自己加上这样俗烂的人设。
哒哒哒,夏黎纤细的指节若有似无的敲击着书卷,人设改不了,但起码能主导剧情的走向!
夏黎将原稿往后翻开——【第一卷第九章】
第八章之后的原稿本身空空如也,因为剧情还未发展到此处,一直是空白的书页,随着第八章的完结,第九章这才缓慢的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的文字。
【第一卷第九章】
【皇后夏娡并着夏国公,带着一名信得过的医官,做贼一般悄悄走进夏黎的屋舍。】
【那医官乃是夏国公府的家奴出身,因着早年习过一些医术皮毛,被夏娡买通打典进了医官署,竟做了御医。】
【“快!”夏娡急促的道:“还不快给世子诊脉!世子的身子极易受孕,是不是已经……已经——”】
【医官上前搭脉,片刻之余,露出谄媚的狂喜表情,他说:“恭喜皇后娘娘,恭喜国公爷!世子他____。”】
距离腊祭之后第一个朝参,天子亲封夏小世子为绣衣副使,已经过去半月有余,司徒署文牒与流程发放完成,今日是夏黎去绣衣司报道述职的日子。
“快!”皇后夏娡并着夏国公走进夏黎的屋舍,满脸的焦急,拦住即将出门的夏黎。
夏黎今日正式上任绣衣司副使,但凡进了绣衣司,无论是皇后还是夏国公,都无法约束夏黎的行为,夏黎想去何处便去何处。因此皇后十足着急,赶在夏黎上任之前,着急慌慌的带着医官前来给他诊脉。
夏皇后一脸殷勤:“阿弟,姊姊也是为了你好,来,让医官给你看看罢!”
夏黎平静的注视着夏娡,没有反对,干脆直接坐下来,展开自己的手臂,顺从的放在月牙桌上,甚至主动撩开宽袖,露出白皙细腻的手腕。
“还不快给世子诊脉!世子的身子极易受孕,是不是已经……已经——”
夏皇后说着与原稿中一模一样的言辞。
医官谨慎的搭上夏黎的手腕,严肃沉吟,片刻之后……
“恭喜皇后娘娘,恭喜国公爷!世子他——”
夏皇后和夏国公异口同声:“有喜了?!”
医官脱口而出:“世子他脉象平和,只是稍微有些体虚之症,并未怀孕!”
夏皇后:“……”
夏国公:“……”
夏国公瞪着牛卵子一般大的眼睛,仿佛在问——那你恭喜个屁?
大梁宫,天子路寝,紫宸殿。
冬日的暖阳从三交六椀纹窗棂透入,打在紫宸殿的棋桌之上。
梁琛一领象征着大梁权威的黑色金丝龙袍,撑着额角,食指夹着一枚棋子,正在悠闲的与自己弈棋。奇怪的是,白玉棋盘之上,全都是黑子,并没有白子……
“拜见人主。”
绛紫色绣衣的年轻男子在殿前解剑,走入紫宸殿,屈膝跪在台矶之下,面容冷凝,一板一眼的道:“绣衣司司使柳望舒,谒见天子。”
梁琛并没有回头,还是捏着那枚黑子,形态闲适的纵观棋盘,淡淡的道:“今日夏国公府的小世子,便会去绣衣司述职。”
“是。”绣衣使柳望舒应声,静静的等待着梁琛的后话。
过了许久,梁琛轻笑一声: “听闻夏小世子,与柳卿昔日里乃是青梅竹马的干系,从小一处长大,情谊深笃?”
柳望舒没有任何表情,仍然一板一眼的回答:“回禀人主,臣不知什么是青梅竹马,只知忠心大梁,忠心人主。”
“甚好。”梁琛微微颔首,“哒!”一声将黑色的棋子敲击在棋盘之上。
收敛了全部的笑容,梁琛的嗓音阴鸷,若有所指的道:“给寡人盯紧夏黎,一举一动皆要回报。”
医官说完这话,亦是足足一愣。
是啊,没怀孕,恭喜甚么?医官也不知方才脑子里是如何想的,只短短的卡了一记,恭喜的言辞脱口而出,是那么得自然,如此得流畅。
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鬼使神差?
“没怀孕?”夏皇后不信,频频摇头:“你诊仔细了?我阿弟那可是……可是万里挑一的受孕体质!旁人家的夫郎尚且不如我阿弟!你再看看,仔细再看看!快啊,愣着做什么,让你诊脉啊!”
“是是,下臣敬诺。”
夏黎气定神闲,一点子也不担心。虽改不了原本的人物设定,至少可以不让自己怀孕。
他已经确定过了,《绮襦风月》这个话本的确梦男了一点,狗血了一点,露骨了一点,但好用是真的好用,连书中暴虐残忍的天子梁琛,也必须按照话本走剧情,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医官呢?
如不是马上便去绣衣司报道,夏黎倒是想煮上一壶香茗,仔仔细细的观赏夏皇后和夏国公有趣儿的嘴脸,最好再配上一碟子蜜饯。
夏黎挑眉,第二次主动露出手腕,大度的让医官随便诊脉。
相对比夏黎的平静随和,医官战战兢兢,被夏国公和夏皇后威逼的瞪着,顶着巨大的压力重新诊脉。
“回回回……皇后娘娘与国公爷……”医官哆哆嗦嗦,犹如筛糠:“世子他、他真的……没、没怀孕。”
夏黎长身而起,掸了掸自己的袍子:“倘或阿耶与阿姊没有旁的事儿,我便去绣衣司应卯了。”
唇线微微轻挑,夏黎露出一抹温和的浅笑,这样绝美的姿容,这样儒雅的笑容,任是谁见了不会心驰神往?
夏黎故意道:“阿耶与阿姊也知晓,我去绣衣司是陛下亲点,若是耽误了述职,陛下会不高兴的。”
说罢,施施然走出屋舍,步履悠闲的离去。
嘭——!!
夏皇后随手将身边的香炉砸翻,失声大叫:“啊啊啊啊——气煞我!气煞我!!夏黎没有怀孕!他没有怀上天子的龙种!怎么办阿耶!怎么办!”
夏国公连声安慰:“娡儿不要慌,还有机会的。”
“还有什么机会?!”夏皇后嘶声力竭:“满朝都在嘲笑我这个皇后没有种!这么大好的机会,我都把陛下让给夏黎那个贱人睡了!他、他竟没能怀上龙种!!没有子嗣,我以后如何做人,如何立足啊!”
夏国公被她说的急切又慌乱,急促道:“还有办法,还有办法!娡儿你不要急……”
夏国公的眼眸一转,突然爆发出阴测测的精光:“娡儿,反正咱们夏家是要有一个孩子的,这个孩子是不是天子的种并不重要,只要是咱们夏家的孩子便好。”
“阿耶你的意思是……”
夏国公压低声音,沙哑的道:“你不是养了一群床笫功夫很厉害的门客么?不管是谁,只要能让夏黎诞下子嗣,你是皇后,孩子便是太子!反正是咱们夏家的孩子,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知道……那不是天子的种呢?”
夏国公世子的辎车,过了第一道大梁宫的宫门,于下马桥前停下。
下马桥再往前,便是大梁宫左右禁卫的府署。进入第二道宫门之后,宏伟壮阔的绣衣司拔然兀立在中书省之畔,府署之宏伟,是司空和司农两个府署加起来,也遥遥赶不上的。
“副使大人。”一个绣衣卫在绣衣司门口迎着,干练拱手:“副使的绣服已然准备妥帖,请副使随卑职入殿更衣,点卯很快便会开始。”
“有劳了。”夏黎点点头,也不多话。
绣衣卫推开一间偏殿的大门,请夏黎入内更衣,自己则是侯在殿外。
吱呀——
大门关闭,夏黎先将怀中的《绮襦风月》原稿拿出来,谨慎的放在一面,这原稿如此重要,夏黎都是随身携带,以免出现临时状况。
绣衣副使的锦服为绛紫色,佩紫金冠,束紫金蹀躞,腰间一把紫金柳叶剑。入绣衣司的人,都有两个不成文的规定,其一必然是天子的心腹之臣,其二……
则是必须生得好看。
绣衣司不单单是直隶于天子的特殊府署,还是大梁宫的门面。
“真没想到,夏小世子竟充了副使的空缺!”
殿外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想来是闲极无聊的绣衣卫在嚼舌根。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夏小世子可是上京一霸,不学无术的混子!这等人都能进咱们绣衣司?”
“你不知道?夏小世子乃是咱们司使大人的——青梅竹马!说不定并非天子看中了夏小世子,是咱们司使大人看中了小竹马,有一腿呐!”
“你可别瞎说,一看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夏黎侧耳倾听,对于“自己”的八卦,夏黎甚至比那些绣衣卫还要感兴趣。毕竟原书中夏黎只是一个炮灰,上线笔墨不多,这些无关紧要的情节,书中并没有着重描写。
“夏小世子的确是咱们司使大人的青梅竹马没错,但是——”
书中绣衣使柳望舒出身名门,乃上京柳家之后,与夏国公府门当户对,加之柳望舒只比夏黎大两岁,两个人可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干系。
夏国公曾经为了拉拢柳家,还与柳家定下婚约,要将自己的大女儿,也就是今日的夏皇后许配给柳望舒,让两家亲上加亲。
只可惜那一年柳家犯了天威,被老天子贬黜,一朝墙倒众人推。柳望舒的父母客死异乡,柳望舒带着他们的尸骨回到上京,想要安葬父母,奈何他身无分文穷困潦倒。
“司使大人便想到了投奔夏国公府,你们猜如何?”
根本不必猜了,夏黎虽穿入书中没多久,但也深知夏国公府的种种,夏国公为了利益不择手段,落魄的柳家根本不在他的狩猎范畴之内。
“无错!”那绣衣卫津津乐道的调侃:“夏国公府翻脸不认呐!根本不认柳大人,将柳大人扫地出门,更过分的便是那个夏小世子!他素来拜高踩低,竟将一盆国公府喂狗的口食倒在地上,让柳大人做狗吠来食!”
夏黎:“……”
在原书中,冷漠桀骜的绣衣使柳望舒,乃是主角受的众多爱慕者之一,而在《绮襦风月》的原稿之中,柳望舒则被幻想成夏黎的爱慕者之一。
夏黎揉了揉钝疼的额角,不知这个原主的脑内结构到底是什么模样,把柳望舒当做狗一样欺辱,转头竟幻想自己是万人迷,被柳望舒疯狂迷恋。
嗯,脑子有坑。
看来进入绣衣司,也并非端了一只金饭碗,毕竟夏黎“曾经”得罪过他的顶头上司。
哗啦啦——
夏黎更衣完毕,随手翻开原稿。
【人物设定】
姓名:柳望舒
秉性:冷若冰霜,痴情闷骚
喜好颜色:____。
喜好菜色:____。
“呼——”夏黎松了口气,柳望舒人物卡中待填写的内容,万幸并非什么刁钻的问题。
“都在做什么?”一道清冷的嗓音从殿外幽幽飘来,犹如冰凌,令空气瞬间料峭寒冷起来。
“马上便要点卯,都无事可做么?”
“司使大人!”
“柳大人!”
柳望舒的嗓音提高了一些,冷冷的道:“在这里,无论你们是国公之子也好,还是三司之子也罢,先是绣衣卫,若做不好,砍了双腿撵出去,我绣衣司不养闲人。”
“敬诺,卑职谨遵教诲!”
吱呀——
在柳望舒的训话之中,偏殿的大门终于打开。
夏黎一身绣衣,头戴紫金冠,三指宽绛紫玉带紧紧束缚细腰,令少年的身子挺拔而柔韧,充斥着一股儒雅的美感。
上京一霸,刁钻刻薄不学无术,说得便是夏黎。然,上京也有一美,诞生之时天降粉雨,姿容俊美绝无仅有,说的同样是夏黎。
绣衣卫们怔怔的盯着夏黎,一时竟出了神。
柳望舒眯了眯眼目,他的双眸冷漠,冷漠之中又隐约着一丝丝的复杂,目光从夏黎身上划过,反而显得过分的无视。
柳望舒负手而立,没有任何语气:“从今日开始,你便是绣衣司的副使,盼望你竭力的为大梁效忠,为天子尽心,在这处……最好放下你国公府小世子的身段儿。”
冷冷的警告,所有绣衣卫噤若寒蝉,不敢啃一声。
“今日点卯便到这里,还有旁的问题么?”柳望舒例行公事询问。
夏黎抿了抿嘴唇,眼眸中划过略微的犹豫。
柳望舒简言意赅:“说。”
夏黎再次犹豫了一瞬,也只是短短的一瞬,少年的嗓音透着清冽,问:“柳大人喜欢什么颜色?”
柳望舒:“……”
夏黎:“……那菜色呢?”
柳望舒:“……”
什么情况?绣衣卫们面面相觑,看罢,果然是青梅竹马!
“咳!”柳望舒重重的咳嗽一声,更是冷下脸,直接忽视了夏黎的提问:“若没有问题,副使前去叩谢圣恩罢,不要让陛下久等。”
夏黎有些遗憾,人物卡上的缺省内容虽然简单,但果然不是那般容易便能填好的。
点卯之后,内官引导着夏黎前去拜谢天子恩典。越过第二道宫门,往第三道宫门的内宫而去,但这个方向并非是去紫宸殿的方向。
紫宸殿乃是天子路寝,也就是天子的寝宫。梁琛平日里办公,或者接见心腹臣子,都会在那处。
“公公,”夏黎发问:“这是去何处?”
内官笑起来:“夏副使,陛下不在紫宸殿,请夏副使跟老奴来便是了,请——”
七拐八拐之后,内官站在一处偏僻的殿门前:“夏副使,陛下就在里面儿,请罢。”
这里是……
浴堂殿!
腊祭盛典的夜晚,就是在这里,浴堂殿的温汤池中,漆黑一片,夏黎堪堪穿书而来,被喂了药,稀里糊涂的与梁琛发生了亲密的干系。
哗啦——哗啦——
暧昧的水流声传来,梁琛低沉的嗓音隔着殿门:“是夏副使到了?进来罢。”
夏黎看似恭敬,微微垂着头,实则敛起所有的表情,步入浴堂殿。
熟悉的屏风,熟悉的黑袍挂在屏扇之上,与那一夜不同的是,浴堂殿内点着明亮的烛火,一个个铸造精巧的青铜灯奴捧蜡,将整个殿堂照耀得犹如白昼。
摇曳的烛火,勾勒着梁琛挺拔而流畅的身姿,尤其是那优越的胸肌线条,水珠摩挲着每一处肌肉,留下暧昧湿润的水痕。
梁琛的颈侧,甚至还挂着浅浅的伤疤,是那晚夏黎难耐呜咽,不小心留下的抓痕。
“夏卿。”伴随着水声,梁琛率先开口,若有所指的道:“这里……可熟悉?”
夏黎心窍一颤。
梁琛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发现那一夜之人正是自己?夏黎垂着头,不着痕迹的思索。
当时夜色那般昏暗,梁琛还唤了夏娡的名字,合该没有发现才对,那他现在便是炸胡的试探。
夏黎镇定下心思,看似恭敬的,实则装糊涂的道:“回禀陛下,臣从未来过浴堂殿,今日一见这浴堂殿,不愧是内朝之殿,宏伟奢华,雕梁画栋,实在令臣开眼。”
“哦?”梁琛身在温汤之中,用手支着脸侧,一副懒散的模样,挑眉笑起来:“除了这些,夏卿便没有旁的什么想法了?”
夏黎拱手道:“回禀陛下,臣愚钝,不知陛下所指,还请陛下点拨。”
“呵呵。”梁琛好脾性的笑了,好似一个温和随意之人,完全不似朝堂之上残忍弑杀的暴君。
“罢了,寡人也只是随口一问。”
梁琛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夏黎,目光犹如毒蛇,紧紧将夏黎缠缚,又道:“夏卿既然来了,不如……退下绣服,与寡人一同沐浴罢。”
夏黎:“!”
夏黎乃是疤痕体质,加之皮肤白皙,半月前缠绵的痕迹还没有消退干净,倘或这个时候沐浴,那些旖旎的红痕岂不是暴露无遗?
梁琛果然多疑,他根本没有打消试探夏黎的念头。
夏黎稍作迟疑,还未来得及婉拒,哗啦——梁琛已经咄咄逼人的站起来,带着一身水珠,一步一步的逼近。
“怎么了夏卿?”梁琛的语气好似调侃,带着戏谑,犹如戏弄猎物的猛兽,享受着猎物在自己锋利的爪下,徒劳而恐惧的挣扎。
“为何迟迟不退衣?难道……”梁琛挑眉:“想让寡人帮你?”
夏黎眯了眯眼睛,可惜,梁琛找错了狩猎对象。
夏黎面色平和,语气平缓:“陛下恩典,臣不敢推拒,只是……臣身上还有绣衣司的牙牌,牙牌沾水易裂,还请陛下恩准,通融臣去隔壁偏殿,将牙牌等物取下。”
梁琛并不当一回事儿,道:“好啊,夏卿可要快去快回,勿令寡人等急了。”
挥了挥手,自有内官前来引路:“夏副使,请随老奴来。”
内官引导着夏黎离开浴堂殿,来到旁边空置的偏殿。
“夏副使,请。”
夏黎走入偏殿,回身关门,落闩。
从怀中快速掏出《绮襦风月》的原稿,果不其然,第一卷第九章开始发展了,原本空空如也的书页,此时此刻写满了黑压压的文字。
【梁琛将柔弱的美人抵在池壁上,轻轻勾起美人乌羽般的鬓发,不断缩短二人的距离,就在吐息即将缠绵之时____。】
接下来便是暴君看到夏黎满身还未消退的吻痕,发现了那一夜缠绵之人正是夏黎的情节,然后顺理成章滚在一起,浴堂殿鸳鸯浴,大干特干!
夏黎微微抽了抽嘴唇,果然是梦男话本。
叩叩叩——
叩叩叩!
“夏副使?夏副使?”
内官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催促着:“夏副使准备好了么?”
“夏副使?陛下怕温汤水冷,会寒了小世子的身子,也是心疼世子您呐,可不要让陛下等得太久了。”
夏黎应声:“就来。”
立刻抄起偏殿条案上的毛笔,蘸饱墨汁,在原稿中缺省的内容上填写了两笔,只短短的几个字,一句话。
夏黎满意的看着填补的内容,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谨慎的将墨汁吹干,以免书页粘连。
“夏副使?夏小世子?”内官还在催命。
夏黎将话本掖好,大跨步来到门前,吱呀一声打开门。
“好了。”
“世子……?”内官特意向殿内张望了两眼,好像……有一股墨香味?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不知夏小世子神神秘秘在忙碌什么。
夏黎微笑:“公公在看什么?可以走了,可别让陛下等急了。”
“是是。”内官满脸堆笑:“夏副使,您请。”
回到浴堂殿,内官弓腰趋步,踮着脚尖走进去,附身对梁琛低语了几声。
内官低声道:“回禀陛下,夏副使只是在偏殿逗留了一小会儿,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老奴特意看过了,夏副使摘了绣衣司的牙牌,其他的并无异样。”
梁琛蹙没有说话,微微蹙眉。
夏黎不必去细听,他也不需要细听,内官必然是在禀报他去偏殿的动静,只可惜,就算暴君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夏黎到偏殿,其实是去——临时补充话本的。
梁琛屏退了内官:“夏卿,既然准备妥当了,便退衣罢。”
“是。”夏黎应声,但他的动作很慢,纤细的手指慢条条的解开腰间的蹀躞。
紫金蹀躞,在灯火下反射着粼粼的波光,三指宽的腰带束缚着夏黎的纤腰,犹如杨柳一般柔软,却透露着柔韧的挺拔。
一声轻响,蹀躞终于解开。
簌簌……
是夏黎抽下衣带的声响。
梁琛靠在池壁之上,玩味的看着他,笑道:“是绣衣司的锦服太难脱了么?是了,夏卿今日乃头一天上任,往日也不曾穿过如此繁复的官服……无妨,寡人来帮你。”
高大的身躯从温汤池中走出,再一次逼近夏黎,极具压迫性。
梁琛将夏黎逼退到角落,线条流畅的手臂抵在池壁上,将夏黎圈在自己身前,微微垂下头,湿发遮挡住他棱角分明的面颊,但并不显柔和,反而阴鸷得可怕。
梁琛沙哑的嗓音重复;“夏卿,寡人帮你。”
二人的距离不断缩短,梁琛微微侧头,湿濡的鬓发垂在夏黎的颈侧,凉丝丝、麻痒痒。双眸紧紧盯着夏黎的颈侧,仔细逡巡,寻找着记忆中留下的红痕。
一声轻响,夏黎的领口被解开,露出一小抹白皙细腻的肌肤,柔润犹如剥了壳的鸡蛋,吹弹可破。
梁琛的眼神更加玩味,可他对上了夏黎从容不迫的目光。
微不可见的皱眉,突然,梁琛的额角抽搐了一记,虽很轻微,但二人距离很近,这般微小的表情亦逃不过夏黎的观察。
“寡人……嘶……”梁琛戏谑的嗓音截断,卡顿了一下。
再次开口,“寡……”梁琛低沉的嗓音再次截断,又陷入了凝滞。
额角的抽搐变得明显,甚至有青筋在攒动,梁琛身上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尤其是那流畅的胸肌和腹肌,不知令多少人羡慕嫉妒。
“陛下?”夏黎一脸温和,善解人意的道:“陛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寡人无事。”梁琛果断的否定,但他的表情并不像无事。
阴沉、冷酷、凝重,如临大敌!
不知情的还以为哪个不怕死的边陲小国,斗胆进犯了一般。
“陛下,”夏黎睁大眼睛,歪了歪头,语气关心的道:“陛下真的没事儿么?要不要臣为陛下传召医官?”
“寡人……咳,”梁琛俊美的脸面已经泛青,甚至有汗水滚下来,终于保持不住壁咚夏黎的姿势,收回了手臂。
沙哑的道:“寡人突然想起来,还有要事没有处理。”
说罢,展臂从屏风上拽下黑袍,匆忙一裹,步履急促,看起来很是焦急,阔步离开浴堂殿。
“陛下?”内官的嗓音从殿外传来,充斥着不解:“陛下您沐浴好了?”
梁琛的嗓音则像是吃了火药:“好什么好,回紫宸宫。”
夏黎独自站在空旷的浴堂殿中,慢吞吞从怀中掏出《绮襦风月》的原稿,展开第九章。
【梁琛将柔弱的美人抵在池壁上……就在吐息即将缠绵之时____。】
缺省的地方由夏黎自由发挥,赫然填写着——梁琛突然感觉腹中奇痛,怕是吃坏了朝食,恨不能立刻出恭!
