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他打开了电视机。
“……xx市突然爆发不知名病毒，此病毒传染性极强，感染病毒者会在10秒到五分钟不等的时间内身体发生异样……据统计，截止到今日下午六点，已有八万人发生感染此病毒，请广大居民不要出门……在各个省市相应地点设置避难所，到时会有序安排民众撤离……”
避难所，这次他要和小枫去……
“小枫，吃饭了。”黎刻清喊。
“爸爸……”
儿子的声音从半掩的卧室房门中传出来。
但这听音似乎有些异样。
“小枫——”推开房门的手停在半空，声音也戛然而止。
少年站在床边，上衣已经被脱掉，露出白皙清秀的上半身，此刻他的头正使劲向后背扭过去，似乎是在察看什么。
大脑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冲了过去。
少年后背上的一道十多厘米的撕裂口一下子仿佛针扎般，凝固住了他的视线。
黎刻清手中忘记放下的盘子应声而落。
噩梦再度来袭。
为什么……？
“小枫，你这伤，是怎么来的？你……碰到哪了？”
“我不知道，刚要站起来，就突然觉得很疼。”黎枫茫然地摇头，“爸爸，你怎么哭了？”
黎刻清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裂口周围，皮肤颜色正在加深。
双眼仿佛自虐般直直望着自己儿子逐渐发生变化的身体，在某个刹那间，他的心底生出一种近乎不合时宜的奇怪想法——
他忽然觉得不应该这样，眼前的这一幕……不应该是这样的，而这种奇怪的“觉得”，让他的大脑隐隐记起，似乎在上一世就产生了。
“爸爸不要哭。”黎枫伸手去抹他的眼泪，有些笨拙地安慰着，“爸爸不要伤心。”
头顶上的灯忽然闪了两下，但没有人去在意这点异样。
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停电了。
“爸爸……好难受啊，我是马上也要变成丧尸了吗？”
床上，孩子眼中的不安和惧怕，重重刺痛了黎刻清的心。他只能看着，完全无法阻止自己儿子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对不起，小枫，爸爸已经活过一次了，可是时间太紧了，是爸爸无能，救不了你……”
“我该死，我该死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根本没有时间——”
“爸爸，你还会为早上的事……生小枫的气吗……”
“不、不、没有，爸爸没有生小枫的气，爸爸只要小枫活下来，爸爸不要你死……！”
灯已经灭了，而此时的男人也已经完全失去了身为一名老师的儒雅和稳重。如果可以，他只想拿自己的命去做交换。
“爸爸，你爱我吗？如果我还能活下来，爸爸会答应永远只和我在一起吗……”
“当然，爸爸什么都答应你！你是我的唯一……”
“嗯……这样我就不疼了……我很开心啊，爸爸……”黑暗中，少年露出一个含泪的微笑。接着，他仰起头，动作艰难地，将柔软粉嫩的唇颤抖着，贴上黎刻清的唇角。
07蜕变
“刻清！”
有人在叫他，那声音很熟悉，可是他已经懒得抬头了。
他的嘴里一直在重复着同一句话：“为什么又是这样……为什么又是这样……”
“黎刻清，你在干什么？！”
声音靠近了他，双手抓着他的肩膀，逼他抬起头来。
入目是一个一脸焦急和担忧的男人。
哦，是徐嘉鑫，他朋友。他记得自己之前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
他把对方的双手从自己肩膀上挪开。
“嘉鑫你……”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等你在这死掉吗？！老子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了，你都不接！吓死我了，你他妈的在这干什么呢！”徐嘉鑫气极，同时又惊讶于几天不见，好友的面容居然就憔悴成这个样子。“别告诉我你是在怪我前天没接你电话啊，我那天着急去我爸妈家，不小心把手机落车里了。”
“……”
他迅速向周围扫了一圈，忍不住抬起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还好你上次来找我把你家钥匙落我那了……刻清，你们家到底什么味啊，这么难闻……小枫呢？”
