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尔(有只伞)

他不认为以沈予槐对自己的心思他会好好听他讲课，所不定还会适得其反，让他越学越一塌糊涂。况且他近来确实很忙，老师对他期望很大，希望他和其他两个同学能代表学校去参加一个物理竞赛，他得开始做准备。
沈予槐没能如愿以偿，最后只能蔫巴巴地道了晚安去睡觉。

第26章 秦家
沈予槐没能约到他的周六，便要约他的周天，林尔依然没有答应，他今天得去一趟秦家，他不想把坏心情释放给沈予槐。
前两天，林成磊忽然叫他去秦宅吃饭，说是有很重要的事跟他说。
林尔本想拒绝，但林成磊有意无意地透露妈妈的怀表，林尔知道他是故意的，也大概率不会告诉他怀表的下落，他在拿捏自己这一面上过于的狡猾熟练，但林尔还是决定过去——他得表现得足够乖，才有机会让林成磊卸防。
沈予槐消沉了一会儿，又不死心地问：“哥哥，我们今天真的不能见面吗？”
“不能，我白天要和同学准备物理竞赛的事，晚上要和别人去吃晚饭。”
沈予槐警铃大响：“哥哥你要和谁吃晚饭。”
“一个很讨厌的人。”林尔说。
“讨厌的人为什么要跟他吃饭，会让哥哥讨厌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哥哥你不要理他。”
是啊，讨厌的人为什么还要理他呢。
可是大部分人的一生，本来就是在迫不得已和委曲求全中寻求一点心理安慰。
“有东西要找他拿。”
“什么东西啊，我去帮哥哥拿。”沈予槐自告奋勇，“哥哥你不喜欢的人就不要见了，免得让你心情不好。”
林尔因为他的话感到了一点心理慰藉，他不自禁松了语气说：“谢谢你啊，小槐。不过这件东西只能我去取，没关系的，我还不会为了他让自己内耗。”
“不、不用谢的。”沈予槐的嗓音又变得扭捏起来，小声又坚定地说：“哥哥想要我做什么尽管命令，我一定拼尽全力给哥哥都做到最好。我会做哥哥最厉害的勇士！”
沈予槐一跟他聊起天来就没完没了，最后还是林尔刻意沉了语气，他才不舍地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后，林尔想，生活似乎并没有多难。
林尔傍晚再去的秦家，时间把控得刚刚好，既然是吃晚饭最好就只是吃晚饭。
秦玥在院子里逗她的萨摩耶，一口一个宝贝乖乖，林尔礼貌地叫了声“秦阿姨”，只换来秦玥一个冷淡的眼神。
林尔并不在意，进了别墅内。
“林尔少爷。”秦家的家政阿姨吴婶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
她是这个家里唯一善良的人，在很多个他饥饿寒冷的夜晚给他点燃一束温暖的光。
林尔真心实意地朝她微笑：“吴婶。”
吴婶点头回应，悄悄看了眼周围，小声地说：“姑爷说你今晚要回来，我特地做了红烧肉和盐焗虾球给你吃。”
“谢谢吴婶。”
“谢什么，你一个孩子住在外面，学业又忙，肯定顾不上吃点好的，以后你每次要回来有什么想吃的就跟吴婶说，吴婶给你做。”
林尔感觉心里暖融融的，上前抱了抱吴婶。
吴婶也慈爱地抚了抚他的背。
都是秦家的老人了，父母辈的那点事儿一清二楚，孩子却是最无辜的。吴婶作为一个下人无法干预主人的事，只能尽自己的最大的能力多照顾照顾林尔这个可怜的孩子。
“吴婶，我爸这会儿在吗？”林尔问。
“在呢，楼上书房里。”吴婶指了指二楼。
“嗯，那我先上去找他。”
吴婶点头：“好，那我也赶紧去做饭了。”
林尔准备上楼，正巧遇到一头锡纸烫穿着夸张皮衣的秦卓枫边打电话边下楼，那边应该是他新交的女朋友。
“怎么会呢宝贝，我这一颗心都吊死在你身上，哪儿还看得上别的女人，这两天家里有事才没有来陪你的。我知道你想我，我也很想你。宝贝别生气，老公明天就来找你，给你买包包好不好。我也最爱你，mua。”
秦卓枫挂了电话，和楼梯口的林尔对上视线，轻蔑地嗤笑了声，越过他的时候冷嘲了句：“贱种。”接着提高了嗓音：“吴婶，今晚做什么好吃的啊。”
林尔拧了拧眉，装作没听到，若无其事地上楼找林成磊。
