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选了不好清理的地方,他走后留下血迹,难免会让人害怕吧。
他已经给陆珩他们带来不少麻烦了,应该死在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
很抱歉。
真的很抱歉。
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他无法思考,脑海早就被这个想法占据。
池砚之站在乡下的一处田边喝水。
感觉自己在发烧,应该从离开陆珩的信息素就开始发烧了,喉咙叫嚣着口渴,身体却嫌拧瓶盖费力。
就这么简单的动作,对他来说都难以完成。
他不是拖累还能是什么。
瓶盖终于被拧开,那双白皙的手也没力气了,瓶子从他发抖的手里掉落。
水溅出来,瓶身滚到小路的另一边。
池砚之沉默地看着,等瓶子停下来了才去捡。
水很冷。
他很长时间没有喝冷水了。陆珩递给他的水永远是温热的。
陆珩……
还剩小半瓶水的塑料瓶被丢在一边。
池砚之捂住脸,残忍地想,陆珩只需要痛一小会儿就能好起来了。
时间会冲淡一切的。
陆珩的生活里不该有池砚之。
一定要到达目的地才行。
池砚之的目的地是平叔家的老房子。以前平叔的父母住在里面,后来老人去世就荒废了。
平叔带着老婆孩子在城里买了房,离婚之后他就一个人搬回了乡下。要不是这病痛得受不了,他还想在乡下捱一捱的。
所以变卖了老家里的东西在医院熬着。
平叔说过乡下的房子没人住就空了,会一天天破落下去。他的钱大部分给了老婆孩子——毕竟孩子还得上学呢——余下的都用来看病了。
满满几次拿池砚之给她打的钱去给平叔付医药费都是池砚之默许的,后来隐约察觉到这孩子有心理负担,池砚之就主动让基金会把他的钱多分了一部分给平叔。
满满的家人都死于这个病,安安和阿纯一个出生起就是孤儿一个自己生病还要赚钱养家里的Alpha弟弟。
平叔把他们当亲孩子待。要是谁有一丁点儿不舒服,平叔比护士还急,这几个年轻人多扎两针平叔都心疼得直掉眼泪。
这样一个温厚纯朴的人却先走了。
他留在乡下的老房子就是他给池砚之最后的庇护。
平叔曾经在患者交流群里说过,如果哪家的孩子没有地方去了,不要乱跑到陌生危险的地方,可以先住他的房子。
他的房子在一处田埂边,是年轻时自己盖的,周围没有邻居。或许很久没住人会有些灰尘,但总归可以遮风挡雨。
若是暂时没有打算,或者喜欢那里环境,直接当做自己的家也是可以的。
平叔的心意是好的,但群里大家都病着,不会真的有谁跑到那么偏僻的地方。
没人问清详细的地址。
除了池砚之。
他想死在那里。
因为知道不会有人来,所以安全。
池砚之觉得最终会有人找到自己。
警察或者陆珩。
他会留下字条,请发现他的人将他悄悄埋葬。
这里没有涉及任何刑事案件,只是一个生重病的人在一年之中最暖的时候选择离开而已。
他也没有想不开,只是来到乡下采风,不小心病发了而已。
设计师采风也是很正常的。
这样不会给更多人造成麻烦,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了。
一个人死在外面不可能像人间蒸发一样,池砚之没有精力去选择一个真正不会被发现的地方。
晚上在楼下小摊买了碗小馄饨,咬了一口馄饨皮儿就犯恶心,强撑着吃了一个。
尝不出味道好坏。
明明细嚼慢咽,怎么却还像吞了块石头似的。
池砚之整张脸布满冷汗,在透窗的月光下,白得像鬼。
痛得起不了身,伏在床边呕出一大口血。
现在就得清理。
清理到最后只能歪在地板上,最后一张卫生纸丢进垃圾桶里,池砚之的手臂直直坠落在地。
骨骼与地面撞击的闷响。
袖口窜起,削瘦苍白的手腕赫然多了几道疤。
节目结束十天了。
十天,原本够人忘记一些事情了。
这次不一样。
先是池砚之回工作室的第三天,Melody-C的官方号晒出池砚之从工作室成立至今的捐款记录。
以工作室名义捐款,大大小小加起来九宫格放不开。
之前在网上被喷得体无完肤的人始终在默默地对这个世界好。
再是陆珩信息素失控致人重伤的新闻。
这一条仅一个小时就被压下去了。
