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柔软白皙的脸蛋半边浸在血水中的一幕，此刻在他脑海中不断被放大，一次次刺激着他紧绷的神经。
小枫……他的儿子……这个世界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
他的唯一……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不……”
“你骗我！！！”
跪在地上的男人猛地仰起头，声嘶力竭。
“黎老师？黎老师？”
趴在桌子上的黎刻清双腿忽然一抖，猛地坐直了身子，一支笔跟着滚到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不好意思，好像吓到你了。”站在他旁边的女人见状赶紧道歉，又弯腰将笔拾起，放回原地。
“……没事。”
“昨晚没休息好吗？”
“可能吧。”
“你接下来不是有一节二班的课吗，怎么睡着了？”女老师看了一眼他桌子上的课表，好心提醒道。
“……对，”黎刻清闭着眼捏了捏鼻梁，转头看向她，笑了一下，“谢谢你提醒我，我一会就过去。”
女老师说了声没事，忽又迟疑道：“你……”
“吱呀”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打开，另一个老师站在门口，招呼着她，让她过去。
女老师连忙应着，抱着自己怀里的东西离开了。
在转身关上身后的门时，她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
脚步声和交谈声逐渐远去。
黎刻清又怔怔地发了十多秒的呆，接着他站起身环视了一圈，办公室现在只剩下他一人。几扇窗户开着，外面隐约传来学生在操场上追逐打闹的声音。
去摸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显示今天是6月3号，星期二，下午15：45。距离下节课还有五分钟。
刚刚，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这个梦使得他在被惊醒的一瞬间分外思念自己的儿子，一颗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得厉害。
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
不，还是算了。
今天早上儿子还在跟他生气，恐怕不会接他的电话。
黎刻清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收起桌子上的课本，他起身去上今天的最后一节课。
「中午多吃点，早饭你就吃了几口。」
这条上午十一点四十发过去的消息，在五个小时后的现在并未得到回应。
黎刻清没有太在意。
「一会放学要不要爸爸去接你，咱们在外面吃？」
发完这条微信，他往学校停车场走去，边走边顺手点进了朋友圈，等他坐进车里，刚准备退出微信发动车子，忽然看到儿子的一个同学发了一条视频，时间是两分钟前。
这个同学是黎刻清以前意外加的，但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对方发过一条朋友圈，而且这个视频封面似乎还是他们学校。心下有点奇怪，他点进了这个视频。
视频画面是教学楼内部的一条走廊，右边是教室，左边一排窗户，几个学生正在走廊里一边走一边聊天说话。忽然画面一晃，来到了窗户外，天色有些发灰，远处的夕阳却红得好似泼了血，下面是一条树木掩映的小道，对面是篮球场地。
疑惑地看了一会，黎刻清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机还处于静音状态，他赶紧提高音量，但在提高的那一瞬，入耳是混乱的尖叫声。黎刻清的手剧烈抖动了一下，心脏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阵紧缩。
莫名地，他没跟着这突然的声音继续往下看，而是直接将视频拉回最初。仿佛是在给自己一个缓冲。
“我去……你在干什么！”画面中一个男生的声音说道，“小心被老师发现！”
“不是、我刚才好像在咱们隔壁楼看到了什么奇怪的……可恶，今天忘带眼镜了！早知道还是应该让我妈给我拿一趟的……那是什么，李阳李阳，你快看！血……那是不是……血？！”
