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苏青冷然一笑,道:“我现在是好好地请你们。如若诸位不愿意,我等就算拼上性命,也要留小神仙一步。虽然我们肉身凡胎,但豁出性命,只怕你们也走不了太快。”
众人一听,互相看了看,都不说话了。他们虽都是军士,但存了心志要将这条命留在沙场上的。被几个山匪给杀了,算什么事?
叶秉烛沉吟着,说:“国难当先,朝廷的事若是耽搁了,将士们也难逃罪责。这样,我与北渚随你上山,看看苏将军的情况,其他人你们需得放行。”
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苏青欣然应了。齐猴头始终放心不下,最后点了两个伶俐机敏的留下与叶秉烛和北渚一道,其余人则继续前行。
上山的路并不难行,叶秉烛一边走,一边问道:“方才小将军说,粟城之事另有蹊跷,到底是为何?苏将军又发生了何事?”
苏青背负银枪,行动却轻盈敏捷。他跃上一个土坡,道:“此事,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我们本来是粟城的守将和百姓,虽然与北戎接壤,但一直也算相安无事。直到一个月前,粟城忽然发生了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北渚对所谓的“怪事”素来好奇。
“城中忽然闹鬼,城中百姓常听得有女夜哭,出门去看却不见任何踪影。若是一家人如此说,或许是他们思虑有误,可有不少人家都如此说,便不得不让人忧心了。”
仿佛是为了证实苏青的话,立刻有个匪徒站了出来:“我便听到过!那女人哭得可惨,还一直在哀嚎!”
北渚道:“哀嚎什么?”
“火,说有很大的火!”匪徒摇摇头,露出心有余悸的模样,“还哭着什么别烧她的家,总之凄厉得很!”
另有一人立刻补充道:“我们粟城曾有一村县,离北戎极近,常在冬季被北戎的蛮子侵扰。数年前,那村子莫名起了一场大火,因着是夜里,整村的人都烧死了!我猜那女鬼就是被烧光的村子里的人,因为冤屈太深,在找人索命嘞!”
众人听完,都像是听志怪故事一般。唯有叶秉烛却一脸严肃,眉头蹙拢,神色难言。
北渚摇头:“妖鬼与人族有结界相隔,不可能伤害到人族。”
可他自己说出这话,内心先动摇了半分。近日京师之事,那匹半人半豹的异兽,似乎都在反驳着这条“铁律”。
苏青道:“可我们将军便是被妖鬼所害!”
“哦?可否细说?”
“自那闹鬼之事出来后,粟城之内人心惶惶,百姓都很害怕。将军便道这世间何来鬼神之事,持枪夜巡,说要亲手捉住背后故弄玄虚之人。”
叶秉烛点点头,示意苏青继续。
“一连几日都相安无事,直到有一日,是我值守夜间。我本在城楼之上,忽见一抹红影从城下飘过,只当是那装神弄鬼的贼人现身,赶紧通知了将军,与他共同捉贼。可我们追着那红影去,却发现了……”
“发现什么?”北渚追问。
苏青双目微眯,似乎陷入了恐惧的回忆里。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继续说道:“我看见了那个女鬼的脸,竟然是,是……是我曾经见过的一名女子。”
北渚大失所望。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苏青垂下头:“可就是我因为离开了城头,没有发现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北戎人夜袭。”
叶秉烛道:“粟城城楼极高,被世人称为‘玉屏山下玉屏关”,北戎要袭击,也不可能选择粟城!”
“但助他们攻城的不是普通玩意儿!”苏青的身体微微颤抖,恐惧的情绪如能够传染一般,笼罩在群匪之间,“那是一种,半人……半兽的诡异之物!”
半人半兽!
北渚与叶秉烛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骇。
与京师之中所出现的异兽一样!所以,京城之祸果然与北戎脱不了关系!
“那群畜牲如有钢筋铁骨,攀爬城墙易如反掌,很快就进了城。”苏青恼恨道,“也怪我,擅离职守,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让他们钻了空子!”