林成磊也在打电话，讲的是公司的事，从他的神色语气看来应该是有什么好事，但林尔没兴趣知道，自动屏蔽他的声音。
秦氏这两年一直在走下坡路他是知道的，也不能说林成磊能力不行，秦家毕竟是生意人出生，要是林成磊没那个能力，也不会同意他入赘。但家族企业就是这样，好坏一窝地出，沈家能宏图发展，是因为他们良好的家教和理性的才智，而秦家这样的任人唯亲官官相护，只能上下烂透。
林成磊一个上门女婿是拯救不过来的，但他心高气傲自命不凡，所以不择手段也想要干出一番事业，为此他牺牲了自己的爱情，牺牲了自己的尊严，现在也要牺牲自己的孩子。他就是这样，自私得明明白白，却又不够坦坦荡荡。
林成磊打完电话，转身看到他，露出标准的慈父笑容走过来，“小尔来了。”
林尔“嗯”了声，疏离地喊了声“爸”。
林成磊笑眯眯地看着他，看起来像是发生了什么好事，眼神让林尔很不适。他不想跟林成磊周旋，直截了当问：“找我回来有什么事？”
林成磊却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急，我们先下去吃饭，今天你回来，我特地让吴婶做了你爱吃的菜。”
林尔看着他一副慈爱的神色，想着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爱吃的菜到底是什么。
吴婶做了一大桌子好菜，有意将林尔喜欢的那两道菜放在离他近的地方。
秦玥坐在主位，林成磊和秦卓枫坐一边，林尔坐在他们对面。
林尔不知道是不是加了他这个“外人”的原因，三人的气氛大不如从前。
他以前是没资格跟他们一起上桌吃饭的，都是跟吴婶他们一起吃。以前他们一家三口吃饭的时候其乐融融的，林成磊会宠溺地给秦卓枫夹菜，秦玥会撒着娇喊老公，俨然一副幸福画卷。
但现在，秦玥一脸冷漠地自顾自地吃，秦卓枫跟急着赶胎似的猛呑，秦玥无奈地让他吃慢点。林成磊始终一副自洽的态度，从容不迫地细吞慢咽，偶尔让林尔吃点这个菜、那个菜。秦玥没有喊过一声林成磊，林成磊也没给她夹过一道菜。
他们好像被切割成了两个家庭——一对母子，一对父子。
吃过晚饭，秦卓枫出了门，秦玥去做保养，林尔被林成磊叫上去书房说话。
林成磊对他是从来不会开门见山地表露目的，总是要平铺直叙一些妄图唤醒他“父子情深”的恶心话，林尔听得不适，想一走了之，林成磊见他透出不耐烦，终于开始主题。
“小尔啊，那晚的事，经过爸爸的不懈努力，终于查清楚了原委。”
林成磊笑着对他说，林尔心脏猛地一震，人僵了一秒。

第27章 所有的第一
虽然知道林成磊迟早会查到，但在真正面对时，林尔还是不禁感到心慌——他这样的奸险的人，是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
林尔保持着平淡的神情，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般，声音淡淡的：“哦，是吗，是什么原委呢。”
林成磊眼底透出直白的喜悦，语气也不免激动几分：“原来那晚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男孩并不是别人送的什么阿猫阿狗，是沈云谚的亲弟弟，沈予槐！”
林尔露出一个恰当的惊诧：“啊，是嘛。”
“对，爸爸可以百分百确定！”
林成磊跟他保证道，因为太兴奋眼里见了几分光，他像是跟在林尔表述，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虽然这个沈予槐比不上沈云谚，但也是沈家太老爷子的心头宝，况且他现在还小，将来怎么样还不好说了，但不管怎么样，沈氏集团肯定是有他一份的。”
“小尔啊。”他看向林尔，辨不出真心地愧疚道：“你都不知道爸爸在查清这件事之前有多么的懊恼和悔恨，觉得自己太对不起你，让你受到那样的伤害，每宿每宿地睡不着，一想起来就气得捶胸顿足。”
“还好，还好不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人，沈予槐虽不及他哥，但好歹也是沈家的嫡亲少爷，也算是个可以托付的人，爸爸终于能够心安一些了。”
