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尔(有只伞)

林尔觉得心脏梗着一股气，胀得有些痛，却还是坚持把话说完。
“我理解你因为年轻气盛而对主动送上门的人不必怀有愧疚和顾虑，你可能觉得跟我上床的滋味还不错，又或者觉得对我有一份歉疚，但你这不是喜欢，只是荷尔蒙的干扰，让你误以为你喜欢我。如果那天是别人，你也会有这种情绪，也会觉得你喜欢——”
“不是的，不是的！”
沈予槐边哭边摇头，他抓住林尔的手，哭喘了好一会儿，才压制一点泛滥的情绪，一个字一个字用力地表达。“不是因为跟你做过那件事才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你，因为是你我才愿意跟你做那件事，我不会跟别人做那件事。因为是你，林林，只有你。”
他的语序太乱，林尔一时捋不清，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沈予槐又猛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继续说道：“我找了你很久，林林，我一直在找你，可你说你叫pei尔，我就一直找叫pei尔的人，可是怎么都找不到，怎么都找不到……”
林尔渐渐露出一抹疑惑来，不确信地问：“我们以前——见过吗？”
“见过啊，林林，我们见过的。”沈予槐很想让自己的眼泪停一会儿，好好地跟林尔讲述他的暗恋心事，可是他根本控制不了，它们拼命从自己的眼眶跑出来，沿着脸腮汇聚到下巴，成串地坠落，在深蓝色的地毯上开出颜色更深的冰霜。
“两年多前，在暮色街道，有家装了红黄条纹遮雨棚的咖啡店，下着很大的雨，我、我蹲在那里，又饿又困，是你给了我巧克力，是你给了我雨伞，你还跟我说不要淋雨，不要生病。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说你叫pei尔，可我不知道是哪个pei，哪个er，就一直找不到你……”
沈予槐哽咽了一下，继续说道：“从那之后，我每天都在找你，我、每天都在想你，我经常去那里等你，可我一次都没有等到过你。我不是因为跟你做过那件事就觉得喜欢你的，我就是喜欢你，一直一直喜欢你。”
林尔听完，微微张嘴，露出一个怔愣的神情来。模糊的印象中有过这么一件事，但那件事太普通了，早就被他更迭的记忆覆盖。哪怕现在听沈予槐提起来，他还是不能把他的面容和脑海里那个模糊的身影重叠上，但这依然让他有种耳鸣失重的感觉。
他一直以为沈予槐对他的喜欢是基于性关系，而事实上他们的性关系离不开沈予槐对他的喜欢。
他好像，弄错了一件事。
可是——
“沈予槐，年少的喜欢做不得数的，你都不了解我，你的喜欢怎么能当真呢？”
可是他不能让沈予槐的喜欢成为林成磊实现他卑劣目的的工具。
“我，我了解你啊，我了解你的。”沈予槐边说边想，明明很努力地确认却又掺杂着心虚：“你喜欢蓝莓口味的蛋糕，你喜欢黑色巧克力，你喜欢偏甜的食物，你喜欢看书，你不喜欢酸的食物，你不喜欢玫瑰花，你不喜欢雨天，你不喜欢——”
“你这不是了解。”林尔直接给他下了定论，遗憾又疲惫地说：“你如果真的了解我，怎么能不知道我有多讨厌自己姓林。”
可你总自以为亲密欢喜地叫他“林林”。
沈予槐像是看到一场巨大的灾难降临，整个人都变得僵硬恐惧起来，连眼泪都被吓退。
他很想找些证据替自己辩解，可脑子乱得像是一座弃城，塞满了“林林”这个称呼，化为某种实质的东西，堵死他的喉鼻。
他自以为独一无二的亲密，却是一遍遍伤害林尔的利器。
他慢慢松开林尔的手，颓败地低着头，垂着肩膀，像是被抽走灵魂的尸体，哭得不能自已，一遍一遍地跟林尔道歉。
“对不起，林——哥哥，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林尔感觉心口被某种酸涩的液体腐蚀，疼得厉害。
他向沈予槐靠近一步，迟疑片刻，慢慢抬手摸了摸他发尾。轻轻说，“回家吧。”
回到你温暖安全的巢穴，不要再受伤。