之后的事情,便发生得太快。
匪寇们情绪都低落下去。
“北戎人心思歹毒,那群畜牲也颇邪性。一旦被他们抓伤,哪怕不死,身体也会发生变化……我们将军,便是如此。”
谈话间,众人终于到了山头,一片木头搭建的房屋也出现在眼前。
这山上竟还藏着不少人,来来往往穿梭其间,其中不乏少年和童孩。他们都穿着大绥的服饰,只是个个瘦弱不堪,有的还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想来,在此处日子过得并不好。
他们一见苏青,都欢欢喜喜地打招呼,全然不像是土匪。
他们当然也不是土匪。
苏青一刻也等不得,直接带着叶秉烛和北渚便去见苏卫将军。
沿路不断有人在打量叶秉烛和北渚,眼神虽谈不上恶意,但也让人颇不舒服。
直到来到一栋独立的木屋,苏青转身对两人道:“里面狼藉,还需二位见谅。”
北渚道:“无妨!”
木门推开,先是一股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味道直冲人的灵台,带着诡异的不祥和血腥。
叶秉烛下意识皱眉,捂住了鼻子。
阳光照进了被封死的房间,也惊动了屋子里的……人。
只见一团黑影蜷缩在角落里,因为光的照射而受到了惊吓,猛地跃起,躲进了另一个黑暗的角落。北渚定睛细看,发现此人身形高大魁梧,满身脏污,只怕这阵阵恶臭就是从他的身上传出的。
而可怖的是,他的身上裸露出的部分已经被黑色的鳞片覆盖!
密密麻麻的鳞片,像是蛇,也像是鱼。他身上有的地方没有鳞片,却是血肉翻起,想来应当是被人大力抠挖所致。
“将军!”苏青三两步上前,伸出手想要触碰,可对上男人防备的目光,手又不得不收回。
“这就是苏卫将军?”叶秉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与叶临渊齐名的粟城守将苏卫。
苏青苦笑一声:“是啊,他是我们的将军。”
“为何此处有如此重的血腥之气?”北渚问道。
苏青说:“将军中了北戎人的阴招,不知患上了什么怪病,竟生出许多鳞片,神智也渐渐不清楚。后来我们发现,血——人血可以让将军短时间清醒,甚至减缓他异变的速度,所以,我们便轮流放血予将军熬药。”
叶秉烛想到山下他们的言语,顿时明悟:“不仅是你们吧。在山中拦路劫掠,却不要金银,只求性命——你们在杀无辜的路人,放他们的血给苏卫!”
“那又怎样?”苏青竟很平静,“将军是为了守护这个国家才变成这样的,他劳苦功高,杀几个人又如何?”
叶秉烛对苏青的想法不知可否:“为何不投奔朝廷寻求帮助?”
“你以为我不想吗?”苏青恨恨道,“可皇帝昏庸,阉人当道!粟城丢了,我们找到朝廷,难道能逃脱一个死吗?连你们最开始也以为是我们临阵脱逃,才丢了粟城。所以皇帝不会这么认为吗?”
对于这群从粟城逃离的人来说,好像已经没有活路了。
第98章 英雄气短
现在再讨论粟城为何而丢,也没有补救的意义。或许救好了苏卫,让这群“土匪”不再下山拦路劫人,取血去救苏卫,也是大功德一件。
北渚上前两步,想要靠近已经没有了神智的苏卫。叶秉烛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臂,手上用了一些力气,捏得北渚有些痛。北渚抬眼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叶秉烛慢慢松开了手,不过依然防备着,怕苏卫丧失神智,暴起伤人。
北渚刚靠近苏卫,苏卫便回身用凶狠的眼神瞪着他。他本来就久经沙场,周身煞气逼人,此时又逢异变,一只眼睛变作了如蛇一般的竖瞳,当真妖冶可怖。
苏卫身上有着浓重的血腥之气,他一手已经防备在身前,眼神紧盯北渚。北渚脚步再往前,苏卫登时合身扑出,手如铁爪一般直取北渚的咽喉。
北渚运起灵力,并指点中了苏卫的灵台。苏卫浑身一颤,泄力昏厥了过去。
一直关注着二人举动的苏青立刻上前:“果然小神仙妙法无双!我等此前难以在将军清醒时近身,连喂血……药都是等将军休息之后。想来小神仙定然可以助我们将军重回昔日之姿!”