夏黎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欣赏着原稿,忍不住轻声感叹:“我可真真儿是梦男文天赋型作者。”
“夏副使!”府署门前值守的绣衣卫拱手作礼。
有人闻声从府署大门中走出来,紧紧蹙着眉心,冷眼上下打量着他,是绣衣司的最高掌管柳望舒,也是夏黎现在的直系上司。
“你回来了,这般快?”柳望舒一贯冷漠的眼神中,隐匿着丝丝不解。
夏黎的言辞形态令人挑不得一丝一毫的错处,温和一笑:“回柳大人,陛下仁厚,又日理万机,匆匆嘱咐了两句便离开了,合该……”
合该是着急出恭。
夏黎的笑容还是那般无懈可击:“合该是有要事忙碌。”
陛下仁厚?站在旁边的绣衣卫忍不住撇了一下嘴,连市井小民都知晓,咱们如今的陛下,大梁的九五之尊,那可是弑兄杀父的主子,踩着鲜血铺成的锦毯,踏着白骨制成的黼扆,才登上今日的宝座,从夏副使的口中说出来,怎就变成仁厚了呢?
柳望舒没有说话,冷冰冰的眼神还在打量他,好似永远也看不够一般。
“柳大人。”夏黎道:“可还有什么旁的事情?”
柳望舒终于收回目光,还是那副不近人情的冰冷模样,挺拔的腰身负手而立:“今日你且熟悉司中环境与各种事物,明日开始正是上任。”
“是。”夏黎简练的应声。
柳望舒再看了一眼夏黎,眼神中颇为复杂,转身大步离开。
“夏副使,”旁边的绣衣卫引导着夏黎往里走:“这面便是您平日里值岗时下榻歇息的屋舍。”
绣衣卫是天子的心腹,又经常在宫中走动,兼具监督检举的重要职务,还需每日巡逻宫中,保卫天子的安全。司中都有值岗休息的屋舍,不同的是,司使和副使都是单独的屋舍,普通的绣衣卫则是六个人一间屋舍。
“有劳了。”夏黎对绣衣卫点点头。
等绣衣卫离开,夏黎环视左右,这屋舍虽比不得国公府的世子卧房,但干净简洁,也没有那般多乌七八糟的人走动。
夏黎坐下来,将怀中的《绮襦风月》原稿拿出,展开在案几上细细端详。
因为夏黎对缺省情节的补充,第九章后面的内容也自动发生了改变,原本鸳鸯浴大干特干的情节消失了,变成了夏黎回绣衣司报道,如此正经严肃的内容。
第九章空白的地方,还在缓慢的浮现文字,夏黎仔细的阅读下去……
【夏国公不知因为什么,着急忙慌的遣奴人到绣衣司,执意请夏黎回府去住。只说绣衣司的屋舍简陋,小世子身子金贵,禁不住寒凉,如今已经一连串派遣了三名仆役前来,殷勤得莫名过分,总令人觉得不安好心。】
夏黎对夏国公府本就没有任何感情,更何况在不久的将来,夏国公府还会被抄家,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免得被牵扯其中。
如今夏黎上任绣衣副使,在绣衣司有下榻的屋舍,是绝不会回国公府去住的。
夏黎摩挲着原稿,正在思索对策……
“唉——真是走背运!”门外绣衣卫路过,抱怨的声音隐约而来。
“今儿个我老母过寿辰,可偏偏柳大人的排勤排到了我!今日必须留在宫中巡逻,便无法回去给老母过寿,简直是不孝啊!”
“你和老李换换班,让他今儿个替你执勤,明日你再还回去不就得了?”
“别提了,老李的娘子病了,他要早些回去照料。”
“那——不如你去与柳大人说说,让柳大人帮你调个勤?”
“柳大人?我宁肯在宫中执一年的勤,也不敢与他多说一句,那样的冷脸,你便不怕?”
“说的也是……”
夏黎黑亮的眼眸微微转动,立刻长身而去,“吱呀——”推开舍门。
“夏副使!”两个聊天的绣衣卫恭敬拱手,收敛了笑容。
夏黎的面容本就逸美,一笑起来更是光彩逼人,令人挪不开眼目,嗓音温和的道:“我方听说你今日想要换班,回去为老母过寿,是也不是?”
绣衣卫如临大敌,战战兢兢,哐当就跪在地上:“副使饶命!饶命!卑职也只是随口说说,绝无躲懒之意!还请夏副使轻罚!”
“你误会了,”夏黎将跪在地上磕头的绣衣卫亲自扶起来:“你的孝心天地可鉴,我又如何会责罚与你呢?正巧,我今日堪堪上任,没有任何排执,不如便与你换执,令你回家尽孝,如何?”
“夏、夏副使?”绣衣卫不敢置信:“您……您愿意与卑职换班?”
夏黎点点头。无错,就是换班,如此一来,夏国公遣人来寻夏黎回府,夏黎便有名正言顺的拒绝理由,将绣衣司抬出来,便算是夏国公也要让三分薄面。
“多谢夏副使!多谢夏副使!”绣衣卫反应过来,感激涕零,他正为这事儿心烦,夏黎的做法简直是雪中送炭,以解燃眉之急。
“不必谢了。”夏黎微笑:“都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儿,我初入绣衣卫,往后还要你们多多照顾一二。”
“夏副使您太言重了!”
“往后您有什么吩咐的,无论是刀山火海,都只管指挥卑职,卑职绝不皱一下眉头!”
夏黎道:“你才是言重了,只是与你换个班,不值得什么,时辰不早了,快回家去罢。”
绣衣卫千恩万谢的离开,走远之时还在喃喃自语:“夏国公府的小世子,也不似传闻中那般刁钻刻薄,不仅生得谪仙一般容貌,难得还是菩萨心肠!市井中那些乌七八糟的流言蜚语,怕是因着嫉妒夏小世子的容貌,胡乱编排的,果然不可信……”
换班的绣衣卫前脚才走,夏国公府的家宰便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
“世子!世子爷!”
家宰其实便是夏国公府的管家,一打叠的赔笑,卑躬屈膝,果然如同原稿中所描述,殷勤得不像话。
“小郎主,第一日上任述职,可辛苦坏了罢!国公爷心疼郎主,遣老奴前来接您回府呐!府中已经准备好了世子您喜爱的菜色,热腾腾的,就等着世子回去用晚膳了!”
“是么?”夏黎语气温吞的道:“那真是不巧了。”
“世子?”家宰不解。
夏黎故作惆怅:“今日虽的确头一天上任,不过正巧司里有个绣衣卫与我换了班,今晚我便要留守在宫中执勤,实在脱不开身回府。”
不等家宰开口,夏黎又补充:“司中事务繁忙,明日、后日、大后日、大大后日,我怕是都无法脱身,便留在司中夜宿,请国公爷不必担心,绣衣司安全得紧。”
家宰:“……”
执勤的时辰正好到了,一队绣衣卫走过来,等候着夏黎。
夏黎将紫金柳叶剑像模像样的佩戴在腰上,大有赶人的说意思:“家宰早些回府罢。”
“世……世子!”家宰想要阻拦,可根本拦不住,急得直跺脚。
夏黎带着巡逻的绣衣卫,阔步跨出绣衣司宏伟的朱漆大门,身后是家宰毛驴转磨一般的声音,忍不住勾起唇角。
这《绮襦风月》的原稿可真是好用,不仅可以填补缺省,修改关键的剧情走向,甚至还有预知功能。像这样早一些预知接下来发生的情节,也可以早一些应对,金手指不可谓不粗壮……
“陛下。”
黑夜笼罩着紫宸殿,天子路寝寂静无声。
内官谨慎上前,恭敬的道:“陛下,时辰不早了,今日……”
内官顿了顿,殷勤的道:“今日是十五,陛下若是乏了,不如去皇后娘娘的绫椒殿,也好……解解闷儿,解解乏。”
“呵。”梁琛轻笑一声,将手中的文书撂下,发出“嘭!”的一声轻响。
“你们这些紫宸殿的内侍,”梁琛挑眉:“除了催着寡人去皇后那处开枝散叶,什么旁的也不会干,到底收了夏国公多少好处?”
“老奴——”内官咕咚跪在地上:“老奴冤枉啊!老奴一心一意,全是为了陛下着想,为了大梁的江山社稷着想,绝无……绝无私心啊!”
梁琛又笑了一记:“别慌,寡人难道是在兴师问罪?你怕什么?”
“老奴……老……”内官犹如筛糠,几乎抖出了重影儿。
他能不怕?龙椅背后的黼扆,象征着帝王权威的黼扆,无论是那扇,还是那屏,都是由叛军的人骨打磨制成,是梁琛亲手打下的江山!
梁琛舒展双臂,看似随口询问:“今日绣衣司是何人值岗?”
“回回回、回陛下的话……”内官的舌头捋不直,还在打抖:“是……是堪堪新上任的、的夏副使巡逻值岗。”
“哦?夏黎……”梁琛冰冷的眼神变得玩味。
哒哒哒,生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敲击案几,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空洞的声音回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每敲一下,都令内官心惊胆寒。
梁琛的唇角勾起愉悦的弧度,沉声道:“去通知掖庭准备,寡人今日……翻皇后的牌子。”
“陛下今日翻了您的牌子,掖庭宫遣人来通传了!”
“什么?!”夏皇后豁朗一声站起身,直接撞翻了案几上的果槃,瞪着眼睛:“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没有听错?不是误传?”
“恭喜娘娘!”宫女喜笑颜开:“娘娘您就放一百个心罢,真真儿的!掖庭宫热火朝天的准备着呐!陛下这会子怕是已经从紫宸殿,往娘娘您的绫椒殿来了!请娘娘快准备一下子罢!”
“对对……准备……”夏皇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指挥着心腹宫女道:“快,帮本宫更衣,是了还有,你去一趟医官署,将本宫的心腹医官叫来。”
“婢子敬诺,娘娘。”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天子梁琛果然来了,摆驾绫椒殿。
这是天子与夏皇后大婚之后,从未有过的事情,整个绫椒殿顿感扬眉吐气,腰杆子都比往日里要笔直了许多。
“陛下——”夏皇后夹着嗓音,几乎掐出水来,盈盈拜倒在地。
才过了腊祭不久,还未出腊月,正是隆冬的天气,如今还是夜里头,夏皇后却只着了一件又薄又软的纱衣,杨柳细腰不盈一握的拜倒在地。
“妾身拜见陛下,陛下万年——”
梁琛阔步走入绫椒殿,并没有多看夏皇后一眼,夏娡所穿是绫罗,是绸缎,还是薄薄的纱衣,似乎都无法令梁琛特意注目。
“不必跪了,起罢。”梁琛的语气很是随和,听不出心情是好是坏,随口又问:“近来可好?”
“咳咳……”夏皇后立刻轻轻咳嗽起来,用帕子娇弱的捂住自己的嘴唇,虚弱的道:“不瞒陛下,妾身近日也不知为何,好像——吃不进东西,嘴里没味儿,还、还十足嗜睡,晨起之时倍感疲懒,陛下您说,妾身是不是病了?”
夏皇后口中虽说“不知为何”,但这简直便是疯狂暗示,无论是吃不下东西,还是嗜睡,完全都是怀孕的征兆。
“是么?”偏梁琛听不懂,淡淡的道:“兴许是病了,多饮点热水。”
夏皇后:“……”
“陛下——”夏皇后拉长声音,撒娇一般柔柔的靠过来,蒲柳柔荑一般的手臂缠绕,想要去挽梁琛。
夏娡硬着头皮道:“多谢陛下关怀,妾身刚巧已经去请医官了,其实……其实——”
露出娇羞的笑容,夏皇后腼腆的道:“妾身也不知有没有关联,其实妾身这个月还未来月……”
月信两个字未能落地,已然被梁琛突然打断。
梁琛举目向绫椒殿外看去,问道:“外面是何人?”
内官赶忙应声,立刻朝外查看。看了一圈,绫椒殿外面根本没人,不知是不是陛下听错了。
内官复又走回来,恭敬的拱手道:“回陛下的话,外面没——”
梁琛幽幽的道:“原是今日堪堪上任绣衣司的夏副使?头一天上任便在宫中值夜,也是辛苦了,去将夏卿叫进来罢。”
内官:“???”
谁?夏副使?夏小世子?内官一脸空白,双眼呆滞,可是外面没人啊!
“怎么?”梁琛又开口了,似笑非笑:“皇后乃是夏卿的亲姊姊,夏卿又不是旁人,进绫椒殿还需要避嫌不成?”
“不不不,”内官咕咚跪在地上,磕头道:“老奴不是这个意思!老奴……”
梁琛挑眉:“哦?那是什么意思?”
不知是不是内官的错觉,内官总觉遍体生寒,尤其背心,麻嗖嗖凉冰冰,如芒在背,一股巨大的压迫感席卷而来,令他不敢抬头。
“不不不,”内官一打叠的道:“老奴、老奴这就请夏副使进来。”
梁琛露出一抹满意,却不达眼底的笑容:“甚好。”
内官垂着头退出绫椒殿,门外哪里有什么夏副使?连个鬼影也不见!
内官不敢停留片刻,全然顾不得什么宫廷礼数,撒丫子便跑,没命的往距离绫椒殿很远很远的绣衣卫值岗舍冲去……
夏黎今日是第一次在宫中值夜巡逻。
绣衣卫不愧是大梁宫的门面,形容整齐,行动有序。
夜色变得深沉,绣衣卫巡逻一圈完毕,正是间隙休息的空档。宫中特别设有提供绣衣卫夜间巡逻休息的屋舍,就在小殿的边上。
普通的绣衣卫便在屋舍的外间休息整顿,角落摆着两只炭盆子,可以烧炭取暖。而绣衣司的司使和副使,则有专门的休息屋舍,在大屋的内间。
内间屋舍讲究体面,除了取暖的炭盆子,案几上还摆着手炉、熏香、笔墨纸砚与热腾腾的茶水。
小炉噼噼啪啪的燃烧,铸造成仙鹤形状的长管将黑色的炉烟从户牖侧面引出,舍内清爽干净,全然不会因着取暖而变得烟熏火燎。
一只精致的茶壶安放在小炉之上,烧着热水,一会子便可饮上一杯热腾腾的香茶。
今日巡逻,只有夏黎一个掌官,柳望舒和另外一名副使没有排岗,这屋舍便由得夏黎一人使用。
夏黎向外张望了一眼,十几个绣衣卫挤在一个炭盆前,嘶嘶哈哈的呼着冷气烤火,他们亦是有茶水饮的,只不过茶水是提前准好的,这般寒凉的天气,恐怕已经凉了。
一个绣衣卫正好在抱怨:“咱这破屋儿,拢共只给两个炭盆子,茶水都冷了,这么冷的水饮下肚子,岂不是越喝越凉,都要冻成石敢当了!”
“有水喝不错了,有本事,你也当个副使看看!你看看人家夏副使,年纪轻轻一步登天,你……”
“咳咳!”有人使劲咳嗽,制止了绣衣卫的嘴瓢。
哗啦——
珠帘轻轻摆动,内间的舍门推开,夏黎从里面走出来。
方才嘴瓢的绣衣卫吓得正襟站好,笔杆条直。
夏副使怕是听见了,市井流言,夏国公府的小世子脾性不好,打骂虐待那都是常有的,今日怕是完了!
绣衣卫们如临大敌,互相挤眼睛。
夏黎哪里能看不到他们的小动作,温和一笑,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随和亲切。
他举了举手中的茶壶,热腾腾,还冒着蒸汽,道:“屋里刚刚煮了一壶热茶,这么多茶水,我一个人也饮不完便要冷了,若反复煮茶,岂不是浪费了这香茗的滋味,不如大家一起饮些热茶罢。”
“夏……夏副使?”
没有责罚,没有谩骂,传说中刁钻刻薄的夏小世子,竟然要请大家喝茶?绣衣卫面面相觑。
夏国公府听起来气派,但夏黎是读过原书的人,过不得多久,夏国公倒台,夏娡打入冷宫,倘或想要逃离惨死的命运,夏黎便不可依靠夏国公府,绣衣司正是最好的去处。
夏黎如今初到绣衣司,人生地不熟,加之原身的口碑不好,想要在绣衣司混下去,自然要与绣衣卫们打成一片。
一杯热茶而已,不值得什么,左右夏黎一个人也饮不完,分给大家还能做个顺水人情,也只是抬手的事儿。
夏黎微笑:“茶汤刚煮出来,有些子烫。”
夏黎第一个给刚才背地里嚼舌头的绣衣卫倒上茶汤,一点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夏、夏副使……”那绣衣卫支支吾吾,期期艾艾,不知说什么才好,一脸的羞愧。
夏黎只是提醒:“小心烫口。”
于是又给其他的绣衣卫挨个满上杯盏,等大家都喝了茶,夏黎进屋将内间的四个炭盆子全都搬出来。
“外间的屋儿大,两个炭盆子怕是不够烧的,再加上这些,合该暖和一点儿。”
锦衣卫们刚喝了热茶,胃里暖洋洋的,炭盆子搬出来,整个人更是暖洋洋的。
“多谢夏副使!”
“大刘与我说夏副使主动与他换班,起初我还不信,如今咱们大伙儿真是信了,夏副使果真是菩萨一般心肠之人!”
“是啊!什么市井流言,竟说夏小世子刻薄,果然信不得!”
“咱们夏副使神仙一般的人物儿,下次我若再听到谁嚼夏副使的舌头,我定与他好好论一论!”
一壶茶水,四只炭盆子,成功让夏黎与绣衣卫们打成一片。
夏黎干脆在绣衣卫中间坐下来,一起烤火。
他捧着茶盏,热腾腾的茶汤将夏黎的眼睫熏得微微湿濡,鸦羽一般长长的眼睫轻轻眨了一记,夏黎的眼眸微动。
《绮襦风月》的原稿之上,绣衣使柳望舒的人设还空着,刚好这会子得空,气氛也不错。
夏黎状似无意的道:“我初来绣衣卫乍到,什么也不懂得,不知司里有什么规矩,柳大人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毕竟柳大人乃是掌官,可不要无意间犯了忌讳才是。”
绣衣卫们很是热情,饮着热茶,话匣子亦打开了。
“柳大人虽不苟言笑,驭下严苛,但在掌官里绝对是好伺候的,事儿少,也从来不找事儿,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柳大人不会苛责的。”
“柳大人除了绣衣司的官服之外,一水儿的白色常服,我听说柳大人喜好白色。”
夏黎在心里记住:柳望舒喜欢的颜色是白色。
“哦对了!柳大人有时候忙起来,会让人帮忙打午膳,夏副使一定要记住,柳大人口味清淡,不喜甜食!”
“是了是了,这点子我也知晓,上次我不小心给柳大人打了一份甜食,柳大人眼神阴冷,瞪了那道甜食许久!”
夏黎又在心中记住:柳望舒口味清淡,不喜甜食。
“还有!”一个绣衣卫津津乐道:“柳大人身为绣衣司使,面相又清俊,上门说亲的媒人都要踏平门槛儿了,但柳大人一直尚未娶亲,听说是因着心里有个白月光,也不知是什么样绝色的人物,竟令咱们柳大人忘……”
忘不掉。
旁边的绣衣卫狠狠踹了一脚他的交杌,也就是折叠马扎,疯狂挤眉弄眼,使劲给他打眼色,复又偷偷看了两眼夏黎。
一时气氛冷凝下来,好像有无形的分割线划过。
“哈哈、哈哈……”有人打圆场儿:“夏副使,我再给你续上茶汤罢,暖和!”
夏黎微微一笑,脾性随和的道:“有劳了。”
“夏副使——夏——副使——”
尖锐的嗓音,一听便知是内官,因为一路急奔,嗓音打着诡异的弯儿,好像吊嗓子似的。
“夏副使——”内官满脸滚着汗珠,大冬天里冒着热气,呼哧带喘的冲进来:“太好了!老天爷垂……垂怜!终于叫老奴寻到了夏副使……”
“陛……陛下有请。”
夏黎:“……”唉,叫魂儿的来了。
“夏、夏副使!”内官粗喘着气,险些被门槛儿绊倒。
“夏副使,陛下召见,快……您快随老奴前去,不要令陛下等急了!”
绫椒殿在大梁宫的内朝,绣衣卫的巡逻休息舍在大梁宫的中朝,隔着一座宫门呢,内官从绫椒殿跑过来,虽发足狂奔,但还是耗时不少,这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一炷香的功夫。
若是令天子久等,那可是掉脑袋的事儿!
夏黎眯了眯眼睛,长长的鸦羽投射下一片阴影,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真切。这么晚了,梁琛突然急招,绝不是什么好事儿。
“啊呀……”夏黎手掌一歪,托在手上的茶汤突然洒在他的绣衣之上。
哗啦——
茶汤颜色颇深,绣衣一下子变得污秽,阴湿了好大一片。
“这……”夏黎装作惊讶:“糟了,茶汤洒了,若是这般污秽的谒见陛下,那可是死罪啊!公公劳烦等我一会子,容黎进内更衣。”
“可、可这……”内官急得跺脚,可这时辰来不及了啊!