林尔第二天乘坐高铁回了F市。
路上他想了很多，想过对林成磊的反抗计策，想过自己未来要走的路，也想过沈予槐。他应该能死心了吧，太年轻的喜欢美好却也脆弱，很轻易就海誓山盟，也很容易就山崩地裂。
到站之后，他抛弃了一切在A市的不开心，只带着好的记忆去见他久违的亲人。
来接他的是舅舅裴鑫和两个双胞胎表妹裴欢、裴乐。两个小姑娘看到林尔开心得不得了，迎上来一口一个“哥哥”叫得可甜。
裴鑫也裹着憨厚的笑容上来帮他拿行李，看到他手中几个明显不是自己行李的大袋子，无奈道：“怎么又买这么多东西，不是跟你说了人回来就行了吗，现在商场网购都方便，缺什么我们都能自己买。”
“都是些小东西，又不贵，而且我买的有些吃的是A市的特产，F市买不到的，保质期又短，网购回来就不新鲜了。”林尔把比较轻的东西给要帮自己分担的舅舅和妹妹，又说：“我一年回来不了几次，只能买点礼物给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尽孝了，当然，欢欢妹妹和乐乐妹妹也有。”
两小姑娘听到有吃的也有礼物，都开心得两眼弯成月牙。
“你这孩子，读书就好好读书，还不到你尽孝的时候呢。”裴鑫边走边说：“还有你别再给你舅妈打钱，你一个学生给我们打什么钱。A市消费那么高，你那——那人又是个看别人眼色的，肯定给不了你什么经济支持，有钱你就自己留着，添新衣服，吃好吃的，和朋友出去玩。缺钱也可以跟舅舅舅妈说，我们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但养你一个大学生还是可以的。”
“不用担心，我有钱的。”林尔露出发自肺腑的笑意，“我的奖学金很高，兼职的薪水也不错，而且去参加一些竞赛也有奖金。林成磊虽然财务局限，但也有固定给我付生活费，不过我成年后基本就没用他给我的钱了，我自己能养活我自己。”
“用是理所应当，不用也好，他的钱脏！”裴鑫提起林成磊就一脸嫌恶，像是看到人就会吐他两口唾沫。
林尔跟着舅舅上了他前年才买的车，虽然是二手的，但里程不多，看着也新，作为日常代步工具性价比很高了。两双胞胎姐妹在后座兴奋地拆林尔买的特产来吃，被裴鑫训斥一句没有礼貌，林尔笑着说没关系，本来就是买给大家吃的。裴欢朝他爸爸哼了哼，裴乐凑上去隔着座椅亲昵地抱住林尔的脖子，说还是哥哥最好。
车辆驶入一处门牌都有些泛黄的老小区，在路边横七竖八的车辆里找到一个空位停好，几人提着大包小包笑容满面地走进去，徒步上了五楼，进了一处饭香四溢的四居室。
舅妈许慧在厨房里忙碌，鸡汤的香味在楼道口就飘进了林尔的鼻息。外公坐在沙发上搭着厚厚的毛毯烤火，外婆站在玄关等她的乖外孙。
林尔一见到笑容慈祥的外婆，就放下行李奔过去紧紧地拥抱着她。老人大半年没见过自己的外孙，又开心又激动，浑浊的眼仁里闪着泪花。舅妈招呼着赶紧进屋，裴欢也拿出拖鞋递给林尔。林尔给外婆擦了擦眼泪，换了拖鞋和大家进去。
虽然是四室一厅的房屋，整体空间却显得有些狭小，毕竟里面住了六个人，需求的东西很多。林尔当初决定跟林成磊走，还有个原因就是不想增加舅舅舅妈的负担，他们要赡养两个老人和抚养一对女儿已经够辛苦了。
外公年纪大了，已经开始忘事，林尔耐心地跟他聊了好半天，他才记起来自己有这么一个外孙，又恍惚对方怎么长这么大了，还问他爸爸妈妈怎么没有回来。林尔说妈妈在上班，晚点回来。外公又追问爸爸呢，外婆说那王八蛋早死了，骂他老东西，又胡说八道了。
林尔笑着。
他把礼物拿出来给大家分，给外公外婆买的厚外套，给舅舅买的皮鞋，给两个妹妹买的新手机，给舅妈买的金项链。舅妈和舅舅一样，叫他别乱花钱，他们不缺东西，让他把钱留着自己用。但林尔看得出来，大家都很喜欢他的礼物，尤其是舅妈，她含泪笑着说当初嫁给舅舅的时候一金都没有，没想到人生第一条金项链会是外甥送的。
许慧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几乎都是林尔喜欢吃的，一家人在饭桌上其乐融融。