黎刻清木然：“你不用再管我了。”
徐嘉鑫见他不答，狐疑地皱了皱眉，这才发现这屋子安静得有些过分了。“黎刻清，你儿子呢？”他又问了一遍。
“他死了。”
“……什么？”像是终于在空气中弥漫的刺鼻古怪气味中嗅到了来源，只见徐嘉鑫猛地站起来，一把打开了几步外一间没有关紧的卧室房门。
在死寂的十多秒过去后，黎刻清转动眼珠，看到对方僵硬着脚步，一步步倒退着从门口出来。
“那是……谁？小枫……？”半晌，他张了张嘴，脸上有难以掩饰的惊骇神色，仿佛刚刚瞧见的不是好友的儿子，而措不及防目睹了一个怪物。
一个恐怖的、充满不甘、挣扎着才死去的，怪物。
“我不知道。”黎刻清喃喃着，“我儿子……之前他身上有一道很奇怪的口子，血流不止……可是这回我明明已经抓紧时间了，我没有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为什么又是这样啊，我真的想不明白……”
黎刻清说的话有些奇怪，不过徐嘉鑫只将那认为是一个刚刚失去儿子的父亲的崩溃。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刚才那无法形容的一幕，一个全身橙黄色、表面布满了密集的泡状物、皮肤也不像皮肤，仿佛胶化了似的、将凝未凝的……东西。
他实在难以将床上那摊东西，和脑海中那个十六岁的漂亮少年重合到一起。
胃中一阵翻滚，刚刚好不容易忍住的呕吐差点再次涌上来。
“……刻清，”勉强缓过神来，他重回到沙发上枯坐的男人面前，严肃又悲哀地望着他，“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的，老子不允许你做傻事！”
“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不管怎么样，你……”他莫名顿了一下，嗓音中却染上了苦涩的意味，“刻清，你必须振作起来。”
黎刻清目光怔怔地望着前方的某一点。
可是他的希望已经死了啊。
还有什么好振作的。
紧闭的窗帘外，日夜还在不停的交替着，仿佛这大地上从未发生过什么可怕的变动，仿佛那些正在发生的事与它无关。
密闭的空间内，充斥着一股腐尸才会有的恶臭气味。
白色床单下，少年身上那些水泡忽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近乎红色的皮肤仿佛被太阳暴晒过一样变干，裂纹蔓延，边缘迅速翻卷。
很快，空气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正在脱落，一片一片，宛如羽毛落地。
胸口处那把水果刀静静伫立着，一只手覆了上去，然后，一寸一寸将其拔出。
那只手白嫩异常，指缝处还有未脱落完毕的碎片，然而整只手都看不到一点血管的存在，连关节处的纹路也极淡极淡，好似婴儿肌肤。
手一松，水果刀掉在地上，刀柄被捏变形，刀尖处的一滴红血缓缓滴落在地。
睫毛成簇，眼球在薄薄的眼皮下剧烈滚动着——
花纹一样的血丝忽然顺着眼尾在两侧急速扩张，泛着红光，片刻后又全部消失。
一双黑色眼睛倏忽睁开，幽绿一闪而过。
08村庄
黎刻清那天是被好友打晕后强行带走的。
他还没来得及自杀。
后来徐嘉鑫好像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一双眼总是有事没事盯着他，次数多了，难得让黎刻清心生些许其他的情绪。
比如无奈，他望着对方眼底那惊恐不安的神色，叹了口气。徐嘉鑫的父母已经死了，这种时候，人应该是很怕只剩下自己一个吧。
原本徐嘉鑫要带他去的是一家酒店，那里已经成了临时的一处避难所，可是在路上变故陡生，司机不知何时被丧尸咬破了脚腕，车撞在了一棵树上，黎刻清被晃醒，耳边的嘈杂声疯狂涌入，轰击着他的耳膜。
他一睁眼，就看到丧尸司机正在他旁边撕咬着一个女人的脖子。
他和那个女人对视上了。
是他的邻居。这一次当对方敲门时，黎刻清并没有理会，因为他打定了主意要与自己的儿子待在他们自己的家里，哪也不去。
女人死死盯着他，两只眼充血，一张脸痛苦扭曲到近乎惨烈。
她朝着黎刻清伸出手，五根手指奋力地张开着，关节泛着白，像是想要抓住他。
黎刻清知道这个女人似乎对他有点好感，但先前他一直都装作不知道，他的心思早就不放在男女之间那点事上面了。他的世界只剩下一个儿子。
