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渎深吸一口气,道:“你回去回禀王兄,战场之事,瞬息万变,本王只能尽力而为。攻下粟城后,其余几城已然有了防范,且亦在准备反攻,都不是好啃的骨头。望王兄莫急于一时,反给了他人良机。”
那军士也知战场之事急不得,应了一声“是”,便离开了。
待人走后,漠渎反复思量,总觉得不对劲。他对身后的陆青容道:“阿容,王兄近日如此急功近利,只怕事出有因。”
陆青容沉吟片刻,道:“王爷的意思,是担心与王后有关?”
能够让漠瀚王如此丧失理智,贪功冒进的,除了那个他藏在深宫,从不予外人见,护得如眼珠子一般的奕河王后,还能有谁?真不知当初她来,到底是为了老北戎王和亲,还是便宜了漠瀚!
见两人想到了一处,漠渎索性直接吩咐道:“你是李奕河的陪嫁,她过往都是愿意见你的。过几日你准备些大绥的风俗吃食带进宫去,探望探望王后,也算是咱们为解王后思乡之苦尽绵薄之力。”
陆青容顿时明白了漠渎的意思。如果北戎王急于攻下边关九城是因为李奕河,那么从她的嘴里一定能探知些什么。若之后漠瀚以“贻误军机”的罪名来压漠渎,漠渎也能有所准备。
她现在与漠渎是一条船上的人,现在她还不希望这条船沉了。陆青容点点头,对漠渎欠身施礼,转身离开。
漠渎立在高高的城楼上,远望连绵起伏的玉屏山。这山势如屏风,阻挡了北戎人南下的脚步,也将南方的沃土和秀丽山水保护起来。
天道不公,有人生来锦衣玉食,有人生来卑贱如蝼蚁。有人生来在繁华富庶的南方,有人生来在凛冽贫瘠的北方。这就好像是不可逾越的命运一样。
漠渎想,早晚有一天,他要让此间再不分南北。可,他从未想过会这么快拿下粟城。
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他的军队抵达粟城之前,此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半月前,漠瀚忽然下令,由七王亲领五万将士南征。漠渎原以为不过又是一次小型战斗,只需劫掠些吃食粮草即可。因为难捱的冬天即将来临,这对游牧为主的北戎来说,是难关。每年入冬之际,他们常与大绥的边关爆发冲突,目的也只是获得些能让百姓过冬的食物。这是两国心照不宣的事情,甚至从不由正式的将领指挥作战。
可这一次,漠瀚却是认真的。
最开始漠渎以为他疯了。冬季是最不利于北戎作战的季节,后续补给如果跟不上,前线如何作战?
可当他抵达粟城的时候,却发现以往固若金汤的城池,却一击即溃。守城将领不知所踪,甚至百姓也早就撤离。
更蹊跷的是,前线传来宜城守将叶临渊战死的消息——可他根本没有与叶临渊正面交锋!
此战处处透着诡异,结合漠瀚讳莫如深的态度,漠渎根本不敢再冒进。
从皇都到边塞,日月兼程,也需一个月的时光。
这一路北上,一出京城,愈走便愈是荒凉。或许生活在京城的达官显贵,根本想不到,同在大绥,却会拥有天差地别的生活与命运。
刚出发时所遇的百姓倒也还好,尚且有衣食,虽窘迫倒也活得下去。但越临近边关,百姓的姿态便愈悲苦,甚至还有拦下马车乞讨、卖身的。
北行的车马即将进入一片绿林,远看去也不知这林子有多深。
北渚按马行在马车边,身体随着马儿的颠簸,衣袖掩盖着的木镯若隐若现。他探头对车里的叶秉烛道:“远处林子里有些人族在探头探脑,我看是图谋不轨。”
普通人族或许看不见,但北渚却耳聪目明,那躲在深林里的人族各个手执兵器,杀气腾腾,绝非是良善之辈。
叶秉烛放下手中的书册,道:“边关不宁,逼得百姓流离失所,有的活不下去,便只得落草为寇。不过我们是朝廷兵马,他们未必敢轻举妄动。如果他们未有动作,官兵也没有发现他们,我们也别多说什么。”
北渚点头,心中道,小雀鸟果然还如当年一般仁慈。
但是……北渚环视了一圈周遭的人马,也未必会比躲在林中的寇匪多。此行是调兵去支援前线,不过大部队在身后,他们这一行人是先遣队,只有数十人,叶秉烛急着回去奔丧,故而在此。
队伍为首的姓齐,斥候出身,生得矮小却极为灵活,两三下便能轻松地攀到树顶,活脱脱一个猴子。他又是队伍的领头,故而队伍里的人都唤他做“齐猴头”。
齐猴头让部队在林外稍作休整,然后动身前嘱咐道:“北方林深,总爱藏些吃人的野兽。不过畜牲倒是其次,最怕遇见落草的贼寇挖好了坑等着咱们。兄弟伙,把兵器都抄好了,若是贼人敢动心思,保管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下面有人嗤笑道:“头儿,我看你是小题大做。咱们又没有贵重之物,只随身带些干粮碎银,能抢到咱们头上?况且我们穿着官家衣服,是摆明了的官军,哪个不长眼的胚子敢拦路?”
