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空去医院照个片,”霍宗池说,“我不要精神不稳定的人在我家。”
云颂心想这里精神最不稳定的就是你,面上还要扯起嘴角微笑说好,不抽血就行。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去打扫卫生了。”
霍宗池还要补充点什么,谈话突然被霍宗池手机铃声中断,云颂服务姿态良好地替他递上桌上电话,说:“那就不打扰您了。”
霍宗池一看,电话是陈立打来,数声铃响后没有断,他怒气冲冲接起来,走到露台去,过程中狠狠瞪云颂一眼。
云颂趁机溜走,跑到二楼杂物间,动静很小地给门上了个锁,开始第不知道多少次清理杂物工作。
陈立给出他将代表蕴华与明晟代表初步谈合作的方案,发来让霍宗池看看,表示方案已经提前给关总过目,没有问题。
“小付总三天后到豫市,确定要与他见面吗?”
付家和霍宗池的恩怨,外人不一定理得清楚,跟在关远遥身边多年的陈立却通过出色的察言观色能力明白过来。
揍得付家二少爷几乎半身不遂才入狱,也能和付家化敌为友谈合作,陈立不由佩服。
霍宗池答应下来,与付景明见面是临时安排的日程,原本那天是要出差,只能延后。
接完电话,霍宗池没有再看见云颂的身影,偶然听见某个房间弄出动静,他一走近动静就变小,走远后,声音反而更大。
夜里,回到房间洗完澡的霍宗池想起来,今天没有像刚开始那样对云颂动手,那么生气也没有想过骂他让他滚出去,是因为云颂说的对吗?
是因为心软了吗。
云颂眼里他连狗都不如的比喻,也是自己真实的想法吗。
霍宗池躺在床上,没有答案。
第35章
霍宗池出生在平城的一个小镇上,仓丘,聚集了全城最破烂的房屋建筑与泥泞小路,云层低矮,阳光透出来,总把挨在山脚下的破屋照得更加可怜。
虽然是个男孩,但霍宗池的出生并没有受到多少来自家庭的祝福。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宋玉荷不想要生二胎,新生命的到来让她五味杂陈,最终还是选择将他保住。
是个男孩,唯一让宋玉荷庆幸的是,家里终于能有劳动力。
父亲霍邵云因为腿部静脉曲张做了手术,不能下地干重活,霍宗池于是读小学起就背起照顾家人的担子,放学帮忙做家务农活,一直到高考前的那一天,没有一天懈怠。
霍舒玉第一年读完大学回来,家里少了条凳子,霍宗池就会是那个站着吃饭的人。
但他没有怨恨过谁对他偏心,在他心里一家人就是这样,互相帮助扶持,不计较谁为谁付出更多。
高中毕业后,霍宗池的成绩不算理想,考不上不错的学校,在镇上网吧填志愿时霍邵云劝他,反正家里没钱,供一个读书人就够了。
霍宗池的手只是在鼠标上点了点,点到一个页面弹窗,是个下流的广告,霍宗池赶紧关了,答应下来,说,可以。
他就不读书了。到镇上给修车的当学徒,半个月后拿到四百二十块钱补贴,给霍舒玉打了三百块,师傅跟他说,你应该到外面去,呆在平城挣不到钱。
霍宗池花了一块钱在报亭给霍舒玉打电话,说他要走了,霍舒玉急得捧着电话哭起来,家里人瞒着她霍宗池去读大专,原来是骗她,当天买了火车票,书都不读了,回去找弟弟。
霍宗池已经赶上巴车出了市。
一开始还是给人当学徒,城里带他的师傅叫丁昊磊,同事叫他老丁,十八岁的霍宗池老老实实叫师傅。老丁有个正读大学的女儿,放假时来找父亲,霍宗池见过,是个清爽清秀又精神的姑娘,比霍宗池大三岁,和霍舒玉差不多年纪,霍宗池看见她就想到霍舒玉,听她讲在大学里的生活和花销,默默记下,每个月初都往霍舒玉的卡里多打一些钱,剩下的大部分寄到了家里。
生活有了一点起色。
好几年后,攒了一些钱的霍宗池打算最后再跟师傅一起接点活干,之后和霍舒玉合办加工厂,不再东奔西走。
丁昊磊开着皮卡把他送到了付家,说,这家人有一个果园要打理,短则半月长则整月,吃住都在主人家,主家给钱很大方,是往年的老雇主,肥水不流外人田,是看霍宗池老实才决定这次带上他。
受伤完全是意外,丁昊磊教霍宗池使用割草机,他没见过这东西,使用不当,导致自己划伤了腿。
由于伤得不轻,霍宗池本想自己应该会被辞退,丁昊磊知道他想挣钱存钱,便让他自己想办法先包好伤口,没有上报给主家说他的腿受伤。
但是云颂看见了,尽管霍宗池很快就转移了自己的位置,并与那个小小主人做了约定,心里仍觉不妥,回去在板间收拾衣服。
丁昊磊问他怎么了,霍宗池说被付少爷看见了。
“付少爷?”丁昊磊问,“付少爷没在家啊。”
他想了一阵,恍然大悟道:“哦!你说的是小少爷还在读书的那个?”
