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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为上(蔓越鸥)


“公主发烧了。”徐忘云皱眉道:“去叫太医!”
他一向平淡,少有过这样情绪生动的时候。芙儿也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样子,怔愣道:“……这就去,我这就去!”
“阿云……”萧潋意看着已经烧得不太清醒,目光愈发的迷离,另一只手摸上了徐忘云的脸。
他冰冷的手指柔若无骨的蹭过徐忘云的下颌、颧骨,再擦着他的耳垂摸到了后颈,掌心紧贴,停住不动了。
徐忘云微微避了一下,本能有些不太舒服,只觉得好似被一条冷血的毒蛇爬过似的,被他蹭过的地方都泛着一股凉凉的痒意。下一秒,萧潋意放在他后颈的手忽地用力,将他的脑袋整个摁了下来。
“……唔!”
徐忘云措不及防,实在没想到他力气有这么大。两人的鼻尖相距不过半寸,徐忘云不解看他,萧潋意目光直直的,一瞬不眨的死死盯着他。
还留在屋里的蔷枝小声的“啊”了一声,怔愣片刻,脸忽然涨红,结结巴巴道:“奴婢……奴婢去催一催热水来……”
她仓促便跑走了,屋中只剩下徐忘云和萧潋意两个人。
萧潋意还是叫他:“阿云……”
距离实在太近,说话间的气息也尽数全扑在了徐忘云的唇侧上。
徐忘云不适的挣扎一下,没挣动,他实在想不通萧潋意此刻到底是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你怎么了。”徐忘云蹙眉问他,“有哪不舒服?”
萧潋意愣愣看他半天,琉璃色的瞳孔中满是他的倒影,似乎是在思考徐忘云话里的意思。片刻后他神色忽然一变,委屈道:“阿云,我冷……”
“……”
徐忘云在心中叹一口气,扯了扯锦被,将萧潋意更紧的裹起来,“一会就好了,你先放开,我再去拿一床被子来。”
萧潋意听了这话,神色却骤然变得惊恐,大力摇了摇头,摁在他颈上的手更用力了些:“别走……你别走!”
“阿云,你又要走吗?你不要我了吗?你别走!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
他状态不对。徐忘云眉心蹙起,问:“你今日喝药了没?”
萧潋意已经听不进去了,只会一遍遍喃喃重复道:“阿云,阿云……”
他只允许徐忘云待在他身侧方寸不过的地方,远一些他便会惊慌的大叫起来,两只手交替着拉扯着徐忘云,千方百计的要他再靠近一点,再靠近自己一点。
徐忘云可以确定他是发病了,约莫是落水心惊诱发起来的。徐忘云叹一口气——他已不知道这是他今晚第几次叹气。索性放弃了挣扎,卸了力气,随萧潋意怎样去拉扯自己。
“我不走。”
这一句萧潋意听懂了,他瞳孔放大,喃喃着重复一遍,“你不走?”
“嗯,不走。”徐忘云说:“我就在这。”
萧潋意浑身都放松下来,痴痴看他,忽然低下脑袋,将自己整个埋进了徐忘云的胸膛里。
“阿云……”他一遍一遍的,翻来覆去的叫他:“阿云。”
“嗯。”徐忘云也一遍一遍的,不厌其烦的答他。
“我在这。”
皇后站在庭中,目光晦涩地盯着萧潋意的寝宫,一旁蔷枝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公主……公主已睡下了。”
“睡下了。”皇后意味不明的重复一遍,“怎得灯还亮着?”