齐猴头还未答话,另有一人抢白道:“抢不到金银,说不定想抢个压寨夫人嘞?咱们这儿不是有个现成的娇滴滴的小相公吗?说不定哪个贼匪就是不讲究,喜欢走旱路,也说不定啊!”
此话一出,这些兵痞子都笑成一团。大绥乃是募兵制,只有在战时会招募士兵,再调派将领。只是来投入麾下的将士鱼龙混杂,虽也有一心报国的,但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之徒也不少。
这队先行军,虽个个武艺不错,但性子却极粗鄙。他们早看不惯一直坐在马车里的叶秉烛了,只觉这人是在拖累队伍的速度。且一向百无一用是书生,在他们看来,读书人就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之辈,是最好欺负的。哪怕受了气,也只会“之乎者也”地念叨,毫无实质性伤害。
故而编排起来,便更肆无忌惮了。
北渚没听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只听得个“小相公”“不讲究”,模模糊糊地猜到他们是在说叶秉烛。他盯着这些人的面孔,他们扫过马车时,目光中流露出鄙夷和不屑,甚至有的还闪着满是恶意的光。
他们在说叶秉烛的坏话!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子里,北渚当即恼了,想要下马教训教训这些人族。可他刚挺直腰背,马车里便传来叶秉烛冷清的声音:“别管他们。”
北渚不服:“他们在骂你!”
“由得他们去。总归他们再不愿,也得护着我们一路北上,路上少逞口舌之快,待到了宜城,再与他们分说。”
叶秉烛这么说,北渚也忍不下这口气。他这次离开京师,图南送了他一道灵器,乃是一枚楠木手镯。其中储存了些许灵力,关键之时可以调动保命。不多,但应付人族或是逃跑尽是够了。
虽然图南嘴上要强,但还是怕北渚在边关一不小心便死了,那他们之前的努力便白费了。
北渚刚要与他们理论,齐猴头便面露不悦,厉声道:“你们是何等身份,竟敢对叶临渊将军的公子不敬?叶将军镇守边关,若非他,你们早几十年便被北戎人抓去当牛做马了,还能在这里胡咧咧?快与叶公子道歉!”
兵士们不情不愿,但碍于齐猴头的身份,言不随心地对着马车说了声“抱歉”。带头的那人还在小声不服:“叶将军是叶将军,他为国尽忠,死得让人敬佩,可他儿子却是个连马都骑不了的孬种!”
齐猴头一听,当即三步上前,一马鞭抽在那人身上。这一鞭不留余地,既是惩罚,也是立威,鞭子过处皮开肉绽。
挨打的也是个汉子,竟咬着牙一声不吭,只瞪着眼睛看着齐猴头。
“路三,你听不明白老子的意思?”齐猴头骂完,抬头对着众人道,“既然不想休息,那现在就上路。走!”
一行数十人,便这么进了绿林之中。
这边深林依山势而成,道路倾斜,泥泞难行。前几日此处或许刚下了一场雨,地上满是混着泥土的落叶,空气中弥漫着浮尘的味道。
众人都下了马,牵着马按辔徐行。小路刚好能容得下马车同行,但叶秉烛还是下车来,与众人一起行走。
初时,众人还心怀警惕,防备着潜藏在暗处的匪徒。可行了半个时辰,也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兵士们也不由放松了警惕。
哪里有猴头说的那么凶险,他们可是朝廷派来官兵,哪个不长眼的小蟊贼敢来劫他们?