霍宗池说,看着是挺小的,脸很圆。
丁昊磊笑笑,让他把包放下,说:“他看见,没关系。”
霍宗池停下动作,但还是有些犹豫,接着师傅给他打放心针,说:“他不要紧,他不会说的。”
没想到全是因为这些巧合,霍宗池就此惹上甩不掉的麻烦。
付云颂对待他的热情让霍宗池无法想象,霍宗池本着做个好人与拿钱办事的原则,不太理会,不直接伤害,以为等时间一长,云颂自己就会看清,霍宗池这样的条件再怎么样也不会是他需要联络交往的对象。
有些事,霍宗池自己也想不清楚。
他成绩一向不好,脑子也不如霍舒玉,他不知道为什么玉叶金柯的小少爷会对自己感兴趣,何况他还是个男的。
一个男的整天跟着另一个男的,这似乎超出了霍宗池的理解范围,连师傅到后面也劝告他,你不要跟他过多牵扯,咱们只是工人,拿钱办事,事情办完,钱到手,就到下家去,别留下什么。好比做工不仔细被主人要求返工,这是很麻烦的事情,许多人的第二次要求往往要比第一次更高,一来二去,全是牵扯,耽误的就不止是时间了。
霍宗池一直记着这句话,后来霍舒玉也劝他,不要对付云颂太好。
好吗?霍宗池在想,他真的对付云颂好吗?
只是在云颂问问题的时候多说两句话,见他闷在房间里练琴顺便陪他解个闷,没被使用的车偷偷装他出去散个心再回到家,只是觉得他身价太高不能受伤,适当予以保护,这也能叫好吗?
霍舒玉甚至委婉提出,你也到了年纪,如果觉得想交一些朋友丰富自己的社交,其实姐姐身边有些不错的女孩儿。
霍宗池才猛地发觉,霍舒玉话里的意思。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霍宗池想都不敢想,她以为自己是个同性恋。
这么一想,难道云颂同性恋?霍宗池此前从没有接触过这个群体,他不够了解,只是东拼西凑的,听别人讲过,这怎样都不在霍宗池能接受的范围。
但他觉得云颂不是这样人,他甚至没有看出云颂对他有这样的感情,在此之前霍宗池根本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性向,以他当时的见识,他实在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
喜欢男的,是不是意味着以后不能成立正常的家庭?他这样的人以后走进社会,会被别人用异样的眼光来看吗?