夏黎施施然走入内间,关上舍门,大步来到案几边,将怀中的话本原稿掏出来,快速展开。
果然,如同夏黎所料,第九章出现了新的内容。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娘娘这是——有喜了啊!”】
【整个绫椒殿充斥在皇后怀上龙种的喜悦之中,要知晓,倘或皇后诞下的是龙子,那么便是大梁唯一的正统嫡子,绝对会被立为太子。】
夏黎皱眉,按照书中的发展,果然便宜姊姊要谎称自己怀孕。她若是主角,或许可以瞒得住梁琛,可偏偏夏娡也并非什么主角,有朝一日定然纸包不住火。
话本中的内容还在继续……
【梁琛的眼神阴鸷,黑色的眸子中不见半分欢喜的情绪,他没有看向因怀孕而显得格外娇弱的皇后,而是将目光投向——夏黎。】
【“夏卿,”梁琛那看起来薄情的唇角微微挑起,他的笑容仿若冬雪融化,温柔又宠溺:“夜露寒凉,寡人听说夏卿的身子一向不好,怎么进宫巡逻也不多加一些衣裳,万一害了风寒,岂不是……令寡人心疼?”】
【梁琛跨步走过来,高大的身躯笔挺,流畅的肌肉包裹在黑袍之下,任是谁看了不会心神摇动?他摘下自己肩头的毛领披风,轻轻拢在夏黎的肩上,动作温柔,好似在对待人间至宝!】
【“快披上,不要着凉。”】
【夏皇后远远看着,嫉妒得咬碎了一口银牙,狠呆呆盯着夏黎。】
夏黎:“……”
或许在梦男眼中,通过别人的嫉妒,可以衬托住“我”的苏感。但夏黎并非真正的梦男,只要稍微一思考便能发现,梁琛如此关切的举动难道是真的关心“我”么?分明是为了挑拨夏国公府内讧。
梁琛想要除掉夏国公府的心思,不是一日两日了,尤其最近皇后迫切的想要一个儿子。除掉一个根深蒂固的势力,最好的方法不是从外界入手,而是从内部入手,让他们从根本内讧,如此一来兵不血刃,都不需要梁琛动手,这股势力必然自损八百,届时轻轻一拔,连根拔起……
夏黎抿了抿嘴唇,立刻拿起案几上的毛笔,直接将夏皇后谎称自己有喜的内容全部划掉,涂抹成浓浓的黑疙瘩。
夏皇后的谎言,并非一个人的谎言,这乃是牵连全族的谎言,不巧的是,夏黎也在这个宗族之内。
黑色的疙瘩瞬间化成粉末,在空气中蒸腾,消失……
“不能修改……”夏黎喃喃自语。
夏黎也发现了,《绮襦风风月》的话本原稿虽然神奇,既能“完形填空”,又能当做“预知功能”,可谓金手指大开,但运用起来有一定的规律。
想要修改情节完形填空,则必须先填写此人的人物设定。而开篇的人物卡一页,只有夏黎的爱慕者信息,并没有夏娡这样的配角信息。
换句话说,夏黎只能更改爱慕者的内容。因此夏黎刚刚在皇后的内容上涂抹黑疙瘩,是无效的做法,并不能改变什么。
夏黎摸着下巴,虽无法改变夏娡的做法,但话本已经给出了接下来的情节进展,也算是令夏黎有所准备,需要提前想好对策才是。
提起毛笔,笔锋轻轻落在梁琛的段落,若将梁琛为“我”拢披风的情节划掉,的确可以避免夏娡的嫉妒,但谁知梁琛会不会做出其他更加出格的举动,治标不治本。
夏黎的眼眸突然明亮起来,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他的笔锋一转,稍微提前了些许,果断落下……
“夏副使!夏副使——”内官又在外面叫魂儿。
“夏副使,您更衣完了么?可别让陛下等太久啊!”
“夏副……”
吱呀——
舍门打开,夏黎更换了一身备用的绣衣,腰肢纤细而柔韧,点头道:“公公,可以走了。”
“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
堪堪来到绫椒殿的殿门前,便听到与话本原稿中一模一样的言辞传出来,那是皇后夏娡心腹医官的嗓音。
“天佑我大梁!皇后娘娘有喜了啊!”
“啊呀,”夏娡的嗓音传出来,饱含惊讶:“妾身真是糊涂,怪不得妾身这个月的月信还没有到,只以为是冬日寒凉,所以才推迟了些日子,哪知道竟然……竟然……”
夏娡的嗓音转变为娇羞:“都是……都是腊祭那日,陛下太过勇猛,妾身险些承受不住!竟就这样怀上了龙种,陛下好厉害呢!”
梁琛低笑的声音传出来,嗓音莫名宠溺:“这还不都怪娡儿?”
“陛、陛下?”皇后夏娡明显心虚,打了一个磕巴。
梁琛又道:“都怪娡儿那一夜总是言辞撩拨于寡人,寡人这才要得狠了。”
“陛下——”皇后夏娡娇羞起来,娇滴滴的拉长声音:“好羞人呢!”
夏黎在殿外听着,心窍却突然一颤。
腊祭那日他被喂了药,不只是虎狼之药,其中还有哑药,一整夜除了支离破碎的喘息声,根本无法发声,何谈什么言辞撩拨?梁琛这明显是试探,而皇后夏娡完全没有发觉梁琛的试探。
被发现了……
夏黎笃定,梁琛一定发现了,腊祭之夜与他发生亲密干系之人,绝不是皇后!
“夏副使,”内官更加没有发觉天子的试探,听到殿内的“调情”,还在窃笑,道:“请夏副使稍等,老奴这就前去通传。”
“陛下快别说了,”皇后夏娡用袖袍挡住脸面,状似娇羞,实则嫉妒的咬碎了后槽牙:“羞死妾身了呢。”
梁琛将她的反应尽收眼里,眼中划过一丝阴森的了然。
“寡人的皇后有喜,这是天大的事情,不只是寡人的私事,关乎国体,”梁琛道:“医官署怎么只来了一个医官,是不将皇后放在眼中么?去多传召几个医官来,给皇后请脉。”
“不!”皇后夏娡激动的道:“陛下不必了!”
“哦?”梁琛微笑的看着她,眯了眯眼睛:“为何?”
“是……是因为……”皇后夏娡支支吾吾:“妾身……妾身……”
跪在殿中的医官,乃是皇后的心腹医官,一手被皇后提拔,自然是皇后让他说什么他便说什么,可医官署旁的医官就不一样了,若是被会诊……夏娡虽已经服用了拖延月信的药物,但万一还是逃不过那些医官的火眼金睛该如何是好?
“娡儿?”梁琛的微笑冰凉彻骨:“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怎么会呢,”夏娡干笑:“妾身只是……”
内官正巧入内,解救了皇后夏娡。
“陛下,”内官通禀:“夏副使到了,已在殿外等候谒见。”
“夏卿可算是来了。”梁琛冰冷的笑容扩大了。
【暴君天子黑色的眸子犹如深沉的漩涡,闪烁着谋算的光芒,他说:______。】
绫椒殿内,梁琛的笑容更加冰冷刺骨,眼睛里闪烁着谋算的光芒,阴沉沉的开口道:“寡人知道了,让夏副使回去罢,该干什么干什么。”
内官:“……”
皇后:“……”
梁琛:“……”???
内官一副卡壳的模样,眼睛干涩的转了转,老奴前前后后跑了一炷香的路程,火急火燎的把夏小世子叫过来,陛下连见也没见一眼,怎么就“该干什么干什么”?
皇后夏娡更是一脸呆滞,天子什么意思?把夏黎叫过来,进门都不让进,又让夏黎“该干什么干什么”,那是干什么?
别说是他们,梁琛也是一愣,寡人刚才说了什么?深夜把夏黎传过来,就是为了当着皇后的面,表现得更加宠信夏黎,他深知皇后的秉性,善妒猜忌,夏国公府一定会陷入内乱,可现在……
梁琛亲自把精心布局的棋盘踹翻了!
绫椒殿内静悄悄,绫椒殿外,夏黎挑起一抹毫不意外的笑容。
无错,既然无法修改皇后的情节内容,干脆从一开头就把狗血掐死在摇篮里,杜绝与梁琛见面,任他是狗血还是鸭血猪血,没有见面便没有冲突。
夏黎挑眉,不需要内官通传,在殿外提高了那属于少年人的清冷嗓音,朗声道:“是,臣告退。”
梁琛:“……”寡人……不是这个意思。
皇后夏娡反应了好一阵子,终于回过神来,艰难的干笑道:“陛下——时辰不早了,妾身伺候陛下更衣燕寝罢!”
梁琛则是后退半步,与皇后拉开一定距离,眼中划过森然的冷漠,淡淡的开口:“寡人还有公务需要处理,便不多留了。”
梁琛似是连借口都懒得找,转身阔步离开绫椒殿。
“陛下!陛下——”皇后夏娡一路追到大殿门口,但梁琛头也不回。
身后的宫女并着医官,连连大喊:“娘娘!皇后娘娘!小心身子啊!小心凤体!”
皇后夏娡劈手就是一个大嘴巴,直接扇在医官脸上,呵斥道:“小心什么?陛下都走了,喊给谁听?!你就是故意寒碜本宫!”
“不不不,卑臣不敢!”
夏黎闲庭信步回到中朝的绣衣卫休息舍,来回也就一炷香的功夫。
“夏副使回来了!”
“夏副使?这深更半夜的,陛下急招,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绣衣卫都知晓,这在宫里巡逻,最忌讳的除了走水失火,便是深更半夜被陛下急招,准没好果子,全都是火烧眉毛的事儿。
因着夏黎为人亲善,分给绣衣卫们炭盆子与热茶汤,这些绣衣卫们已然与夏黎打成一片,不自觉的便开始关心起夏黎来。
夏黎微微一笑:“方到了殿门口便回来了,兴许是陛下忘记了什么事儿,你们也知晓的,陛下日理万机,有些小事情,难免便会忘在脑后。”
绣衣卫们:“……”听起来陛下……很是随性。
夏黎走进内间,关上门,将话本原稿拿出来。
原稿上的内容果然发生了改变,原本梁琛在皇后面前关心体贴夏黎,挑拨夏家内讧的剧情,全部消失不见了。
好一段狗血情节,被夏黎调理的明明白白,风平浪静。
“呵呵。”夏黎轻笑一声,忍不住便在想,好端端一个狗血梦男话本,这样下去怕是会被自己改写成……种田文?
夏黎摊开话本第一页,找到【人物设定】一栏,从上往下捋,很快便看到了柳望舒的人物设定。
喜欢的颜色,和喜欢的菜色两个地方都空置着,显然需要夏黎来填写。如果填写成功,那么按照话本一直以来的特性,夏黎便可以控制柳望舒这部分的关键情节走向。
夏黎思索了一阵,提起毛笔蘸上墨汁,在颜色后面填上——白色。
在菜色后面填上——清淡。
“消失了……?”夏黎微微蹙眉,鸦羽眼睫不解的眨动。
难道与绣衣卫们打听的八卦并不属实?柳望舒不喜欢白色,也不喜欢清淡的菜色?
夜值结束,朝阳缓缓升起,悬挂在大梁宫的琉璃瓦之上,缇红色的阳光,打破了昏暗的寂静,将死气沉沉的宫墙镀上了一层生机的颜色。
“夏副使,您头一天夜值辛苦了,快回去歇歇罢!”
绣衣卫们簇拥着夏黎,从休息舍走出来,一并往外朝的宫门而去,准备回绣衣司洗漱整顿。
“我儿!”
“黎儿!”
急促的声音打断了绣衣卫们的嗓音,是夏国公,还真真儿是阴魂不散。
夏黎为了避开夏国公府的一家子,已然不回国公府去住,准备以后便住在绣衣司,昨日还特意与人换班,在宫中值夜了一宿,哪知夏国公便仿佛狗皮膏药,粘人的厉害,怎么也甩不掉。
夏国公亲自跑到了宫里,还堵在绣衣卫下值的必经之路上,殷勤的招手,笑得犹如一位慈爱的老父亲。
“黎儿!你可来了!真是让为父好等啊!”
相对比夏国公的殷勤,夏黎便显得冷淡许多,淡淡的道:“国公爷有事儿么?”
夏国公保持着慈爱的笑容:“看黎儿你说的,你是我儿,为父没事儿便不能寻你了?你昨日没过归家,又是头一天上执,哎呦,都憔悴了!一宿没歇息罢,真真儿是可怜见儿的!来黎儿,为父已经在上京最有名的香橼楼,摆上了朝食,替你补一补身子。”
夏国公强硬的拉着夏黎往外走,绣衣卫们面面相觑,因着夏国公乃是一等国公,绣衣卫自不敢阻拦,尤其那还是人家的自家事儿。
夏国公生怕夏黎会逃跑,一路拉着夏黎到了公车署,上了辎车,辎车粼粼行驶出大梁宫,来到上京最繁华的街坊,停在最大的酒楼香橼楼门前。
“来黎儿!”夏国公殷勤备至:“为父扶你下车。”
“多谢国公爷好意,不必了。”夏黎并不吃这套,不着痕迹的缩回手,自己踩着踏子下了辎车。
“哈哈!哈哈哈!”夏国公笑容很假:“黎儿,你快坐,看看为父都给你准备了什么朝食?”
香橼楼乃是上京最有名的酒楼,有名之处在于昂贵。虽不是滋味最好的酒楼,但每道菜色绝对是最贵的,请客吃饭倍儿有面子。
因着价格昂贵,早晨前来吃朝食的食客并不多,整个香橼楼也就他们这一桌。
跑堂的立刻奉上热腾腾的朝食——
大菜乃是雁肉骆驼蹄,并非真的骆驼,而是将面皮包上雁肉,捏成骆驼蹄子的模样,然后炸制酥脆喷香。
五香糕,芡实、人参、白术、茯苓、砂仁,五香俱全,用料考究金贵。
其余还有茭白鮓、玉灌肺、蛤蜊米脯羹、琥珀瓜齑等等,热菜、凉菜、糕点、小食,应有尽有。
最后跑堂的又奉上一只温酒的小炉子,将剖开的香橼安置在炭火之上,酒酿灌入香橼,隔着香橼的外皮加热,一股清爽的香气扑面而来,香橼温酒可是他们家的招牌。
“国公爷,小世子,”跑堂的殷勤赔笑:“这最后一道小食,乃是咱们香橼楼最近推出的腊月食合,都是限时限量放送的,今日一大早开门,便被排队的客官给抢没了,掌柜的听说二位贵客要来,特意叮嘱小的留下一盒,一定要奉给国公爷与小世子尝尝。”
跑堂的将一只巴掌大的小食合捧上来,大漆食合,外层贴着绘有各种形态小猫咪的粉色瓦当纸。食合打开,里面原是蜜煎金橘。
个个饱满,外形无可挑剔的金橘,经过两次蜂蜜熬煮,浓浓的饧浆拉丝儿,不需要品尝,甜蜜的滋味儿已然扑面而来。
看这甜度,若是放在以半糖或者无糖“为美”的现代,兴许一口就能送走好几个不耐甜的人。
夏国公笑道:“好好好,黎儿最爱甜食,放下便可,你们退下罢。”
“小的敬诺。”
夏国公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探头往香橼楼门口的方向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
不消片刻,一个穿着锦衣,面上敷粉的男子走进了香橼楼。男子脸上的粉实在太白了,他虽仔细的涂抹了耳后,但显然忘记了脖子,行走之时领口微微松散,露出一截橄榄色的脖颈皮肤,还有锦衣的领口,被敷粉蹭得斑斑驳驳。
“这边!”夏国公连忙抬手。
那男子弯着腰,形态谦卑的作礼:“拜见国公爷,拜见小世子。”
他说着,用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夏黎,但那眼神并非在打量什么人物儿,而是在打量一件货品。
“哈哈哈!”夏国公介绍:“黎儿,你还识得他吗?郑郎君,你以前见过的,是……”
夏国公稍微措辞:“郑郎君是你姊姊的门客。”
什么门客?门客只是好听的说辞,其实就是皇后夏娡还未进宫之前的男宠。
郑郎君在桌前坐下,紧紧挨着夏黎,与夏国公来回交换了好几个眼神。
夏国公再次开口,压低了嗓音,幽幽的道:“黎儿,你可能听说了,陛下已然知晓了你姊姊有喜的消息,你……你可得抓点紧才是!”
夏黎眯了眯眼睛,脸色冷下来,故作糊涂的道:“国公爷这是什么意思?”
夏国公干笑:“黎儿你长大了,合该懂事儿了,你是咱们夏国公府的小世子,往后里整个夏国公府都是你的啊!眼下……眼下咱们夏家需要一个男儿,你知晓的,你姊姊她身子不好,你又……又是——”
夏国公说到这里,笑了一声,但他的笑容并不善意,带着一股嘲讽。
“又是这样的身子,正好替你姊姊分忧啊!”夏国公苦口婆心:“眼下便有一个天衣无缝的法子!你的肚子不是还没有动静么?无妨、无妨的,只需要郑郎君帮你一起努力努力,不就有动静了么?”
夏国公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把话儿都说的如此直白了。夏黎作为皇后夏娡的替身,与天子梁琛春风一度没有成功怀上龙种,夏家并不甘心,想随便找个人来,一定要夏黎怀上孩子,以冒充皇室血脉。
怪不得郑郎君一走进来,便上下审度夏黎,在他眼中,夏黎并非什么夏国公府的小世子,也并非什么绣衣卫副使,而是一件生孩子的工具罢了。
夏黎还未用朝食,已然恶心得食不下任何东西,只觉反胃想吐。
夏国公竟还有更恶心的说辞,一张老脸满是褶子,孜孜不倦侃侃而谈,善解人意的道:“黎儿你放心罢,只要你能怀上‘龙种’,只要你能诞下太子,只要你能给夏家光耀门楣,你姊姊并不介意与你共用郑郎君!”
夏黎险些被夏国公气笑了。
他这么一笑,旁边满脸敷粉的郑郎君竟看呆了眼,两只眼睛直勾勾,丢了魂儿一般盯着夏黎,险些便要流口水,一点子也不夸张。
夏黎是懂得讽刺的,幽幽的道:“姊姊如此好心,我这个做弟弟的,若是叫她吃亏,也太不像话了。姊姊不介意,黎却是介意的。”
“你!”夏国公气的指着夏黎的鼻子,嘭拍案而起,呵斥道:“孽子!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我现在与你好好儿的说,你还拿上乔了?偏要我来硬的,是也不是?”
夏黎并不惧怕,冷笑道:“硬的?国公爷兴许是忘了,黎现在可不仅仅是夏国公府的世子,还是绣衣卫的副指挥使。”
“你……你——”夏国公要去揪夏黎的衣裳。
“国公爷……国公爷,小点声儿……”一旁的郑郎君压低声音,做贼一般道:“有人来了,有人来了,是姓柳的……”
有人从香橼楼的大门口走进来,对方二十岁出头的模样,年轻而清俊,一看便知是个练家子,但并不觉得多魁梧,反而有一种挺拔的风姿。
面容料峭,不苟言笑,一袭白衣更是冷若冰霜,令人不敢亲近。
——是柳望舒!
柳望舒按着常服,并没有穿官袍,看得出来今日他合该是休沐的,并不在司里。
柳望舒没有看到夏黎他们,进来之后也没有要落座的意思,走到香橼楼的柜台前,声音平板板没有一丝语气,道:“掌柜,要一份蜜煎金橘。”
“哎呦,”掌柜满脸歉意:“这位郎君,实在不好意思,蜜煎金橘是咱们小店儿限时限量的特供小食,今儿一开门,就被排队的客官们买走了,如今已经没有了。若是郎君喜爱,烦请明日一早来,明日还有!”
柳望舒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但没说什么。
夏国公不想被旁人看到,收敛了自己的嗓音,慢慢坐下来。
反倒是夏黎长身而起,他与夏国公府一家子果然无话可说,转身准备离开。
“黎儿!黎儿你去何处?”夏国公连忙道:“方才是为父说话急躁了一些,黎儿你快坐下来,咱们父子俩再好好儿的谈谈!都是一家子人,哪里有说不开的话呢?”
夏国公不敢高声,生怕引得柳望舒注意这里。
夏黎不理会他,仿佛没听到一般。
那面白如墙皮的郑郎君着急了,一把拉住夏黎的手腕,不叫夏黎离开。他甚至并非简单的拉住夏黎,花花肠子颇多,竟然还故意揉搓夏黎的掌心,用食指暗示性的剐蹭。
一股反胃的感觉涌起,夏黎狠狠抽手:“放手。”
郑郎君腆着脸笑:“世子爷,坐下来好好儿谈谈嘛!小人那方便很厉害的,世子爷若是不信,一试便知,只怕世子爷若是尝过了小人的滋味儿,一辈子都忘不掉,还会求着小人……啊呀!!”
他的荤话陡然掐断,伴随着惨叫。
夏黎本想打这个墙皮郎君一大耳勺子,教他清醒清醒。但是稍微一思量,自己虽然在绣衣卫供职,却不懂武艺,这身子还病病殃殃柔柔弱弱的,一巴掌打下去也不会很疼。
于是夏黎干脆摘下腰间佩戴的紫金柳叶剑,合着剑鞘,啪——
直接拍在郑郎君的脸上。
“啊——啊呀!!我的脸……牙——我的门牙!”郑郎君霍然松开手,顾不得拉住夏黎,捂着自己的门牙惨叫。
“你……你……”夏国公浑身颤抖,眼珠子血红,指着夏黎道:“你还敢打人?”
夏黎淡淡的道:“绣衣卫执法,打人而已。”
“胡闹!你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我这个做阿耶的,今日必须教训教训你!”夏国公高高的举起手来。
“夏国公。”一道冰凉凉的嗓音传来。
夏国公高高举手的动作一顿,僵硬的转头,原来是这边的动静太大,郑郎君喊得太尖,惊动了进来买蜜煎金橘的柳望舒。
“哎呦,柳大人!”夏国公干笑。
柳望舒一袭白衣缓缓走来,打量了一眼夏黎,开口道:“夏副使正好在这里,免得我费劲去寻,有事儿需要你去跑腿,这就跟我来罢。”
夏国公拦住夏黎不让他走:“不知柳大人有什么要紧事儿,需要黎儿去办?黎儿刚刚才下执。”
柳望舒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他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绣衣司办事儿,什么时候还要知会国公爷同意了?”
“不不不,”夏国公硬着头皮:“我不是这意思,我的意思是……”
不等他说完,柳望舒侧目看向夏黎,又道:“夏副使的述职文籍交了么?刚入绣衣司,手脚麻利一些,不要躲懒。”
柳望舒的言辞看似苛刻,一副在训斥夏黎的模样,但其实……
夏黎略微有些惊讶,柳望舒这是在帮自己说话?他显然是在找借口,想带自己离开香橼楼,因为夏黎的述职文籍昨儿个一到绣衣司已经交了,柳望舒已然过目,不可能忘记。
“可是……”夏国公还想拦住夏黎。
柳望舒冷声道:“国公爷,绣衣司的事情,都是陛下亲自安排,若是怠慢了分毫,别说臣担待不起,便是国公爷,也担待不起。”
说罢,转头对夏黎道:“走。”
“是。”夏黎也不废话,立刻往香橼楼外走去。
夏国公张了张嘴,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气得差点子砸桌子,因为他根本拦不住夏黎,完全没有了借口。
夏黎与柳望舒走出香橼楼,突然顿住了脚步。
“怎的了?”柳望舒看着他。
夏黎眼眸一动,突然道:“柳大人,稍等黎片刻。”
柳望舒一脸不解。
夏黎转身折返,竟又跨入了香橼楼。
“你这个庸狗!”香橼楼内,夏国公正劈头盖脸的咒骂郑郎君:“敷了这般多的粉,有什么用?!连夏黎你都勾引不得!废物!庸狗!”