画面被拍摄的学生放大拉近，玻璃上出现一道刺眼的血色，紧接着又溅上第二道第三道。
“他们在干什么？”
一阵凶猛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大量尖叫响起，画面忽然变得一阵模糊一阵清晰，黎刻清看到大量学生通过两楼相连的走廊冲了过来，他们脸上带着巨大的恐惧，而追在他们的，是——
这是什么？
他差点从座位上坐起来，脸色煞白。
灰白的皮肤，宛如蚯蚓般浮突的筋络，白色的校服半袖上鲜血成片……
真的？还是假的？
这所中学发生了什么？！
他的儿子……
“嘟……嘟……嘟……”
“小枫？！”黎刻清慌乱惊恐的声音在刚一出口时扭曲得近乎变异，他大声呼唤着自己儿子的名字，声音悉数被收拢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之中。
“爸爸？”手机另一边，一个清纯干净的少年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你那里——”
“啊——”
随着一阵刺耳的尖叫声，电话突然被挂断。
黎刻清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声音嘈杂的教室内，黎枫将额头压在自己的一条胳膊上，两只眼盯着下面的手机，咬了咬唇。
点进去，瞄一眼上一条没有搭理的消息，再看向最新这条，他还在犹豫要不要过几分钟再回，然而手指已经开始在键盘上快速敲起字来。
“黎枫！”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干嘛？”他抬起头，露出一张眉眼精致的脸，皮肤白得不可思议。
“一块上厕所不？”对方问。
“不……”他刚要拒绝，却又立马改了口，“走吧。”穿上搭在座椅上的外套，手机往袖口里一塞，他站了起来。
“那些高三的在干什么，学习学疯了啊？”班里一个男生正趴在窗户上，指着窗外哈哈大笑。
“我去！真的，哈哈，跟我昨晚看的丧尸片一样……不是、他们到底在干啥？”跟着望过去的男生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他们干嘛往咱们这跑？”
这两人说话声音不小，快要走到班门口的黎枫扭头看了一眼，肩膀又被叫他上厕所的同学搂住直往外冲，催促着，“快快快，老子尿急！”
“好奇怪啊……”坐在窗边的一个女生望着这一幕，恐惧突然从心底升起，“我、我有点害怕……”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年轻的老师突然一脸惊恐扭曲地站在外面冲他们大喊：“快，快把门关上！”
“快——呃……”
班里的学生仿佛一群茫然的绵羊，都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他，直到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的目光顺着望过去，却好像仍旧没有反应过来，木头人似的呆呆站着。
“老、老师……？”
不知道是哪个学生的声音，颤抖着打破了这片刻的死寂。
年轻老师低下头，一个少了半条胳膊浑身是血的学生正死死咬在他的小腿肚子上，接着他的肩膀上也趴了一个，直接将他扑倒在地。
头一甩，撕拉——
是皮肉分离的声音。
“啊——！！！”
这一幕映在了走廊尽头，刚接起父亲打来的电话的黎枫眼中。
凄厉的尖叫响彻上空。
“重生后，他更强了！前世，他遭人背叛，为魔道之人两肋插刀……苍天有眼，给了他重生的机会！重生后，面对尚未崛起的强敌，他忍辱负重，苦心钻研……”
这所中学的外面，有不少提前来接孩子放学回家的家长，不知道是哪位家长误触了听书，音量还开得特别大，周围人的目光正要顺着声音把他揪出来，另一股忽然出现的更大的声音如洪水爆发，家长之间忽然心生出一种极其强烈的不安来。
他们惊讶地望着伸缩门另一侧，还没到放学点就如潮水般涌出来的学生们。
正中间的这栋教学楼非常高大，铺在它前面的台阶很缓很长，然而连同两侧的窄梯——被学生淹没只用了不到三秒钟的时间。
“发生了什么？”
“这学校怎么回事，怎么就这么让孩子们出来了？”
“今天怎么提前二十分钟就下学了？还好我早来半小时。”
“那边那几个学生是在爬墙吗？”
人群不明所以，议论纷纷。