“回、回皇后娘娘的话,公主神魂不稳,夜里睡觉床头总是要留一盏灯的。”
皇后也不知是信了没信,没说好与不好,神色复杂的望着那亮着的寝宫站了一会,半响才缓慢道:“既然如此,本宫便不进去了,明日再来看望公主。你们要悉心照看着些。”
蔷枝回道:“是,奴婢谨记。”
她这才收回视线,一双凤眼云淡风轻的扫了蔷枝一眼。蔷枝没敢抬头,脊背却不由自主的一颤。
皇后出去了,巨大威压这才全然消散而去。蔷枝站了起来,额头已不知何时爬了一层冷汗。
她呼出一口气,咬了咬牙,朝院子一角快步走了过去。
太医已来看过,只说是心神损耗,寒湿侵袭的风寒之症,开了一副药便走了。徐忘云让桃蹊煎好,半哄半灌地喂萧潋意喝了下去。
他应当也是折腾的累了,喝完了药很快便沉沉睡去,徐忘云不敢将自己的手抽走,唯恐再将他闹醒,便索性合衣躺在萧潋意身侧,凑合了一晚。
第二日他醒来时,萧潋意却还是没醒。徐忘云看了看天色,小心的将他的手拿开,萧潋意依然未醒。
他便这样昏迷了三日。
这三日中,太医院的太医轮着来了一遍,皇后和萧文壁也来了一趟,只是不管来几位太医,说法也都大同小异,最多也便是因心惊诱发了公主的旧疾,二病齐发,这才一病不起。
说到底,还是束手无策。
几十幅药下去,却不见任何起色。萧潋意的风寒时好时坏,身子偶尔滚烫,偶尔冰凉,眼睫始终死死闭着,没一丝要苏醒的意思。
这样不行,要出事的。
徐忘云守着萧潋意,细细的替他擦去方才喂药时沾上的药液,思考着还能有什么法子去救他。
他想起他小时候自己生病,师父将他剥光了丢进山泉里,要他在刺骨的泉水中凝神聚气,气沉丹田,循奇经八脉,聚气依次冲过神阙、关元、气海,上行印堂,下至涌泉。内溉脏腑,外濡腠理,运转一个大周天,方才能破开淤滞,开拓脉路,化去湿寒。
但萧潋意只是普通人,不习剑术,也不修内功,这个办法行不通。
徐忘云苦闷起来,桃蹊在一旁收拾完了药罐子,见他这样,小心翼翼提议道:“不然还是……叫陈医师来一趟吧?”
什么陈医师?
徐忘云回过神,问:“什么。”
桃蹊讶异道:“徐大人竟不知道么?医师陈簪青,公主还在祁州时病一直都是陈医师看的,一直喝的药也是陈医师留的。”
徐忘云竟完全不知道此事,这两年来,竟也一直没人提过这位陈医师。“如此,为何我从来没见过。”
“徐大人不知,陈医师脾气实在有些……古怪。她师出无门,是个散医,又行踪不定的,给的钱少了不来,离得太远了不来,找的次数太多了也不来……于是为防多生事端,公主三年才见她一次,一次便要留三年的药。”
徐忘云:“……”
还真是很古怪啊,徐忘云在心里想道。但如今也实在顾不上这么多,正色道:“如此孤僻,那这位陈医师住哪,去哪寻?”
无论怎么样,能救好萧潋意才是正经事。桃蹊想了一想,啊一声,俯身从萧潋意脖颈中掏出个什么东西来。
“奴婢想起来了,这项链是陈医师在祁州时留下的,说这里的玉石可寻唤到她,让公主要死了便捏碎它,她听见了就来。”
徐忘云:“……”
后面两句话实在太意简言赅、粗暴直白。不用说那便是那位陈簪青的原话了。徐忘云道“好”,将那项链解了下来,捏住那枚小小的玉石,咔嚓一声,捏碎了。
清风拂过,无事发生。
“这……”桃蹊为难的看着已经被徐忘云捏成粉碎的玉石,“陈医师想来应当……能听到吧?”
这一声动静还没打个嗝的声音大,远在天边的陈医师能听见就有鬼了。徐忘云心中也没什么底气,像是无奈,道:“且先这样吧。”
还能怎么办呢,死马当活马医吧。
对于这位远在祁州的古怪医师陈簪青,徐忘云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这几日他翻出许多本经脉书,一遍一遍的尝试运气探脉,试图从体外将自己的气息传进萧潋意体内,冲开淤寒。
萧潋意昏迷第七日的时候,陈簪青居然真的来了。
那日徐忘云有事出门,回宫时碰巧在院门前撞上了一个少女。
桃蹊走在前面,神色是掩不住的激动欣喜,步伐匆匆的为她引着路。在她身后跟着的,是一个面色冷漠的少女,瞧着竟出人意料的年幼。她身形娇小,背着一个比她人还快要高的竹篓,衣着简朴,头发上扎着几条青布发带,随着她的步伐在她身后晃悠。
她走在廊下,与站在院门口的徐忘云打了个照面。少女冷然的目光移了过来,落在他身上,尖瘦的下巴微微一动,竟是向他打了个招呼。
徐忘云迎着她的目光,浅浅回了一礼。
“医师,就是这!”桃蹊推开寝殿的门,倒豆子般道:“今日是公主昏迷第七日了,太医院的都来看过,只说是风寒,却怎么也不见好,劳烦您快进去看看吧!”