踏踏踏……
夏黎回来了。
夏国公一愣,郑郎君下意识捂住自己的门牙,看来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黎儿……”夏国公满脸欣喜:“你回来了?阿耶便知道,你是会为咱们国公府着想的!”
夏黎面容平淡,甚至没有多看满脸假笑的夏国公,和满脸堆粉的郑郎君,将桌上一筷箸都没有动过的蜜煎金橘拿起来,盖上粉色的小猫咪食合盖子。
抬了抬食合示意,夏黎道:“阿耶请客,黎若一口不动,倒是显得不恭敬,这盒蜜煎金橘,黎便带走慢慢品尝了,多谢阿耶的朝食。”
夏黎施施然再次转身离去,留下目瞪口呆的夏国公与郑郎君。
“放肆!!”
“真真儿是岂有此理!”
“哎呦——国公爷,您……您别打小人啊!”
“不打你?你这个没用的庸狗!我不打你打谁?!”
香橼楼里爆发出怒吼与求饶的声音,夏黎微微勾起唇角,头也不回的离开。
柳望舒一直等在门口,奇怪的看向夏黎:“你去做什么?”
夏黎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将蜜煎金橘的食合往前一递,这才微笑道:“听闻香橼楼的蜜煎金橘一天就做十盒,这是今日最后一份。这蜜煎金橘一块未动,倘或柳大人不嫌弃的话,便当是黎的感谢,请柳大人收下。”
蜜煎金橘是上京有名的特色小食,用蜜糖熬煮金橘,将金橘熬得甜蜜入味儿,还要回锅再熬煮一遍,直到糖水粘稠,浓浓的包裹住每一个金橘,吃得时候如果筷箸上不点上一点水,蜜糖拔丝,能扯出老远。
香橼楼的蜜煎金橘,乃是整个上京做的最好的,用料考究,包装亦精美奢华。
粉色的瓦当纸,上绘各种小猫,光是这手绘猫咪,便是请了上京有名的才子,猫咪的绒毛根根分明,举动慵懒,憨态可掬。且每一个食合的手绘都是绝版,绝无重样,如此一来便好似开盲盒,以前买过的人还想集齐各种各样的猫咪手绘,排队的人自然趋之若鹜。
不过这等可爱粉嫩的食合,又是甜蜜的小食,若是糖类不耐受的人,吃一口便能送走。所以面向的食客,一般都是妙龄少女,富家千金,若不然就是年轻郎君买去讨好妻女用的,鲜少有男子喜爱。
柳望舒深深的看着那只粉叽叽的猫咪食合,目光深沉,比一贯的冰冷更加冰冷,比一贯的阴郁更加阴郁,好似要生生将那只食合盯穿,只凭借一双眼目,就可以冷冻保鲜金橘一般。
“柳大人?”夏黎见他一直不伸手,出声提醒。
柳望舒张了张口,拒绝道:“我……”
“对了。”夏黎一笑,从自己的带扣上摘下一只木雕挂件——蜜煎金橘食合同款小猫咪木雕。
木雕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小猫咪翻着肚皮求抚摸的模样,两只小脚脚翘在天上,微微歪头。下面挂着一个粉嫩的旒苏坠子,可以做成扇坠或者剑穗一类的装饰物。
“这是蜜煎金橘食合附赠的同款木坠子,若柳大人不嫌弃,也一并送给柳大人罢。”
柳望舒:“……”
沉默在二人之间流动,无声的徘徊。
柳望舒终于动了,拒绝的话全都咽回嗓子里,默默伸手接过食合和那只粉色的小挂坠。
夏黎微笑:“今日多谢柳大人出手相助。”
柳望舒面色有些不自然,轻轻咳嗽了一声:“无妨。”
夏黎挑眉,粉色的猫咪食合,粉色的猫咪挂坠,甜蜜的金橘小食……
倘或自己猜的没错,柳望舒喜欢的颜色根本不是寡淡的白色,喜欢的菜色根本不是清淡的口味,而是——粉色和甜食!
夏黎并着柳望舒进入大梁宫,回到中朝的绣衣司。
柳望舒突然站定在府署门口,面容冷峻,张了张口道:“我方才并非有意帮你,只是考虑到如今你乃是我绣衣司的副指挥使,若在外面与人拉拉扯扯,有失我绣衣司的体统,所以……”
这两句找补的话,还不如不说,柳望舒说到后面,实在说不下去,一时空气有些凝滞。
夏黎明白了他的意思,善解人意的一笑,道:“是了,柳大人并非想要帮我,而是怕黎坏了西绣衣司的体面。”
“咳……”柳望舒咳嗽了一声,道:“正是这个意思,你明白便好。”
夏黎笑了笑,点头道:“黎明白,但今日之事,还是要多谢柳大人。”
“随你。”柳望舒说罢转头便走,踏出两步,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略微有些僵硬的回头,道:“还有……我虽收了这份蜜煎金橘,但其实我并非……”
夏黎了然道:“其实柳大人并非喜欢甜食,这是黎非要送与柳大人的,与柳大人无干。”
柳望舒:“……”
夏黎将他的“狡辩”一口气说了尽,柳望舒一时不知该补充些什么。
“你知道便好。”柳望舒最后点了点头,快步离开,耳根子处竟有些微微泛红。
夏黎等柳望舒走了,这才回到自己在绣衣司的屋舍,反手插门,将怀中的《绮襦风月》原稿拿出来,翻开最前面的人物设定一页。
姓名:柳望舒
秉性:冷若冰霜,痴情闷骚
喜好颜色:____。
喜好菜色:____。
之前夏黎与绣衣卫们打听过了,绣衣卫们都觉得柳大人其实很好懂,平日里一水儿的白色常服,肯定是喜爱高洁不染尘埃的白色;平日里一口甜食也不吃,肯定是最最痛恨甜食,恨不能吃一口甜食便当场去世,比鹤顶红还要管用。
然而绣衣卫们的猜测是错的……
“嗯——”夏黎拿起毛笔,微微沉吟。
喜欢的颜色——粉色。
喜欢的菜色——蜜煎金橘。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淌,夏黎外勾内翘的丹凤眼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书稿,黑色的墨迹浓郁而饱满,力透纸背,并没有化作粉末消失,白纸黑字异常鲜明。
展开浅笑,夏黎莞尔的自言自语:“怪不得人物设定是冷傲闷骚呢,果然是闷骚的。”
谁能想到,不苟言笑,驭下严苛,不是官服就是白衣,犹如冰凌一般冷漠的堂堂绣衣使其实最喜欢粉色,最喜欢甜食呢?说给谁也不会相信,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亦决计不会相信!
柳望舒的人物设定填写完成,如此一来,柳望舒与梁琛一样,便成了可以“完形填空”的角色,日后他们的重要情节,夏黎都可以控制。一个是当朝天子,一个是绣衣司指挥使,可不要太方便了。
“让我看看……”难得空闲,夏黎继续往后翻看人物设定,倘或夏黎没有记错,原身可是顶级梦男,但凡是出现的人物,只要长得好看一些,都会被原身写入话本,这本“梦男风月”,足足有三十九个等待上位的攻君!
夏黎翻页的动作一顿,白皙的手指点了点书页,后面果然还有人物。
姓名:郑惜卿
“郑惜卿?”夏黎用毛笔的笔杆轻点自己的下巴:“真喜庆?这名字怎么如此耳熟……”
夏黎是读过原书的,在原书中他并非主角,而是一个铺垫剧情的炮灰,主角受的对比组罢了,书中出现的人物,多半是主角受的追求者,而并非夏黎的追求者。因着原身梦男的属性,便将这些本属于主角受的追求者,编纂成了夏黎的追求者,写入这本《绮襦风月》之中。
但凡在《绮襦风月》原稿中出现的名字,其实都在原书中出现过,所以夏黎对这个“郑惜卿”有些印象,乍一看十足眼熟。
“原是他。”夏黎忽然记起来,怪不得觉得熟悉,这不是堪堪才见过么?就在香橼楼之中——那个脸上敷粉的郑郎君。
原来郑郎君也是《绮襦风月》三十九个攻君其中之一!
夏黎露出一抹嫌弃的表情,摇头道:“原身是真的不挑。”
姓名:郑惜卿
秉性:舌灿莲花,能言善道
人物身份:____之男宠,恋慕夏黎姿容颜色,讨好不成,欲图强占!
登场地点:____。
夏黎看到郑郎君的人物设定便觉反胃,本想直接划过,翻页的手指微微一顿,眼眸转动了两下,透露出丝丝狡黠的光芒。
如果可以顺利填写郑惜卿的人物卡,那么这位油腻郎君以后的行为也是可以控制的。他虽不是梁琛和柳望舒这样的大靠山,但起码可以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皇后夏娡之男宠。
——香橼楼。
果然,如同夏黎所想,郑惜卿的人物设定简直是给分题,轻轻松松,填写无误。
就在夏黎填写完毕之时,【第一卷第九章】的文字缓慢展开,第九章又出现了新的下文……
“废物!!”
“庸狗!”
“没用的东西!我国公府养你何用?养条狗还会对我摇尾乞怜,养头牛羊还能宰来食!而你……不中用的东西!”
夏国公扬手就是一个大耳勺子,对着郑惜卿劈头盖脸的道:“现在整个大梁宫都知晓我的女儿怀上了龙种!若是日后皇后诞不下龙子,我便宰了你——”
“国公爷!国公爷饶命!”郑惜卿捂着被打掉粉的脸面,唯唯诺诺的求饶:“国公爷,再给小人一次机会罢……小人、小人自负有几分颜色,这次是太过仓促,明日……明日小人一定,一定将世子迷得神魂颠倒,乖乖就范!”
夏国公眼神阴狠,幽幽的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是软的也好,硬的也罢,便是用强……也必须让夏黎怀上孩子!”
“世子!世子爷!”
郑惜卿大摇大摆的走入绣衣司,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夏黎的房间门口。
夏黎闻声蹙眉:“郑郎君怎么来了?”
郑惜卿笑容殷勤备至:“世子爷,您有所不知,小人是受了国公爷的嘱托,来给你送吃食的!这都是家里头的味道,和旁的地方就是不一样儿的!”
因为有夏国公的意思,夏国公又是夏黎的阿耶,也便是父亲,所以绣衣司的人也没有理由阻拦郑惜卿,便将他放了进来。
郑惜卿一直往房间里面挤,进去之后反手关门,那表情有些迫不及待。
他甚至将门闩落下,将门锁死。
夏黎侧目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郑郎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郑惜卿慢慢走近,将带来的食合放在案几上,打开盒盖子:“世子爷您千万别误会,小人没有别的意思,小人受了国公爷的嘱托,一定要将家里的滋味儿带给世子爷,这不是嘛,生怕有外人会来打扰……”
他说着拿出一块糕点,直接徒手抓出来,看得夏黎又是狠狠皱眉,夏黎没有洁癖,但郑惜卿是个不相熟之人,在外面溜达那么大一圈,没有洗手直接抓糕点,抓得还是送给夏黎的糕点,多多少少有些嫌恶。
郑惜卿笑得不怀好意:“世子你尝尝,这可是特意为世子准备的点心,只需要吃一口,便可以让世子热火焚身,欲罢不能!届时候咱们便在你身后的那张软榻上缠绵,再生个大胖小子!世子爷,你说多好啊!”
夏黎嫌恶的表情扩大了,冷声道:“你怕是疯了。”
郑惜卿道:“世子你可别怨我,这都是国公爷的意思,想让夏家赶紧留下血脉!小人也是奉命行事……哈哈哈!”
他笑起来:“小人特意打听过了,今儿个你们绣衣司的指挥使,那个姓柳的小白脸儿不在,看看谁还能来坏事儿!”
不再耽误工夫,郑惜卿大步上前,捏着糕点不断逼近夏黎,想要将糕点强硬的喂到夏黎口中。
夏黎站在案几边根本没有动弹,没有要躲避的意思,亦没有要后退的意思,稳稳的站着,甚至在郑惜卿逼近之时,突然划开唇角,浅浅的笑了一声。
“美!”郑惜卿一瞬看呆了眼,怔怔的盯着夏黎,痴痴然险些忘了要紧事。
下一刻,郑惜卿突兀的抬起手,将那块食了便会令人“热火焚身”的糕点,毫不留情的一把塞在自己嘴里。
“哎呦怎么回……唔唔!!”
郑惜卿吓得瞪着自己的手,一句话说不出来,糕点已经塞进嘴里,剩下的话都变成了狼吞虎咽的咀嚼声。
“怎么回……吧唧吧唧……”
“唔唔唔……不能吃……吧唧吧唧……”
“我的手怎么不听……不听使唤!!”
夏黎挑眉,气定神闲的看着郑惜卿犹如猴子一般的表演,比预想的还要精彩。
昨日夏黎在填写了郑惜卿的人物设定之后,《绮襦风月》中【第一卷第九章】的内容又开始展开,正是关于郑惜卿的内容。
夏国公遭到夏黎拒绝,不愿意与姊姊夏娡共用一个男宠,拒绝祸乱皇室血脉,夏国公气急败坏,便出此下策,让郑惜卿给夏黎下药,不管是不是强迫,必须让夏黎怀上孩子。
于是郑惜卿便带来了做了手脚的点心。
【郑惜卿拿起糕点,一步步逼近夏黎,将自己犹如小兔子一般的猎物,圈在软榻跟前,他______。】
如果按照话本原本的发展,接下来……
【夏黎死命挣扎,但他身量纤细,手腕被郑惜卿狠狠钳住,口中尽是香甜的点心滋味儿,吐也吐不出,一股燥热从小腹钻心,浑身无力,难捱呜咽……】
原身对于男人是不挑的,但夏黎可不是真的梦男。看到原稿的夏黎,毫不犹豫手起笔落,直接在原稿缺省的地方完形填空。
郑惜卿拿起糕点……他——
他——突然把糕点塞在自己嘴里,顷刻之间吃完了整整一槃,连渣子都扒拉干净。一面吃还一面手舞足蹈的高呼:“啊呀,真他娘的好吃!”
“啊呀!”
“真他娘的好吃……呕——”
“呕——我怎么回事……好吃好吃!呕——”
郑惜卿边吃边喊,边吃边挣扎,想将下了药的糕点吐出去,可怎么也吐不出去。
敷粉的大白脸变成了蔫菜叶儿的颜色,厚厚的铅粉都遮不住那种难堪,铁青里还透露着一股不正常的猪肝血红,那是药效上来了!
郑惜卿不顾一切,“嘭!”推开大门,直接撞出去,本想冲出绣衣司,可胃里痉挛,实在没忍住,蹲在墙角嗷的吐了出来……
“陛下驾……”驾至……
梁琛摆驾绣衣司,内官通传的嗓音抛了个尖儿,还未完全喊完,陡然卡壳,瞪大眼睛呆若木鸡。
斜地里突然冲出一人,“呕——”一口,半点子也没浪费,尽数吐在了天子梁琛那象征无上皇权的黑色龙袍上……
内官:“!!!”
梁琛:“……”
看热闹的夏黎:“……”噫,好恶心。
天子路寝,紫宸宫。
梁琛支着额角,闲适的斜靠在软毯之上,背后是一张酱釉龙首半圆三足凭几,手中托着一本文书,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阅览。
午后的阳光洒入户牖,悄悄的跃过窗棂,抚弄着梁琛乌黑如墨一般的发丝,将他冷峻肃杀的面容,镀上一层不太真实的暖光,莫名有些温柔。
踏踏踏……
一个身穿黑甲介胄的年轻武将,大步从紫宸宫外走入,内官没有出声,并没有任何通传,那年轻的武官进入天子路寝好似畅通无阻一般。
“卑将梁玷,拜见陛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武将走入紫宸宫的这几步,竟然微微有些跛足。要知晓在大梁,但凡身有残疾,面有伤疤,都是无法入仕为官,不能侍奉天子的,而这个自由出入天子路寝的武将,却是个瘸子!
梁琛放下手中的文书,收敛了面上的冷峻,看似温和的一笑:“阿弟来了?别跪着了,起身罢,过来坐。”
梁玷平身而起,因为跛足的缘故,他站起身来的动作微微有些吃力,身体差点失去平衡,立刻谢罪道:“卑将失礼,还请陛下责罚。”
梁琛又笑道:“你是寡人的阿弟,虽咱们只是族兄弟,但你自小养在母后身边,与寡人如此亲厚,如今怎么却如此见外?说什么责罚不责罚的。”
梁玷却道:“大梁有法,君臣有礼,梁玷不敢僭越老祖宗的规矩。”
“好了。”梁琛道:“你今儿个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梁玷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将一只包着粉色小猫咪瓦当纸的精致食合,安放在案几上,是香橼楼的名吃——蜜煎金橘。
梁琛微微从龙首三足凭几上起身,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那盒蜜煎金橘。
“这是……?”
梁玷拱手道:“陛下,夏国公昨日带了一个粉面郎君去见了夏小世子。”
“哦?”梁琛挑眉:“粉面郎君……”
梁玷将昨日的事情说了一个遍,他分明不在香橼楼的现场,却犹如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一般,就连一个字眼儿都不差分毫。
“那姓郑的郎君对夏副使动手动脚,幸而……”梁玷顿了顿,严肃的道:“幸而绣衣司使及时赶到,为夏副使解围。”
梁琛的表情并无任何变化,只是黑亮的眸子愈发深沉,幽幽的道:“好一出英雄救美。”
梁玷一时无法确定梁琛的是喜是怒,明智的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垂首站着。
过了许久,梁琛突然开口问:“动了哪只手?”
不等梁玷回答,梁琛已然长身而起,掸了掸自己一尘不染的黑色龙袍,道:“摆驾绣衣司。”
绣衣司大门口。
宏伟的朱红门墙拔然而立,与大梁宫东侧的金吾卫遥遥相对。
内官顶住底气,朗声道:“陛下驾……”
“呕——!!!”
一条人影从绣衣司内跑出来,横冲直撞,一声呕吐之后,污秽之物犹如开闸,又如同泄洪,呼噜噜瀑布一般,不,倒泔水一般,倾泻在梁琛一尘不染的龙袍上。
星星点点的污秽,伴随着还未消化的糕点渣子,飞溅在旁边的青石板之上,泥泞不堪,难以形容……
“陛、陛陛陛……”内官吓得瞪大眼睛,颤巍巍尖锐大喊:“陛下!!”
“放肆!”随行护卫的梁玷立刻冲上前去,“嗤——”引刀出鞘,明晃冰冷的刀刃架在郑惜卿的脖颈之上。
“呕……呕……咳咳咳!!”郑惜卿一口没吐完,被刀尖抵着脖子,愣是不敢再吐,瞪圆了一双牛卵子一般的眼珠,硬生生将呕出来的污秽咽回了肚子里,甚至能听到“咕咚吞咽”的声音。
夏黎:“……”噫,更恶心了。
梁琛:“……”
梁琛的眼神阴霾,好似乌云密布的雨天,暴雨随时都会降临,他一个字儿也没说,直接一脚将郑惜卿踹倒在地上。
“哎呦!”郑惜卿只是一个粉面郎君,根本不是练家子,被梁琛当胸一脚,向后翻去,肋骨剧痛根本爬不起来。
“陛下。”梁玷看了一眼那郑惜卿,低声道:“他便是夏国公府上的郑郎君。”
“啊……啊啊啊啊!!!”不等郑惜卿爬起来,梁琛面无表情的走过去,踩在他撑在青石板地面的手背上。
嘎巴——
“啊——”
“啊啊啊啊——”
整个绣衣司都充斥着郑惜卿的惨叫之声,一圈一圈的回荡,扑簌簌激起了树枝上无数的黑鸦。
梁琛嗓音沙哑的道:“绣衣司乃大梁宫中朝重地,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了?”
郑惜卿身上有夏国公的牙牌,理论上来讲,他并非是随便的阿猫阿狗,但梁琛说他是阿猫,他就是阿猫,说他是阿狗,他就是阿狗。
梁琛又道:“拖出去,鞭笞三十。”
“是!”梁玷摆手,道:“打三十鞭子。”
两个金吾卫立刻上前,架起痛苦嚎叫的郑惜卿。
“陛下……陛下!饶命啊!小人……小人不是故意冲撞陛下龙威的!饶命啊……饶命啊——”
梁琛似乎想起了什么,抬起手掌,却不是叫停,微微转动骨节分明生着薄茧的手掌,若有所指的道:“寡人险些忘了……把他另外一只手也废了。”
梁玷毫不犹豫,道:“是。”
“饶命啊!陛下……陛下——啊啊!!”
求饶的声音还未开始,很快变成了惨叫。
夏黎挑了挑眉,这个郑惜卿毫不值得同情,也算是自作自受了。不过这属于“意外之喜”,夏黎只是想让郑惜卿自食恶果,自己吃了那些下了药的糕点罢了,谁想到梁琛这个时候摆驾绣衣司,捡了这么大一个瓜蒌儿。
梁琛的脸色很不好看,蒙着一层黑色的阴鸷,冷声道:“准备热汤,寡人要沐浴。”
“是是是!”内官一打叠答应。
梁琛补充道:“就在绣衣司,夏副使进来侍奉。”
夏黎:“……”
内官立刻备好热汤,梁琛入了房间,立刻褪下被污秽的龙袍,大步迈入温汤之中。
夏黎落后了好几步,在内官不断的催促之下,这才进入房间,舍内热气袅袅,被温汤蒸腾的不似冬日,倒像是暖春一般和煦。
夏黎的目光划过一丝#不挂的梁琛,宽阔的肩膀露出在温汤之外,充斥着力度的野性,问题是梁琛那线条饱满流畅,无比优越的胸肌竟然也隐隐约约的露出在水面之外。胸口的位置上隐约残存着一道抓痕,和一处暧昧的齿痕。
无错,那是腊祭之夜,在浴堂殿之中,夏黎被喂了虎狼之药,和梁琛缠绵之时留下来的。当时的夏黎什么也想不到,只剩下本能的呜咽。
“夏卿,”梁琛挑唇:“在看什么?”
夏黎赶紧收回目光,眼神随便的瞥向一侧,登时顿住。
温汤之畔的案几上,赫然摆着一只嫩粉色的,绘制着小猫咪图案的瓦当纸食合,这分明是香橼楼的蜜煎金橘。
梁琛轻笑,故意问道:“听说上京最近很流行此食,夏副使可食过香橼楼的蜜煎金橘?”
