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没错,就是在往上飘。地心引力似乎失去了作用,黑雪缓慢地在空中飘动,这些雪像是在吸收阳光,每一粒雪都像一个小太阳,朝外散发出一种肉眼难以分辨的炫彩的光。
时林遥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上抬,他敏锐地发现,房顶上空似乎有什么东西存在。只不过因为黑雪的遮挡,他们均没有注意到,也无法看见上空的存在。
时林遥先将韩奕乾丢到了墙外边,又抓住林戈韶将他拽了上来。
“你在看什么?”林戈韶疑惑道。
时林遥掏出枪,“屋顶有东西。”他朝空中开了一枪。子弹穿透空气,没什么声音,但整个空间扭曲了一瞬,一抹画面在时林遥瞳孔中转瞬即逝。
“我看不见。”林戈韶小声说。
“看不见就对了。”时林遥推了他一把,林戈韶躲闪不及,就掉到了墙另一头。
“你带他先走,不用等我们。”
林戈韶听见时林遥在墙上说。
他想抬头,但时林遥挡住了他朝上看的视线,他隐隐察觉到时林遥是不想让他直视房顶上的东西,不然也不会突然推他下来。
有时候看不见也是一种好事。林戈韶没有犹豫,扶起地上的韩奕乾,就赶紧将朝医院前进。
时林遥蹲在墙头,听着他们逐渐走远,直到脚步声消失,才缓缓睁开双眼。
一睁眼,浓稠的液体就从他眼眶里流了出来。他用手指抹了抹,有些心疼,因为这是他流出来的脑子。
刚才就看了一眼房顶上的东西,脑子就流出来这么多,要是多看几眼,他的脑袋估计都要流空了。
真是恐怖如斯。时林遥不服气地揉了揉眼睛,勉强止住眼泪。等他松开手,正准备抬头,忽然感觉脸颊非常冰凉,潮湿,像是有液体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将手指移到脸上,同时睁大双眼,一颗诡异的、熟悉的、大笑的头颅蓦然映入眼帘。
时林遥张大嘴巴,脊背一阵战栗。头颅上突然钻出一条漆黑的触手,找准破绽就要钻进他的口腔。时林遥吓得赶紧召出触须,抢在它之前先把自己的嘴巴给塞住。
噗嗤!噗嗤!噗嗤!从怀里掏出自己的红筷子,时林遥迅速将三根筷子插进面前的物体。
这东西是一颗脑袋大小的肉球,上面还有人类的头发和五官,时林遥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韩斌的脑袋,那脸上还挂着熟悉的略带和善的微笑。
脑袋下面有根细细长长的“黑绳”,将它从房顶送下来。时林遥强忍住恶心感,拿枪又朝韩斌的脑袋上补了几枪。
“对不住了,韩岛长。”他一边开枪一边说,表情也变得异常严峻。
这颗脑袋刚才趁他不备跑到他面前,还准备钻进他的身体,幸好他反应够快才逃过一劫。
但事情远远未结束。因为刚才他直视房顶,看见了一团巨大的黑云。
黑色的云彩,但云彩不是水汽凝结而成的,而是一块块黑色的人体残肢、肉块、内脏。它们很可能属于韩斌。它们每一块都被高高举起,被黑色触手放牧在屋顶飘荡。由下往上飘的黑雪,也是这团血肉黑云造成的一种诡异的气象。
第99章 原来是爆炸将脑浆都炸了出来
恐怖不仅是一种形容, 还是一种情感,一种天气,一种令人着魔的真相。
就像现在时林遥所看见的那样。
这团巨大的黑色云彩笼罩在房屋上空, 使这片区域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天气气象。看不见的黑色,残骸凝结的云层,往上飘的黑雪,还有突然袭击他的“黑色太阳”的脑袋。
现在“黑色太阳”已经从云彩上掉了下来。
时林遥低头看着被他打掉在地面的人头, 立刻朝人头下方的触手开枪。触手中了几枪,没有断, 反而是天上的残骸云乌压压地就沉了下来,朝时林遥迅速靠近。
时林遥赶紧跳下围墙。
他逃进院子,果断朝地下室跑。还没等他跑到,云中那些断手、断脚、断掉的肠子就朝他冲了过来, 一根根细长的黑色触手也像雨丝似的垂了下来, 落在他身上就传出锥心的疼痛。
时林遥止住脚,触须飞起,将袭击他的触手全部打掉。但被打掉的触手还会再次袭来, 没完没了,时林遥只好继续逃亡,他要立刻找到卞俞, 赶紧离开这里。
在被黑云追杀的时候,他死掉的脑子就不停在朝外流。
如果遭受污染,他的脑子就会死掉。死掉的脑子就会以各种形式排出来。