陈簪青便这么顶着一张豆蔻少女的脸,干脆骂道:“第七日了才知道喊我来,萧潋意养着你们干什么吃的?都是猪吗?”
徐忘云:“……”
传闻果然描述的十分精确,百闻不如一见,这位陈医师实在是古怪的有些新鲜了。
桃蹊挨了这一顿骂,一点也不生气,只道:“是是是,都是奴婢不好。”
陈簪青又哼道:“太医院?那群草包若能瞧得出来祖坟都该被青烟淹透了,哼,一帮废物。”
桃蹊利落接道:“对对对,您说得都对——医师,您快来看看殿下。”
话说时,二人已到了萧潋意的床前。徐忘云跟了进来,只看陈簪青一见萧潋意便皱眉道:“怎么病成这样?”

第21章 欲壑难平
“什么……什么样?”桃蹊紧张道:“公主他……他……”他还能好吗?后面的话她没敢问出来。陈簪青没理她,将那高得吓人的竹篓卸下,探手号了萧潋意的脉,又掀开他的眼皮,摸了他的胸腔。
越摸,她面色便越沉下去一分。
桃蹊已经吓哭了,又不敢出声,怕打扰到她。待到陈簪青收回了手,桃蹊才颤巍巍问道:“怎么样?殿下怎么样?”
徐忘云也急忙道:“如何?”
陈簪青没搭理任何一人,动作飞快的从竹篓中掏出一个小包,摊开,取出一枚针来。
“他寒气入体,心血阻塞,就剩一口气吊着了。”陈簪青大骂:“作死的玩意。”
怎么会这么严重?!
徐忘云吃了一惊,桃蹊再忍不了大哭起来。陈簪青恍若未闻,两指捻针,快准狠的对准心口一刺——
“噗!”
死寂了许多天的萧潋意忽然浑身一颤,吐出一口紫黑的血来!
“啊!”桃蹊吓了一跳,双手捂住了嘴。徐忘云飞快q将萧潋意的头歪过去,掐开他的唇,以防这一口血将他的气管堵死。
陈簪青手快的几乎只剩个残影,眼一眨不眨,面沉如水,不一会便将萧潋意从头到尾扎成个刺猬。
萧潋意吐出那一口血便重新昏睡回去,只是多日来一直起伏微弱的胸膛终于能看见些明显的动静,面上也渐渐攀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陈簪青吐出一口气,一手倒提起那竹篓,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只见篓子里绿的黄的什么都有,堆的小山一样高,竟全是草药。
陈簪青在那堆药里扒拉一阵,挑出几样叫不出名字的,看了桃蹊和徐忘云一眼,一股脑全塞进了徐忘云手中。
“你,去煎药。”
纵使她完全不认识徐忘云,使唤起来也十分得心应手,恍若他生来便是陈簪青的小弟似的。徐忘云完全没有推辞,问:“如何煎?”
“这个,这个,最后加这个。”陈簪青倒算耐心:“黑瓷瓦罐,要新的,没煮过任何东西的。熬一个半时辰,第一个时辰的时候开盖一次,倒去一半,把这个加进去,再闷半个小时。”
徐忘云隐隐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便问她:“这是什么?”
陈簪青平淡道:“砒霜。”
徐忘云:“……”
砒霜,是他知道的那个砒霜吗?
“你这样看着我干嘛?”陈簪青道:“你不是知道他什么病么?他是失魂症,简而言之就是疯病,这病没得治,想要保住一线清明,就得拿剧毒之物吊着神识,这道理你还不明白?”
“……”
“你怕什么。”陈簪青道:“我下手有轻重,再说他这么多年拿药当饭吃,早有抗性了,死不了人。”
徐忘云:……
养蛊啊?
“这样,没事?”
“废话。”陈簪青面无表情:“他看起来像脑子没事的吗?”
“……”
“行了,煎药去。”陈簪青催他:“要记住开盖的时候不能关火,连着火炉子一块端过来,倒进碗里,趁热灌下去——也不要太热,烫不死的那种就行。”
徐忘云面色复杂的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陈簪青点了点头,眼里难得留出点赞美的神色,彷佛是很满意他这种不多话的木桩子性格,“你不错,叫什么?”