“我怎么好像看到了血……？”有个人凑近了学校另一边一个长期被锁起来的铁门，他疑惑地注视着几个学生白色校服半袖上的深色痕迹，那些学生不知怎么，走起路来都踉踉跄跄的，而且离他越来越近，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鼻子被突然从他左手边墙后出现的学生咬住——咬了下来。
鲜血直喷。
黎刻清就站在离这个男人不到两米远的一辆面包车后面，看到这一幕的他脸色惨白。
很快，交通堵塞，鸣响震天，灾难扩及。
03裂口
小枫……儿子……
他的儿子……
这些是丧尸……吗？
不，不重要，他现在只要自己立马看到自己的——
“爸爸！”
熟悉清亮的声音突然进入了他的耳朵。黎刻清猛地转过身。
只见在一棵不起眼的矮树后面突然跳出来一个少年，少年苍白着脸径直扑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男人。
“小枫？！”
在看到自己儿子的一刹那，黎刻清简直心生狂喜，他紧紧抱住眼前这个向他奔来的少年，几乎要忘记呼吸。
双臂拥抱的力道非常大，仿佛稍一松开就会失去一样。
但这种情绪来不及沉浸片刻，丧尸带来的危机突然让黎刻清心生出了巨大的恐惧，他赶紧带着自己的儿子回到车内。
黎刻清提前将汽车停在了一个很近、但是因为地面尽是碎石，所以几乎没有什么人车的地方。
“爸爸，学校有丧尸……”黎枫一脸惊魂未定，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己父亲一道突然的严厉声音给打断了。
“你的手机怎么关机了？！”
“手机没电了……”少年望着自己父亲的模样，下意识向后缩了缩身子。
剧烈的情绪波动之下，黎刻清脸上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吓人，尤其是此刻他的眼睛里还布满了红血丝。
“……”
黎刻清还想再说丧尸的事，只听自己的父亲又低声道：
“爸爸看到了。”
“所以是世界末日要到了吗？”
“……可能吧，爸爸不知道。”
他将车子启动，转向反方向，渐渐驶离这个噩梦一般的地方。
“我还以为那永远只会出现在电影里面。”
黎刻清面带苦涩地勾了下嘴角，看到副驾驶上儿子的衣领里有一片叶子，他顺手将其拿掉，安慰着说：“别害怕，小枫，爸爸带你回家……怎么了？”
余光间，他看到自己儿子像是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
“唔……没什么。”
回到家，刚将门仔细关锁好，黎刻清再度将自己的儿子抱入怀中，脸埋在少年纤薄温热的颈窝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爸爸……”
“嗯？”
“我有点疼……”
“对不起对不起，”黎刻清连忙松开，跟自己儿子道歉，“是爸爸的错。”
他微微俯下身子看着自己的儿子，双手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内心充满了忐忑。
“不是。”黎枫摇头，一只手朝后背伸去，不知道摸到了什么，低呼一声，脸上忽然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见状不对，黎刻清来不及多想，他赶紧转过儿子的身体，一道十多厘米长的撕裂口一下扯住了他的视线。
穿过两层薄薄的衣料，在男孩的后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下了一道可怖的口子。
黎刻清这才感觉到自己手心有些黏腻，红色的血痕在映入眼帘的一刹那竟让他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不……”
这不可能……他们是开车回来的，而且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丧尸啊……
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他猛然想到了儿子在车上时不自在的样子，小枫似乎一直在扭动着上半身。然而当时时间紧迫，他一心只想赶紧开车回家，根本来不及当场检查儿子全身是否有异样。
“小枫你……？”话刚一出口，黎刻清发现自己声音颤抖得厉害。
“爸爸，我的后背突然好疼啊……”
客厅窗帘紧闭，在光线有些昏暗的玄关处，男人的瞳孔骤然放大又急剧缩小。
所以为什么……
明明早晨他还在和自己的儿子为以后要不要睡在一张床上而争吵——
“小枫，你已经16岁了，还不能自己一个人睡吗？”
