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北渚只当是个故事,听得专心不已。
“是个很尖细的声音,绝不是那家主人的声音。我原以为是客人上门,可不经意间却听到什么‘大王在寻王后’‘七王蠢蠢欲动’的话。”
叶秉烛道:“她的确是奕河公主?”
若非奕河公主,怎么可能会有人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可怪就怪在,李奕河不在北戎王帐,却在粟城里面装神弄鬼?
苏青却颇为失落道:“竟有这样的事,将军你从未告诉过我……”
北渚默默地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这个小娃娃竟然在纠结这个!
苏卫苦涩地笑,继续道:“我亦不确定她的身份了。我怕惊动了里面,故而在窗外,从缝隙中往内看去。却看见了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苏卫顿了顿,然后面色难言,眸中隐隐闪烁着恐惧:“我看到,一个半人半蛇的怪物,盘着身子,在与那个女人说话!”
又是半人半兽的怪物!
北渚心中的不安到达了顶点。他心中对于这些怪物已经有了猜测。能够在人的身体之中留下妖鬼之气,这些怪物必然是妖!
而他们能够跨通阴阳,在阳界作乱,或许便是因为,他们的身躯有一半是人。
半人半妖,跨通阴阳。
而将人与妖炼化在一起的,身处北戎的,除了池安,北渚想不到另外一个人。只是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这个疯子三年前便在念叨着什么要做一番大事业,彼时北渚坚信天帝留下的结界牢不可破,所以并没有将他的话当一回事,还以为他是在白日说梦。
没想到,他竟真的做到了!
太可怕了。
北渚心中有一个声音,在说话——如果真的是池安在背后作祟,必须得阻止他!
如果任由他这般无法无天下去,这下界必然乱套!
虽说北渚对这个世间没什么留恋,他非妖非人非神,只是天地间一团灵气,乱与不乱对他来说都无甚影响。
可是,他不希望叶秉烛受到波及。
他希望,叶秉烛能够生活在一个安定平和的世界。
“那苏将军为何会受伤?”
叶秉烛这一回终于问到了苏卫的心结上。苏卫恐惧更甚,可多年来的军旅生涯让他的骨血里天然带着勇毅。多少凶险之事他都见过了,多少次粟城之难,他都迎刃破解了。如果苏卫会因为恐惧而退缩,他或许早就死在某一次与北戎的交战里了。
“我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而屋子里那个半人半蛇的怪物却发现了我。她看起来是个女人,只是青面獠牙,丑陋无比。我甚至没有看清她如何动作,便被咬在了脖子上。若非我有多年的作战经验,侥幸逃出了一条命,或许今日之事都不会有了。”
叶秉烛垂下视线,果然在苏卫的脖颈上看到了一个浅淡的牙印。因为伤得深,结痂多日了还依然能看清那齿痕。
“之后,我便浑浑噩噩,渐渐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可即使我无法控制我的身躯时,我的意识依然是清醒的。”
这才是人生最可悲之处。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失去控制,伤害自己最看重的人,即使难过、痛苦、愤怒,却没有丝毫办法。
北渚终于点头,理清了来龙去脉。粟城丢失之事,亦是这些半人半妖作祟。他们突然出现,打了粟城一个措手不及。粟城军民在守将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只能无奈撤出粟城。
苏卫道:“小神仙,你既然能够控制住我的身体,唤醒我的意识,便一定知道如何彻底医治,对不对?如果我之后还会陷入到疯狂的境地里,需要饮人血才能活命,那我苏卫宁肯一死!”
说到死,苏青立刻脱口道:“将军!”他回身向北渚跪下,眼泪登时顺着眼角滚落,“小神仙,你会治好我们将军的,对不对?”
北渚脸色为难。之前不是说,只需要尽力唤醒苏卫的神智即可,怎么到现在,变成了这幅情形?还是说,人族那句“人心不足”确有几分道理?
他尚且自身难保,灵力不济,能一时控制苏卫体内的妖鬼之气已经是勉力,如何去彻底医治好他?