女人在尖叫。
从车里爬出来，发现这是一段无人的公路，两旁都是荒地，徐嘉鑫拉着他往荒地里跑，半个小时后，他们看到了一片树林，穿过树林，是一个村庄。
黎刻清没想到自己现在的落脚点居然是一个仿佛与世隔绝的安宁小村庄。在这之前他觉得自己在任何时候变成丧尸都很正常。
自杀的想法似乎在一种无言中被搁置下来，黎刻清脑子一片混乱，渐渐地，他已经不确定如果再一次自杀，会不会还能回到丧尸出现的前几个小时。
可是他的儿子确实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了。
他还没有将他埋葬。
他抛下了自己的儿子，将他单独留在了那个死寂的房屋之中。
这个村庄很小，却好像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荒败了，有的院门大敞，里面长满了等人齐的野草，有的挂着锁，木门却早已腐朽，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瞬间化作齑粉。
他们在一处勉强可以落脚的房屋前停下，却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动静。
伴随着“汪汪”声，一条杂毛小狗率先冲了出来，冲着他们一边狂吠一边后退。
没多会，一个老婆婆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
那老婆婆驼背驼得厉害，小女孩甚至比她还要高一点。
一番交涉后，他们得以暂时在这里歇脚。
老婆婆提着一篮子的花生，坐在门口的小木凳上剥起花生来，时不时扔给趴在一旁的小狗几颗。
坐在堂屋里的两个男人还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周遭的一切都给他们一种好像掉进了另一个梦境之中的错乱感。
小女孩犹犹豫豫地走到黎刻清面前，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黎刻清：“怎么了？”
“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小女孩说的很真诚，却让被突然被夸外貌的黎刻清听了哑然失笑。他笑着说：“我已经三十多岁了，小妹妹，你应该叫我叔叔。”
“叔叔？可是你看起来好年轻，比我们村子里那些哥哥们都好看。”小女孩又夸了一遍，“你皮肤真白，比我们班上最白的张亚丽还要白。”
黎刻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伸出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一旁的徐嘉鑫也搬了个小马扎坐过来，“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苏雨雨。”
他继续问：“雨雨，你上几年级了呀？”
“六年级。”
“哇，这么小就上六年级了。”
“我12岁了。”苏雨雨掰着手指头说，“我们班还有13岁、14岁、15岁的呢！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黎刻清问。
“她们都被抓走了……”
徐嘉鑫一愣：“什么？”
“昨天，老师还在给我们上课，突然冲进来几个男的，他们往我们身上看了一圈又一圈，然后把我们班上几个长得好看的女生给抓走了，我刚才说的张亚丽就被抓了。”
徐嘉鑫和黎刻清面面相觑：“……”
黎刻清：“张亚丽是你的好朋友吗？”
苏雨雨摇头：“不是，她喜欢穿很短的裙子，在我们全校可出名了，大家都在议论她。”
“……”徐嘉鑫张了张口，“你们老师呢？”
“我们老师虽然是个男老师，但是他都给吓傻了，等那些男的全走了他都没说出来一句话。”
苏雨雨看向黎刻清：“黎叔叔，我见过那些人，他们都是邻村的，整天游手好闲，他们为什么要抓我的同学呢？为什么只抓女生呢，还都是漂亮女生？”
徐嘉鑫忙道：“他们都是坏人，他们……”
苏雨雨幽幽地：“他们是已经把我的同学给强奸了吗？”
09女丧尸
黎刻清声音很轻地：“雨雨，你是看到了什么吗？”
女孩沉默不语，转身牵着狗跑开了。