林尔笑着，眼底结满冰霜。
演得这般好，谁看了不说他是个疼爱儿子的好父亲，而不是因为自己的奸计得逞而心安的呢。
“秦氏搭上沈氏这棵大树，东山再起不是问题。”林成磊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爸爸这两年一直在竭力掌控秦氏的实权，公司里也培养了不少自己的人，再有了沈氏当靠山，相信不久秦氏就是你我父子二人的天下了。”
林尔看着他痴人说梦的样子只想笑。
他问：“你怎么就认定沈氏愿意给你当靠山呢。”
“光靠我肯定是不行啊，所以才要小尔你帮忙嘛。”林成磊理所当然地说：“沈氏不是给爸爸当靠山，是给小尔你当靠山，爸爸只是借你的光而已。”
林尔忍不住嘲讽：“我一个送上门泄欲的玩意儿，凭什么？”
“别这么贬低自己。”
林成磊不满道，仿佛不是他做的这件无耻的事，或者认为这是什么可耻的事。
他说：“那沈予槐喜欢你，你们又有了实质关系，在一起是迟早的事。只要你好好表现，说不定将来还能入得了沈家的门。”
林尔忍不住笑，今天第一次比较亲昵地喊了声“爸爸”，问：“你怎么会觉得他喜欢我啊。”
林成磊并没有因为他的反问而露出犹疑的神色，而是笑眯眯地说：“你们这段日子不是一直在联系么，还约会过好几次了，他要是不喜欢你会主动找你还亲你吗，傻孩子。”
林尔表情倏地僵住，血液瞬间停滞，整个人感到一阵从内到外的冷意。
林成磊像是没有察觉他的异样，继续说：“小尔啊，爸爸知道你现在的重心在学习上不想谈恋爱。但那个沈予槐不是也还在上高中吗，课业忙离你又远，你可以先跟他试试看在网上多聊聊，不会太耽误你的。”
“那孩子年纪小，又被保护的很好，心思单纯得很，你要是实在喜欢不上他也没事，多说好话哄着他，给他尝点甜头，我们小尔这么优秀，肯定能让他对你死心塌地，等时机成熟你再提一提合作的事，必定水到渠成。”
“你放心，我一旦掌握了秦氏就立马把你妈妈的灵位搬进林氏祖祠，还有你妈妈的那块怀表，我知道你一直想要，不是爸爸不给你，只因为那是我跟你妈妈的定情信物，我也很舍不得，我把它当传家宝护着，等你成了名正言顺的林氏长子，爸爸就会把它给你的。”
晚上从秦家离开后不久，林尔就吐了出来——从心理到生理的反胃恶心。
他一直侥幸地认为林成磊这段时间的安分是因为还没有查到那晚的事，毕竟发生了这种事沈家也会有保密措施。没想到他那么早就已经查出来了，不仅查出来了还一直暗中在监视着他们，直到现在才说出来。
他不知道林成磊是从这件事才开始监视他的，还是一直都有在监视他，但不管是那种，都让他感到发慌的冷意。
他竟然，一直在蛰伏，营造一个风平浪静的环境，等他先对沈予槐心软后再来剥出一个腐烂腥臭的真相。
真是，恶心至极。
林尔从踏入秦家开始他就没怎么看过手机，回到家后他才把手机拿出来看信息。
林成磊跟他说话期间，手机一直在震动，不用看林尔也知道是谁发的信息。
沈予槐给他发了二十几条信息，问他是不是已经跟那个讨厌的人见了面，那个人有没有欺负他，问他要不要他来帮他揍人，让他不要害怕，还说他会一直守着手机，有事可以给他打电话。吃饭的时候给自己打了两个电话，被林尔掐断，仓促回了信息让他别打，自己没事，沈予槐便没打了，但信息没停过。
林尔看着这些话，不禁一阵无力。
他想，还不如那晚进来的是沈云谚，以沈云谚的性格，他们现在不过是两种结果——一种是沈云彦对他冷处理，一种是沈云谚提出包养要求被他拒绝，到最后还是归于一个结局，两人毫无关系。
可偏偏是沈予槐，包裹着天真和诚挚的热情，纯粹热烈到让林尔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沈予槐的最后一条消息是“林林，你忙完了给我打个电话吧”，后面有一个大眼可怜的emoji表情，林尔几乎可以想象他发这条信息时的担忧。
已经是四十分钟之前的信息了，林尔看了那句话很久，最终还是只是回了个“没事”，没有给他打电话。但沈予槐说他守着手机，所以林尔一回信息，沈予槐电话就打了过来。