霍宗池抱有一些幻想,觉得也许是他们想多了,云颂只是个稚气未退喜欢粘人的小孩子罢了。
直到一次他看见云颂轻咬他刚喝过水的杯子的杯沿。
霍宗池那一瞬间后背发凉,不知所措。
他无法接受,没办法把这个浑身上下写着金贵二字的富家小少爷跟自己联系在一起,他喜欢我?霍宗池满脑子都在想,他喜欢我什么?贫穷,肮脏,没有学问,对照起来全身上下都与云颂写满不匹配。
霍宗池决定远离云颂,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什么叫不要拖泥带水,给云颂留下念想,可是云颂总是缠着他,明明没有那么多的自由,却宁愿违背付习州的意愿也要跟着他。
一次意外霍宗池带他回了老家,他们聊过一次天,云颂说他并不金贵,他不是付家亲生的小孩,他是从孤儿院来的,因为二哥付习州血型稀有,当时身患重病几度因为血型匹配问题无法手术,后来他的养父就到孤儿院收养了他。
他在孤儿院有一个被收养的朋友,据他所说她的养父母都是很好的人,云颂以为所有来收养孩子的父母都很善良,于是他就同意被他们收养了。
虽然表面上是养子,但其实就是那么一回事,他没有受到苛待,但也没有体会到落落说的快乐,不过他能够健康平安长大,他还是很感谢他的家庭。
他知道自己是作为付习州的急救血库存在的,哥哥因为这个对我很好,其实这么说不准确,他们每个人都对我不错,经常让我多吃一点,保持健康。
“你哥哥这不是很好吗?你为什么怕他。”
想到云颂见到付习州的那天,好像全身都在发抖的样子,付习州对他微笑,说我们颂颂不懂事,真是麻烦你陪同他玩了。
霍宗池不够理解。
“他很严厉,”云颂说,“他对身边的人都很严厉,对他自己也是一样,我做不好的话,他会收拾我的。”
云颂笑着说,他收拾起我来很吓人的,我每次都害怕,但是又知道,他是为我好吧。
霍宗池喝了一口水说,可能吧。
霍宗池觉得当时他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他就是认为云颂年纪小,因为被收养,哥哥对他事无巨细地企图掌控,听起来有点可怜,所以任性一些也没什么关系。
反正迟早霍宗池会离开这里,之后他们各自有各自的路要走。
云颂竟然当面对他说喜欢,加了一个语气非常重的“很”字,让霍宗池不禁摇头道:“你连说话的重音都没办法掌握好,冲动行事,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从付习州的别墅出来的那天,霍宗池站在一条廊下望了很久,到闭上眼睛都能把这栋屋子的形状想起来的程度,霍宗池昏暗的脑子里首先浮现出的三个字是惹不起。
惹不起。
付云颂的喜欢,付习州的警告,一句话也许能压垮他全家的权势,付云颂的喜欢。
惹不起。
如果付云颂将来有更好的去处,霍宗池不能眼睁睁看他自折双翼降落到泥地。
千想万想没有料到云颂那么肯坚持,说不放弃就不放弃。
保护很好的弟弟要与人私奔,黔驴技穷的付习州只好在很坏的,无所不用其极地勾引云颂变坏的霍家人身上动手。
撞了霍舒玉,又伪造成一场意外车祸,再故意把消息透露给霍宗池,要不是有人拦着,霍宗池也许会把他打死。
审判厅里付习州一瘸一拐地来看他,说:“我早就说了你们不是一路人,他也许是真的很喜欢你吧,但是,我不知道你了不了解云颂。他这个人,天真,无知,幼稚到极点。不过,这也是他讨人喜欢的地方。”
他问霍宗池,我弟弟是不是很可爱?谁喜欢他,对他好一点,他就会喜欢谁,就像养宠物。
“我忘了,像霍先生这么忙的人,应该没有时间拿来养宠物,体会其中的乐趣。”
霍宗池冷笑问他又把云颂怎么了,关禁闭?还是站板凳打手心,叫他不准吃饭。
付习州说,我问他要不要出国,我说你已经坐牢了,以后出狱也会留案底,出国吧,看看外面的世界,也许还有其他值得喜欢的人,他考虑了几分钟,就答应了。
考虑了几分钟,就答应了。
霍宗池后来的牢狱生涯里,这句话如噩梦般如影随形,成了一把扎进他心里又断了柄的刀。
他有时觉得这句话是假,云颂怎么这么容易放弃呢?在霍宗池说不会当他哥哥,屡次三番拒绝他、有过狠下心不联系的时候,他都没有放弃,怎么这一下子就放弃了?
有时又会觉得是真的。
像云颂那么热爱生活的天真性格,是不甘愿抱有痛苦过活的。
他会放弃的。
可是凭什么?
球网差点断裂,关远遥摇摇手,说:“你今天太猛了,打个球而已,你想要我的命吗?”