接着是祁星河发在网上的实名求助——池砚之失踪了。
直到现在还有人混在担忧的网友中质疑炒作。
最新的一条是法院的起诉回执单。
起诉池韶安抄袭池砚之国外留学时期的作品,并诬陷、造谣、引导网络暴力。
起诉池韶安、乔宁预谋纵火并实施。
起诉池韶安的养父母敲诈勒索。
起诉苏双双池林虐待儿童、教唆犯罪。
起诉池韶安唆使他人恐吓、威胁、尾随。
哪怕被告还在ICU躺着。
陆珩这些天都在整理证据链,抄袭的事情他没放弃调查,只是有些难度。
池韶安抄袭了池砚之早期的作品,并利用池砚之的自罪心理和对自己“唯命是从”的态度嚣张地颠倒黑白。
毕竟没有人会为了池砚之不嫌麻烦地跑到国外收集证据。
除了陆珩。
陆珩是隔壁美术学院的,在N国自有人脉。否则光凭自己的猜测要查到猴年马月。
当初Melody-C的火灾说是隔壁公司线路老化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池砚之离开BNN后工作室做得风生水起让乔宁更加嫉妒,所以和后来进入BNN的池韶安一起谋划了那场火灾。
这些是陆珩亲自从乔宁那里问出来的。乔宁的心理防线早就崩溃,很容易就交代了作案全过程。
陆珩忙着跟律师交涉,顺便帮祁星河维权。
人的一天怎么才有二十四小时。
陆珩要做这些事就不能陪着池砚之。
“我没想瞒着他的。”
陆珩毕竟是强制入院,为了防止他有危害社会的过激行为,有专人看管他。
他对来看他的祁星河说。
“我知道,”祁星河是最清楚他最近在做什么的人,“我们都知道,你饶过自己吧,别再自责了。”
陆珩没想瞒着的,起初时医生和祁星河都不同意。
陆珩说池砚之很坚强,有什么事情他一定不希望我们替他顶着,我不想他知道一切之后觉得自己只是个麻烦。
他说服了祁星河跟时医生,但没来得及把一切告诉池砚之。
毕竟池砚之的情绪承受不了太多,基本确定证据齐全那天,陆珩想告诉池砚之的。
他想把人抱在怀里慢慢说。
可当他回到Melody-C,池砚之把跟他联络的手机和他,一同丢下了。
陆珩还在输液,信息素失控耗尽了他全部的能量。
他靠在床头,轻声问:“祁哥你说,我不在他身边陪着,他是不是以为我不要他了?”
祁星河被他茫然的语气问得鼻腔一酸,转头看向窗外。
一直沉默不语的夏浔温声道:“可是陆珩,你又不会分身。”
你也只是个凡人。
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你很努力地想要挽救一切了。
压榨休息时间,压榨信息素,及时送医才捡回来的半条命。
但是没办法。
很爱一个人的时候,无论怎么做、做了多少,就是会觉得不够、不够、不够。
“是啊,”陆珩低下头,“我怎么就不会分身呢。”
我怎么就不是无所不能的呢。
他本来……是有惊喜给池砚之的。
他当然能察觉到池砚之对他的礼物不感兴趣,可那不是池砚之本人不感兴趣,是疾病控制他,让他兴趣消退。
陆珩有过很长时间麻木的经历,能够理解池砚之的感受。
他知道这一次的“惊喜”也未必能让池砚之有感觉。
但一定是池砚之想要的。
——陆珩拿到了池家的户口本,他要把池砚之的户口迁出来,迁到新房子里。
新房子是另一个礼物。
在得知池砚之把自己房子卖掉之后不久陆珩就买了。
一线江景复式大平层。
房产证只写了池砚之的名字,刚刚装修完。
池砚之用身体“撞”开那扇掉漆的铁门。
来时的路上落着斑斑血迹,不过不用在意,它们会很快溶进泥里。
到此,就结束了。
池砚之任由自己摔在地上,模糊的视线里空荡荡的。
到尽头了,连幻觉都没有了。
院里半人高的荒草便可掩住鲜血和人,不需要新的坟冢。
明明烈日当空。
却还是铺天盖地的霜雪。
柑橘信息素被主人纵容地涌遍全身,从腺体里泄出来。
陆珩凌晨偷偷跑了。
医院不允许探视太久,陆珩的病房门口有人守着,照理说应当安全。
实际上他们忽略了一点。
这地方是三楼,那小子又会跳窗。
得知陆珩不见的夏浔偶像包袱都不见了,边骂骂咧咧边联系陆珩。
好家伙,占线。
一个几乎没有信息素、身体素质等同于废人的Alpha就这么开车溜了。
“我服了,”夏浔烦躁地走来走去,“真不愧是两口子,他们是懂不辞而别的。说池砚之避开摄像头离开,他养的狗又能好到哪里去?”