叶秉烛带着北渚侧身,避开了苏青的跪拜着的身躯,道:“如果能,我们定然相助。如果不能,你就算跪死在这里,我们也无能为力。”
北渚见苏青跪在地上,肩膀耸动,眼泪珠子不断滴落在地上,实在可怜,不忍地说道:“其实我倒是知道一个法子,不知有没有用。”
“但说无妨!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们绝不放弃!”
北渚道:“听苏将军之前所言,你中的是妖毒,若是要解毒,恐怕还得寻到之前咬伤你的那只妖……半人半妖。”
“妖?”苏青有些茫然地念出这个字眼。
一千年了,自绝地天通之后,人与妖之间不通已经一千年了。所以他们才会觉得如此茫然,如此陌生。
看来,天帝虽然对妖鬼族绝情,却对人族格外怜悯。所以一千年来,人族被护得如此好,连妖的存在都已经快要忘记。
“是了,事出反常必为妖!那半人半蛇的怪物,不是妖还是什么!”看来苏青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法。
“将军,你将她的画像叫人临摹下来,我这就去抓她!”
苏卫道:“我尚且敌不过她,何况是你?”
叶秉烛道:“如果此物是北戎来的,或许从北戎还能再寻到也未可知。朝廷已经集结大军,准备夺回粟城。将军若是想要为朝廷出力,可以与我们一同上路。一来说不定能寻到那妖物,二来,我们也为将军做个证人,丢失粟城之事,也非你临阵逃脱。”
苏卫一听,毫不犹豫道:“好!丢了粟城,作为守城将领,不管什么原因,我都万死难逃其咎。既然叶大人这么说,我愿意随叶大人同往,哪怕朝廷降罪,我可绝无怨言。”
想来也是,他们做了这么久的土匪,难道还能做一辈子土匪吗?
连苏卫都这么说了,苏青自然更无二话,直接扬言是会追随苏卫。
便这样,待几人再出发时,队伍之中便多了不少人。苏卫与苏青自然不必多说,还有不少是粟城的军士以及愿意参战去夺回家乡的壮汉。
一行人一路前行,不出几日便到了粟城的边界。粟城与宜城相邻,要去宜城,粟城是必经之路。不过,现今有个难题——粟城已经被北戎所占。
如果绕道也并无不可,但边塞路难行,如果绕道,只怕会连翻几座玉屏山的山峰,等到宜城时,或许叶临渊的棺椁都下葬了。
“我知道有一处,不用绕道,或许也不会有人驻守。”叶秉烛道。
苏青一听,含着笑道:“我也知道一处,莫非我与叶大人想到了一起?”
叶秉烛见状,答道:“我入京多年,对边城早就不熟悉,胡乱言语而已。还是苏小将军说吧!”
苏青道:“粟城之外有一处边塞村庄,离北戎极近。那里多年前起了一场大火,几乎烧光了一切。由于村民死的死,逃的逃,也不愿意再回去比邻北戎,重建故土,故而那里便一直荒废了下来,成了一个孤村,恐怖荒凉得很。我想,那里或许不会被北戎人在意,如果我们从那儿走,能快些。”
北渚想起来了,之前在枫叶岭上,土匪寨子中,就有人提起过此事。他们还猜测,那个夜夜啼哭的女鬼,就是被烧死在村庄里的怨气不消的人呢。
众人听了苏青的话,纷纷附和,一致决定取道荒村,尽快抵达宜城。
唯有苏卫若有所思。听方才叶秉烛的意思,他想找的路,也是经过这座村庄。可这整个村子被烧一空之事,乃是多年之前发生,除了粟城的老人,连青年人都未必清晰地记得。叶秉烛是宜城守将的儿子,他如何得知?
这个叶秉烛似乎对粟城之事很了解,而且一路行来,相比起北渚,他要冷静淡漠,疏离克制得多,连苏卫都常看不透这个年轻人在想什么。
苏卫按耐住心中的困惑,众人继续前行。
一行人此时正处在玉屏山之下,能够遥望到粟城的城头和女墙。过往数十年,苏卫都是站在城头远望玉屏山,这还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与视角,去看自己守护了那么久的城池。而城头之上,本来猎猎飞扬的大绥旗帜与苏家军的旗帜,已经被砍断。野蛮无礼的北戎人占领城头之后,便将他们的图腾插在了粟城之上。
那面旗鲜红无比,宛如人胸膛之中喷涌的鲜血。即使这么远,苏卫也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看到那属于北戎的旗帜,苏卫才终于有了,他弄丢粟城的真实感。他必须要夺回粟城,夺回他的家!