霍宗池站着喘粗气,关远遥喝了口水,“不来了,你明显不是找我打球,我这点力气自有别的用处,暂停暂停。”
霍宗池说不出口,他心里烦,烦就烦在他总是不能确定自己为什么而烦。
关远遥眼角弯弯,看热闹的样子,“你这张脸也开始藏不住心事了,换衣服开始就拉着个脸,我猜一下,因为你的客人,你不高兴了?”
“客人?”
“啊。”
关远遥打了下球拍,问:“不然呢,还真把云颂当成佣人啊?你也忍心。”
霍宗池也喝了口水,陷入短暂沉默,道:“有什么不忍的。”
关远遥一贯潇洒地抿了抿唇问道:“嗯……要这么说的话你不在乎他,那我有机会接近他吗?”
霍宗池皱眉,“说什么呢。”
关远遥说:“你难道不觉得他很可爱吗?我还挺喜欢的,一朵坚韧小白花开在太阳下,你看过他以前照片吗,抽条了,现在更漂亮了。”
“哦,对不起,”关远遥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活动自己的关节,道:“忘了以前你见过他。”
霍宗池闷声很久没回答,这个当口突然想到的是陈立摆在他桌面的一叠厚厚的纸,云颂打工经历的丰富足以让人记录在册,不接受付家帮助下,一个人还债。
又想到昨天晚上对着他说话声音很大的云颂,在讲完话后别过旁边的脸上,掉了一粒水珠。
“你装醉想脱身的那天是故意叫他来的吧,也不想想自己多高多壮实,叫人家瘦瘦小小的来扛你,真的好意思。”
霍宗池不搭腔,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站着,不知道关远遥突然说起的这件事和现在有什么关联。
“不然……”关远遥忽如梦醒般,“不要告诉我这就是你的取向?”
霍宗池矢口否认,“我没有那么奇怪的取向。”
关远遥笑了,“那么你承认你被他吸引吗?”
霍宗池沉思很久。
“那天在游乐场声声和我说,你坐海盗船分神是因为你在想云颂,你担心云颂不能把家里的事情做好,所以给他放假,这就是你铺垫多年,精心策划的报复?”
霍宗池说可我,两个字刚从口中吐出来,没来得及往下,关远遥说:“你说不清,我来说,不喜欢的东西真正的处理方式是扔掉,扔得远远的,怨恨什么就要把他毁掉,用更好的取而代之,你现在的做法真是让人看了讨厌,优柔寡断。”
“如果觉得自己不是同性恋,就像样地谈个女朋友,成家立业。”
关远遥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学人家搞什么强制爱,这条路不适合你走。”
随着关远遥话音落下,霍宗池意识清晰,摊开自己掌心通红的双手。
人们对待自己真正厌恶的东西时,首先想到的是远离,而他却想方设法将云颂困在身边,美其名曰折磨。
强制爱,这种词语霍宗池听都没有听过,可如果是从字面意思来看,好像不是什么让人难以理解的词。
强制是有的。这双手捏过云颂的脸和脖子,也在几个晚上摸过其他地方,在云颂算不上心甘情愿的脸上,霍宗池不止一次看到过眼泪流下。
重逢后的每一天,只有在让云颂做他不想做的事情时,霍宗池才会有更为精准的,他真的被自己抓到,且应该再也跑不了的触动。
那爱有过吗?
霍宗池觉得这是个禁不住细想的问题,因为答案永远跑在问题前,没有,不是。
“陈立给你安排了和明晟代表的见面,这次来的是付景明,那个草包跟他交流起来都费劲,你去见他干什么?”
霍宗池放下双手,贴在腿边,想了很久,说:“有个问题想要问一下。”
关远遥嗤笑:“就是关于云颂吧?”
霍宗池点了下头,承认道:“是的。”
“就知道。”关远遥翻了个很不体面的白眼,“你把jetto拴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乎。”
尽管霍宗池很想否定,可搜肠刮肚,他找不到一个事实贴出证明他“不在乎”,恨是真的,想要咬下云颂的肉撕碎他也是真的,如果非要在这个时候给出一个答案,霍宗池很想说明他只是不想被一条狗抢占先机,但这在关远遥面前是个漏洞百出的借口,心知肚明jetto没有过对人的攻击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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