吃过晚饭后大家围坐在小太阳旁边，聊林尔这段时间在A市的情况，大家都默契地忽略林成磊，只问林尔学习生活上的事，问完之后的保留节目便是鞭笞两姐妹向哥哥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
晚上林尔睡的裴乐的房间，两姐妹则挤一间房。
被套是新换的，柜子也特地留了空间给他放衣物，毛巾、牙刷、杯子等日用品都提前给他准备着。
林尔坐在床上，望着这单调却温馨的小房间，在凛冬的冷空气中感觉被温暖的爱紧紧拥抱着。
作者有话说：
圣诞快乐(*^▽^*)
最近忙得头发着火，回家就想倒头睡，提不起精力码字，这篇不长，争取在春节前完结叭

第44章 表白
回到F市后，林尔每天帮着做做家务，给两位妹妹辅导功课，陪外公外婆聊聊天，虽然没什么可忙碌的事，却很充实满足。
他的手机已经过于安静，不会有人每天喋喋不休地跟他说好多话，只不过有时候睡觉前他还是会下意识地打开微信，想念一句“晚安”。
高中考试一般三四天会出成绩，虽然对沈予槐目前的知识水平有个大概的了解，林尔还是很想要知道他期末成绩如何。他连续两天在敲下一行字后又删掉，最后还是决定遏止。
他不能残忍地给了别人一刀后，又去关心他疼不疼，比当一个纯粹的恶人还要不耻。即便他总会在夜深人静地时候漫出愧疚——还是不该那么激进，对于沈予槐，一颗针也能伤得他血流不止。
情人节那天F市下起了小雪，裴欢裴乐裹得严严实实地出门说是和几个朋友约了过节日，林尔玩笑的语气教导了句“不许早恋”，两姐妹笑嘻嘻地说不谈恋爱延年益寿、不婚不育美容养颜之类的话，欢欢喜喜地出了门。
吃过午饭后，林尔扶着外公去卧室睡觉，刚给老人照顾好，就收到了沈予槐发来的信息。
【沈予槐】：哥哥，你在哪里啊
林尔看着熟悉的头像延伸出来的一行字，恍惚了好一会儿。他给沈予槐回了信息过去。
【林尔】：我回F市了。
【沈予槐】：我知道，我也在F市
林尔下意识地走到窗边，往外面看。雪刚下没多久，太过脆弱，落到里面不多久就消失。层层叠叠的建筑蒙在一层雾里，地面湿漉漉的，小区的院里只有三四个小孩在追逐玩闹，林尔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手机又震动了几下，他拿起来看。
【沈予槐】：哥哥，你在F市哪里啊
【沈予槐】：我想见你
林尔立刻问他在哪里。
【沈予槐】：我在机场
【沈予槐】：哥哥我可以来你家附近找你吗
【沈予槐】：或者别的地方也可以
【沈予槐】：哥哥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说
林尔看了眼看谍战片看得津津有味的外婆，给沈予槐发了个地址，回到卧室换衣服。
“小尔要出去吗？”外婆看着穿戴整齐的他问。
林尔点头：“嗯，我出去见个朋友，就在附近，外婆你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能有什么事，你去吧，跟朋友好好玩。”外婆笑眯眯地，慈爱地挥了挥手。
林尔还是叮嘱了两句让她有事一定给自己打电话才出门。
舅舅家在F市偏郊区的地方，从机场过来，差不多要两个小时，林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早来，人在某些意料之外的时刻会被肾上腺素冲昏理智，以至于思考变得迟缓，做出一些的不太合理的决定。
林尔刚刚就被这种感觉迷惑。
等了两个小时，沈予槐终于到来。头发剪短了些，鼻尖脸腮有些红，眼睛依然又黑又亮。穿着很单薄，肩头沉睡着少许细小的雪花。
他看到林尔，毫不迟疑地跑过来，露出大大的灿烂的笑容，很开心，一点也不像是跟他有过不愉快的样子。
“哥哥，你等很久了吗？”他问。
林尔摇了摇头，说没有，刚到一会儿。
“哦哦，那就好。”
沈予槐放心地点点头，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寒颤。A市的气温比F市平均高十一二度，他现在这个穿着在A市可以为所欲为，但在F市显然有些逞强。