众人马不停蹄,终于在天黑之前,抵达了苏青所言的“村庄”。
与其说这里是村庄,还不如说,此处是个无主的荒地。因为时间已经过得太久,昔日人族活动的痕迹早已经湮灭不见,只有偶尔几个断壁颓垣,昭示着的确曾有人群居于此。
几个倒掉的墙根上,还有几不可见的火烧过的痕迹,颓唐地呻吟着当年那场吞噬了所有的大火。
但是,地上已经长满了齐小腿高的草。
人族一旦离去,那么微不足道的青草会占领它们能生存的所有地域。现在天气转寒,草色已经变得枯黄,远远一看如一条黄色的毯子,铺盖在大地之上。
北渚发现,从来到这里开始,叶秉烛便一直没有说话,心事重重的样子。随行的众人已经扎好了帐篷,准备过夜,甚至有人已经着手开始升起篝火,照明取暖。
叶秉烛离开人群,孤零零地立着,对着一面断掉的残垣发呆。
北渚上前来,道:“叶秉烛,你怎么了?”
“无事。”
按照北渚对他的了解,越是这么说“无事”,那他心里准是憋着事情。
“你之前住在这里,对吗?”
叶秉烛猛地垂眼看向北渚,似乎惊讶于北渚竟能猜到。
北渚粲然一笑,用轻松的语气道:“你说,可以取道此处转到宜城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你以前常说你小时候住在边城,原来是这里啊……不过好可惜,我不能看到你小时候的家了。”
“没什么好可惜的。”叶秉烛说完,没想到北渚却忽然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他的体温慢慢传递过来,叶秉烛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
他忽然想,如果时间就此停驻,永远都不要再往前流逝,那也是很好很好的。
可是,叶秉烛知道不会。更何况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二人站了一会儿,正准备回去,北渚忽然瞥见在远方的断壁处,有一抹鲜红的影子稍纵即逝!
与此同时,北渚闻到了森森鬼气。
有妖鬼——且她有着人族的身躯!
北渚心道,来得正好,他得抓来一个好好研究一番。
“那边有妖鬼,我去看看!”北渚飞速说完,便要追上去。
叶秉烛立刻拉住北渚:“别去!”
北渚回头,对上叶秉烛的视线。那是一种很复杂的眼神,夹杂着忧虑和一些北渚也不懂的东西,他只当是叶秉烛在担心自己。
北渚笑了笑:“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说完,立刻追了上去。
北渚运起灵力,行动如飞,很快便追上了那红衣女人。那女人还要逃,北渚直接伸手一把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掀过身来。
登时,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北渚眼前。
李奕河。
如果不是早有预料,北渚也会被吓一跳。眼前之人,的确就是李奕河!
不,但是也不全是……北渚迟疑。李奕河看人的眼神高傲得很,活似一只骄傲的孔雀,除了她的父皇母妃和哥哥,对待其他人,她恨不得从眼角里面去看人。
可眼前的女人神色却凄苦,头发凌乱地披散着,如一只被风雨吹落的枯花。
“你是……何人?”北渚说完,也不等她回答,直接探手并指抵住了“李奕河”的眉心。占据在身体中的灵魂顿时在北渚眼前显现。
“是你!”北渚讶然地睁大眼睛。他的确见过这个女人,在三年前。
“你是那个缠在漠瀚背上的那个女鬼!”
当初北渚见这女鬼怨气冲天,只当她与漠瀚有深仇大恨,死后也要搅得他不安生。可怎么,她现在竟借尸还魂了?
而且,方才北渚伸手感知,发觉此人与自己之前借袁强的尸身还魂又不同。
当年,袁强身死,他的身躯五行刚好与北渚相合,故而北渚能够占据尸身,来到阳界。不过,按照常理来说,如果人未死,就算五行再相合,妖鬼也不能害人夺命、强占身体。
可……李奕河并没有死。这具身躯是活的,有呼吸,有心跳,有脉搏。只是操控身躯的灵魂,实打实地换了一个!
