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卫疑惑道:“我之前见她,虽然也言语颠倒,却并无攻击性啊。”
不管这幅肉身之下是谁,毕竟名义上依旧是公主,是两国和亲的功臣。苏青在苏卫的安排下,将落芳抱到了最干净的地方,好生地安排下了。
边地的秋冬,夜晚来得很快。
太阳下山没一会儿,天色就彻底黑了下来,气温随之骤降。有人捡来了枯枝,堆起燃烧的篝火。
几日来的奔波,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虽然寒冷,但还是很快将就着进入了睡眠。
北渚与叶秉烛躺在一起,熊熊燃烧的篝火将叶秉烛的脸照得半明半暗。他看得久了,却无声叹了口气。
关于落芳的话,虽然颠三倒四,但能拼凑出一些东西。之前叶秉烛曾经住在这里,或许与落芳有过交集……叶秉烛不愿意说,北渚自然不问。
他不想去管曾经的叶秉烛做过什么,也不在意什么“烧死了很多人”。北渚不在意这些人,所以这些人便与他无关,便是天下人族加起来,也比不上他心头的小雀鸟。
北渚闭目平躺,平心静气。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怪异的气息陡然闯入北渚的感知。
妖鬼之气!
北渚猛然睁开眼,翻身坐起。
叶秉烛觉浅,几乎是在北渚坐起身的时候,就醒了。他见北渚一脸防备警觉地望着,心知情况有变,也起身叫醒了睡眠中的众人。
“怎么了,北渚小神仙?”苏卫并没有发觉任何异常。
“嘘!”北渚目光锁定一处,示意苏卫闭上嘴。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格外明显。但如果不仔细听,又像是晚风拂过草地的声音。
已经到了!
潜伏在黑暗中的杀戮者已经做好了准备,它们猛然出动,目的就是一击得手!
一团黑影从夜幕里猛然现身,它如长蛇一般,身后拖着长长的尾巴,体型巨大,投下的影子都似乎能遮蔽一切。而诡异的是,蛇的头,却是一颗人头!
“啊!”已经在粟城之战中见过了这样的怪物,可再次见到,有人依旧被吓得不轻。
那半人半妖的怪物不偏不倚,直奔躺在地上的落芳而去。
北渚终于确定这个女人很重要,他反手聚起灵力,击中了妖物。
那妖凌空翻身,落在地上,冲着北渚露出仇恨的神情,呲着牙表示愤怒。紧接着,黑暗中的“嘶”响此起彼伏——
藏身在黑暗中的妖物现身,原来他们早就被包围了。
“救命!将军,小神仙!”有人跌坐在地,循着本能向北渚靠拢,想要寻求一丁点庇护。也有人悍然不惧,做好了死的准备。
“锵”的一声,苏卫抽出自己的配件,坚毅地盯着这些怪物。而苏青也紧握长枪,丝毫不退。
叶秉烛默认地观察着这群半人半蛇的怪物,很快就被他发现了端倪:“它们没有神智,而且怕火!”
为了验证,苏青用枪头挑起一根燃烧的枯枝扔进怪物群中,它们果然迅速地退散开,待到火燃尽,才又聚拢来。
苏卫立刻扬声道:“拿起火把,杀出去!”
众人齐声应“是”,抄起枯枝,准备与怪物死战。也正是在这时,一道声音从怪物堆中传出。
“苏将军,好久不见。”众怪物让开,一条蛇摇摆着尾巴,游弋着慢慢出现。这条蛇顶着一颗女人的头,神态很妩媚。与其他怪物不同,她有神智,甚至正是她统领着这些怪物。
苏卫凭声音认出,这就是当初咬伤他的那个怪物!
“是你……你是什么东西?”
女人露出难过受伤的表情,矫揉造作地媚声道:“你这么说,奴家可就伤心啦!当日,咱们也算有过肌肤之亲,是不是你们人族所说的,嗯……刎颈之交?”
苏卫哪里受过这样的轻慢与侮辱,当即就要挥剑斩杀妖魔。那女人却又不紧不慢地抛出诱惑:“我们今天不是来与你们拼命的,我是来与你送妖毒解药的——你,要么?”
妖毒的解药,自然是想要的。但与之对应,必有代价。
苏卫横眉冷对,全然没有看到生还希望的喜悦:“你要什么?”