听他这么“迷信”自己,北渚硬着头皮道:“尽力而为,尽力而为……”
叶秉烛却在这时说道:“苏小将军,我想请问一件事。”
“叶大人但说无妨。”
“平日里,苏将军是何性格?”
苏青傲然道:“我们将军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将军!他对我们这些下属十分关怀,对待百姓亦是仁慈。所以我们这些粟城的兄弟,才愿意拼了命也要护将军周全!”
叶秉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说道:“那你们可曾想过,如若苏将军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曾经为了活命饮用人血、害人性命……他该当如何自处?”
他说完,苏青脸上与有荣焉的神色立时消失。他蹙着眉,似乎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苏卫爱民如子,对待大绥忠心耿耿,戍守边疆十数年如一日。苏将军的品行他们这些手下人看在眼里,心中敬佩。可是,如果他清醒后,发现那么多人因他而死,他该怎么办?
他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性命?
“不管如何,我们不能看着将军再浑浑噩噩下去。”苏青咬着牙,沉声道,“到时候将军如果要责骂,我便自裁谢罪!”
北渚才不管人族的想法,直接道:“我先施展术法试一试,能不能成,还要看苏将军的造化。”
说着,金色的灵力从他的手中酝酿而起,顺着调度,钻进了苏卫的眉心。北渚的一缕神识跟着灵力查探苏卫周身,在游走到他心脏时,发现苏卫的心脏竟被团团黑气包围!
妖鬼之气。
北渚现在终于确认,使苏卫陷入这样境地的,的确是妖鬼。
这些黑气不断试图攻击、霸占苏卫的心脏,想要将他彻底浸染成异类。当苏卫的意识占上风时,他会清醒;可他一旦被妖鬼之气压倒,便会失去神智,成为怪物。
北渚睁开眼,探掌将灵力输入到苏卫的胸口,以此来驱散那些可怖的黑气。可这些黑气本无实体,它们遇到灵力便退散,可一旦灵力消退,它们又会聚成一簇。
如一拳打进棉花,根本无法根除!
“神仙,怎样了?”苏青见北渚停下动作,面色凝重,忍不住出声问道。
北渚没有回应,凝神静息,退而求其次,将一缕强劲的灵力注入到苏卫的胸口,并筑起一道灵力墙,将黑气隔绝在外。
做完这一切,北渚深吸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濡湿,黏在自己的身上,很不舒服。
他刚要起身,脚下却一软,又跌坐了回去,还险些撞到苏卫的身上。
“小神仙,当心……”苏青话未落地,忽而眼前一闪,叶秉烛已经快他一步,将北渚揽到自己怀里。
“没事吧?”叶秉烛低声问,“哪里不舒服?你也不要逞能……”
一个苏卫而已,哪怕他死了,又能如何呢?叶秉烛将剩下的话默默吞回肚子里。
北渚只是过度消耗了灵力,本也没什么大碍,只消喘口气便能缓过来。可他此刻被叶秉烛揽在胸前,呼吸间都是他身上温润好闻的气息,听到的都是他关切的话语,心中得意暗喜之余,眼珠子一转,将手环上叶秉烛的腰。
“没什么力气,眼前发黑。我得多靠在你身上……”
苏青见二人如此情状,先是凝眉不解,心中诧异非常。不过,他虽年轻,却出身行伍,军中不鲜有男子交好的事情,也是这般情状……男子交好?!
他一念及此,眉头不自主地高高挑起,诧异更甚。仿佛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苏青又细观二人神色……忽然便觉得这两个看起来神仙般的人物没那么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了。
视线在他们脸上腾挪了一会儿,苏青道:“二位……那个,我们将军……”
哦,险些忘了交代苏卫的事情。
北渚探出头,道:“苏将军妖鬼之气入体,我灵力有限,且那妖气诡异狡猾,我不能为他全然祛除。不过我在他体内留下了护体的灵力,能保他一时清醒。”
可只是一时。待到黑气攻破灵力层之时,或许苏卫会再次失去神智,沦为怪物。
苏青自然明白北渚的未尽之言,但一时的清醒也难能可贵了。
苏青当即拱手行礼:“多谢小神仙和叶大人出手相救!”