林尔叫上他往商场里面走，让里面充足的暖气赶走一些他身上的寒气。两人走到一个人少的地方，等沈予槐畏寒的情况好点了，林尔才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他视线在沈予槐一直抱着的那个四四方方的礼物盒上落了一秒。
“我来找你。”沈予槐说，“因为哥哥你说你要来F市和家人过节，所以我就来了。”
林尔眨了下眼，有些不理解。
“哥哥，我话要跟你说。”
“嗯，你说。”
沈予槐立正站好，做了两个深呼吸，神情坚毅，眼神炯炯似火光，定定地看着他，宣誓一般严肃坚定地说。
“哥哥，我喜欢你！”
林尔怔住。
“不是一时冲动的喜欢，不是荷尔蒙干扰的喜欢，不是年少无知的喜欢。”
“我对你的喜欢是想要跟你谈恋爱的喜欢，想要跟你亲近的喜欢，想要跟你结婚的喜欢，想要一辈子爱护你让你快乐幸福的喜欢。总之，是很认真的喜欢。”
“你说我不了解你，我的喜欢也不能当真。但我已经很认真地思考过了，我确信我是非常非常真心地喜欢你，从生理到心理的喜欢，这种喜欢只会因为我对你了解得越多而越喜欢，直到变成我的一种本能。”
“我、我知道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但我不会放弃的。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确信自己会一直喜欢你，只喜欢你。”
“我会好好学习，改掉我的幼稚、愚笨、无知。努力变得成熟稳重，学会识人辨事，让自己变得强大，能够独当一面。”
“我会认真去了解你，不再做让你生气、难过、失望的事，只做你会开心、喜欢、满意的事。”
“我要追你，从我对你的喜欢出发，以你会喜欢的标准为目的地，很认真地追你！”
沈予槐一口气说完，脸颊因为羞涩而绯红，但眼神一直笃定勇敢地看着他。
林尔只感觉像是听了一场庄重燃情的宣言，胸腔泛起阵阵涟漪，半晌回不了神。
沈予槐眨了几下眼，拿起手中的礼物盒郑重地递给他。
“你说你不喜欢玫瑰花，这次我就没有买。但你喜欢巧克力，我就买了你当初送给我的那一款。哥哥，情人节快乐！”
林尔怔怔的，好半天才找回点思考能力，他慢慢抬手接住巧克力，有些干哑地开口：“你——”
“哥哥，就算你拒绝我也要继续喜欢你，追求你。”沈予槐顿了顿，补充道：“等你有男朋友了我就暂时回避，等你分手了我又继续追你，一直追你。”
“你——”
“哥哥你别说了，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放弃的。”沈予槐逃避式地打断他，固执道：“反正我就是喜欢你，一直喜欢你，不会喜欢别人了。”
“不是——”
“虽然我现在比起你心中的理想伴侣还差了一大截，但我不会胆怯，哪怕是天堑海沟，我也会努力走到你面前！”
“我是——”
“我有信心，也有恒心，爱可以排万难，我对哥哥的喜欢可以让我坚持到哥哥终于看到我的那一刻！”
“沈——”
“反正我——”
“沈予槐，不许再打断我！”
林尔凶道，沈予槐立马瘪嘴委屈巴巴，仍执拗地咕哝：“反正我不放弃。”
林尔看着他这副像是缩在墙角又傲娇又憋闷的小狗模样，感觉心脏像是变成了一只花苞，在一瓣一瓣地绽开。
想说的话有很多，你这些天就一直在思考这个吗，你怎么确定自己现在这样不是冲动呢，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如果我一直不喜欢你呢。所有话争先恐后地从胸腔挤出喉咙，到嘴边却融化成了一句：“吃过午饭了没。”
“吃了。”沈予槐说，“飞机餐，可难吃了。”
“那吃饱了吗，还饿不饿？”
沈予槐微微抬着下巴，斩钉截铁：“我不饿！”
“哦，那好吧，本来还想说你要是饿的话先带你去吃点东西。”林尔故意装着无所谓，沈予槐一听，立马垂下脑袋，小心翼翼地看着林尔，眼巴巴地说：“其、其实有一点饿，那个飞机餐好难吃，我都没吃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