那蛇女腰肢摇摆,姿势诡异,她看着地上的落芳,道:“只需要,你将她交给我即可。”
“休想!她是我们大绥的公主,怎能随意交予你这样的怪物?”
蛇女慢声道:“她还是我们北戎的王后呢!你们大绥不是老爱说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那王后回到北戎也是理所当然。”
她这是亲口承认了自己出身于北戎。
可她的脸,或者说这条蛇的身子之上,顶着的那颗头颅,分明是大绥之人的相貌。
苏青上前道:“你说能交出解药,可是真的?”
蛇女闻言,狭长的眼睛转向苏青,笑如春水般柔和:“自然是真的。我们做妖的,也讲究言出必行。”
苏青眼睛一亮,看向了苏卫,其中希冀不言而喻。苏卫道:“此妖物目的不明,便是一个寻常的大绥女子我们也不能将她交给怪物,来求自己活命。何况,她还是关系到两国的公主。”
“北戎的举动,早就摆明了要挑起战乱,哪怕没有她,北戎人的狼子野心也会有包藏不住的一天!”苏青急声道,“将军,用她换你平安,对百姓来说是划算的交易。”
“此事休提!与妖物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你怎知她一定会拿出劳什子的解药?”苏卫呵斥道,“苏青,退下!”
苏青极不情愿,但还是抱拳行礼,退后了去。
蛇女耳聪目明,将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楚。既然谈不拢,那便只有动手了。
“本来不想徒增伤亡了,可你们实在不知好歹。”蛇女的尾巴烦躁地拍了拍地面,身体紧缩着盘曲起来,做出随时攻击的姿势。她补充道,“可是苏将军,你有一点说得极对——本来就没有什么解药!”
她话音未落,身体如弦上之箭一般,拔地而起。而其他没有神智的妖物,随着她的动作茫然地行动起来,出手攻向众人。
哪怕有火把,但架不住妖物众多,且它们被下了攻击的指令,不要命似的克服本能扑上来。
正在众人都以为,必将命丧于今晚之时,变故陡生!
只听在黑暗中,忽然响起了一声马的嘶鸣!紧接着,是马蹄踏过地面,发出的沉闷但令人心安的敲击声。
马蹄的声音愈来愈多,愈来愈密集,也愈来愈近,最后汇成了一片雷鸣之声。而黑暗之中,一支骑兵也刺破夜幕,脱身而出。为首一人着银铠、手持一柄长戟,端坐马上如神明般威风凛凛。他纵马而上,长戟一挑,一只半人半妖的怪物便被刺穿了身体,倒在地上抽搐着呻吟。
蛇女回首一看,先是气极般恼怒,可她抬眼对上那马上将军的时候,眸光却先忍不住亮了一瞬。
骑兵很快便将此处包围,战马踱着步子,踩着松软的草地。不过,没有一匹战马俯首去地上吃草。
苏卫一眼就认出了领兵的将军,大喜道:“秉桥小侄!”
来人正是叶临渊将军的次子,叶秉桥。
叶秉桥在马上对苏卫颔首,紧接着下令道:“全歼妖物,一个不留!”
“是!”
众将士齐声领命,再不留情。而苏卫队伍中的人,也在援军到来之下,士气大振,奋勇不已,个个抽刀而上。一时间,战况扭转。
蛇女见此情形,也知夺不回王后。她冷笑着,忽然娇声对叶秉桥道:“小将军,今日我困了,先走一步。咱们来日宜城之下见!”说完,她再不顾其余半妖,纵身而起,生生在骑兵之中撕开一条道路,隐匿进了黑暗之中。
没了首领,半妖们很快也被制服。除了几个生擒,其余全死在乱刀之下。
待战事毕,叶秉桥才下马来,到苏卫身前:“我们收到先行军的消息,听到苏卫将军之事,便猜测你们应该会来宜城,故而兄长命我为诸位开路。”
苏卫感叹道:“秉钥贤侄深思远虑,叶兄哪怕九泉,也可安心于边塞之事。”顿了顿,苏卫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此一行也多亏了秉烛小侄和北渚小神仙,否则我也到不了这里。”
提到叶秉烛,叶秉桥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他本不想多提,但叶秉烛却走上前来,道:“二哥,数年不见,一切安好?”