“到底是怎么回事?!”北渚扣住女人的手腕,不让她有丝毫逃离的机会。
女人撩起眼皮,凄楚又疲惫地看着北渚,道:“快救火,我们的村子被火烧起来了……求求你,救救我们……”
北渚闻言愣住:“你说什么?”
村子着火?她是说十多年前的那场火,还是又有地方着火了?
女人反手抓住北渚的手腕,凄厉地尖叫:“快救火啊!到处都是火,好大的火——他们都会死的!”
“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谁?”
女人的神情有一瞬间的茫然,眼中浮现出挣扎的神色。她顿了很久,道:“我叫落芳,对!我是落芳!”
那与之前苏卫所言便对上了。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就是落芳,只是不知道谁这般有手段,竟让她的魂魄占了李奕河的身躯。
正在这时,被北渚落在身后的叶秉烛终于追了上来。他见北渚和落芳手搭着手跪坐在地上,面色微凝,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凛然。
“她怎么样?”叶秉烛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说这话时,心脏像是被提到了嗓子眼。在他的心头,始终压着一根沉重的稻草。他原本并不在意,可现在他却很害怕北渚知道那个“真相”。
北渚无奈道:“疯疯癫癫的,说不出什么东西来。但这幅身躯的确是李奕河,我们得带着她一起走,我有预感,关于她的事情和漠瀚还有池安脱不了关系!”
落芳听到两人谈话,懵懵懂懂地转过脸来。她在看清叶秉烛的一瞬间,瞳孔骤然紧缩,呆滞之后,她茫茫然起来。
“小乞儿,你竟然还活着……竟然还活着!”
北渚都不知道,刚刚看起来还柔柔弱弱的女人,怎么会突然爆发出这样大的力气,一把撇开他,直接扑向叶秉烛,双手还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竟然还活着……所有人都死了,凭什么你还活着!”落芳面色狰狞,凶相毕露,手背上的青筋条条绽出。
叶秉烛不甚耐烦地看着她,但或许是出于礼节,或许见她是个女子,并没有直接推开落芳。北渚见状,直接一记手刀,快准狠地劈在落芳的脖颈。
落芳浑身一震,软倒在了北渚怀里。
北渚撇撇嘴:“她真是疯了,胡乱叫嚣些什么东西。”
北渚原想是安慰叶秉烛,谁知叶秉烛只是匆促地笑了笑,并不欢喜的样子。
也是,任谁忽然被这么个疯子缠上也会觉得不舒服的。
“我们带她回去吧。她身上还有很多谜团,我想得细细盘问才能知道。她在北戎生活了三年,或许还知道不少北戎的事情,交给你兄长,还能替你的父亲报仇!”
说着,北渚将落芳扛在肩上,示意叶秉烛与他一起往回走。他走出几步,身后一直未发一言的叶秉烛突然说话了。
“北渚,你真的那么想要击退北戎军队吗?”
北渚回过头,理所当然地颔首:“自然。”
叶秉烛道:“为何?”
“因为大绥是你的家啊,守护大绥的也是你的家人。如果你想护住大绥,我也定当竭尽全力!”
北渚说得那么认真,他不爱大绥,也不爱北戎,甚至不爱这个下界。但他愿意为了叶秉烛,去守护这个摇摇欲坠、风雨飘摇的国家。
叶秉烛动了动嘴,还要再说什么,可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两人回到队伍中,苏卫远远就见到北渚肩上扛着一抹红影,他迎上前来,惊道:“你们这是?”
“就是你之前救的女人,不记得了?等她醒来,可以再问问她北戎究竟发生了何事,那些半人半妖的怪物从何而来,她一定知道。”北渚这回知道怜香惜玉了,把落芳轻轻放在地上,让她平躺着,又补充一句,“哦对了,最好将她捆起来,她发疯的时候会打人。”
落芳一无所觉地睡着,长发拂在面上,衬得她面容更加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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