况且,他们也没什么贵重之物好劫的。
正当众人想要松泛松泛,聊聊天时,忽然山林中传来一阵又长又尖锐的呼哨。书上栖息的鸟儿随之振翅而飞,树梢不断晃动。
“小心!”齐猴头说完,下一刻,变故陡生!
他们脚下的道路毫无预兆地凹陷,打头的几个连人带马登时陷进了提前被挖好的陷阱之中!
众人刚要后退,突然头顶上兜头浇下来一片绵软细长的事物!一人捏在手中一看,竟是一根绯红的蜈蚣,正蹬着无数条腿儿弓身来咬他!
队伍顿时乱成一团,有人惨叫,有人痛呼,还有人悄悄想要撤身逃走。任齐猴头怎么叫喊,都无人听他的。
关键时刻,叶秉烛反应及时。他抖开外袍,兜头挡在了自己和北渚的头上。那从天上倾泻而来的毒虫没有伤及他们分毫。
叶秉烛的臂弯展开,撑着衣袍在北渚头顶撑开一片天地。北渚下意识紧靠在叶秉烛的怀里,将自己庇护进小小衣袍所能掩盖的空间里,他的鼻息间都是对方熟悉的温暖的气息。
不过,此时不是心猿意马的时候,北渚还不想死,他只能抬脚,将企图靠近他们的毒虫都一一踩死。
兵士中有人打了退堂鼓,可逃跑的还未走几步,便被一根长枪搠倒在地。
一片喊杀声从头顶的山坡响起,早已埋伏多时的贼寇终于现身。他们挥舞着简陋的兵器,包围住了众人。
这群贼寇中,缓缓走出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少年。他神态自若,颇为不屑地走到银枪之前,一脚踩住早已气绝的尸体,一手拔出了捅进尸身中的长枪。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暗红色的方巾,将枪头的血擦了个干净。可怪异的是,这沾了血的方巾,被他十分珍重地放进了怀里。
齐猴头毕竟是这群人的领头,虽然自己已经被毒虫咬得半面脸都是胞,却还是撑起气势上前道:“尔等绿林匪寇,可知我们是何人?“
那银枪少年淡然道:“我管你是何人。”
“我们是奉朝廷令,前往宜城抗击北戎的前行官!国难当头,还请诸位弟兄以国事为紧,行个方便。我们也绝不会将此处之事透露出去!”
那包围着众人的贼寇闻言,互相看了看,脸色各异,却没有一人让开路。
叶秉烛凝神仔细打量这群贼匪,发现他们大都面色黝黑质朴,双手生满老茧,脚上也没有穿鞋。但他们的裤脚都挽到了小腿肚,露出结实的小腿来。
说他们是拦路抢劫,可衣着却都破烂不堪,打满补丁,甚至很多人手中的武器都只是一把菜刀。
说他们是土匪,还不如说是一群庄稼汉。可庄稼汉,又何必这般与朝廷为难,甚至听了众人的身份,见了他们的服制,也不曾退却。
齐猴头的一个副手颤着声音道:“我们日夜兼程,身上没有金银,劫我们只怕是赔本买卖,好汉还是回去等有钱的官老爷路过,再留着力气劫他们吧!”
为首的银枪少年说道:“别废话了。我们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也不管你们有没有钱,我们只要你们的命,仅此而已!”
说完,他一抖银枪,合身扑出,攻了上来。而围着众人的匪寇也一拥而上,打杀过来。
齐猴头被毒虫咬过之后,浑身瘙痒疲软,抵抗也有心无力。他想起也曾听说,道上有些贼人喜欢吃两脚羊,不管对方有钱与否,只想要将人杀了烹成一锅肉汤。他原以为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没想到今天还真给他遇着了!
众军士本来鱼龙混杂,有人还能扛着反击,有的早抵不住毒虫的毒性,昏死在地上,任人宰割了。
齐猴头大恨道:“我有心报国,怎知还未及沙场,便要葬身在这里,葬身在同胞之手!”
他这一声仰天长啸,当真悲极痛极。北渚一听,心中难免不忍。他其实对方才齐猴头出手为叶秉烛讨回公道的举动存了好感,现在听他这么一嚎,当即打定了主意不叫他就这么死了。
那灰衣少年认出了齐猴头便是首领,一挺银枪,直取齐猴头的项上人头。齐猴头无力再挣扎,索性闭上眼睛等死。
千钧一发之际,灰衣少年只觉眼前一道金光划过,他的银枪便再不动挺进分毫!