叶秉桥淡淡地“嗯”了一声,转头对手下的将士道:“打扫战场,准备回宜城!”说完,自己身先士卒。
北渚见状,心中微恼。当年的叶秉洲对待叶秉烛便是处处轻视,甚至颇为不屑。他原以为是当时叶秉洲被妖鬼吸食脑髓,占了身躯的缘故。可怎么今日这个二哥,也一副不尴不尬的样子?
“多年未见,情分生疏了吗?”北渚悄悄指着叶秉桥的背影。
叶秉烛却道:“我与他们,从来也没有什么情分。这般我倒也自在。”
既如此,北渚也不再多言。
众人在骑兵的护送下,很快就带着绑好的半妖,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宜城。
宜城如同一栋孤立在边塞绿洲之上的明珠,它背靠天险玉屏山,左有昀城、右联粟城,共同构成了抗击北戎,拱卫大绥的屏障。
而如今粟城失守,宜城便暴露在北戎铁骑的屠刀之下。
一时人人自危。
众人一接近城楼,城墙之上便有数名弓箭手现身,搭弓引箭,箭锋冰冷锐利。
叶秉桥策马上前,仰首高声道:“是我!速开城门!”
城头的守将凝神看清了叶秉桥的模样,才挥手示意弓箭手解除警备。
沉重的城门,重若千钧,它发出低哑的嘶鸣,缓缓在众人面前打开。
城内萧条的街景也慢慢映入众人的眼帘。
一别十数载,叶秉烛终于再一次踏入了宜城。
守城的偏将早就列阵相迎:“少将军回来得好快,我们以为还要两天才能到呢。”
叶秉桥也不下马,回道:“心中挂念宜城诸事,自然不会耽误。兄长呢?”
偏将道:“将军在府里,主持老将军的后事。马上就是老将军的三七,吊唁的百姓很多。”
“我这就回去,你来安顿苏将军和诸位战士。”说完,叶秉桥打马而去,没有一丝眼神多在叶秉烛身上停留。
那偏将在打听到叶秉烛的名字时,也怪异地沉默了一瞬,然后才恭敬道:“原来是五公子回来了。我先将你安排在客栈,你安顿之后再去老将军灵堂亦可。”
他这个安排,连苏卫都侧目而视。哪里有主人家的孩子回来,却只能住客栈的道理?难道将军府还能差一个房间不成!
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人又怎么可以置喙?
宜城本来也是边关一座要塞,是通往西域诸国的必经之路。原本此处也极为繁华,汇集了各国来往的使者与商团。可战事一起,第一个凋敝的也是宜城。昔日繁华喧嚷的为来往游子、商旅准备的客栈,此时却冷清不已。几个小二缩在角落里打瞌睡,见有人进来,还是官兵,立刻整顿了精神,起身伺候。
偏将说明了来意,伙计们各自领着队伍众人安置。房间里倒是干净整洁,北渚对于这个栖身的地方挺满意。
“你何时去拜祭你的父亲?”北渚问道。
叶秉烛换下了一身脏污,又恢复了平日里清冷疏离的模样。他笑了笑,说:“我与他无甚感情,去了反倒惹他生气,叫他死也不安心。”
北渚终于耐不住好奇,试探着问:“你那几个哥哥,为何对你这般冷漠?即使多年不见,也不应该这样熟若无睹。”
叶秉烛轻生道:“我与他们不是一个母亲所生。他们是叶临渊……我父亲的夫人所生的孩子,自然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个个备受期待。而我……我的母亲只是当初将军府里的奴婢,听说她勾引了将军,怀了我这个孽种。夫人趁叶临渊不在,将我母亲赶出了府去。我母亲四处流浪,最后在粟城的小村庄里搭了一个茅屋,生下了我。”
短短几句话,竟能讲完那些辛酸的过往。叶秉烛依旧神情安定,好像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旧事。
“那为何你会在皇城?”
“叶临渊受封宜城守将,或许在很多人眼里,这算是个封疆大吏,因为当年宜城富庶繁华。皇帝放心不下叶临渊,以伴读的名义,要求他送一个孩子入京。”
北渚当即明白了。
叶临渊舍不得自己膝下看着长大的孩子入京,名义是伴读,实际上却是质子。所以,他费尽辛苦,找回了流落在外的叶秉烛,将他送入京师。
这就难怪了。叶秉烛在京城这么多年,从未有人来探视他。即使与亲人相聚,要么百般嘲讽,要么视若无睹。
因为在他们眼里,叶秉烛是他们心目中那个忠贞伟大的父亲,对他们的母亲不忠诚的证据!