现在时林遥能感受到自己的脑子在不停朝外流,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他的触须也在急剧变短,像是快要全部缩回脑子。
脚下转弯,越过拐角,时林遥看见了站在地下室入口处的卞俞。他心中一喜, 正准备喊出声,表情却瞬间凝固在脸上。
卞俞面前的地下室猛然炸开了,在震天撼地的响声中呼啸奔涌出一大股海浪般的黑水。
这黑水顷刻间席卷了卞俞,时林遥疾速朝他冲上去,手还未碰到他的衣服,就同时被卷入黑水之中。
黑水直接淹没了整个院子,时林遥脑袋晕眩,白光阵阵闪过,仿佛下一秒意识就会陷入虚无。但卞俞还躺在他面前。他咬破舌尖,疼痛让他打起精神淌水游向卞俞。
卞俞现在头朝下被淹没在水里,时林遥拽着他的身体,强忍住恶心感慢慢往墙边游。
这时,黑水中也出现了一些鱼。但这不是真正的鱼,而是一些在黑水中游动的手、脚、内脏之类的碎块。它们在黑水中仿佛具有生命,就好像黑水依旧是活的身体,而它们还是这具鲜活身体上的器官。
看见这诡异的景象,时林遥感觉血管中流淌的血都凝固了。
原来恐怖也是会不断发展壮大的。最开始只是情绪,逐渐演变成一种存在,到现在,恐怖俨然已经成为一种灾害。它的存在越来越独立,越来越不受控制,逐渐融入天地法则。也许在未来某一天,这种不可名状的恐怖,还会继续发展成岛屿、海洋、陆地,发展到宇宙那样辽阔,将全部人类都包裹其中。
时林遥带卞俞游到墙边,准备翻墙逃离。但他的手掌刚摸到墙壁,就有一个黑色的小手印猛然按在他手边。
啪!清澈的溅水声中,无形的手落在他掌心附近,在墙上按下一个漆黑的诡异手印。
手印上朝下滴落黑水,时林遥立刻收回手,下一刹那就有另一个手印按在他手刚才的位置。
有诡异就在身边。
时林遥深吸一口气,浑身僵硬。
如果猜得没错,手印的主人应该就是韩玥玥。
但时林遥的眼睛却看不见她。
可能是黑雪的遮挡,就像刚才他看不见屋顶上的韩斌一样。
也可能是因为韩玥玥本身变成了令他看不见的模样。
现在时林遥走进了死胡同。
头顶是韩斌,脚下是王雪梅,面前还有看不见摸不着的韩玥玥。时林遥强撑着身体,一边竭尽全力思考该如何逃出,一边又在这荒诞而诡异的场景中生出一丝自嘲。
这里是韩家,而他正是被驱逐的闯入者。
家是家人生活的地方,在家里,家人彼此之间存在着紧密的、不可分割的联系。
正如现在一样难舍难分。
一只黑色掌印蓦然出现在时林遥脸颊。但他丝毫没意识到它。
时林遥愣愣地面对墙壁而立,眼神呆滞,脸上也露出痴痴的表情。
于是诡异们有了行动,天气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云中降下手臂的雨,空中凝集黑雾的皮,和脚下奔涌的器官鱼一起紧紧拉扯他的身体。
时林遥站不住,倒下了。被水淹没后,窒息感瞬间涌了上来,让他的脑袋一片空白。
整个世界刹那陷入寂静和沉默。
他漂浮着,已经精疲力竭。全身上下似乎都分解出无数碎片。恐惧已经在脑袋里一层又一层地堆积起来,他张嘴想要求救、呐喊,可无形的触手扎进他脑髓时发出清晰的撕裂声,阻断了他的言语。
现在轮到他的大脑被狠狠侵犯了。时林遥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愤恨。
这愤恨驱使他清醒了一瞬,他的触须开始顽强抵挡,在这垂死挣扎之际,他的头顶又倏然响起一道极其特殊的尖啸。
这尖啸如堆叠的海浪,一浪又一浪,时林遥抓住这个时机,意识顺着音浪朝上攀爬,朝上漂浮,等他浮出水面,他的身体就被紧紧揽住,没有停歇地继续往上,像是被阳光蒸干一样一点点蒸发。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双眼,看见了一张爬满蜘蛛脚黑影的脸庞。
还未等他张开嘴说话,这张脸就在他面前炸开。他惊骇地瞪大双眼,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咽喉。悲怆绞心,他双手颤抖地想去抓,可耳边再次传来诡异的、低语般的嗡嗡嘶声。在紧随而来的更强烈的爆炸气流中,他面前那个最熟悉的形象就彻底变得面目全非。
席卷而来的痛苦让他的目光立时涣散,整个世界都垮了下去,旋转,慢慢,落地。