林尔拿着手机怔忪了好一会儿，直到快挂断时才接起，有气无力地“喂”了声。
“林林，你结束了吗，你在哪里，你到家了没，你安全了吗，那个讨厌的人有没有欺负你，要不要我来救你？”沈予槐开口就是心急的几连问。
“没事，我已经到家了。”
“哦哦，那就好。”沈予槐放下心来，继续问：“那哥哥你现在还好吗，有没有被那个讨厌的人欺负。肯定不好，谁跟自己讨厌的人吃饭会好呢，哥哥你现在很不开心吧，要不要——”
“沈予槐。”林尔有些疲惫地打断他。
“嗯嗯，哥哥你说。”
“我有些累了，想睡觉了，先挂了好不好。”
“啊……好的，好的。那哥哥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晚安。”
“嗯……”
挂断电话后，林尔迟疑了几分钟，还是发了过去。
【林尔】：沈予槐，不要为了我向任何人做让步
【林尔】：任何时候都不要
【林尔】：守好自己的第一利益。
【沈予槐】：可是我的所有的第一就是哥哥你啊
林尔仿佛能穿透这段文字看到一个单纯懵稚的小狗，摇着尾巴闪烁着一双无比真挚的眼神望着自己，好似他那双漆黑瞳仁里的剪影就是他的终生信仰。
林尔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怎么会不知道沈予槐对他的喜欢，没有掺杂任何杂质的浓烈的爱意，根本不需任何揣摩就能确认。
可是他不知道这份感情的起源。
亲情起源于血脉相连，友情起源于互相陪伴。可沈予槐的喜欢起源于什么呢。他们那算不上美好体面的一夜吗，未免也太过荒唐。
林尔不是个惯于逃避的人，但当下除了逃避他找不到别的能好好呼吸的窗口。
他没有再回信息，假装对方不需要回应。
第二天有早课，但林尔没有选择回宿舍，而是回了自己在外租的房子，他需要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才敢于面对他人。他不喜欢把自己的坏情绪带给别人，他们帮不了自己，单向的低压释放只会让他们心情也变差。
今天和林成磊见面，看他虚伪的演绎，听他讲恶心的话，已经几乎抽走他全身的力气，林尔这会儿只想好好休息一会儿，不去想任何的人和事。
卧室的书桌上整齐摆放着书本和学习用具，还有一个六寸的相框。相片背景是一个开满郁金香花的公园，一名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三岁的小男孩坐在长椅上。女人一头卷曲的长发，眉眼温柔如画，嘴角噬着浅浅的微笑；男孩穿着背带裤，手拿一根棒棒糖，笑得很开心。
林尔坐在书桌前，拿着那个相框，白皙的手在相框上轻轻抚摸。
“妈妈。”
他几乎是用气音喊道，仿佛声音大了点就会吵醒到谁。
“你在那边还好吗。”
他一句一句，慢腾腾地说。
“那里有没有你喜欢的郁金香。”
“有没有你爱吃的糯米糕。”
“有没有结交新的好朋友”
“我过得很好，已经可以独立支撑我自己的人生了，生活和学校上都没什么麻烦。”
“别担心，我一定会让你跟那个人断得干干净净。”
林尔想起和他母亲独自生活的十三年，想起她母亲为了自己而用她瘦弱的肩膀撑起的一片天，眼里漫出厚厚一层水雾。
他用手将相框面擦了擦，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把相框放回原处，走到床边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他已经很熟稔地消化林成磊的下作，好好睡一觉就好了，他不能因为一个烂人而把自己溺在淤泥里。
他有他自己的光明未来。

第28章 平安夜
上完两天的课，林尔已经差不多把林成磊带给他的恶心感抛之脑后。他也并不太担心沈予槐会受牵制，毕竟现在沈氏是沈云谚在做主，以他的判断力还不会至于为了自己弟弟只是喜欢的一个人而抛出什么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