几人谈话间,听得一声痛呼,躺着的苏卫终于睁开了眼睛。这一回,他的眼眶之中不再是骇人的兽瞳,而是一双真正的属于人的眼睛。
苏青大喜上前:“将军!你真的醒过来了!”
苏卫却沉默。或许是因为他太过于安静,显得他脸上的皱纹格外深刻,尤其是眼下的纹路,犹如刀刻出的泪痕一般。可叶秉烛听说,他分明未及四十。苏卫一言不发地看着苏青,眼中的沉痛难以言喻。
苏青对上这样的神情,面上的喜色逐渐褪去。想到之前叶秉烛的话,苏青试探着,软着声音道:“将军?”
苏卫颤抖着,张嘴,薄唇翕动着,吐出几个字来:“杀了我吧。”
他说得极平静,仿佛不是求死,而是如往常无数次那样,下达一个命令。
显然,他清晰地知道这段时间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即使他没有神智,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或许记得、知道,本身就是一种惩罚与悲哀。
“什么?”苏青不可置信般退后两步。
苏卫沉静道:“小苏,你想救我,我不怪你。可,我不想做怪物,也不想再有百姓为我而死。所以,杀了我吧,小苏——你是我最好的徒弟。”
“将军……”苏青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杀人取血,是他的主意,他只是不想苏卫死而已。
“将军,你若死了,粟城怎么办?”几乎是苏青话落的瞬间,叶秉烛开口了。
苏青如死物般的眼睛里终于绽出些光来。他眼皮微微颤动,回忆起了自己守护了半生的地方。
见有效,苏青赶紧道:“将军,我们还要夺回粟城啊!那是我们的家,怎么可以任由北戎人践踏!”
求死的冲动平息下去,属于将领的责任感再次充斥苏卫的胸膛。是啊,都是可恨狡诈的北戎人使计,他才变成这副模样!他丢了粟城,丢了大绥的屏障,必须得将它夺回来!就算死,也得是在首付粟城之后!
同时,沉寂的记忆轰然复苏,苏卫想起来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我见到那个夜夜啼哭的女鬼了。她竟然生着奕河公主的脸!”
苏卫曾经见过奕河公主,在三年前。
当初两国联姻,奕河公主远嫁北戎,仪仗曾驾临过粟城。当时苏卫作为粟城的守将,接待过奕河公主。
奕河公主天姿玉貌,只消一眼便叫人不忘其容。所以苏卫在那个寂静的夜晚,循着哭声一步步找到源头的时候,才会那么震惊。
那个穿着红衣,头发凌乱,泪痕涟涟的女人,竟然生着奕河公主的脸!
苏卫不敢确认她是不是奕河公主,因为如果眼前之人是公主,那么现在在北戎做王后的人,又是谁?北戎怎么可能任由自己的王后失踪?
“将军,你可有询问她究竟是何人?”
“她一定不是奕河公主。”苏卫肯定地说着,面上如有乌云笼罩,“我盘问过她,可那女子神思不属,答不出什么。我问她名字,她一会儿说‘阿朵其娜’,一会儿说什么‘落芳’的……总之,绝不是奕河公主的名讳。”
“落芳?”叶秉烛眉心一动,低声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辗转一圈,回忆起了很久远的事情。
他的声量本小,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偏偏北渚一颗心都在叶秉烛身上,听到他说话,立刻低声问道:“怎么?你认识她吗?”
叶秉烛摇摇头,说:“只是觉得,‘落芳’是个大绥名字,而‘阿朵其娜’明显是北戎人。这个女人如此说,倒很怪异。”
苏青道:“的确怪异。她该不会是奸细吧,她一出现,粟城便有了这灭顶之灾。”
苏卫却道:“她不是,但粟城之祸,未必不是因她而起。”
叶秉烛闻言,略一沉思,道:“苏将军为何这般说?”
“我看那女子可怜,浑浑噩噩又不知归处。又怕若是叫人知道她便是夜哭扰民的元凶,百姓们难免为难她,便秘密将她安置在了一个寡居的女子家,想着待寻医师将她治好了再为她寻出路。”苏卫一边说,目光随即变得深沉。他尽力回忆着,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有一日,我去为她送吃食,忽然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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