香橼楼的限量小食的确很出名,但并没有出名到一朝天子亲自点名,尤其梁琛对吃食并不如何讲究在意,夏黎的眼眸微微转动,梁琛这是在试探自己……
踏踏踏!
柳望舒一袭绣衣,腰配紫金剑,大步从刑房的方向而来。
他今日不在绣衣司内公干,而是去了绣衣司专门的刑房,听闻绣衣司出了事情,郑惜卿冲撞了天子,这才匆忙赶回,甚至绣衣上还沾染着斑驳的血迹。
柳望舒来到门前,刚要朗声通报。
“柳司使。”
一道沙哑的声音从斜地里传来,柳望舒回头去看——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武将,身材挺拔高大,肩膀宽阔,脸面端正,充斥着一股凛然正气,只是走过来的这几步微微跛足,令他的威严大打折扣。
“车骑大将军。”柳望舒拱手。
说罢略微挑眉,柳望舒又道:“哦,是前车骑大将军。”
梁玷乃是梁琛的堂弟,从小一起长大,后来上了沙场,为大梁建功立业,成为了战功赫赫的车骑大将军。但在梁琛即位没多久之后,梁玷从战场上回来了,变成了一个瘸子。
瘸子是不可以领兵的,确切的来说,甚至不能为官。但天子梁琛念在梁玷忠心耿耿的份上,封了梁玷为上京的金吾大将军。
绣衣卫是大梁宫的禁卫,直隶于天子;金吾卫是保卫上京的皇家军队,同样直隶于天子。绣衣司在大梁宫西端,金吾署在大梁宫东侧,东西遥遥相望,势同水火,干系向来不合,说是死敌也不为过。
梁玷听出来了,看似冷冰冰不苟言笑的柳望舒,其实是在挖苦自己,但他并不在意。
梁玷上前两步,宽大的手掌拍在柳望舒肩头,侧目道:“我若是柳司使,此时便不会进这扇门。”
柳望舒蹙眉,想要甩掉梁玷的手掌。
梁玷压低了嗓音,沙哑的道:“柳司使不会以为……你偷偷爱慕夏小世子的事情,陛下不知情罢?”
夏黎知晓,梁琛这是在试探他。
绣衣司都是天子的心腹,虽管辖范围很小,只有禁宫之内,听起来比金吾卫的实权小得多,但实则上,绣衣司还有监督百官,先斩后奏的职权,类似于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锦衣卫。
因此能入绣衣司的人,全都是天子的心腹。而夏黎恰好是那个意外,他并非是梁琛的心腹,只是梁琛“脑子一抽”“嘴巴一瓢”的后果。
梁琛并非真心让夏黎进入绣衣司,安排了自己的心腹,绣衣司指挥使柳望舒监视夏黎。偏偏柳望舒与夏小世子还有另外一层青梅竹马的干系,秉性多疑的梁琛又怎么会放心呢?
倘或是旁人,或许便不让柳望舒去监视夏黎,为了避嫌,甚至令柳望舒和夏黎保持距离,不许来往,可梁琛不是一般人,梁琛的手段比一般人阴狠许多。
他一方面让柳望舒监视夏黎,端出用人不疑的帝王姿态,让柳望舒这个心腹对他更加死心塌地;另一方面,却安排了绣衣司的死敌——金吾卫来监视柳望舒的一举一动。
金吾卫与绣衣司向来不和,金吾卫嫌弃绣衣司一个小小的司署,权威太大,蹬鼻子上脸,绣衣司觉得金吾卫不过是“过期”的老贵胄,昔日里有多辉煌,今日便有多落寞,却腆着脸耀武扬威,两方打得不可开交,好几次险些在朝上闹腾起来,这是上京随便一个白衣百姓都知晓的事情。
夏黎微微挑眉,心中感叹着,梁琛如此的安排,果然是好手段,这不正是“既要……又要……”的典范么?谁说做帝王,就不能又茶又阴险?
梁琛根本不需要夏黎回答他的问题,夏黎食没食过蜜煎金橘,显然不是重点,重点是梁琛知晓“蜜煎金橘”的故事。
梁琛一笑,茶气肆意,可偏偏他生得俊美,芬芳的茶气反而给他增添了几分“姿色”,道:“夏卿,过来伺候寡人沐浴罢。”
夏黎垂头挡住自己的表情,道:“陛下,臣……”
“嗯?”梁琛拦住了夏黎的话头,反诘道:“夏卿不会又要去解牙牌罢?看来……夏卿很是爱惜此物啊。”
夏黎:“……”
夏黎并非要去解牙牌,牙牌不能沾水只是一个借口,他是想去填写话本,如果有可能,必要让茶艺高手梁琛,再闹上十回八回肚子,可眼下……
梁琛道:“把牙牌放在一边罢,过来,给寡人擦身。”
夏黎:“……是。”说辞被梁琛堵住了。
“啊啊啊啊——啊……”惨叫声从门外传进来,是郑惜卿的嚎叫。
即使行刑的距离很远,即使隔着厚厚的殿门,哀嚎的声音仍然清晰入耳,阵阵回荡,很快那声音戛然而止,消失不见了……
“呵呵。”梁琛笑了一声,另开了一个话题:“夏卿入绣衣司也有几日了,觉得柳司使如何?”
夏黎:“……”帝王多疑,夏黎明白这个道理。梁琛果然试探有瘾,这分明又是一拨新鲜的试探。
“陛下,”夏黎面容平静,找不到一点破绽,道:“柳大人乃是绣衣司的指挥使,便是臣的掌官,臣又怎么好僭越礼法,妄议掌官呢?”
夏黎的说辞圆润而完美,这个皮球又踢了回去。
只是太过完美的事物,往往显得不真实,因而夏黎又加了一句。
他蹙起眉心,面容露出些许的为难,只有一两分微微的为难,多一分则显得做作,少一分又觉寡淡,看似在抱怨,其实是为了让梁琛卸下心防。
“这话其实本不该臣来说,”夏黎小声道:“柳大人对上忠心耿耿,对下赏罚分明,就只是一点子……驭下太过严苛了一些,令人不敢靠近。”
“哦?”梁琛多看了一眼夏黎,夏黎微微垂头,偏栗色的鬓发显得柔软又温柔,遮挡住了大半的面容,那抱怨的模样儿说不出来的好看。
“是么。”梁琛听到夏黎蛐蛐柳望舒,果然放下了一些防御,道:“温汤要冷了,来为寡人擦身。”
夏黎:“……是。”还以为岔开一会儿话题,茶艺大师就忘了擦身呢。
夏黎磨磨蹭蹭的蹭过去,已经用了最慢的速度,拿起旁边雪白的帕子,看似本分的垂着头,其实是为了避免与梁琛对视,又被他重新试探一拨。
这一垂头,夏黎的目光正好落在梁琛裸露出来的胸口之上。氤氲的水汽腾腾飘舞,顺滑的水珠沿着流畅的肌肉线条滚落,不知温汤里加入了什么,那水花竟为梁琛的胸肌镀上了一层润滑的光泽,像涂了一层薄薄的精油。
“夏卿,”梁琛眉眼带笑,催促道:“快啊。”
“是陛下。”夏黎口上恭敬的答应,心里吐槽着,弄得油光光滑溜溜,这怎么擦,滑不留手的。
梁琛似乎是被人伏侍惯了,并不会感觉一丁半点的羞涩,展开双臂舒舒服服的坐在温汤之中,舒展着自己宽阔的肩膀,与优越的胸肌。看得出来,梁琛对自己的身材与身量都很自信。
话本里的人物设定,分明说柳望舒才是闷骚型,可在夏黎看来,如果闷骚上限十分,柳望舒顶多是六分,而梁琛则是十二分,那闷骚的气息,直接喷涌在夏黎的脸上,简直便是对脸开大。
嗯,好大……
不得不说,夏黎在心中感叹,梁琛的胸……好大。
意识一时飘远,夏黎忍不住想起了腊祭之夜,也是这样的沐浴场景,他紧紧的攀着梁琛的肩、梁琛的背,温暖的热水急促的拍打着池壁,荡起阵阵涟漪,一直以来清心寡欲,从未经过人事的夏黎无助的呜咽着,实在忍不住,狠狠咬在梁琛的肩窝上,抓在梁琛的胸口上……
“嗬……”梁琛短促的闷哼,成功唤回了夏黎的意识。
红了……
夏黎定眼一看,自己方才出神,一不小心将梁琛那优越的大胸搓红了!
“陛下恕罪,”夏黎退了两步,拱手请罪:“臣愚笨。”
梁琛的脸色阴霾,蒙着一层黑雾,但并不像是疼痛,反而更像是在忍耐着什么煎熬。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调整自己的吐息,沙哑的道:“退下罢。”
“是,臣告退。”夏黎毫不犹豫,将布巾丢在一般,快速退出了大殿。
迈出大门之时夏黎还在想,今日的梁琛格外好说话,竟如此放过了自己,不太像是他的作风……
殿门之外,绣衣司使柳望舒并着金吾卫大将军梁玷,二人好像两个门神,一左一右,一个抱剑,一个抱刀,均是面无表情的侍立着。
柳望舒快速的看了夏黎一眼,似乎是在确定夏黎有没有“缺胳膊少腿”,但很快收回目光。
没过多久,吱呀——
殿门被打开,梁琛恢复了衣冠楚楚的模样,黑发之上戴着冕旒,一身高洁又威严的黑色龙袍,衬托着挺拔的姿仪。
“臣有罪!”柳望舒跪下来拱手:“陛下在绣衣司受贱民冲撞,是臣监管不力,还请陛下责罚。”
“诶,”梁琛一脸温和,好似一个温柔的兄长一般道:“柳司使哪里的话,这不是你的错,再者说了,寡人已经责罚了那个冲撞之人,起来罢。”
柳望舒稍微迟疑,还是起身道:“谢陛下恩典。”
梁琛没有要逗留的意思,准备摆驾回紫宸宫,临走之时突然驻足,回头看着夏黎,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道:“夏卿,不要忘了食那盒蜜煎金橘,听说隔了夜,滋味儿便不纯正了。”
夏黎:“……”临走还不忘试探。
果不其然,柳望舒的脸色稍微僵硬,等梁琛与梁玷离开,柳望舒没说一句话,避嫌似的也转身离开了。
夏黎微微摇头,可算是送走了梁琛这座喜怒不定,阴晴不定的暴君大佛,推门回了自己屋舍,回身关门落闩,将话本拿出来端相。
【人物设定】
姓名:梁玷
“看来这位金吾卫大将军,也是买股文中的攻君之一。”
夏黎的确记得,在原书中有一个身材堪比男模,八块腹肌的车骑大将军,梁玷正好是前车骑大将军,如今的金吾卫大将军。
就连郑惜卿都在备选之列,倘或梁玷不是备选,岂不是暴殄天物了?这很符合梦男的逻辑。
秉性:假正经,____块腹肌
秘密:明哲保身,装瘸隐退
哒哒!夏黎修长的手指轻敲话本,看看,他发现了重点,原来这个因为跛足残疾而无法再次上战场,不得不隐退回京的金吾卫大将军,其实在装瘸。
夏黎立刻拿起毛笔,梁玷的设定缺省,又是一道给分题,再简单不过。
八——块腹肌。
清晰的墨迹没有消失,果然填写正确,梁玷的设定已经被补充完整。
夏黎又往后翻了几页,经过刚才的蜜煎金橘事件,话本第九话的内容再一次被扩充——
【夏黎想起那夜身不由己的缠绵,微微失神,握着布巾的白皙手掌不自觉的带上两分气力。】
【一声沙哑的闷哼。】
【梁琛的脸色阴鸷而凶恶,变得诡谲莫测,尤其是那双黑色的双眸,好像食人的漩涡,随时能将夏黎拉下万丈深渊!】
【“退下罢。”】
【夏黎全然不知,他方才那两下擦身,白皙细腻的掌心时轻时重的摩挲过梁琛的胸口,肌肤相接如隔靴搔痒,诱惑挑逗而不自觉。在袅袅的温汤热气遮掩之下,梁琛已然有了反应,那傲然之处……坚硬如石。】
【第一卷第九话】完
夏黎:“……”?
说好的只爱权术呢?说好的不近颜色呢?
夏黎看着话本,撇了撇嘴唇,残暴天子梁琛守身如玉这么多年,不该是冷心冷性的么?只不过被搓了两下胸口,竟然起了反应?
夏黎可以对天发誓,当时真的只是普通的擦身,绝没有什么“诱惑”,什么“挑逗”的意思。
还有这个话本的断点,每一次都如此奇奇怪怪,不愧是梦男话本……
第二日一大早,夏黎起身更衣,洗漱整齐之后,推开门,便看到绣衣卫们热火朝天的活动着,三三两两,里里外外,甚至还有人登高在朱红色的围墙上。
夏黎不解的道:“你们这是……?”
“夏副使!”绣衣卫们俨然与夏黎打好了干系,都觉得夏黎温柔亲和,秉性与面相一模一样,都是那般的春风沐浴,可不比柳大人硬邦邦、冷冰冰。
因而大家都愿意与夏黎亲近,说话也随意许多。
“夏副使有所不知……”绣衣卫大刘压低了声音:“咱们的柳大人他爱干净,昨儿个那粉面郎君的血水,不是溅在围墙上了嘛?今日柳大人便叫咱们不在执的人洒扫,里里外外都要打扫,便是瓦片子都要翻起来,把下面的灰土擦干净!”
夏黎笑了笑,的确是柳望舒的性子,不过爱干净也不算是大毛病。正巧他今日也没有执勤的任务,合该一起打扫。
“黎来帮你们罢。”
“不不不!”绣衣卫们摇手:“夏副使,使不得使不得!您那身子骨,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怎么能做这些粗活呢?真真儿是罪过!”
绣衣卫都是经过精挑细选,遴选进来的,脸面、武艺无一不精,而夏黎便是个意外,夏黎是个柔柔弱弱的贵家公子哥儿,上京里有名的美貌郎君,一点子武艺也不会。
夏黎也随身佩戴着绣衣卫的标志紫金剑,可说实在的,他并不会舞刀弄剑。
“夏副使您歇息罢,咱们能行,一会子就拾掇好了。”
夏黎却十足亲和,一点子也没有副指挥使的架子:“无妨,左右也是闲着,黎帮你们打下手,也能快一些不是么?除非是你们嫌弃黎碍事儿。”
“怎么会呢?!”绣衣卫们感动至极:“夏副使如此亲厚,谁若是嫌弃您,必定是没有长眼珠子!”
围墙已然被擦得差不多,现在就剩下墙上的瓦片,把灰土扫下来,再仔细的擦一遍便好。
夏黎主动登上梯子,攀到墙头去帮忙,用扫帚沾了一些水以免扬尘,小心翼翼的将灰土扫进簸箕里。
绣衣卫道:“夏副使您等一等,簸箕满了,卑职去倒一下。”
夏黎点点头:“你去罢。”
与夏黎合作的大刘端着簸箕急匆匆离开,这片墙头便只剩下夏黎一个人。登高望远,坐在这么高的地方,眼界自然宽阔许多,可以一直从绣衣司看到金吾卫。
大将军梁玷正带着一队金吾卫例行巡逻,正好朝这边走过来,他们巡逻的边界一直到绣衣司的大门口。
夏黎仔细观察了一下梁玷的步伐,跛足,明晃晃的跛足。走得很是“崎岖”,若不是夏黎看到了话本原稿,也很难想象,原来梁玷是在装瘸,不得不说装得还挺像。
便是连他的堂兄,多疑猜忌的暴君梁琛都被糊弄了过去……
“今天又要去金吾卫送文书。”围墙的另外一侧,几个内官三五成群的路过,手里捧着厚厚的文书,一看便是从紫宸宫而来,将梁琛批看好的文书分发下去。
内官们往前走,并没有看到夏黎,毕竟夏黎坐得高,也没有看到梁玷,因为梁玷与他们隔着一个拐角,正好是视线的死角,但是按照梁玷的武艺耳力,绝对可以听到这些内官的言辞。
内官们以为没人,肆无忌惮的道:“最烦去金吾卫送文书了!但凡去旁的府署送东西,多多少少都会给一些打赏,可是金吾卫呢?自从车骑大将军,哦不,前——车骑大将军上任之后,整个金吾卫变得扣扣索索,不知怎么的,天子非要找个榆木疙瘩,也不知变通,每次辛辛苦苦的送了文书,直接叫咱们走人,连个银钱也不赏!”
“谁说不是呢?说起这个大将军……嘶,他好像是个残废!”
“什么好像?就是个残废!天天瘸着腿,还带兵巡逻呢,真真儿好笑,也就是旁人不敢笑!要我说啊……他和咱们也差不多,不都是残废嘛?也没有高贵到哪里去。”
“是呢,而且咱们平日里还有些遮掩,也不是露着鸡儿到处晃的,他可是跛着腿来回走呢!”
“哈哈哈哈……”
内官们嚼着舌根,竟还把自己逗笑了。
“哈……哎呦!”笑声掐然而止,一个花盆从天而降。
啪嚓——!
笑得最欢实的内官感觉到风声,虽然及时躲闪,还是被空花盆的碎片飞溅了一头一脸。
“谁他娘的不长……”眼——
内官举头大喊,通过茂密的枯树枝,终于看到了坐在墙头上的绣衣卫副指挥使——夏黎。
“夏夏夏……”内官们登时脸无人色,一个个蜡黄如草纸,咕咚跪倒在地:“夏……夏副使!”
夏黎悠闲的坐在墙上,歪了歪头道:“大将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为国受伤,那是作为军人的荣誉,你们是懂得自涨身价,五十步笑百步都没有你们这等的能耐。”
“夏副使饶命啊!饶命啊——”
内官们瑟瑟发抖,谁也没成想随便嘴瓢嚼舌根,竟然被夏黎听见了,夏黎不只是绣衣卫副使,还是上京一霸,以往的口碑向来不好,若是落在他的手里……
“饶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夏黎面色清秀而和善,用温柔的嗓音道:“你们不是想要露着那种东西走路么?好,今日黎便满足你们。”
“夏、夏副使……?”内官们一脸迷茫。
“来人。”夏黎下令。
绣衣卫大刘正好端着空簸箕回来,大步跑过来,把簸箕一扔,抱拳道:“夏副使,您吩咐!”
夏黎笑盈盈的道:“把这几个内官的裤子扒了,让他们袒露下#体,大大方方的,沿着绣衣司跑上五十圈。”
什么?!内官眼睛一翻,差点直接晕过去。
天寒地冻的,扒了裤子,难不难看先不说,非要冻死不可,还要跑上五十圈,绣衣司的围墙那么大,别说是内官了,便算是绣衣卫和金吾卫,跑上五十圈,第二天也是个废人了!
夏黎挥挥手:“扒光,一件不留。”
“是!”
“夏副使,饶命啊——”
“夏小世子,饶命啊……奴才再也不敢了……”
“好冷!好冷!饶命啊……”
尖锐的喊声盘旋在绣衣司上空,哭爹喊娘,如丧考妣。
拐角后面巡逻的金吾卫全部站定下来,吃惊的看向声音传来之处。
绣衣司不是与金吾卫不和么?怎么新来的副指挥使转了性子,竟然主动帮着金吾卫说话,还替他们大将军出头?
金吾卫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敢揣度。
梁玷眯了眯眼睛,眼神中多了一丝复杂。
“大将军?”夏黎此时装作堪堪发现梁玷的模样,白皙的面容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不多不少,真切诚恳,十足具有感染力。
夏黎便是故意的,就是想要让梁玷看到,他在替梁玷出头,如此一来便可刷一刷这位后补攻君的好感度。初来乍到,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强。
梁玷道:“夏副使。”
夏黎的眼眸微微一动,垂下眼帘遮挡住自己的表情。
夏黎身子一歪,口中“啊”一声惊呼,竟是要从墙头掉下来。
“夏副使!!”绣衣卫大刘一身冷汗,高声大喊。
梁玷眼神凌厉,猛地一步踏前,下意识伸手去接,动作飞快犹如雷闪。
“哎呀……”夏黎慢悠悠的晃了晃身子,有条不紊的蹬住梯子,微笑道:“无妨,方才没有站稳罢了。”
绣衣卫大刘庆幸:“夏副使您吓死卑职了!千万站稳,不要磕了碰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梁玷:“……”
梁玷后知后觉,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跛足。
方才那犹如雷闪的一动,梁玷的腿根本没有半点受伤的模样,可惜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险些要掉下墙头的夏黎身上,并没看有人注意梁玷。
夏黎微笑:“大将军好身手。”
梁玷:“……”
梁玷压着唇角,沉默不语。别说,他与梁琛乃是堂兄弟,二人长相当真有两分相似,尤其是板着唇角的模样。
而梁琛比他更多了几分帝王的薄凉。
梁玷没有说话,转身一瘸一拐的离开,不知是不是错觉,大将军跛足更严重了……
“都让开!本宫要入内,谁敢阻拦?”
“皇后娘娘,这里是绣衣司,您不能进去啊……”
夏黎闻声收回目光,绣衣卫的门口吵闹起来,是皇后夏娡,风风火火的冲过来,堵在大门口争吵。
“放肆!本宫乃天下主母!如今还怀着龙嗣!将来便是大梁的太子!本宫不过要见自己的弟弟罢了,都滚开!冲撞了本宫,便让陛下将你们的脑袋都砍了!”
夏黎从梯子上下来,皇后夏娡已然不顾阻拦冲入了绣衣司,一把抓住夏黎,带入屋舍,“嘭——”狠狠关门,还落了门闩。
夏黎拨开她的手,后退了几步保持距离,道:“不知皇后娘娘有什么事情需要吩咐?皇后与臣虽是姊弟,但终究需要避嫌。”
“夏黎!!!”皇后夏娡指着他的鼻尖,眼中赤着血丝,颤抖的怒声道:“你!你……你好狠的心呐!!你怎么忍心将郑郎君磋磨成那般模样?”
夏黎淡淡的道:“原是来兴师问罪的。”
“你!扭什么屁股?快跑!”
绣衣卫大刘扛着紫金剑,大马金刀的往那一站,寒风凛凛呼呼作响,绣衣卫的红墙青瓦之畔,展现出别一般的风景线……
只见——几个光着屁股,没有蛋子的太监,在冬日的冷风之下瑟瑟发抖的跑圈,一个个打着摆子,跑得踉跄崎岖,甚至腿都给冻青了,青得发紫。
绣衣卫夏副使有令,将这些嚼舌头根子的内官,扒掉裤子,光着屁股“坦坦荡荡”的围着绣衣司跑五十圈,一圈都不许少,也叫他们懂得什么是寒碜!