江天手一抖,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打断他的修补工作。
他放下手上的衣服,迅速走出门。在他身边的方安娜和王泽瑞也赶紧走了出来。
江天从院子直接翻上房顶,便看见了苍白天空中漂浮的漆黑乌云。
那团乌云实在太黑,好似块状的黑夜笼罩在小岛某处区域的上空。
江天眉头紧皱,心中一惊。
他记得那里是韩斌家的位置。
诡异的黑云也给了他极其不详的糟糕感觉。在黑云下面,他能感受到有许多漩涡存在,他还看见了许多黑色的东西漂浮着四处飘荡,那些东西的形状非常诡异,就像是……
“江天,你看见了什么?”王泽瑞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好像是诡异。”
此话一出,院子里的方安娜和王泽瑞,表情霎时凝固。
“诡、诡异……你确定你没看错?不是矿场在炸山吗?”王泽瑞惊愕问。
江天直接从屋顶跳下:“不是,岛上出事了。”
“你要过去看看吗?”方安娜也问。
“嗯。”江天点点头,“你们先继续干活吧,我去看一眼就回来。”
方安娜和王泽瑞对视一眼,便听他的话,留在院子里等他。
他们现在是在方安娜家中,爆炸发生的时候,他们正在帮班主任陈利国老师修补衣服、背包、被子之类的东西。
这些都是学校抚养的孤儿们的衣物。
它们平常一直是陈利国老师修补,但最近陈利国老师生病了,就把这个任务分给了学生们。
江天走在小路上,特意避开了人多的地方。
刚才的爆炸动静太大了,整座岛似乎都抖颤了几下。
遇到这种情况,正常人的反应是躲起来,如果他显眼地朝爆炸区域赶,肯定会惹人注目。
抬起头,黑云漂浮在空中,有渐渐散去的预兆。江天观察了几秒,撤下视线,又在前方不远处的雪地上看见了一抹熟悉的影子。
灰蓝色的头发,在洁白的雪地上非常显眼。江天认出这是栾洄。
看起来对方也是要去爆炸地。
江天思索片刻,还是从树后走了出来,快步追上了栾洄。
栾洄听见声音,转头看见他,面无表情。
“栾洄先生,你是要去爆炸地吗?”
“是的。”
“那我能跟你一起吗?”
“随你。”
于是江天便和栾洄结伴而行。
江天跟在栾洄身后,一双眼眸又深又黑。他之所以跟栾洄一起,是想借栾洄隐藏自己。
否则他这个普通人独自过去,未免也太可疑了。
但现在跟在栾洄身后,他却觉得栾洄非常奇怪,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江天抬起头,眼神在栾洄身上扫了一圈,又淡淡地收回到眼睛里头。
这种感觉之前还没有,但他以前跟栾洄也并不熟悉。
“栾洄先生,遥哥的外套还在你那里吧,等会儿回去的时候你可以把它交给我,我回家正好带给他。”江天开口说。
“外套已经不在了。”栾洄头也不回地说。
江天微微一怔。栾洄不紧不慢地朝前行,与周遭格格不入。
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语气也丝毫没有波动。江天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睑,因他的无动于衷而愠怒。
“外套不在是什么意思?”江天声音微冷,追问说。
“不在,”栾洄微微侧头,给了江天一个清冷的侧脸轮廓,“就是死了。”
“死了……”江天目光复杂,心底的怀疑和疑惑越来越深重。
两人来到韩家门口。
看见面前的景象,江天全身的冷汗都掉了下来。
面前出现的是一个爆炸产生的巨大坑洞,坑洞里充满沥青一样的黑色液体。在坑洞上方,漂浮的黑云越来越低,逐渐下垂,变成黑雾笼罩在巨坑之上,又化为黑水滴落在坑中。
沥青一样的黑色液体中漂浮着很多东西,江天定睛一看,心里一沉。
那些东西赫然是一些变形的残肢、内脏,零零碎碎,如岛屿漂浮在黑色海洋之中。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震惊过后,江天喃喃问。
栾洄没回答,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凝望巨坑深处。
江天只好自己调查,他刚沿巨坑走了几步,一队人就已经出现在视野之中,朝他们迅速赶了过来。
为首的是栾溯,他走过来,看见巨坑,表情也变得无比严肃。
“这是出了什么事?”