“徐忘云。”
“徐望云?”陈簪青道:“好名字,登高望云,有前途。”
徐忘云摇了摇头,“忘记的忘。”
“哦。”陈簪青会错了意,却一点不尴尬,“忘字也不错。”
徐忘云怀疑她听见什么都说是不错,道了声多谢,捧着那药材走了。
临出门,他低声对桃蹊说:“看好公主。”
“大人放心。”桃蹊也低声道:“奴婢一定看好陈医师,绝不会让殿下有事。”
“……”
徐忘云一言难尽,索性什么都不说,抱着药走了。
他按吩咐细细煎好了药,末了端着火炉回寝殿时,又遇见了正要回去的陈簪青。
她还背着那个高高的竹篓,走得像风一样,百忙之中目光与徐忘云对上,依旧是微微地冲他一点头,就算做告别了。
徐忘云也依样回之一礼。
推开房门,萧潋意已经醒了过来,抬头见是徐忘云,对着他唇角竭力扯出一个微弱的笑来。
“阿云……”
徐忘云连忙走过去,将火炉连带药罐都先放在一旁,轻声问他:“你怎么样?”
醒是醒了,可他并未算好,整个人都虚弱极了,声音低得几乎是只剩个气音:“我没事……你怎么瞧着这么累?”
萧潋意脸上带着笑意,有气无力道:“你没走,我好高兴。”
徐忘云将他扶起,靠在床头处,将药端过来,“我不走,张嘴。”
萧潋意听话的张开了嘴。
徐忘云便这样一勺一勺将药喂进去。萧潋意什么也不问,想来是在徐忘云来之前便醒了,也已经见过了陈簪青。徐忘云问他:“你喝的药,一直是这样吗。”
“嗯?”萧潋意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唇边笑意添上一丝苦意,点了点头。
徐忘云蹙眉道:“并非长久之计。”
“是药三分毒。”萧潋意温柔看着他,缱绻道:“阿云,你喂我的,毒药我也喝得下去。”
桃蹊被这肉麻兮兮的话刺激的一激灵。
徐忘云喂完最后一口,将空碗递给桃蹊,“累么,再睡一会?”
萧潋意笑道:“睡够了。阿云,你陪我。”
桃蹊收了空碗,自觉退出寝殿。徐忘云问他:“她怎么说。”
萧潋意目光放空片刻,道:“陈医师说,我的病已深入根基,没得医了。想活得清醒些,就必须得以毒攻毒,别无他法。”
徐忘云沉默片刻,涩声道:“霜毒性烈,长久下来不是办法,只会将你的身子越拖越糟。”
“我知道。”萧潋意打断他:“我都知道的,阿云。”
“可我……不想。”
萧潋意半倚在床上,一头长发散乱,脸色又惨白,泛青的手指勾住徐忘云的手,触感冰凉一片。
他注视着徐忘云,“如若不然,我迟早有一天会变成个满口胡言的疯子,六亲不认,百理不识,或许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想不起来。可那样我还是我吗?变成那样,我的神魂早就死了,留下的也只不过是一具皮囊。我实在不想……不想变成那样……你能明白吗,阿云?”
“……”
徐忘云不语,垂眸看着萧潋意扯着自己的手。
“旁人都不明白,但我知道你一定明白的。”萧潋意无力地攥紧徐忘云的手,“你一定明白我的。”
“……”
须臾,徐忘云缓缓闭了下眼。
他将萧潋意苍白的手反握住,沉声道:“我明白。”
萧潋意一眨不眨看着他,对他笑了起来。
令和公主已醒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各宫都纷纷派人前来看望,人来人往络驿不绝,长敬宫真是从未有这么热闹过。
梁妃已死,萧载琮并未怪罪任何人。派一内官前来看望,留下些不痛不痒的安慰,送了些珍品补药,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小半月过去,各宫差不多来了一遍,人才慢慢少下去,萧潋意也终于能好好修养起身子。
“殿下,您是受寒引的心悸,要多吃些温补的东西,凉寒之物就少碰了。”
长敬宫内,萧潋意倚在美人榻上,身上围了个厚实的大氅,一旁芙儿跪在软垫上给他剥着龙眼,絮絮叨叨的嘱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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