“快!”绣衣卫大刘挥舞着紫金剑催促:“若有懈怠,再罚五十圈!”
天子梁琛正好从紫宸殿中出来散步,远远的便看到了这边的风景,一群白花花的东西乱晃,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大梁宫向来肃穆,臣子们都知晓天子梁琛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子,自然不敢在宫中造次,更别说光着屁股上蹿下跳了,简直有辱斯文,败坏德行。
梁琛蹙眉道:“那面是什么人,在做什么?”
内官趋步上前查看,很快折返回来:“回禀陛下,那面是几个不中用的小内官,听说在背地里嚼了金吾卫大将军的舌头根子,不小心被夏小世子听说了,夏小世子罚他们扒光了裤子,在……跑圈呢!”
怪不得,梁琛自小习武,耳聪目明,就说不可能看错,那片白花花的根本就是屁股蛋子,原是如此……
梁琛莫名展开了一抹笑容,像是被气笑了:“这个夏黎,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怎么就属他坏点子最多?”
一般人的惩罚,要么剁手剁脚,要么砍头抄家,哪里像夏黎这样玩儿似的,竟然扒光了旁人的裤子,让他们赤身裸体的跑圈?这惩罚看起来也太轻了。
可夏黎偏偏不是一般人,他是夏国公府的小世子,如今又是绣衣卫的副指挥使。跑圈的责罚看似很轻,不如大辟抄家血腥,但仔细一想,这些内官心里最大的倒刺便是净身了,叫他们赤着下身,众目睽睽之下跑圈,最后一层脸皮子都给扒得精光,往后便是大梁宫人人嘲笑的谈资。
这还只是心理层次上的。数九寒天的,滴水结冰,上京可不比南方,尤其今年是冷冬,比往年的腊月都要寒冷,光着跑五十圈,一般的绣衣卫金吾卫受得,可这些小内官便不一定能受得了,何尝不是兵不血刃的酷刑?
内官观察着梁琛的脸色,陛下的笑容虽是气笑,又好气又好笑的那种,但生气的成分显然不真切,多半还是觉得好笑。
于是内官见人下菜碟,赔笑道:“是呢陛下。”
哪知梁琛的笑容突然凝固,唇角的森然慢慢扩大,幽幽的道:“夏黎啊夏黎,堪堪上任没两天,用一盒蜜煎金橘撩拨了柳望舒不说,如今又要拉拢寡人的弟弟了?绣衣卫和金吾卫,寡人的左膀右臂,都要叫他收买了去。”
内官吓得不敢噤声,明明上一刻陛下还在笑,下一刻突然如此阴霾严肃,尽说了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梁琛沉下眼目,道:“摆驾,寡人今日还去绣衣司。”
“敬诺,陛下!”
“夏黎!你好狠的心!”
“阿姊怎么以前没发现,你竟如此心狠手辣?”
“叫郑郎君助你一臂之力的事情,是阿耶想出来的,你若是出气,冤有头债有主,合该去找阿耶理论才是,你却将郑郎君磋磨成那般人不人鬼的模样!夏黎,你还是阿姊识得的那个夏黎么?”
皇后夏娡呜呜哭咽,情绪激动的指着夏黎的鼻子一顿大骂。
夏黎微微挑眉,不管夏娡是有心还是无意,还真是叫她说对了。夏黎已经并非原本书中的那个只有长相好看,其余一无是处的夏国公府小世子,自然不可能按照剧情被炮灰掉。
倘或按照原书的发展,夏国公府混淆皇室血脉的事情被发现,所有人难逃一死,夏黎也在其中。夏黎可不想跟着他们共沉沦。
夏黎平静的道:“姊姊这么想要孩子,自己去生便罢。”
“你……你……”皇后夏娡手指尖儿颤抖,脸红脖子粗哆嗦的道:“夏黎!你是故意寒碜我对不对?你分明知道我……我不能生!”
夏娡早年在府中豢养过一群男宠,在外美称门客,没有五十也有三十,郑惜卿只不过是其中比较得宠,很会哄人的一个。因着挥霍无度,夏娡搞垮了身子,再也无法生育,因而才会想到在腊祭之夜,用夏黎充当自己的替身,与梁琛圆房的法子。
夏黎的体质特殊,这样的体质被说得天花乱坠,虽是男子之身,但极易受孕,几乎是百发百中,但夏娡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到,夏黎之所以没有怀孕,是他特意在《绮襦风月》的原稿上写了好几遍——夏黎没有怀孕,夏黎没有怀孕,夏黎没有怀孕!
夏娡不想让儿子做太子的美梦如此破碎,夏国公也不甘心如此,便想到了让郑惜卿与夏黎发生干系,生出一个有夏氏血脉的孩子,偷梁换柱,冒充皇室太子。
夏黎便是故意的,淡淡的道:“姊姊的声音可要小一些,若是叫旁人听到的,姊姊的后位怕是不保。”
夏娡身为皇后,一直没有与天子圆房,这是梁琛的问题,并不是夏娡的问题,所以朝廷中的官员们只是请求天子圆房,从来没有动过废后的念头。一旦他们知晓,夏娡其实早就垮了身子,没有生育能力,绝对会群情激昂,联名废后的。
“你敢威胁于我?!”夏娡不敢置信的瞪着夏黎,道:“好啊,你去说啊!这可是欺君之罪!若是把我的事情抖落出去,整合夏家都要跟着抄家!你夏黎也是夏国公府的一份子,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姊姊说哪里的话,”夏黎并不惧怕,反而愈发的平静,反诘道:“这是欺君之罪,难道混淆皇室血脉便不是欺君之罪了么?左右都是死,不如黎现在便出去和大家伙儿分享一番?”
“不要!不要!!”夏娡也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若是放在往日,夏黎早就会服软,害怕的筛糠,央求自己这个好姊姊原谅他,要怎么做都会乖乖听话。
而如今,哪里不一样了……
皇后夏娡眼眸一转,“呜呜呜”的哭出声来,显然改变了策略,悲戚的道:“阿弟啊!你也是咱们夏国公府的人,你怎么就不能明白姊姊的苦心呢!姊姊是皇后,儿子必然便是储君!你若是能替姊姊诞下这储君,你想想看……等陛下驾崩之后,你的儿子可就是天子了!!姊姊找来郑郎君,也是为了你好啊……”
“你都不知姊姊的用心,那郑郎君生得美貌,体魄也好,花样儿也多,都是姊姊帮你试过的,保你在床上舒舒服服!你也是体会过欢愉之人,开过荤,食过腥的,难道你便不想么?你好狠的心,竟把郑郎君打成那样!”
夏黎眯起眼目,忍不住被气笑了:“姊姊今天是一定要帮郑郎君讨个说法了?看来打得还是太轻了。”
梁琛踩断了郑郎君的一只手,又让绣衣卫一顿好打,废了另外一只手,并没有要郑郎君的性命,因为梁琛不知郑郎君到底是来做什么,若是叫梁琛知晓原委,可就不是一双手的事儿了。
夏娡哭声提高:“夏黎你!你好狠呐!郑郎君废了双手,还被阉了,不中用了!你还想如何!你还想如何?!”
“阉了?”夏黎难得一愣,清秀的脸面出现短暂的空白。
郑惜卿被阉了,如今成了太监?那怕是之后的事情,兴许是梁琛回去之后,觉得被吐了一身只是打几下不解气,随后又下了令罢?
夏娡冲过来捶打夏黎,哭道:“你真狠呢!郑郎君都变成了阉人,你还觉得太轻!你怎么变成了这样!你还我郑郎君!还我郑郎君!”
夏黎微微蹙眉,后退了两步,想要躲避夏娡的捶打,他的眼神越发深沉,幽幽的开口:“姊姊真的只是想为郑郎君讨一个公道么?”
“什么……”夏娡捶打的动作突然顿住了,眼神莫名闪躲。
夏黎之前便觉得有些不对劲,郑惜卿的面向只算是中等偏上,身材尚且说得过去,一脸铅粉油腻不堪,与天子梁琛简直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差,偏偏如此得夏娡的宠爱,宠爱到受了委屈,堂堂皇后亲自跑到绣衣卫来讨说法。
夏黎沉声道:“阿姊或许不只是宠爱郑郎君,还有什么旁的把柄,握在郑郎君的手中,因此被逼着过来讨说法的罢?”
“你在说什么捕风捉影的事儿!”夏娡反驳得激动:“都是些没谱儿的!”
这反应就更奇怪了,分明是心虚。
“天子驾至——”
内官通传的声音尖锐的从门外传来。
夏娡更加慌张:“陛下、陛下怎么来了?”
夏黎纤长的身姿犹如柳条,看起来柔弱,仿佛弱不禁风,骨子里却透露这一股子韧劲儿,淡淡的道:“既然阿姊如此想要给郑郎君讨一个公道,不如随黎到陛下面前分辩清楚,可别叫郑郎君受了委屈。”
口上虽这么说,其实夏黎也想知道,梁琛这个暴君怎么三天两头往绣衣司跑,比上班打卡还准时。
第17章 绿帽子
“不!不要去陛下面前!”皇后夏娡心虚得慌慌张张,想要逃跑,但夏黎的屋舍没有后门。
吱呀——
她飞快拉开舍门,哪知梁琛已经到了跟前,正好打了照面。
“陛、陛下……”皇后夏娡更是心虚,眼神躲闪。
梁琛的表情不见波澜,道:“娡儿怎么在绣衣司?”
“妾……”夏娡眼珠子狂转,似乎想好了借口,硬着头皮走上前撒娇,想用自己柔软的手臂挽住梁琛的臂弯。
梁琛却不着痕迹的向侧面退了半步,夏娡的手臂抬在半空,尴尬的不知该干什么,最终理了理自己的秀发。
“陛下,妾最近不是害喜了嘛!”夏娡柔柔的道:“妾听说害喜的人,心情总是会比往日里寡欢,这几日不知怎么的,妾也是如此,时而变得格外想家,这不是想到阿弟就在绣衣司,忍不住惦念的心思,便私自跑过来了。陛下——千万不要责怪妾身呀!”
夏娡将怀孕抬出来当挡箭牌,皇后怀上龙种,这可是最近大梁最大的喜事。
“是么?”梁琛反问了一声。
夏娡眼神躲闪,显然心理素质并不高,倘或与梁琛那如野兽一般的眼目对视片刻,或许便会露馅。
梁琛却没有再次追问,而是微微一笑,看起来一点子也不像是残暴专治的君主,反而像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夫君。
“娡儿辛苦了,你如今害喜,身子重,正巧了……”梁琛顿了顿,眼神变得深沉,继续道:“身边怎么能少了伏侍的宫人照顾呢?寡人听说昨儿个被净身的郑郎君,昔日里便是夏国公府的门客,也算是你的熟络人了,不如便将他调遣过去,到娡儿身边伏侍伺候,如何?”
“陛下?!”夏娡吓得惊叫出声。
夏黎也抬起眼目,多看了一眼梁琛,梁琛的唇角带着微笑,眼神深不见底,看不出什么态度,但他的态度一定不简单。
梁琛到底知晓郑惜卿这个人的底细多少?倘或他知晓郑惜卿是皇后昔日里的男宠姘头,和皇后关系匪浅,又为何要让郑惜卿到皇后的殿中侍奉,这不是给自己戴绿帽子么?
除非……
夏黎已然肯定,梁琛怕是知道了什么,他在试探。
皇后结结巴巴的道:“陛下,这这……妾身殿中伺候的人,已经……已经够多……”
“嗯?”不等夏娡说完,梁琛已然斩钉截铁的打断,幽幽一笑,不似方才温柔体贴,反而冷酷了不少:“是么?娡儿的意思,难道是嫌弃寡人赏赐的不好,不够温柔,不够体贴?”
“不不不!”皇后夏娡连连摇手:“陛下……陛下忙于政务,还能如此关怀妾身,妾好生感动,只是……只是……”
“既然如此,”梁琛开始下定论,果然是个专制的君主,道:“便这么定了,今日便叫姓郑的去你的殿里伺候。”
皇后期期艾艾,吭吭唧唧的道:“是……妾、妾谢陛下鸿恩。”
皇后夏娡不敢再停留,生怕多出什么岔子,连忙谢恩之后告退,步履匆匆的离开,从上到下,甚至头发丝儿都充斥着慌张。
“怎会如此?!”
郑惜卿一身内官的衣袍,大步冲入皇后寝宫绫椒殿,不等殿门关好,双眼赤红,激动的道:“你不是去与夏黎讨说法了么?为何一个说法也没有讨到,天子还把我调到绫椒殿来了?!”
“嘘——”皇后夏娡挥退宫人,亲自掩上殿门,做贼一般道:“噤声,你小点儿声!郑郎,你得听我说……”
“我不听!”郑郎君一把撇开皇后的手,反而牵扯到了自己的伤口,他昨日才被拖去净身,按理来说一段时日都不能下床,就在方才,郑惜卿却接到了被调遣至绫椒殿的圣旨!
郑郎君双眼赤红,激动到筛糠般哆嗦,恶狠狠的道:“都是那个夏黎!都是你的阿弟!把我变成这个鬼样子!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夏国公府办事?你那个阿耶整日里将我当狗一样呼来喝去,我真是忍够了!”
郑郎君越说越是愤怒,竟然指着皇后的鼻子,冷笑道:“不要忘了,你,还有你的阿耶,还有夏国公府干过什么好事儿!我如今已然是个废人了,反正讨不到什么好处,若是把我逼急了,我便将你们家的事情全都抖落出去!看看你这个皇后还如何母仪天下!”
“郑惜卿!!”皇后夏娡被他说极了,毕竟她可是皇后,千金之躯,而郑惜卿是她的门客,如今又只是个太监,被一个太监骑在脖子上威胁,这滋味儿可不好过。
夏娡梗着脖子威胁:“全都抖落出去?好啊,你郑惜卿就没有参与在其中么?凭着那件事儿,你扒拉了多少钱,你以为我不知?一旦事情败露,我们夏国公府活不了,你以为你一个死太监,就能独活嘛?!”
郑惜卿破罐子破摔的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现在就是个太监,而你不一样啊,你是皇后,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太子,你还妄想做太后!把我惹急了,大家一起死!!”
夏娡眼神飘忽,变脸似的快速上前,挽住郑惜卿的手臂,轻轻的摇晃撒娇:“郑郎——方才是娡儿一时口快,口不择言,你不要生气嘛——”
等皇后走了,梁琛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这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梁琛那野兽一般的双目,目光玩味,从上到下的打量着夏黎,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夏黎被他看得后背发麻,有一种被毒蛇游走的感觉,那种冰凉凉、滑溜溜,又洞悉一切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最终还是梁琛先开了口,笑道:“夏卿,外面那些光着身子跑圈的内官,是你的杰作罢?”
夏黎拱手道:“回陛下的话,正是。污了陛下的眼目,是臣的过失。”
梁琛发笑,道:“寡人听说,你替寡人的阿弟打抱不平,你们绣衣司不是向来与金吾卫势同水火么?何时也会替金吾卫出头了?”
夏黎回答的有条不紊,一丁点儿的把柄也不递给对方,淡淡的道:“回陛下的话,臣不知什么势同水火,绣衣司与金吾卫同朝为官,都是为大梁尽忠,为陛下效力,何分你我呢?今日臣不小心听到几个内官在背后阴奉阳违,一时气不过,出手教训,还请陛下责罚。”
“呵呵……”梁琛的笑容扩大了,但也更加深沉:“你啊,夏卿真是美在一张嘴上,说什么都如此好听,滴水不漏的,令寡人没辙。”
夏黎:“……”这句话听起来怎么黏糊糊的。
夏黎拱手道:“陛下不追究臣的过失,谢陛下恩典。”
梁琛突然道:“那日腊祭之夜,在浴堂殿之时,你何故一言不发?若是也如此嘴甜便更加得趣儿了。”
夏黎的心跳飞快,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并没有抬头去看梁琛,他可以肯定,此时此刻的梁琛,必定挂着猫戏老鼠般的戏谑笑容,等着他上钩呢。
这是炸糊!
夏黎轻轻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如果梁琛真的有证据证明与他发生干系之人是夏黎,此时就不会这样玩笑一般的说话了,早就给夏国公府按一个欺君罔上,祸乱皇室血脉的帽子,抄家砍头,累及九族。
所以梁琛并不能肯定,这又是试探。
夏黎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梁琛这个心机狂魔……
“陛下,”夏黎决定揣着明白装糊涂,微微扬起面颊,露出恰到好处的迷茫,道:“腊祭之夜,臣还没有官职,按照大梁的规制,是不能随同阿耶进宫拜礼的,当夜留在夏国公府参加家宴,陛下……是不是记错了?”
“哦?”梁琛挑眉,目光上下打量夏黎,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可夏黎镇定平静,八风不动,一点子破绽也不留给他。
梁琛唇角的玩味慢慢扩大,略微有些遗憾的感叹:“是么,这么说腊祭之夜那人不是你?”
罢了,阴鸷的双眸更加深沉,梁琛的表情似乎在回味那欢愉餍足的一夜,别有深意的道:“寡人倒是希望……那人是夏小世子。”
第18章 逛窑子
梁琛俊美的面容带笑,温柔似水,尤其是那双眼目,眼底的卧蚕天生带着一股深情,好似新年第一天朝议之上,请羣臣食人肉之人不是他一般。
若不是见识过梁琛的狠辣手段,或许都要信了梁琛的深情与温柔,换成旁的任何一个人,面对着这样的俊颜,任谁不是神魂颠倒,云里雾里,如醉美酒?
可惜,夏黎并不接招,依旧垂着头,不与他那情愫绵绵的双眸对视,这一切都只是梁琛身为帝王的手段罢了。
梁琛挑了挑眉,道:“罢了,夏卿忙罢,寡人回去了。”
“恭送陛下。”夏黎拱手。
吱呀——
是推门的声音,伴随着跫音渐远渐去,梁琛终于离开了绣衣司。
夏黎微微松出口气,又是“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走进来,并非是去而复返的梁琛,而是步履匆匆的柳望舒。
柳望舒左右看了看:“陛下走了?”
夏黎点点头:“正是,陛下刚刚离开。”
柳望舒站定在原地,看起来并非想要询问梁琛的事情,稍微卡顿了一下,道:“陛下……可有什么吩咐?”
夏黎这次摇摇头:“回禀柳大人,陛下并未有什么吩咐。”
柳望舒似乎也松了一口气,道:“那便好。”
“柳大人……”夏黎挑眉,试探的道:“不会是在担心黎罢?”
柳望舒高挑的身子一僵,撇开头去,道:“你不要误会,我是正巧有事情要吩咐你去办。”
“是,请柳大人吩咐。”
“咳……”柳望舒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将一个册子撂在案几上,道:“这是宫中失踪的宫女名录,你看看。”
“失踪?”夏黎迷惑。
一谈起正经事,柳望舒的面容冷若冰霜,一个字儿的废话也不说,言简意赅的道:“表面上看,这些失踪的宫女,许多都是逃宫之人……”
大梁宫对宫人的待遇其实不错,但宫廷是个大染缸,不缺乏势力之徒,宫人之间也会拉帮结伙、结党营私,小团体多了,自然会产生排挤和虐待。许多被排挤的宫人实在忍耐下去,便会选择逃宫。
夏黎翻了翻书录,逃宫的宫女居多,除了记录宫女的姓名年龄体征特貌之外,还记录了相熟之人的供词,有的宫女是耐不住寂寞与人私奔,有的宫女则是受不住打压,总之理由千奇百怪,各有各的不同。
夏黎眯了眯眼睛,已然抓住了重点:“柳大人说表面上,那必然还有隐情?”
柳望舒多看了夏黎一眼,似乎不敢相信夏黎变聪敏了,隐隐约约哪里和以前不一样,但具体柳望舒又说不上来。
“的确,”柳望舒道:“表面上看着很正常,但我总结了一下逃宫之人的数量,只有宫女的数量,几乎是定数,不只是每个月,每年都存在定数。”
哗啦哗啦——夏黎立刻翻了翻书录,果然如此,从几年前开始,宫女逃宫的数量便是定数,一个月起码有一个逃宫之人,但凡这个月没有,下个月一定会补上来,一年的总量上下浮动不到三个。
柳望舒正色道:“我怀疑这些宫女不是主动逃宫,而是失踪。宫内之事,无论繁杂细末,都隶属于我们绣衣司来管理,你既然到了绣衣司,便要为司中效力,这件事交给你来纠察。”
柳望舒故意放下狠话:“做得好便留下来,做不好趁早离开,我绣衣司不养闲人。”
夏黎并不觉得柳望舒如何刻薄,柳司使虽看起来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但若是真的冷心之人,绝不会在香橼楼出手帮忙。
夏黎应声道:“请柳大人放心,黎既然入了绣衣司,便会尽心尽力办事。”
柳望舒没有多话,转身大步离开。
夏黎掩上房门,仔细看了看失踪宫女的名录,回想了一下原书的情节,好似不记得这一段剧情。
于是夏黎从怀中拿出《绮襦风月》的原稿,准备翻看一番,或许能找到眉目也说不定。
【第一卷第十章】
第九章完结之后,第十章一直都没有文字,空白一片。随着夏黎翻开书稿,第十章突然展现出墨色的文字。
【……夏黎隐约觉得,宫女逃宫的事情,与素舞馆脱不开关系。】
夏黎:“……?”
素舞馆是何处?夏黎初来乍到,一直都在大梁宫中活动,鲜少上街闲逛,除了那次被夏国公带去香橼楼,并不知素舞馆是什么地方。
夏黎揉了揉额角,这金手指当真是——粗壮!
夏黎下午还有执勤,今日巡逻由柳望舒带队,不比那日夏黎带队的轻松随和,所有绣衣卫们都如临大敌,一丝不苟。
天色开始昏黄,日头马上便要落下,好不容易下了执,众人狠狠松了一口气,三五成群的往绣衣司归去。
大老远便看到另外一群人,也是刚刚下执的模样,不同的是,那些人穿的是金色的介胄铠甲,与绣衣司的绛紫色绣衣完全不一样——正是金吾卫。
几个金吾卫嘻嘻哈哈的笑道:“大将军明儿个休沐,不如趁今日,咱们去素舞馆给大将军接风洗尘?自从大将军来了咱们金吾卫,还未给大将军敬酒呢!”
素舞馆?