可叶秉烛多无辜啊。
北渚心中一阵骤缩,难过的情绪弥漫在胸膛,他紧紧握住了叶秉烛的手:“这些年,很辛苦吧?”
在皇城之中有屋遮身,有食饱腹,比在边关的小村之中受尽白眼要好得多。
叶秉烛垂着眼帘,纤长的睫毛在室内昏暗的光下斜出漂亮的阴影,有几分动人心魄的模样。
北渚细细看着,心头一动,只觉脑中忽然响起嗡鸣,便什么旁物也不入眼了。北渚仍握着他的手,身子却俯近了,一点一点试探地捕捉叶秉烛的气息。
叶秉烛没有动,也没有推开。
北渚活似受了鼓舞,手掌滑动,从他的手腕一路抚到胳膊,再拉进了他们的距离。
灼热的气息开始交触,慢慢融到了一起。
好近啊……北渚的脑子不合时宜地漫无边际地想,叶秉烛怎么连眼睫也这般好看,到底是怎么长的?
蓦地,北渚的唇碰到了如春水般温暖柔和的事物,那柔和的感受顺着肺腑,侵入心胸。如东风抚破冰面,薄冰消融,此后千里万里都是锦绣天地。
可北渚正要再进一步,身子却猝不及防被一阵大力给推开。
北渚退后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茫然道:“你怎么了?”
叶秉烛侧开身子,没有直面北渚的脸庞,只道:“你先出去吧,北渚。”
他的脸一般拢在阴影里,一半在绵软无力的光里。北渚感受到了难过——情绪是会传递的,他从叶秉烛的侧脸中,看出了对方心中的挣扎与痛苦。
为什么呢?他们明明心意相通。这不是第一次,而是每一次。每一次北渚想要靠近,叶秉烛就会将他推开。
“为什么?”北渚终于问出心中的疑惑。
叶秉烛彻底背过身子,用清癯的背影对他:“没什么……我的父亲刚去世,我,我没有心情……”
北渚恍然,理解了他的难处。人族好像都讲求一个“孝道”,虽说叶临渊对他不好,但叶秉烛却不会不孝。听说人的父母亲族去世,还会为其守孝,三年不得娶妻。
“没关系,我们还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总归会一直在一起的。”北渚故作轻松地安慰。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苏青的声音:“北渚小神仙,叶秉钥将军邀你入府。奕河公主……那个女人醒了,嚷着要见你,只见你一人。”
北渚如蒙大赦,应了一声“我来了”,又回身对叶秉烛道,“我们顺道一起去祭拜你的父亲吧,那么多年没有见,你应该很想他。”
叶秉烛却缓声道:“北渚,你真的会一直与我在一处?”
“自然。”北渚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决心。
“哪怕我或许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
“我想象中的样子?”北渚失笑,又很认真地说,“我认识全部的你,甚至你自己都不知道。不管是什么样子的你,我都喜欢。”
叶秉烛心脏抽搐紧缩,像是被某种情绪攫住。他用一种很难过痛苦的眼神盯着北渚,却展露出笑容:“我们一起去将军府吧。”
北渚欣然点头。
因为叶临渊的离世,将军府内外都挂着白布,暗淡惨然的氛围笼罩在其中。不时有百姓前来吊唁,下人们无声地引着祭拜的人行走。
叶家世代忠良,镇守宜城,威慑八方。不知多少北戎的精兵强将死于叶家人之手,也不知多少次,叶家的将军带领士兵,拒北戎大军于城外。
虽然叶临渊死了,但是百姓们却未见得多慌乱。因为小叶将军会接手叶临渊的事业,只要叶家还有人活着,就会有人保护宜城,保护百姓。
世代如此,理应如此。
接待的侍从对待叶秉烛与对待其他人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引着叶秉烛进了灵堂,长了长嘴,道:“五公子,这么多年,将军也挺想你。你便在此处拜一拜吧。”
想念他——却将他扔在京师,多年来不闻不问?北渚暗中冷笑,岔开话题:“不是说落芳醒了吗,要我去看一看她吗?还不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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