“可恶，如果这是真的，我真想把他们给宰了，这帮畜生不如的玩意儿！”徐嘉鑫抓着自己的头发，双眼充斥着愤怒，“他妈的，这都什么时候了！！”
黎刻清在转天傍晚的河对岸看到了一个女丧尸。
它头发凌乱地披散着，下半身没有穿衣服，上半身零碎的衣服条子挂在肩臂上也近乎于无。
这个丧尸的个子很高，接近两米，皮肤很白，道道筋络清晰地浮凸着，嘴唇是异样的鲜红。在它的不远处，还躺着一个不知道是死掉的人还是变成丧尸后再次“死掉”的丧尸。阳光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地上那摊稀碎的灰白色脑浆里闪烁着光。
女丧尸一脸灰暗地在河边徘徊着，偶尔抬起头望望天，细高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拉得无限长，胸前的乳房上几乎没有肉。
它的手里似乎正在攥着什么东西。
在亮色的夕阳照耀下，黎刻清看到了它腿间有两道似乎早已干涸的血迹，以及它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根男人的鸡巴。
干瘪瑟缩着。
一只老鼠从丧尸脚边倏忽窜过。
女丧尸看到了他。
“爸爸，我感觉我快要死了……太难受了……好疼……”
“爸爸，快离开我吧，我不想你也变成丧尸，丧尸都很丑，太难看了……”
“爸爸，我死了，你会孤独吗？可是，即使是这样，我也不想……不想你再找别的女人……
“我好讨厌那些人啊，总是给爸、爸爸介绍对象……”
“爸爸，我这样，是不是很自私啊……”
“可是，我真的不甘心……”
“爸爸……”
“杀了我吧……”
他被这声音一遍遍呼唤着，但他从来不觉得腻烦。
他想要再听，可又想起最后是自己掐死了小枫。
他的孩子还没有长大呢。
可是，他又希望他的儿子可以永远都小小的，永远都长不大。
他默默地微笑起来。如果可以，黎刻清希望自己的儿子只有鸡蛋一样大小，这样他就可以把他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时时刻刻注意小家伙的安危。
他的儿子很乖的。
……可惜，他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脱离这个梦境了。
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农村的夜晚，有老鼠在活动。
迷迷糊糊间，黎刻清感觉自己的脖子好像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给搂住了，睁开眼，入目是两段白皙冰滑的纤细手臂，正牢牢环在他的颈间。
一颗有着柔软黑发的脑袋正紧紧贴在他的胸口。
“小……枫？！”
“爸爸。”
在少年即将抬起头的一瞬间，黎刻清猛地睁开了双眼。
余音绕耳，却恍如隔世。一滴泪从眼尾落下。
“黎大哥，你怎么哭了？”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随即一根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抚过。
“……是你。”回过神，黎刻清迅速将脸别到一边，在避开对方手指的同时从床上坐起来。
蒙蒙亮的天光照进灰暗的玻璃窗内。
“是我呀。”女孩面带一丝微笑，说着，她的视线忽然下移到某个位置，眼中划过一丝异色，“黎大哥，你的脖子上有一点红，是胎记吗？好艳的红色啊。”
“……什么？”
“啊，黎大哥自己不知道？那也没有人看到过吗？”
“……”顺着柳小柔的目光，黎刻清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什么也没摸出来。他拧眉转问：“你怎么在这？”
刚睡醒的大脑思绪还有些混乱，他刚才几乎是不动脑子地顺着对方往下接话，这会儿才勉强清醒过来。
“睡不着，丧尸……好可怕呀。”柳小柔一脸害怕地说。
柳小柔，还有她男朋友——这对情侣就是黎刻清之前在超市遇见的那两人。
农村天黑得厉害，好像城市里的黑都被挤压到了这里。昨天晚上九点不到，他和徐嘉鑫正准备睡下时，听到外面传来救命的声音。两个身影在看到亮光时，连滚带爬地朝他们跑来。这对神情狼狈的情侣身上都溅了不少血，但好在都不是他们自己的。
两人解释说车上有人被丧尸咬了，他们好不容易才逃下来。