睁开眼，黎刻清发现自己的身体又被紧紧缠住了。
一个16岁少年纤细秀丽的四肢牢牢贴在他的身上，浅浅的呼吸正有规律地喷在他的颈窝处。
他无奈地叹口气，看了一眼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还差三分钟六点，他干脆将六点的闹钟给提前关了。
稍微一动身子，腿上传来的异样让他一愣，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呜……”少年被弄醒了，毛茸茸的脑袋在被他抱住的男人修长脖子处蹭了又蹭，宛如一只迷迷瞪瞪的小猫。
“爸爸几点了？”少年睡眼惺忪地问。乳白色睡衣掀开一大块，露出一截清瘦的腰。
“快六点了。”黎刻清一脸的复杂，“……怎么又来爸爸房间睡了？”
“昨天晚上好像打雷了，爸爸你没听到吗？”
“没有。”
“电闪雷鸣的，可是好像也没有下雨，真奇怪。”
黎刻清闭了闭眼，沉声道：“小枫，你……该起床了。”听嗓音似乎意有所指。
黎枫一呆，眨了眨眼，他看了看自己下面，雪白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黎刻清本以为儿子会马上离开，他正要下床，脖子却被勾住了，少年重又扑入他的怀中。
黎刻清：“……”他没想到自己的腿在不过一分钟的时间会再次和某样东西贴上。
“小枫——”
“爸爸我好难受。”
窗帘还没来得及拉开，宽敞的卧房中一片昏暗，少年刚睡醒的声音莫名饱含脆弱和哀怜，让七年前刚结婚不到三个月就离婚的黎刻清一时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想不明白。
少年双腿太细，过于宽松的裤子在一夜过后已经堆到了大腿根处，黎刻清看到自己儿子的两条腿无助地蜷缩着，深色床单随之皱成另一种模样。
耳边是自己儿子乞求的声音：“要怎么弄……帮帮我吧，爸爸……”
“我不舒服……”
应该这么做吗？
小枫从小体弱多病，总是让他心疼得不得了，如果可以，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身上再出一点岔子。
犹豫间，儿子的一只手不经意间滑落到了他的胸口处，黎刻清看到那手腕处系着的一根红绳。
那是两个月前他去庙里给小枫求来的，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健康。
红色的绳子被少年乖乖戴着，缠在一截纤细白腻的手腕处，这个画面让每一次看到的黎刻清心中都升起一股可以说是愉悦且安心的满足感。
“爸爸……”
“……”
挣扎着，黎刻清伸出了手。
儿子的呻吟声断断续续浮动在自己耳边，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一瞬间竟让他想到了一些不该想到的画面；皮肤更紧地贴着他的……黎刻清只觉头皮发麻，他紧紧闭着双眼，拒绝去看也不允许自己想象自己的儿子现在是何种模样。
最后是黎刻清自己一个人狼狈地逃进了卫生间。
后来，在被阳光照射到眼睛的那一瞬，他猛然清醒过来，后悔到差点要把自己的头往墙上磕。
他们的争吵——严格来说是黎枫单方面的争吵——爆发在早餐时间，少年大大的双眸满含红泪，夺门而出。
04溃烂
转天下午，14：47。
敲门声冷不丁响起，一下下回荡在空旷昏暗的客厅中，显得格外刺耳。
“咔”的一声，一分钟过后，一间卧室房门被打开。
黎刻清来到门口，透过猫眼一看，外面站着的是对面的邻居，一个独居的单身女性，之前她经常将自己亲手烤的小点心送给他们。
他打开门，礼貌地问：“有事吗？”
“你看咱们小区的微信群了吗？”女人着急地问，看起来有些惊恐。
“还没来得及，是发生什么了吗？”
“说是明天会有人来把咱们带到避难所去，这真是太好了……！”
“我知道了，多谢。”
“我根本无法接受……”女人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是世界末日要来了吗？丧尸……怎么真的会出现这种东西啊……”
“别害怕，好好在家待着，保护好自己。”黎刻清静静注视着对方，轻声说道。
“嗯……”得到安慰的女人似是不想这么快就离开，犹豫着又问，“黎大哥，你的儿子呢？”说话间，她的目光想要越过男人的身体望向屋内，只可惜男人的身形高了她一头之多，整个身体几乎不留缝隙地挡在半开着的门间，她什么都看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