夏黎的眼眸明亮起来,堪堪才在原稿中看到了这个名字,没想到那么巧,金吾卫要去素舞馆燕饮。
金吾卫大将军梁玷总是板着一张脸,看起来严肃又老实,竟然一口应下,道:“饮酒?自然是少不得我的,那今日便去素舞馆。”
柳望舒听到金吾卫的说话声,脸色相当难看,意义不明的冷笑了一声。
夏黎有些纳闷,柳望舒的态度甚是奇怪,他平日里冷冰冰,对什么都是漠不关心的模样,更不要说是冷笑了。
绣衣卫大刘凑过来一些,低声与夏黎八卦:“夏副使你有所不知,其实……”
他的声音更低了,似乎是怕被柳望舒听到,做贼一样继续道:“其实在大将军还是车骑大将军的时候,咱们柳大人最为仰慕的,便是梁玷大将军了!那可是咱们柳大人一直追随的榜样!”
梁玷十二岁上战场,无论是兵法还是实战,天生的将才,无往不利战无不胜,令大梁西面的戎人,北面的狄人,东面的夷人,南面的蛮人闻风丧胆,不敢来犯。
别说柳望舒了,梁玷是多少上京小将心目中的天神,无可替代的战神。
可惜……
可惜梁玷受了伤,从战场上退了下来,成了跛足的残废。回京的梁玷大受打击,一蹶不振,很长一段时日饮酒作乐,以至于荒废了武艺,一夜之间从云端堕落入泥沼。
“啧啧,”大刘摇头感叹:“可如今夏副使你看看,大将军除了饮酒,什么旁的正经事儿也不干,只要一下执,必定在上京各个酒馆醉生梦死,那一手的好刀法从今往后要绝迹喽!咱们柳大人能不恨么?”
夏黎挑了挑眉,跛足?残废?一蹶不振?旁人信了梁玷的邪,夏黎可不信。
夏黎是看过《绮襦风月》原稿的,梁玷压根儿没有残废,一切不过都是装的,他知道自己功高震主,而梁琛又是个弑兄杀父上位的主儿,所以故意装瘸,故意酗酒,故意荒废武艺,来了一出明哲保身的戏码。
金吾卫也看到了绣衣卫,故意冲他们招手,挑衅般的朗声道:“哎——绣衣卫的兄弟们,要不要一起去素舞馆欢愉欢愉啊!”
金吾卫显然知晓两面不和,绣衣卫是决计不可能与他们一起去素舞馆饮酒的,所以故意装作慷慨大方,恶心恶心他们罢了。
哪知夏黎应声道:“甚好,既然金吾卫的兄弟们如此盛情邀请,那黎却之不恭了。”
金吾卫:“……啊?”
梁玷皱眉压唇:“……”
柳望舒的脸色则是相当难看,他刚刚才冷笑过,哪知夏黎一口答应下来,目光有些复杂,但如今已经是下执的时辰,柳望舒虽然是绣衣卫的总指挥使,也轮不到多管闲事。
大刘面色为难:“夏副使,你、你怎么能答应去那种地方?”
夏黎迷茫道:“那种地方,是什么地方?”
“就、就……”大刘脸色更是涨红:“哎呀,就是那种地方!”
柳望舒先一步越过夏黎,道:“还不走?”
夏黎奇怪的看着他,柳望舒又说了一句:“连素舞馆是什么地方都不知,便答应旁人去饮酒,我若不一起前去,恐怕你被人卖了还在给人家点财币。”
夏黎:“……?”所以,素舞馆到底是什么地方?
“陛下。”内官趋步进入紫宸宫,支支吾吾的道:“回禀陛下,金吾大将军不在宫中,堪堪下执,出宫去了。要不要奴为陛下传话,将大将军找回来?”
“哦?”梁琛抬手道:“不必了,既不在宫中,明日叫过来也是一样,不急。”
罢了梁琛随口一问:“梁玷出宫去了何处?”
“这……这……”内官平日里口舌生花,能说会道的,眼下却变得期期艾艾,好似个大舌头,又像是结巴:“大将军他……他……”
梁琛挑眉:“但说无妨。”
内官硬着头皮回禀:“金吾卫今日去素舞馆为大将军接风洗尘,绣衣司的、的柳大人和夏副使,也一并子去了。”
“呵。”梁琛短促的笑了一声,脸色阴霾,倒像是给气笑了,修长有力手指哒哒哒的敲击着案几,沉声道:“真真儿是好啊,寡人的金吾卫大将军,绣衣司指挥使,并着夏国公府的小世子,结伴去逛窑子了。”
大梁的上京奢靡繁华,尤其是夜晚。
虽有夜禁,但夜禁只是禁止穿梭街坊,在夜禁之前进入街坊,夜晚便可自由的在街坊之内活动。
上京最有名的的街坊名唤朱玉坊,街头便是大名鼎鼎的香橼楼,香橼温酒以贵出名,十足适合达官显贵一掷千金。
而朱玉坊的的街尾,一到了晚间,比香橼楼还要热闹繁华,那里兀立着一处三层楼台,挂着粉色纱带,常年飘散着幽幽的芬香,即使是冰冷的寒冬,亦有两个身着纱衣的曼妙佳人倚着门框迎客。
左手边的佳人纱巾缠腰,酥#胸似露非露,右手边的佳人竟是赤膊的男子,肌肉皮肤涂得油光水滑,锃亮反光。
夏黎站定在楼台之前,仰头看着挂满彩带的牌匾——素舞馆。
“如何,夏副使?”金吾卫有心调侃夏黎,道:“听闻夏副使您可是上京有名的郎君,往日里是不是经常来此处消遣?”
夏黎恍然大悟,看来这素舞馆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怪不得柳望舒的脸色如此难看。
不过来都来了,《绮襦风月》的原稿还提示夏黎,宫女失踪的事件与素舞馆脱不开干系,自然是不能打退堂鼓的。
夏黎率先进入素舞馆,好似进入一家平平无奇的酒馆,道:“走罢,别愣着。”
金吾卫们看夏黎长相斯文清秀,浑然是个矜贵的公子哥儿,本想调戏调戏他,灭一灭绣衣司的威风,涨一涨金吾卫的志气,哪知一拳打在棉花上,半点子乐趣也找不到。
“啊呀,郎君们,里面请——”
众人进入素舞馆,迎面的掌柜是个老板娘,摆动着水蛇腰走过来,柔情万种的拍着梁玷的胸口,娇嗔道:“郎君——你许久都未来了!”
老板娘眼神一转,急促的上下打量着夏黎,目光锃亮生辉,惊喜的道:“这位小郎君生得好俊俏呐!”
她伸手去托夏黎的下巴,手掌还未触碰到夏黎,“啪!”梁玷与柳望舒几乎同时出手,挡住老板娘的举动。
柳望舒冷冷的瞪着老板娘,梁玷则是道:“给我们找个雅座罢。”
“好好好!几位郎君这边请——”老板娘拉着长声,柔柔的道:“郎君们今天有福气喽!今日咱们刚到了几个姑娘,都是新来的,给大家表演素舞!”
众人堪堪坐好,便听到舞台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好声,显然表演已经开始了。
踏踏踏——
随着有节奏的跫音,两个衣着严实正经的妙龄少女走了出来,站定在舞台正中。
“好——好!”
“还等什么!快开始啊!”
“脱啊!脱!”
咚咚咚咚!!
鼓点响起,然后是丝竹之音,比一般柔软的靡靡之音要强烈得多,仿佛金戈铁马,振奋激昂,连同着看客们喊叫的声音也更大了。
站在台上的两个妙龄少女突然抬手,先是脱去了严严密密的外衫,哗啦扔在地上,然后扭动腰肢走了几步,慢慢拉近距离。
蓦然,两个少女扑打在一起,扭腰送胯,互相冲撞,嘶啦——
一声撕扯的声音,其中一个少女率先抓住另外少女的领口,狠狠一扯,将对方的衣领扯开。衣裳不知是什么质地,看起来分明结结实实,却禁不住一丁点的撕扯,瞬间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直接露出少女雪白的脖颈与胸脯。
“好好!”
“下注了!下注了!”
嘶啦——
又是一声,被撕扯的少女不甘示弱,同样撕扯住对方的衣领,用力双手一分,这次不只是撕碎这么简单,直接将对方的上衫一把扒下,袒露出大红色绣花的裹肚。
“哈哈哈!!”
“今天这相扑有点意思!”
“快啊!反击!”
夏黎不着痕迹的蹙眉,这素舞馆原来并非简单的声乐场所,而是上京最有名的的相扑馆。
相扑在古代一般都是男子从事的行业,但也有女子相扑。很多女子相扑都是为男子相扑做热场,仿佛拉拉队吸引眼球,久而久之,有些女子相扑便演变成了色#情活动。
素舞馆显然是打着女子相扑的噱头,来吸引一掷千金的看客,这些少女们有的身材苗条甚至纤细,根本不是相扑的料,却在台上互相扑撞,撕扯衣衫,往往一场相扑到最后,衣衫都会扒得精光,赤条条的在场上翻滚。
看客们如痴如醉,热血沸腾,不断的叫好,将财币金银直接扔上舞台,扔在两个少女身上,几个金吾卫也嘻嘻哈哈的谈笑,评点着这个人腰细,那个人风韵。
夏黎微微侧目,他发现梁玷并没有去看舞台,只是一杯接一杯的饮酒,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酒壶之上,这么短短的光景,已经喝完了一坛烈酒。
“夏小世子,今儿个相扑如何?”金吾卫调侃道:“我们听闻夏小世子见多识广,是不是看不上这两个女子?”
柳望舒脸色更是难看,阴郁着一张面容,仿佛要下雨一般,冷声道:“有辱斯文。”
“哈哈哈!”金吾卫笑起来:“柳大人瞧您说的,您是绣衣司的总指挥使,多斯文呢!可人家小女子,若是不讨这口饭吃,便要被饿死,你说有辱斯文和被饿死,哪个强一些?”
“就是,像柳大人这般出身卿族,还被天子器重,年纪轻轻便当了绣衣使的人,哪里知道咱们小民的疾苦啊!”
柳望舒当然知道,他虽生在卿门,家中都是当官的,簪缨问鼎风光无两,可在柳望舒长大一些的时候,家中犯了事儿,家道中落,投奔夏国公府不成,还要被当做狗一样奚落羞辱。
旁人只看到了柳望舒一步登天,成为绣衣使的光鲜显赫,却没有看到柳望舒这些年如堕泥沼的挣扎……
梁玷突然将酒壶狠狠砸在案几上,哐啷一声,壶盖子掉下来,酒水喷溅。他仿佛饮多了酒,醉醺醺的瞪着那几个金吾卫,指着他们的鼻子道:“不过喝两口酒,看一场素舞,你们在旁边说个没完,还让不让人看了?”
金吾卫们赶紧赔礼:“是是是,大将军,是卑职们的错。”
梁玷把酒壶扔在他们身上:“酒没了,去打来!”
金吾卫不敢再出声挑衅,一个个闭上嘴巴。
台上还在疯狂的撕扯衣物,夏黎抬手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位置,原稿贴身放着,如今已经入了素舞馆,不知原稿是不是有了后续发展。
夏黎借口道:“黎初来乍到,往后还需要两位掌官多多提携,这样罢,黎去打酒。”
夏黎拿起空掉的酒壶,起身往远处走去。
素舞馆内人很多,除了雅座上的看客们,还有许多客人没有座位,三三两两的扎堆在一起,夏黎借着遮挡,很快来到偏僻的角落,将怀中的原稿拿出来。
【素舞馆人声鼎沸,隐约的哭咽之声从东南角的小院儿传来……】
东南?夏黎并未听到什么哭声,毕竟这里太过杂乱,但既然原稿都这么写了,夏黎避开跑堂和老板娘的注意,从侧门溜出去。
素舞馆的东南是个小院子,黑压压的一片,没有点灯,看起来好似废弃了一般。
“快点!快点……都麻利点儿。”
一道声音传过来,夏黎立刻闪身躲在墙角后面,屏住吐息,尽量不发出任何响动。
几个壮汉推着一辆车子,停在小院子门口,开始卸上面的货物。一个又一个的麻袋,高高的摞起来,不知里面装的什么,总之鼓鼓囊囊。
“快一点!”
“全都扛进去!”
“别磕了碰了,这可都是新货!上等货色!”
“呜呜呜……”是哭咽声,夏黎终于听清楚了,如同话本原稿里所写,幽幽的从小院子传出来。
“他娘的,又醒了?快去弄晕!不要惊动了前面的客官!”
“是!”
一个壮汉走进小院子,那浅浅的哭咽很快没了动静。
不知是不是夏黎的错觉,总觉得那些沉重的麻袋稍微动弹了一下,但很微弱,就好像……好像里面装的并非是金贵的货物,而是……人?
因为搬运货物,小院子的大门打开到最大的角度,夏黎谨慎的探头去看,院子幽深,里面人来人往,一个个壮汉好似是打手护院,少说也有十五六个,一眼数不清楚,他们的胳膊甚至比夏黎的腰身还要粗。
“什么人在那里!”
壮汉指着夏黎的藏身之地高喊。
夏黎一惊,自己没有出声,但还是被发现了,低头一看,原来是影子,随着月光的升起,夏黎本藏得严实的影子慢慢袒露了出来。
夏黎转身便跑,壮汉冲上来,眼看便要将他抓住。
一只宽大的手掌从斜地里蓦然伸出,一把捂住夏黎的口鼻,将夏黎搂在怀中,旋身闪入街巷的拐角。
“追上去!”
“什么人?别让他跑了!”
狭窄的拐角,夏黎被对方桎梏在怀中,因为拥挤的缘故,夏黎的面颊不得不靠在对方胸膛之上,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炙热的体温、优越的胸肌,二人紧紧相贴,不留一丝缝隙。
好大……这般大的胸,直接碾压了素舞馆的相扑迎宾。
让夏黎想到了一个人……
“呵呵,”那与夏黎紧紧相拥之人轻笑一声,低沉戏谑的道:“夏卿出来消遣,怎么不叫上寡人?”
——梁琛!
梁琛一身黑色的常服,衣着低调而金贵,微微垂下双目,唇角似笑非笑。
朦胧的月光为梁琛镀上一层淡淡的柔和,将他的冷酷压制,好似梁琛天生便如此爱笑一般。
梁琛宽大的手掌压在夏黎的腰身上。缝隙狭窄,需要同时容纳两个成年男子,虽夏黎身材高挑纤细,并不健壮,但梁琛肩膀宽阔,身姿挺拔,两个人挤在里面比想象中更加拥挤。
黑暗虽然抑制了视觉,却无限放大了触觉,夏黎甚至能感觉那奢华衣袍之下,梁琛每一寸的肌肉,还有他胸膛的起伏。
沙沙……
那是衣料的摩擦声,梁琛似乎也觉得拥挤,他的腿稍微动了一下,挤入夏黎并拢的双腿之间。
“唔!”突如其来的摩挲,让夏黎一个激灵,睁大眼眸。
“嘘……”梁琛捂住夏黎的嘴巴,食指压在自己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啪一声将一块石子踢出去。
石子被踢得噼噼啪啪,顺着街巷向前滚去。
“在那边!”
“合该是往前面跑了,快去追上!”
“别让他跑了!”
壮汉打手们听到梁琛制造的动静,还以为夏黎是冲着前面跑去,并没有在他们身边停留,从旁边飞奔而去。
四周变得静悄悄,夏黎屏住呼吸,不发出一丁点子声音,梁琛保持着捂住他嘴唇的动作,两个人维持了好一阵。
那些打手已经渐去渐远,梁琛谨慎的没有放手,夏黎将梁琛的手掌拔下来,微微动弹,挣扎了一下身子,轻声道:“陛下,那些人已经走了。”
随着夏黎轻轻的挣扎,二人的腿侧又激起摩挲的涟漪,梁琛垂着头,眼神愈发深沉,好似一头锁定猎物,随时想要一击致命的豹子!
“别动。”梁琛沙哑的开口。
不知是不是夏黎的错觉,这低沉的嗓音,令他回忆起了腊祭之夜,在浴堂殿发生的事情……
梁琛道:“寡人先出来。”
梁琛尽力向后靠,从缝隙里挤出来,空间一下变得宽阔,夏黎狠狠松了一口气,刚才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要被梁琛的大胸挤死……
“夏卿。”梁琛玩味的道:“不是去素舞馆消遣么?怎么扒着别人家后门?”
夏黎短暂的沉思了一记,宫女失踪和素舞馆有关系这件事情,只有夏黎一个人知道,还是《绮襦风月》的原稿告诉他的。
在旁人看来,一个是以女子相扑为噱头的声色场所,另外一边是大梁宫中伏侍的宫女,根本风马牛不相及,毫无联系。
梁琛但凡听说,一定会询问夏黎是如何纠察,有何证据,按照梁琛多疑的秉性,届时便说不清楚了。
夏黎干脆道:“回禀陛下,臣只是有些醉酒,迷了路。”
“哦?”梁琛并不相信他的话头,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道:“看来夏卿醉得不轻。”
夏黎立刻转移话题,道:“陛下大驾朱玉坊,不知有什么吩咐?”
梁琛淡淡的道:“没有什么吩咐,只是随便走走……看来夏卿并不想在这时候看到寡人?”也是,毕竟夏卿已经下执,谁愿意在下执的时候看到寡人呢?
“陛下玩笑了。”夏黎微微垂下眼目,挡住自己的眼神。
心里却在想,梁琛不会以他生得俊美,就可以板着一张脸讲冷笑话罢?一点子也不好笑。
“罢了,”梁琛十足随和的模样:“难得下执,寡人便不再这里扫你们的兴了,夏卿幸酒,寡人便回宫了。”
梁琛摆了摆手,施施然向远处走去。
夏黎:“……”
看着梁琛的背影,夏黎微微蹙眉,这个多疑的天子突然出宫来,又突然回宫去,也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说话的这些功夫,还没有一来一回在路上耽误的时辰多,梁琛费这么大劲,到底图什么?
梁琛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辎车,车子粼粼而动,朝着朱玉坊的街坊大门去。
“夏副使!”
底气十足的喊声,夏黎回头一看,是绣衣卫大刘。
大刘跑过来,道:“夏副使,你怎么真的去素舞馆喝花酒了!”
夏黎:“……”
“咳,”夏黎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大刘你怎么在这里?”
“嗨,卑职的家就在附近,朱玉坊前面那条街就是!”
夏黎眼眸微微转动,道:“大刘,请你帮我现在跑个腿儿。”
“夏副使你说!”大刘很是爽快的答应下来,因着上次夏黎主动与大刘换班的缘故,大刘心里一直十足感激,一个磕巴也不打。
夏黎低声道:“你去司里调三十绣衣卫,查一查素舞馆的这座小院。”
大刘一脸迷茫:“由头是什么?”
夏黎挑眉道:“偷税漏税?私藏人贩?突击检查防火?随便什么都可以,咱们绣衣司办事儿,还需要由头么?”
大刘哈哈一笑,道:“也是!夏副使说得在理儿,咱们绣衣司办事儿,向来不需要由头!”
“好嘞!”大刘答应一声:“夏副使您放心,卑职这就去,快去快回!”
大刘跨上马,风驰电掣的往绣衣司赶去。
夏黎安排好,有条不紊的回了素舞馆,在柜台打满酒回了雅座。
夏黎本想找一段借口,毕竟他出去的时间稍微有些长,但回来一看,根本无需什么借口,因着众人的注意力都盯在舞台上。
“大将军必胜!大将军!”
“你们绣衣司都是花拳绣腿,靠着脸面走后门儿!今儿个大将军准保让你们输得心服口服!”
“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别一会子太难堪了!”
“呸!谁不知你们金吾卫是昨日黄花,还有脸讲大话?让我们柳大人好好教教你们,什么是相扑!”
热场已经结束,原本坐在台下饮酒的柳望舒和梁玷,不知因为什么竟上了台,变成了绣衣司和金吾卫的角逐。
柳望舒身材高挑,从小习武,身法灵动。梁玷高大英伟,常年征战沙场,孔武有力。单单论相扑,其实夏黎觉得梁玷更占便宜,毕竟梁玷如此高大,身材优势便碾压了柳望舒一段。
可偏偏梁玷正在装瘸,又要立荒废武艺的人设,所以夏黎觉得,这两个人赢的概率其实是五五开,都有可能。
梁玷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并不如何上心,柳望舒则是阴沉着一张脸,突然冲上去“咚!!”一声,直接来了个抱摔,将高大的梁玷狠狠摔在地上。
“嘶……”夏黎看着都觉得疼,这哪是相扑,这是泄愤罢?
柳望舒冷笑:“金吾卫大将军不过如此,怪不得手下带出来的金吾卫,也是一批不如一批。”
“大将军!!大将军起来啊!”
“给绣衣司一点教训!”
“花拳绣腿,我们大将军只是脚滑了!”
“绣衣司都是小白脸,走后门儿!不中用的东西!干他们!我们大将军一个人就能把你们都干趴下!”
夏黎本不想参与的,奈何金吾卫们说话越来越难听,嘴里什么荤段子都跑了出来,夏黎蹙眉,干脆起身来到角落,将怀中的原稿拿出来。
原来夏黎离开之后,金吾卫一直挑衅起哄,这才有了柳望舒和梁玷的角逐。
夏黎看着原稿喃喃自语:“是梁玷赢了?”
其实这并不意外,梁玷的身材优势摆在那里,就算装作跛足也没什么。
【梁玷的眼神似醉非醉,整个人蒙着一股浓浓的颓丧,便好似久经风霜的哨塔,且是一个已然废弃,再无作用的哨塔。】
【面对看客们的调侃,津津乐道的闲话,梁玷本以为自己可以置若罔闻,但此时他的心窍里,燃烧着巨大的不甘,眯起一双虎目,突然发力,他______。】
夏黎唇角化开一个浅浅的弧度,提笔填写,下笔如有神助。
夏黎回到雅座,正好是梁玷反击的时刻。
柳望舒单方面输出了一阵,梁玷被打得很惨,颧骨上甚至都挂了淤青,梁玷的眼眸中尽是不甘,或许就是这样最原始的冲撞,激起了他心窍中埋藏在最深处的不甘。
就在此时,梁玷他——
——他脚下一滑,柳望舒精准的抓住空隙,将梁玷狠狠钳制在地上。
“大将军!反击啊!反击啊!”
“唉——怎会这样!”
场面热络十足,老板娘扭腰上前:“啊呀,看来今日的赢家是柳大人!咱们素舞馆今日便赠送柳大人两坛好酒,还请柳大人不要嫌弃呐!”
柳望舒根本不看那风情万种的老板娘一眼,直接从台上走下来。
“我们大将军只是一时失手!”