“这里是韩家啊。”时二叔在他身边,发出惊呼,“我的老天爷,韩家人难道、难道……”
他的声音在寒风中发抖,江天站在一旁,再次瞥向巨坑里的残肢,胃部也一阵紧缩。
难道韩家的人都在爆炸中死亡了?这是针对韩家的谋杀?他蓦然感到一阵可怕的恶心。死神已经降临这座岛屿,玩弄着人们的性命。此刻又站在面前与他们对峙,嘲笑人类的不自量力。
韩家爆炸的消息也让赶来的治安官们陷入慌乱。
韩斌再怎么说也是副岛长,这全家都被夷为平地了,更是令人震惊万分。
“这、这里有尸体,难道就是他们一家人的?”有人指着坑底震惊地问。
栾溯看着坑底刺眼的黑色,眼神凛然。这黑色唤醒了埋葬在他内心深处的不堪回首的记忆,也唤醒了他最深刻的、最无限的恐惧。
刀子般的寒风刮过,他只觉得皮肤刺痛,神经紧张。他走到栾洄身边,正欲开口,栾洄便打断了他:
“坑里面有人。”
这声音不带丝毫波澜,但所有人听见这话,都不约而同地朝坑底望了过去。
黑色液体的流动逐渐变缓,已经趋于凝固,原来漂浮在空中的黑云已经彻底散去,只剩下淡淡的黑色雾霭渺渺茫茫地飘散在四周。
噗,一丝细微的响动从里面传出,下一秒,黏稠被冲破,黑液喷薄而出,一条巨大的鱼尾从巨坑底部猛然跃出,噗咚落在地面。被染脏的弥漫的雪块和白雾跳了起来,惊恐地窜到耀眼的阳光下,也窜进了众人眼中。
众人呆滞地盯着这跳出的东西。
这生物全身被黏稠的黑色液体包裹着,看起来像一条大鱼。
栾溯也一眨不眨地盯着。这条黑色的大鱼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抽搐、摆动,有一滩微亮的东西随着动作淌到了雪地上。
这东西微微发着光,栾溯仔细看了看,脸顿时失去了血色。
江天也瞳孔微睁,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他脱下外套快步上前,将衣服覆盖上去,又将黑色大鱼掀了过来。
一个人从黏液中滑了出来,江天脸色惊怵,立刻将人抱了起来。
“是遥哥。”他压住涌上来的晕眩说。
时二叔一听,全身一震,“小、小遥……”他差点站不稳,眼神也睁得快要跳出了眼眶。
“他还活着,快送他去医院。”栾溯立刻说,又低头扫了眼地面的大鱼,“还有他,把他也送过去。”
江天心情恍惚,低头又仔细看了几眼。如果遥哥在这里,那地上的大鱼实际上是……卞俞。
他们怎么在这里?又遭遇了什么?
但现在来不及探究谜底,他抱起时林遥,转身就朝医院狂奔。
十天后。
医院病房。
一个全身缠满绷带的人正躺在病床上,他的手指轻微颤动了一下,方安娜注意到这一动作,一怔,又见面部白色绷带之间睁开一双眼睛,顿然大喜。
“遥哥!遥哥醒了!乔医生!乔医生!”
她强忍住眼眶里的眼泪大喊着,又赶紧去查看时林遥的情况。
时林遥躺在床上,双目恍惚。天花板,消毒水,绷带。映入眼帘的物体的实感将他从脆弱缥缈中拉扯出来,他的意识也在身体中一点点复苏。
等乔医生过来,又是一系列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