查到陆珩的车牌经过的高速,顾轻舟和祁星河就出发追过去。
陆珩戴着蓝牙耳机,油门踩到底在高速上疾驰,紧绷的脸上看不出半点难过不安,嗓音略微嘶哑但还能听清楚:“……我等着你,翻到了直接念给我听。”
电话那头是满满。
小姑娘不敢怠慢,在聊天记录里搜索平叔家的地址。
陆珩没在池砚之的手机里找到具体的地址,他也不确定池砚之会不会去。
……碰碰运气总比在医院里干等着强。
他知道身边人都是为他好,可他怎么等得住啊。
正午时分。
陆珩的车驶过颠簸蜿蜒的小路,直直撞上平叔家的房墙。
剧烈的撞击让里面悄无声息的人又呕出一口血。
感觉池砚之就在这里。
他闻到柑橘信息素了。
一时之间找不到刹车,索性就直接撞了上去。
陆珩踉跄地从车上下来,匆匆迈过荒草丛生的院子踏着干涸的血迹闯入昏暗的室内。
灰尘遍布的客厅,一道身影卧在脏兮兮的旧沙发上。
身体已经没有起伏。
“找到你了。”
原来过于悲痛就会失去感觉。
心不痛,不难过,也没有眼泪。
满室的柑橘信息素。
池砚之知道怎么杀死自己最快最有效。
他不能释放信息素,那就全都释放出来。
陆珩把人抱在怀里,冷白的面孔早已变得灰败。
发麻的指尖贴上池砚之的侧颈,半天才感受到极不情愿的脉搏。
很微弱,有一下没一下,随时都会在他指腹下停止。
怀里人半张脸都是血,衣服也是,前胸后襟都被染透。
陆珩的牙关在打架,拼命把人塞进怀里:“真够狠心的……遗弃宠物是犯罪,你知不知道?”
没有人回应。
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陆珩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锈味,空出一只手在身上摸了摸。
前几天抽出的十小瓶腺体液提取的信息素混合药剂灌在专用的注射器里。
陆珩拿不稳,险些把针扎到自己身上。
“我先惩罚你,坏主人,”陆珩似乎不在意怀里人冰冷不似活人的体温,絮絮叨叨仿佛那人还听得到,“有点痛,忍一忍。”
池砚之早已不会感受到痛。
黑檀木注射进池砚之的腺体,片刻后那具身体抽搐了一下。
“冷对不对?是不是冷?”
他车上有薄毯,下车的时候一起拿过来了。
陆珩抱紧池砚之,用毯子把两个人裹在一起。
“还冷不冷?”