“无错!”金吾卫救场挽尊道:“只是失手,谁都有失手的时候,根本算不得什么!”
“是啊,既然绣衣司的兄弟们这么厉害,夏副使一定也很厉害罢?不如让夏副使给咱们练练?”
众人将视线全都落在夏黎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夏黎那纤细高挑的身子板儿。
挺拔是挺拔的,但那不盈一握的细腰,仿佛柳条子一样,充斥着柔弱的气息。谁不知晓,夏国公府的小世子本就是个纨绔,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根本不会武艺,也不知为何天子竟把他调入了绣衣司,还充当副使!
其实这一点子,连梁琛本人也不知为什么,只能用“鬼使神差”四个字来形容。当时当着朝参文武百官说出来的话,仿佛泼出来的水,覆水难收,天子岂可收回成命?也只能如此了。
柳望舒上前两步,将夏黎遮挡在身后,凉冰冰的扫了一眼那些起哄的金吾卫,道:“金吾卫如是没有打够,我柳望舒奉陪到底便是了。”
“柳大人,看您说的,您这么厉害,绣衣司的副使也得有些本事儿不是吗?不然……岂不是叫旁人笑话?”
“咱也不难为夏副使,只让他与素舞馆的相扑之人对决,也算公平,是不是?”
柳望舒显然是有些“护犊子”的成分在的,站在夏黎面前并不让步。
夏黎从他背后探出头来,微微一笑,笑容中还透露着两分狡黠,轻松的道:“好啊,黎愿奉陪到底。”
“你……”柳望舒不赞同的看向他。
夏黎则是低声道:“请柳大人放心,黎不会给绣衣司丢脸的。”
柳望舒欲言又止,最后道:“你自己小心。”
夏黎转头对老板娘道:“黎今日出来饮酒,穿得衣裳十足繁杂,不方便相扑,不知可否借掌柜的一间房间屋舍,更换衣裳?”
“可以可以!”老板娘眉开眼笑,这么有噱头的角逐,场面如此热络,她当然愿意。
“二楼的屋舍都可以用,请小郎君随便用!”
夏黎上了二楼,他哪里是去更衣的,其实是关起门来,修改话本原稿的。
夏黎仔细查看原稿,如今他可以控制的人物角色分别为梁琛、柳望舒、梁玷和郑惜卿,本以为想要赢得这次角逐,需要稍微费劲一些,毕竟他无法修改和自己相扑之人的举止。
然而……
“嗯?”夏黎发出一声短促的单音,分明没有填写人物设定,但这个相扑之人的原稿内容,竟然出现了缺省。
【男子戴着金色的面具,遮挡住眼目和鼻子,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他穿着素舞馆特意为相扑之人设计的衣裳,每一寸肌肉涂得油光水滑,从上到下唯独一块布条略微遮掩,而这样的遮掩反而比不遮掩更加令人浮想联翩。】
【男子一把钳住夏黎纤细柔软的腰肢,掌心滚烫炙热,带着一股强烈的掠夺欲与控制欲,他______。】
夏黎挑眉:“可以直接填空,这么方便?”
夏黎填写好话本,从二楼下来,金吾卫们已然等得不耐烦:“夏副使,您终于来了,兄弟们还以为您怯战跑了呢!”
那与夏黎对手的相扑男子已然站定在舞台正中。
如同话本中描述的一般,男子身材高大而挺拔,虽没有梁玷那般魁梧,但肌肉更加流畅,多一份则显纠结,少一分则显干瘪,完美的犹如铜铸祭器。
男子半张脸挡在金色的面具之下,只露出硬朗的下颌,与他遮挡严密的脸面不一样,身上只勉强裹着一块布条,在昏黄的烛火下,皮肤上涂了一层说不出来的油光或者珠光,晃得所有人心神摇动。
夏黎登上舞台,与男子面对面的站着。
虽看不到男子的真实面容,但夏黎总觉得,这油光光的胸肌,莫名有些像梁琛的“洗面奶”……
梁错的胸肌太过具有辨识性,就算不看脸,夏黎亦是一眼便能分辨出来。
原来梁琛根本没走,他方才爽快的登上辎车,装模作样的离开,其实都是假象。在夏黎回到素舞馆之后,梁琛竟偷偷折返,还扮作了相扑的武士!
夏黎忍不住轻笑了一记,这个梁错,果然是个心机深沉的主儿,且茶里茶气,这是仗着佩戴面具,旁人看不到他的真容,因此无所顾忌。
“哈哈哈!这下子夏小世子可惨喽!”
“谁说不是呢?”金吾卫们起哄:“和他角逐的武士如此高大英伟,反观夏副使……你们绣衣司的副指挥使是不是有点不够看啊……”
“啧啧啧,夏副使怕是要被打得满地找牙了!”
“快下注快下注!我押这位武士!”
“无错,全押这位武士!今日尽兴,便将自己的全部家财押上来!”
“柳司使,”金吾卫们似乎觉得这一局夏黎输定了,根本没有胜出的可能性,还向柳望舒挑衅道:“你可是夏小世子的直系掌官,怎么样?这不得押夏小世子赢啊?不然你们绣衣卫可太寒……”
寒碜二字还未说完,“咚!!”柳望舒拿出一只金块,直接放在了夏黎的名牌之下。
“啊呀——”老板娘拉长了声音奉承:“柳大人好阔绰呀!真是大手笔!”
这下子那些金吾卫没话说了,咂咂嘴巴,蹙在一起嚼舌根:“看着罢,这次柳望舒必定输个精光!”
“谁不知夏国公府的小世子是个绮襦纨绔,除了吃喝嫖赌,文不成武不就,他能会相扑?他若会相扑,我便将这张案几嚼了食!”
“哈哈哈!说的正是,但你也不必发如此毒誓啊!”
素舞馆从未这般热闹过,看客们也纷纷下注,夏黎的名牌之下,只有孤零零的一只金块,而相扑武士的名牌之下,堆砌的金银珠宝犹如一座小山坡,甚至咕噜噜从案几上滚下来,竟堆也堆不下,还需要跑堂儿的来扶着。
老板娘风情万种的道:“各位郎君,角逐马上便要开始,可千万别眨眼呀!”
当——!!!
随着铜锣的敲响,相扑角逐正式开始。
夏黎之前还觉得奇怪,为何没有填写相扑武士的人物设定,原稿之中便出现了相扑武士的内容缺省,可以方便自如的填写下文。
眼下夏黎明白了,因着这相扑武士根本不是陌生人,也不是路人甲,而是《绮襦风月》中的攻君之一——梁琛!
在书稿中,梁琛的内容自然可以自由填写,可谓是无拘无束。
在未登场之前,夏黎略微有些子苦恼,想要赢得这场比赛,给绣衣卫赚足颜面,或许复杂一些,需要绕一些弯弯道道儿,但现在,这场角逐已然提前内定了优胜者,完完全全变成了夏黎的表演赛。
“上啊!!”
“上!”
“给夏小世子一些子厉害看看!”
“哈哈哈哈——打得他满地找牙!”
夏黎轻挑眉梢,纤细的身姿虽羸弱,却挺拔,面容平静犹如止水,不见任何波澜,甚至透露出一股清冷的风姿。
他只是站着,一点子也不见紧张,眼睁睁看着那“相扑武士”逼近跟前。
“相扑武士”先发制人,宽阔的手掌一把钳住夏黎的腰肢。
【男子一把钳住夏黎纤细柔软的腰肢,掌心滚烫炙热,带着一股强烈的掠夺欲与控制欲,他______。】
他——脚下一滑,咚!重重摔了一个大屁墩儿!
咚——!
舞台是空心的,一声空空然的巨响,震彻了每一个看客的心扉,不知怎么回事,好似是舞台打滑,那气势凛然,英伟傲然的“相扑武士”,刚刚触碰到夏黎,一个大屁墩儿狠狠摔在地上。
叫好声卡顿,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看客们甚至忘记了吐息,屏住呼吸,愣愣的看着这意想不到的画面。
勿说是看客,连“相扑武士”本人梁琛,亦是想不到。
身为一朝天子,梁琛很懂得端水,平衡朝廷。他深知绣衣司和金吾卫不和,却令柳望舒和梁玷同时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如此一来绣衣司和金吾卫相争不下,互相制衡,鹬蚌相争,得利的自然是他这个天子。
而今日,势同水火的绣衣司指挥使,与金吾卫大将军,竟手拉手逛窑子,在其中撮合的便是夏国公府的小世子,梁琛听说了这件事儿能不来看看究竟?
梁琛折返回素舞馆,正好听说夏黎被金吾卫哄抬,会与素舞馆的一名相扑武士角逐厉害。于是梁琛干脆给了那名相扑武士一些好处,老话儿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那相扑武士见到了金银,眉开眼笑,什么也没有多问。
梁琛换下衣袍,佩戴面具,如此改头换面绝无一人可以认得出来,毕竟一个是大梁的天子,一个是素舞馆“卖肉”的武士,风马牛不相及,谁敢多加猜测呢?
梁琛如此自负,一切都在他的掌心之中,江山与臣子,全都逃不过他的桎梏。
闷响硬生生打断了梁琛的自负,随着大屁墩儿摔成了七八瓣儿,自尊心的碎片碎成了渣子,冷冷的迸溅在梁琛的脸上。
梁琛保持着摔在地上的动作,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因着相扑武士的衣裳从上到下只有一块布条遮掩,此时差点走光,引起台下看客们一阵起哄声。
“噗嗤……”夏黎没忍住,笑出声来。
梁琛:“……”
万幸,梁琛的心窍深处生出一股侥幸,幸亏没人识得寡人,不然丢人丢大了。
“唉——这武士怎的回事?!”
“平地都能摔跤?”
“叫你摔他啊,不是摔自己!”
“素舞馆的武士,靠不靠谱儿啊!”
梁琛似乎是想要找回场子,伸手在地上轻轻一拍,身法迅捷如鹰,霍然而起扑向夏黎。
风驰电掣,瞬息之间,梁琛的身影已到了夏黎目前,二人距离不足寸许,甚至能感受到对方交缠而来的吐息。
“好快的身法!”
“好!看来方才只是意外,这武士还是靠……”
靠谱儿的……
金吾卫安慰自己的话还未落地,夏黎只是微笑看着逼近的梁琛,随着夏黎唇角一勾。
咚——!!
又是一声巨响。
【相扑武士堪堪来到夏黎的跟前,他______。】
他——再一次摔了一个大屁墩儿!
梁琛脚下一滑,又是一滑,莫名的一滑!
分明舞台的地板干涩又平整,分明梁琛的步伐迅捷又稳健,分明……分明一切都没有出错,可梁琛还是突如其来向后仰去,眼看便要第二次摔屁墩儿。
“唔!”夏黎一声惊呼。
梁琛摔下去的同时,竟一把抓住夏黎手臂,二人齐刷刷倒下,夏黎直接摔在梁琛怀中,梁琛那优越的胸肌做了垫背。
夏黎没想到,梁琛在如此狼狈之时还想着耍坏,这是要拉着他共沉沦?
眼眸透露出一抹狡黠的光芒,夏黎干脆没有起身,趁势一把钳住梁琛,将人完完全全的压制在地上,扩大自己的优势。
“唉——怎么回事!!”
“怎么又摔了?!”
“他会不会走路?!就这样还出来相扑?”
“这是要输么?不能如此啊!”
夏黎使劲钳制住梁琛,不叫他起身,二人距离迫近,夏黎已然肯定,这个相扑武士果然是梁琛无疑,那双藏在面具之后的眼目,还有那下颌的线条,仔细一看果然无比熟悉。
“呼——”
就在二人扭打之时,夏黎突然听到一声沙哑的粗喘声,是梁琛发出来的。夏黎瞪眼低头去看二人紧紧想贴的肌肤,梁琛竟有了反应!梁琛被发现了端倪,一点子也不觉羞耻,反而微笑的回视着夏黎,仗着二人距离近,低声耳语道:“小郎君再这样动弹下去,可不知会发生什么。”
夏黎:“……”
夏黎抿了抿嘴唇,好一个无耻的绿茶心机婊,左右他戴着面具,便装作不识得好了。
眼神一眯,夏黎牟足力气便往梁琛的下面踹去!“嗬……”梁琛发出短促的闷哼,额头冒出星星点点的热汗,脖颈的青筋快速张弛,遍身的肌肉紧绷,眼神一下子炙热犹如即将喷发的火山。
夏黎:“……?”梁琛是变态么?
当——!!!
又是一声敲锣声。
“胜负已分!”老板娘眉开眼笑:“啊呀,是小郎君赢了!小郎君英雄了得,咱们素舞馆的武士,是完完全全赶不上小郎君呐——”
素舞馆的老板娘巴不得角逐爆冷,如此一来有话题有舆论,能给素舞馆造势,又不会得罪了绣衣司,简直一举两得。
金吾卫们脸色难看:“绝无这种可能?怎么如此?!”
“这、这……我的银钱!”
“这可是我全部的身家!我把所有的家当都压在上面了!”
就在金吾卫们的惨叫之中,一阵杂乱从门口响起,几十个身着绛紫色绣衣的年轻男子冲入素舞馆。
领头的乃是绣衣司校尉,腰挎紫金剑,威风凛凛的走进来,排开众人,朗声呵斥:“绣衣司公干!”
是大刘来了!
“啊呀大人!”老板娘赶紧迎上去:“大人,是不是有些误会,咱们都是小本经营,都是合乎法度的!”
大刘不似往日里那般憨厚,板着脸将夏黎教给他的话说出来:“接到群众举报,素舞馆涉嫌聚众滛乱,绣衣司奉命纠察!”
“冤枉啊大人……”
大刘不给老板娘狡辩的机会,呵斥道:“冤枉什么?你们在司农署的档子上分明登记的是酒馆茶楼,却在背地里做着一些暗娼的勾当!”
大刘刷一声出鞘紫金剑,环视四周:“素舞馆的妓子无论男女,全部抱头蹲下,若有违逆者,就地格杀!”
“啊——”众人尖叫起来,全都被大刘吓得蹲在地上,便是老板娘也抱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你!”大刘此时走到浑身上下只有一块布条遮掩的相扑武士跟前,用剑指着他的鼻子,道:“说你呢!不要脑袋了是不是!”
无错,那唯一没有蹲下来的人正是梁琛。
大刘也是个暴脾性,差点拿剑砍人。
“大刘。”夏黎及时出声:“这人便交给黎罢。”
“是,夏副使!”
夏黎从大刘手里接过紫金剑,合着剑鞘,“啪!”打在梁琛结实的臀部上,微微抬起流畅的下颌,唇角牵起狡黠的浅笑,挑眉道:“蹲下,抱头。”
寡人被打屁股了!
梁琛的面具遮掩不住震惊,一双锐利如野兽的眸子,紧紧的盯着夏黎,他对上了夏黎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梁琛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打过屁股,简直是奇耻大辱,若是放在平日里,早就让绣衣司将此人拉出去砍头腰斩,可……
可打他屁股之人,就是绣衣司的副指挥使。且梁琛现在的身份,根本不是大梁万人之上,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而是一个靠“卖肉”在声色场所讨生活的下等人。
梁琛只能眼神复杂的盯着夏黎,深沉的眼眸、犹如磐石一般的肌肉,都渗透出浓烈的压迫感与警告,如果夏黎胆敢再……
不等梁琛想完,夏黎手起剑落,又是一个巴掌打在梁琛的臀部上,挑眉道:“谁令你回头了?转过去。”
大刘指着梁琛鼻子尖儿呵斥,:“看什么看?还敢瞪人?小心挖掉你的眼珠子!”
梁琛:“……”
夏黎摸了摸鼻尖:“……”大刘威武。
“啊呀——”老板娘娇软的叫起来:“官爷!官爷!这怕是有所误会!这位官爷,绣衣司的柳大人都在这里呢,您看看,是不是哪里有误会呀?”
大刘看到柳望舒,瞬间紧张起来,哪里还有刚才呵斥梁琛的威武气势?立刻站得笔杆条直,向夏黎投去求助的目光。
夏黎四平八稳,早已想好了对策,平静的道:“绣衣司接到群众举报,素舞馆打着酒馆茶楼之名,却行淫#荡声色之事。掌柜的,要知晓这女闾与酒楼的税务可是不一样的,女闾每年的税收要比茶楼高出许多,你在司农署登记的是茶楼,不是女闾,对么?”
“这这……”老板娘脸色煞白,想要狡辩,只是哑口无言。
在大梁,女闾是可以合法经营的,女闾也就是俗称的妓院或者青楼。只不过女闾的税收非常非常高,比一般的茶楼酒馆税收高出很多很多,所以有一些奸商便打了歪脑筋,对外宣称是正经的茶楼酒馆,实则打擦边,避免高额的税务。
素舞馆在司农署办理的经营照帖是茶楼酒馆,便用这样擦边手段,以女子相扑、男子相扑来吸引看客与嫖客,便是街头的香橼楼也没有它家这么会赚钱。
夏黎转向柳望舒,一个磕巴也不打,言辞自如的道:“绣衣司负责督查此事,柳大人听说了之后,因而特意便服前来,纠察因果。”
好阴险!
那几个金吾卫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怪不得你们绣衣司突然要和我们来吃酒?原来是打着这个幌子!”
夏黎对柳望舒不着痕迹的眨了两下眼目:“柳大人,对么?”
“咳……”柳望舒稍微咳嗽了一声,看得出来他不擅长说谎,但柳望舒擅长冷脸,他拉着一张脸,冷傲如冰雪,谁也不敢逼视。
柳望舒严肃的道:“夏副使所言甚是。”
夏黎抿唇笑起来,别看柳望舒平日冷冷淡淡,但关键时刻绝对不给自己人拆台,而且十足护犊子,只要是绣衣司的人都会照顾一二。
一股幽幽的视线扎在夏黎背后,夏黎一回头,立刻对上了梁琛别有深意的目光,显然别人都信了夏黎的“鬼话”,加之金吾卫兄弟们的热力捧场,更加令人深信不疑,在场众人独独梁琛是个多疑的主儿,看得出来他并不相信……
“冤枉呀!”老板娘还是执意喊冤:“小店儿都是正经营生……”
“正不正经,”夏黎打断:“搜查一番便知晓了。”
“大刘。”夏黎下令。
“卑职在!”大刘拱手抱拳。
夏黎道:“让绣衣卫们分开搜查,你带一队人来,随我去看看后面的院子。”
“是!”
老板娘明显慌张:“小世子!夏小世子,这……这……”
大刘挥开阻拦的老板娘:“让开,妨碍执法者,就地格杀!”
嗤——大刘威风凛凛的抽出紫金剑,吓得老板娘踉跄后退了好几步。
夏黎的目的就是搜查素舞馆的小院儿,也不耽误,大步朝着院落而去。
大刘一脚踹开紧闭的院门,“踏踏踏”绣衣卫们鱼贯而入,分开两队,左右包抄,一队从正门入,一队从后门堵,任是什么人也无法逃脱。
夏黎走入院落,纤细犹如柳条子的腰身挺拔,绣服衣角被咧咧的夜风撕扯着、勾勒着,更是衬托出那不盈一握的细腰,透露着脆弱的病态美感,偏偏他现在做的是抄家搜查之事,令人望而生畏,不敢亲近。
梁琛站在远处,藏在面具后面的眼睛紧紧盯住夏黎,眼神越发的深邃,似乎在沉思什么……
“夏副使!”大刘从屋里走出来,低声道:“里面空无一人!”
“空无一人?”夏黎蹙眉。
不久之前小院子里还充斥着哭声,少说也有十来个壮汉,不仅是夏黎看到了,梁琛亦看到了,绝无可能走眼。
夏黎当时立刻便让大刘去叫人,便是怕他们转移,没成想这些人手脚如此麻利。
这样一来,夏黎更加肯定,这小院子里先前定藏了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有风吹草动,这才火急火燎的转移。
“夏小世子——”老板娘走过来,用帕子去拍夏黎的胸口。
柳望舒一把隔开老板娘的手腕,没有叫他碰到夏黎,冷冷的道:“后退。”
老板娘讪讪后退,尴尬赔笑:“啊呀,奴家早就说过了,都是正经的营生!这里是空置的小院子,准备翻修翻修,让跑堂儿伙计们当做舍房呢!不知……夏小世子想要搜查什么?”
夏黎淡淡的道:“例行搜查,绣衣司搜查什么,还需要向你报备不成?”
“不不不,”老板娘还以为柔柔弱弱的夏小世子好招惹,毕竟才上任绣衣副使没几天,没想到看起来清秀俊美,说起话来却让人这般没来由发憷。
夏黎环视四周,小院子已经空了,叫他们跑了,但绣衣司这一趟公干不能白跑。
夏黎挑眉道:“素舞馆以茶楼名义,行淫#秽之事,掌柜的你还有什么想要狡辩?”
“这、奴家……”
夏黎不等她辩解,断然的道:“素舞馆上封,若要重新开张,需得司农署与绣衣司联合纠察,联合签核。”
素舞馆背地里绝对没做什么好的勾当,如今查封了素舞馆,也可以一劳永逸,杜绝后患,虽没抓到人,但夏黎来了一出釜底抽薪。
老板娘踉跄了好几步,跌跌撞撞险些站不住:“夏副使,饶命啊!饶命啊——”
夏黎微笑:“掌柜的你说笑了,让素舞馆整改,怎的是要了你的命?”
“是了,还有……”夏黎还有后话,道:“素舞馆需得补缴经营期间的女闾税,后续数额,绣衣卫会与司农署核查清楚,亲自来征讨。”
哐当——
老板娘终于是没站住,一个大马趴瘫软在地上,双眼无神嘴唇抽搐,一脸的灰败。
“那得多少财币?”围观的金吾卫忍不住小声嘟囔。
“素舞馆可是上京朱玉坊最赚钱的营生了!”
“这腊月还没过,绣衣司一整年的核查岂不是都达标了?”
金吾卫眼红的眼红,愤恨的愤恨。眼红那么多财币不是落在自己的袖袋中,反而是人家绣衣司财源滚滚;愤恨金吾卫今日被当成了枪使,方才还输掉了全部身家!
柳望舒只是站在一边,冷冷的道:“刘校尉,上封。”
“是!”
大刘手脚麻利,将素舞馆里所有的人驱赶出来,“啪!啪!”贴上十字封贴,上书朱红大字——绣衣司封!
朱玉坊今日热闹非凡,素舞馆被封,街头都是看热闹的人,金吾卫们站在一旁灰头土脸。
柳望舒冷着脸看向梁玷,语气还是那样冷冰冰:“多谢大将%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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