齐猴头闭目等死,好一会儿没感觉到疼痛。他大着胆子睁眼一看,那枪头都已经抵到了咽喉处,却被一道怪异的金光束着!
北渚调动楠木镯中的灵力,险险救下了齐猴头的性命。
齐猴头又是惊又是怕,连滚带爬地避开银枪的锋芒,躲到了北渚身边。
北渚上前两步,昂首高声道:“我乃是护国法师图南,本不欲与凡夫俗子计较。你们步步紧逼,可别怪本法师不留情面,将用来对付妖鬼的杀招来对付你们了!”
狐假虎威,他还是知道的。
果然,匪寇们一听北渚的话,又见了他方才隔空制住银枪少年的神迹,都慢慢不动了。很快,他们重新包围住了这群官军。
只是,他们都不是恐惧或者忌惮地看着北渚,反而个个面露惊喜之色。
齐猴头真不知这群人图什么。他们看起来气势凌人,可打起来毫无章法,与官军对上,哪怕是受了伤、中了毒的官军对上,也没什么优势,还损失了不少人。可哪怕是这样,他们却依然作势要与官军不死不休。这架势,他都怀疑这群人是反民了!
那少年收回银枪,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情绪。他半是狐疑半是急切地说道:“你真是护国法师?”
北渚毫不露怯:“当然!”
“我不信。”少年道,“昏庸的皇帝一天都离不得念经诵道,怎么可能会让护国法师出来乱跑?”
北渚:“……”
对方见他无言以对,丝毫不见轻视,继续道:“但你会对付妖鬼,可是真话?”
北渚:“这句话是真的。”
“我亲眼所见,所以相信你。”银枪少年顿了顿,上前一步道,“我想请你帮助我。”
方才还是要打要杀,现在却用上“请”了。
叶秉烛道:“你们受妖鬼之困,所以才带着人拦路劫掠?”
少年摇摇头:“不是我,是我们将军——苏卫。”
众人一听,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苏卫,是已经丢失了的粟城的守城之将!
第97章 粟城风雨
原来这座矮山名唤“枫叶岭”,本是一座无人的荒山,这一伙人逃难至此,占了山头,在山顶上修了屋舍栖身。
北渚不过略一出手,身份登时在众人之中便不同了。他谎称自己是护国法师图南的弟子,此次随行正是为了护叶秉烛的周全。
能调动护国法师弟子的人,那便只有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徐嵘千岁了。
前行部队里的军士们顿时对叶秉烛换了神色,生怕他记仇在徐嵘面前告状似的。
这些埋伏的贼寇见了北渚,如见能救命的活神仙一般。之前还傲然不驯的灰衣少年,甚至单膝跪在了北渚身前:“求神仙救我们将军一命!”
北渚与叶秉烛对视一眼,用眼神无声地询问自己该如何做。叶秉烛淡然道:“苏将军为何在此处?粟城失守,莫非是尔等临阵脱逃?”
一句“临阵脱逃”,像是触到了众人的痛处,几个贼寇厉声呵斥:“你胡言乱语!我们将军怎么可能会临阵脱逃!若非中了北戎人的阴招,粟城也不会被他们占了去!”
那少年回头肃然地瞪住同伙,那群莽夫登时便哑火了,嘴巴虽还在翕动,却一个音也没有冒出来。
少年道:“我名叫苏青,是苏将军麾下的一名小将。粟城之事,曲折颇多,还请诸位随我上山救了苏将军,我再慢慢说予诸位。”
叶秉烛质疑道:“如今我们人数相当,僵持不下。我们怎知你不是想将我们骗入贼窝?”
苏青毫不犹豫,当即说道:“诸位尽可以将我绑了,如若上山之后有任何人对诸位无礼,你们便先一刀杀了我!”
说完,他还将手中银枪抛给身后的人,双手并拢托出,一副束手待毙、任凭处置的模样。
齐猴头在方才的战斗中负了轻伤,闻言却站出来,道:“不行!我们的任务是去前线的边关九城通报消息,不可迟了一步。战事如有延误,我们没人能担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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