没有血流出来了。
那一瞬的抽搐恍若只是陆珩的幻觉。
陆珩却体会到池砚之的痛,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痛。
这样的痛能够折磨死一个健康的人,何况是脆弱的小兔子。
他好不容易停止的痛意又被陆珩唤醒。
陆珩觉得自己很残忍,他比池砚之还要残忍。
池砚之差一点点就要解脱了,生命的进度条已经到零了,又被他不讲道理地拖回一点。
离得很近。
总算感受到那个人冰冷的呼吸。
极轻极浅,断断续续。
胸口有了些许起伏,接着便是从嘴角涌出的橘红血沫。
陆珩脱离毯子,用随身的湿纸巾帮他擦,颤抖的手轻轻拍去干枯发丝上的灰。
他的乖宝爱干净。
帮他擦干净。
要不然等他醒来了嘴上不说心里也是不高兴的。
池砚之似乎很高兴这样,高兴到悄悄停止呼吸。
被陆珩抓包。
陆珩托住他的后脑,吻上灰青色的唇,小心地送入一点气流,再按压他的胸口。
他找到池砚之的时候这个人还有脉搏,陆珩假定池砚之不介意活下来。
他知道自己过分。
池砚之跑这么远来杀掉自己,摆明就是对“活下去”这件事介意得要死。
那也不行,他又没亲口说。
他又没亲口说,陆珩,我不想活着了,我要死掉。
那就不算数。
直到他又痛起来。
从骨头缝里往外渗着寒气,痛意延伸蔓延,如同粗壮的棘刺,把所有的地方绞得鲜血淋漓。
原来有这么痛。
难怪你撑不下去。
陆珩把提取的信息素全部注射给池砚之,然而并没有缓和那些疼痛。
三天的信息素安抚缺失几乎让陆珩之前的努力全部前功尽弃。
池砚之很痛很痛。
被救回来的呼吸慢慢变成急促的倒气,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里面是涣散的。
无意识的。
池砚之的表情看上去痛得想给自己几刀。
身体痉挛抽搐,涌出的血却越来越稀薄。
池砚之眼睛蓦地瞪大,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目光无法聚焦,空洞而绝望。
那种身体内部的每一处都被生生绞烂的感觉又来了,脱力的肢体却做不了任何。
感受不到陆珩。
池砚之不想再痛了。
陆珩徒劳地收紧酸软的手臂,想要安抚怀里的人。
池砚之的胸膛猛地一挺,接着软成一滩水,是痛昏了。
眼睛却没闭上。
如果一直这么痛的话……
终于有来不及混合血液的鲜红泪水落到池砚之脸上。
陆珩拥紧冰冷的爱人。
选择权在他手里,可他还要池砚之再痛下去吗?
“阿砚,你要离开吗?”强行平静的声线总算开始抖动,越来越多的液体往下落,“乖宝,宝宝,阿砚,很痛是不是?”
他跟池砚之因为不明原因共感了一会儿,他知道有多痛的。
他就痛这么一会儿都受不了,池砚之要是一直这么痛的话……
“就这一次……”陆珩把手指插进池砚之的指缝,握住那只半僵的手,“乖宝,我允许你离开,但你就这么一次机会了。”
无神的眼睛里空荡一片。
风雪都停了,人也留不住了。
池砚之在短暂的昏迷中失去呼吸。
刚刚紧扣的手又松开,陆珩按压脆弱的胸膛。
给又染血的唇里渡进一些气。
威胁一般。
眼泪混着血往下砸。
“你走不走?我给你这个机会了,你走不走?”根本没有手可以擦眼泪,陆珩尽量冷静地抢救爱人,“再不走我就要把你留下来了……”
话有多狠动作就有多坚决。
陆珩舍不得。
既舍不得池砚之多受苦,又舍不得他离开。
手指触到的皮肤是冷的。
不知多久,也许刚离开的人很容易被拉回来。
总之又听到一声喘息。
“我数到十,”陆珩恶狠狠地说,“数到十你还活着我就强行把你留下来。”
下一秒,他开始数:“十。”
没人会计较他作弊的,他本来就是不讲理的坏蛋。
池砚之始终没有恢复意识,空气中的柑橘信息素隐隐消散。
还没有人来。
陆珩失去力气,搂着呼吸微弱的人笑了笑。
这地方不太好找,但拿到地址之后陆珩就发给顾轻舟和祁星河了。
赶到这里,闻到柑橘信息素的时候他叫了救护车。
路不好走,陆珩知道。
他其实不介意跟池砚之一起死在这里。
“再赌一下吧,”陆珩亲吻池砚之的眼角,语气变得很温柔,他珍惜地看着受了很多苦的爱人,“他们在赶来的路上了,救护车也在路上了,如果他们来的时候我们没有死掉,就一起活下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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